皇帝饶有兴致地看她:“你怎么想到安修仪身上去了?”
乔虞一噎, 安修仪和夏婕妤的纠葛她心里有数, 却没明着说开来:“您既然没宠幸过王嫔,她却有了身孕,小产的症状连太后都没察觉出违和之处, 这种稀奇百怪的症状,我也只能怀疑到安修仪身上了。”
皇帝笑笑:“虞儿真是冰雪聪明。”
这下乔虞反有些不好意思,转移话题道:“可是王嫔总也不是傻得, 旁人不知道,她自己还不知道么?”
皇帝勾唇, 面上显出点点讽意:“那是她自己作的孽。”
几年来不受恩宠,眼看着她后一届的秀女都入宫陆续得宠起来,王嫔原本自持京中第一贵女的骄傲被磨得渣都不剩,偏偏太后心知王嫔是自己一力主张选进宫的, 皇帝难免有隔阂,故而也只劝王嫔不要着急。
正值青春美貌的少女, 哪能不着急呢?再过几年她就更比不过那些鲜嫩的新人了。
于是,一日意外从太后那儿知晓皇上的行程, 她到底没忍住蠢蠢欲动的心,知道太后不会同意, 就私下偷偷去了,还备了药, 当然不是什么上不了台面的药,只是使人软弱无力的。
王嫔想得很好,一来或许能得皇上怜香惜玉, 二来就算是失败了,在太后那儿也有托词,就说自己是受人陷害的。
也是她命中有这一劫,皇帝乍然见王嫔药性起效后,虚软无力地瘫倒在地上,秋眸含泪,楚楚可怜地看着他,突然就起了逗弄之心,眼睁睁地看着她不甘心的晕眩过去,才让张忠把她抬到请晏殿去。
他想着,既然太后成天想着王嫔能一举得子,就给她这个希望,能转移她的注意力消停一会儿也好。
谁知道王嫔虽是在清晏殿醒来,可她再不经人事,入宫之前母亲也是给她讲过这方面的经验,多多少少察觉到了不对劲之处,哪敢跟太后明言?
甚至生怕旁人嘲笑她送上门也换不来皇上的青睐,连着贴身的宫人们都被她厉声喝止了不准再提起。
误会就这么种下了。
乔虞目瞪口呆地听完,幽幽地感叹道:“王嫔可真是人才。”她转念又想起她先头小产的时候闹得一场,“那、那王嫔自己知道么?她小产后,宫里不少人都传是皇后的手段,这……?”
皇帝好笑地揉了揉她的头:“既然与你无关,就别掺和进去了。”
乔虞思绪不由发散开来,当初是皇帝骗太后王嫔有了身孕,并以此为筹码向她问出了先帝那会儿的秘闻,可这孩子他知道是假的自然不会让它撑足十月,所以……皇后之所以能在太后发觉前就使王嫔小产,是不是因为有皇帝在暗处相助呢?
罢了罢了,他说得对,既然牵扯不上她,何必去趟这场浑水。
乔虞笑着依偎到他怀中:“您这么说,那我可就清闲着什么也不管了啊?”
皇帝低低笑了两声,胸腔稳稳地震动,带着她也笑开来:“虞儿,你只自自在在的就好,这些阴诡算计,见得多了便不由自主的陷了进去,再想脱身,可就难了。”
“朕觉得你现在这样,甚好。”
乔虞动了动身,往他怀中多埋了些,皇帝低头,温润的笑意氤氲了眉眼,纵容地看着她这仿若撒娇的动作。
长春宫中,弥心从太宸宫处回来,走进内室,见夏婕妤裹着厚厚的被褥,面色苍白地阖眼靠在迎枕上,墨发零零散散落在身后,衬得容色越发憔悴。
弥心不由一酸,忍耐下泪意上前轻声道:“主子,奴婢已经遵您的吩咐将东西送过去了。”她轻柔地给夏婕妤捻捻被角,作为在她身边陪伴已久的贴身宫女,弥心自是知道内情的。
“主子,您真的打算把这些都告知皇上么?”她拧眉,不安道,“此事牵连了那位……您明知道皇上不喜谢家……”
夏婕妤缓缓睁开眼,目色悠远地望着头顶上的床帏,轻声道:“难道我不说,皇上就不会知道了么?”她微扬的唇角泛起点点苦涩,“他在心里早就给我定了罪了。”
可惜了,到如今她也没想出来安修仪到底是怎么知道的。
“主子,”弥心满是不忍,“您费心筹谋,好不容易才走到今天,可千万不能就这么放弃啊。”
夏婕妤无奈的摇了摇头,这会儿不是她放不放弃的事儿,而是皇上肯不肯留她。
弥心看出她的心事,柔声劝慰道:“您放心吧,皇上既然得了您的投诚,便是看在六皇子、五公主和已故的十皇子份上,定会对您开恩的。”
“但那又有什么意思呢?”夏婕妤怔怔地说,“即使皇上肯饶了我这性命,你我以后怕也只能自生自灭了,还能奢求什么?”
皇上说的对啊,先帝送给她的这些助力,是在她有希望替谢皇贵妃正名的前提下,眼下她出身暴露,想也知道皇上再不可能宠幸她,这时候作为弃子,先帝的人怕是恨不得她去死,至少能守住秘密。
她一点儿也不想过这样的日子。
夏婕妤缓缓闭上眼,一行泪微不可见的落下,良久,才听她开口:“弥心,你去永寿宫传封信,说我已重病在身,想临死前见贤妃一面。”
弥心惊骇的抬眸:“主、主子?”
夏婕妤却分外镇定,淡淡地瞥了她一眼:“还不快去!”
弥心鼻头酸意更重,忙垂眸遮掩住突然涌起的泪意,哽咽着道:“是,奴婢这就去。”
……
贤妃对夏婕妤的感情很复杂,既痛恨又同情,既妒忌又可怜。
其实论其年龄来,夏婕妤还要比她大上两岁,可是当年为了掩盖其母的身份,只推说夏婕妤是庶出,而夏父的原配嫡妻早逝,后又娶了她母亲,生下贤妃。
所以在她们一房,几位小姐之间并不以排行相称。
在贤妃看来,这就是对夏婕妤的偏袒。
既要掩护她的身份,却又不肯让她落于人后,天下哪有这么好的事儿?
“你,是真的不好了?”贤妃看着病卧在床上的夏婕妤,目色复杂。
她名分虽是嫡出,但从小家中长辈皆更看重夏清夷,恨也恨过,不甘心也不甘心过,有什么办法呢?最后还不是只能顺着家族的意思,想方设法将她送进宫来。
贤妃叹道:“当年家中说要你进宫,本宫私下也不是没有劝过你,是你非不听,如今也不知你后悔了没有。”
夏婕妤微微一笑:“遗憾是有,后悔却不至于,这总是我选的路。”
“那你找我来是为了什么?”
“姐姐先请坐吧。”
贤妃在弥心搬来的圆凳上坐下,看着她的目光中不由带上了几分戒备:“若你是想在利用景谦,还是歇歇吧,本宫是不会允许的。”
夏婕妤苦笑道:“景谦是我十月怀胎的亲生骨肉,我何必害他?”
贤妃嗤笑了一声:“平白无故你自然不会起心思,可但凡有点利处,就是你亲生的儿子,也还利用得少了?”
“上回御花园浮尸一案,难道不是你利用景谦带着七八两位皇子故意碰上的?要本宫说,你这心也是狠,旁人也就罢了,景谦说到底才多大,冒然看见这幕吓得做了近一月的噩梦。”
夏婕妤闷声不响,垂眸听着她说完:“是景谦告诉姐姐的?”
贤妃眸中带着讥讽:“你莫不是还以为景谦还肯认你作母吧?原来本宫也不想把事情做绝,可经此一事,本宫也算是看明白了,若是再让景谦对你抱有希望,来日你恐怕是连骨头都不给他剩。”
夏婕妤默然片刻,缓缓勾起的唇角显出几分释然之色:“姐姐将景谦照顾得极好,那我就放心了。”
贤妃凝眉:“你到底遇上什么事儿了?”
“姐姐,”夏婕妤抬眸,柔柔地看着她,“我估计是不久于人世了。”
贤妃一怔:“怎么回事?”
“姐姐还是不知道的好,”夏婕妤说,“免得皇上回头迁怒了您。”
说实在的,贤妃当初以侍妾身份进入成王府,夏家本已经将她当做一颗废棋,谁知道最后登上至尊之位的恰好就是五皇子呢?
这颗死棋突然就活了起来。
算是意外之喜了。
所以实际上,贤妃并没接触到夏家隐秘,连着夏婕妤的身世也是半知半解。
闻言,贤妃面色凝重起来:“到底出了什么事?怎么还惊动了皇上?”
夏婕妤微微摇头,打定了决心不打算透露出去,无论是为了夏家,还是为了景谦,贤妃还是好好的在她妃位上呆着吧。
“此次寻姐姐过来,我是想求姐姐,在我离去后帮我多照看一分溪儿。”
六皇子在贤妃跟前养到这么大,多少有些情分,故而她眼下最放不下的就是五公主。
幸好是个公主,只要贤妃肯照看几分,日后挑个好人家,这辈子好歹能安顺地过去。
贤妃何曾见过她这般平和、仿佛被磨灭了志气的模样,一时也不好再多说什么,许久,迟疑着开口:“非得走到这一步么?”
夏婕妤浅浅一笑:“时不待我,就这样吧。”
她微笑地目送贤妃离去,唇边的笑意渐渐收敛起来。
烛火一明一暗,跳动得仿若惴惴不安的人心。
寂静的气氛中,夏婕妤忽而轻轻开口:“弥心,我为你找了个好去处。”
弥心忙在她的床边跪下:“主子去哪儿,奴婢就去哪儿,不管到了哪儿,奴婢都要好好伺候主子。”
夏婕妤黛眉柔和,笑着看她:“傻姑娘,这人要是没了,就什么都没了,你要好生活着。”
弥心有些茫然:“主子?”
“现在,皇上知道了前朝往事,见着我如见着眼中钉一般,如果我再不识趣的活下去,也不过就是活着给皇上消气用的,何必呢?”
夏婕妤低调了一世,向来只在帐中筹谋,但随着近几年手段频出,竖敌也不少。
后妃若是失了宠,活得便连个奴才都不如。
就是夏婕妤有心卧薪尝胆,可惜无奈赶上了个铁石心肠的帝王,她唯知他一二逆鳞,如今也全踩了个遍。
还是那句话,时不待我啊。
凭空冒出个宣昭仪打乱了她走了两年的路,后又有个安修仪,神秘莫测,连皇帝都被瞒过去的消息路子最后却栽在她手里。
夏婕妤面容温和,轻声道:“你得活着啊。”
就算她死了,看不见了。
却也不甘心就这么消失在深宫中。人活一世,总要留下点什么是么?
夏婕妤清淡的眉眼间笑意越深,从小到大,都有人把目标、野心、期望都寄托在她身上,也唯有这次,能什么都不去想,只顾着自己内心的欲/望来。
夏家,谢家,与她何干?
弥心懵懵懂懂,隐约猜到了她的意思,慌乱的眼眸渐渐变得坚定起来,往后退一步,认认真真地给夏婕妤伏地行了个大礼。
“奴婢,绝不会让您失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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