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已经黑了下来。
屋子里只有沈明臻一个人。
他不愿意点灯, 也不愿意说话,要是可以,他都不想呼吸了。
外面开始淅沥沥下起了雨, 他就觉得那雨声在弹奏一曲十分悲哀的调子——即使他根本不懂乐器。
沈明臻半眯着眼睛, 将枕头捂着脸, 全身盖得严严实实,就像个缩头乌龟一般,脑海里不断的响起折绛的话。
她说:“不。”
没有委婉的拒绝, 也没有安慰他, 就只有一个“不”字。
她说这话的时候淡淡的, 只施恩般掀开了眼皮看他一眼。
沈明臻的心冷飕飕的。
他觉得心脏那里一定被戳开了一道口子,有凉风往里面灌, 可惨。
他努力想让自己好受些。
——看, 她都没吊着他,直接就拒绝了。
——瞧,她一点希望都没给他。
也是, 谁会喜欢上他这么个人。
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 做事情关键时候总掉链子, 城府也不深, 也从来没有过“灵机一动”, “大局在握”, “胸有成竹”的时候,他根本就是个废物嘛。
读书不成,好歹要会武功吧?
结果呢, 因为小时候怕苦怕累,武功也没练成,只能骑个马,还不敢飞奔——他怕自己掉下去。
——多少人因为骑马太飘,最后掉下马背成了悲剧的残疾先例啊。
但现在看来,他跟残疾也没什么两样了。
活着太没劲了。
他颓然的将脸在枕头之间移来移去,就想速度快些,将那个“不”字移出脑外,最后空明进来的时候,就见他身子不动,脑袋晃的厉害,还担心了一阵:他家少爷不会是发疯了吧?
“少爷——”,空明惊恐道:“你怎么了?要不要叫个大夫来?”
沈明臻闷闷的开口:“不用。”
空明小心翼翼的试探:“那奴才将灯点上吧?”
屋子里黑漆漆的,空明仆从主,自小也害怕鬼,再加上他家少爷躺成那个鬼样子,实在是让他有些害怕。
沈明臻还是摇头:“不点!”
就让他在黑暗里静静的悲伤吧,他不想再见到光明!
最好让他腐朽在这个房间里!
他睁开眼睛,本来想让空明出去,不要打扰他一个人沉思这世间的不易事,结果一看空明,他就吓了一跳:许是眼睛闭的久了,一睁开就有些晃忽和重影,再加上空明那在黑夜中只剩下的白白牙齿,让沈明臻不寒而栗,打了个大大的寒颤。
他咽了咽口水,大声道:“算了,你将灯点上就出去吧!”
空明摸黑去点灯,然后将灯放在床头,“少爷,您饿不饿,奴才去厨房给你拿点吃的?”
沈明臻摇摇头,他现在是个失意人,全身麻木,已经不需要吃饭了——因为根本没有知觉嘛。
但是下一秒,他的肚子就叫了一声。
沈明臻有些尴尬:这肚皮真是太不争气了!
空明就道:“少爷,吃点吧,您晚上都没吃东西,奴才和董妈妈都担心坏了,董妈妈在厨房给您煮了您爱吃的水煮肉,白浆豆腐,蒸蛋.......都热着呢。”
沈明臻听见董妈妈三个字耳朵竖了竖,空明太熟悉他了,立刻就道:“少夫人说今晚就在书房睡了,让您先休息。”
他低声道:“董妈妈吩咐过了,少夫人在书房的事情没几个人知道,您放心。”
沈明臻心中苦涩。
空明诱导:“少爷,董妈妈还在外面候着呢,您好歹吃点东西。”
他和董妈妈都猜测少爷跟少夫人吵架了,这才气的少夫人去了书房。若是平时,董妈妈早就炸了,但今日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只吩咐了茶一姑娘照顾少夫人,自己却热情的给少爷做了一下午的饭。
沈明臻被他说的有些饿,他冷着脸,道:“那就吃些吧。”
空明高兴的哎了声,“董妈妈,您进来吧。”
董妈妈端着菜,躬身道:“二少爷,让老奴为您布菜吧。”
***
董妈妈的手艺很好,沈明臻本来只是想夹几口菜吃吃就完了,结果一开动筷子就停不下来,虽然没人说他,但是他依旧有些不好意思——一个失意人不该吃这么多饭的。
他应该颓废,应该伤心,最后病恹恹躺在床上,水米不进,这种状况,在话本里有一个专业的词汇形容:相思病。
现在自己竟然能吃下这么多饭,简直就是相思病圈子里的倒数第一!
他正要为这个结论沮丧一番,就听董妈妈道:“少爷,您多吃些,一天都没吃好饭,应该再多吃点,这样才有力气。”
沈明臻心里瞬间就好受了:是啊,他今天都没吃饱,只喝了一碗粥,还这么伤心,伤心一过度,不就饿了么?
吃这么点饭没关系的。
他满意的吃完了董妈妈做的所有菜,最后有了力气,又能伤心了,他让董妈妈和空明下去,灯就不用熄灭了,还是点着吧,对着灯伤感,也别有意境。
从明天开始,他要做一个安静,沉稳,风度翩翩,学识渊博.......等等的美男子。
他要让绛绛后悔!
董妈妈却没有立即退下去,等空明走了之后,她跟沈明臻道:“少爷,老奴多嘴,问您一声,您是不是跟少夫人生气了?”
沈明臻当然不会说自己求爱被拒,于是点了点头,“算是吧。”
董妈妈就道:“少爷,这段日子少夫人心情一直不好,您多谅解。”
沈明臻忍不住,问:“是因为穆家的事情吗?”
董妈妈点头:“是。”
她也不避讳沈明臻,道:“少爷,我们家夫人跟穆家闹过大矛盾,这事其实要打听,也不是什么大秘密,老奴愿意说与您听。”
沈明臻却有些犹豫:“可以说吗?”
万一绛绛不愿意他知道这些事情怎么办?
他就不想别人跟绛绛说他八岁走路平地摔把门牙磕掉了的事情。
董妈妈越来越满意这个姑爷了,她道:“也不是什么不能说的事情,云州很多家族都知道。”
她就在旁边站着,道:“当年,教我们夫人礼仪的唐大姑娘嫁进了穆府,跟穆家大少爷夫妻恩爱。我们夫人彼时也要去江南看望生了小少爷的二姑奶奶,临行前两人还说过话,没有一点异样。”
“但过了七八月,云州来信,说是唐大姑娘得了风寒不治而去,少夫人日夜不停的赶回去,整个人都不行了。”
沈明臻听了也不好受:“风寒确实是这样。”
董妈妈却道:“但我们姑娘却怀疑唐大姑娘根本不是伤寒去世,而是别的原因。”
沈明臻听的毛骨悚然,他的脑海里响起了各种大理寺听来的案卷,什么谋杀,误杀,但他不敢这么问,只好道:“什么......原因啊?”
他顿了顿,又问:“绛绛为什么会怀疑啊?”
毕竟人都死了几个月了——会不会有人故意做局让她怀疑的?
他的小脑袋转的极快。
董妈妈却语含悲意:“因为,她没找到她的坟!”
她抹了抹眼泪,道:“二少爷,云州有一种风俗,妇人家若是死于非命,那便不能进家族宗庙里。”
沈明臻背后冷汗阵阵,“那位唐大姑娘......?”
董妈妈颤抖着嘴唇,“我们夫人回去,在穆家根本找不到唐大姑娘的坟!找不到她的牌位!”
沈明臻听的都要哭了。
他脑海里想像出幼小的绛绛,得知亦师亦友的唐大姑娘死后,马不停蹄的往回赶,却被人阻拦不给拜祭,最后得知人根本没进宗庙。
董妈妈道:“对外只说是感染了风寒,葬也葬在了穆家宗地里,牌位虽不在宗庙,却轻易也没人去宗庙里探寻,只有我们夫人,因折家自小跟穆家住的近,很多东西她都清楚,她回云州,没先去穆家,只先往穆家嫡系墓地的山头去找,当时茶一还没来折家,是老奴跟着她找了两圈,根本找不到唐大姑娘的坟。”
她拿着帕子擦泪,哽咽道:“后来,还是在穆家远房的墓地里才看见,我们家夫人当时就气的脸都青了,提着剑冲进了穆家祠堂,果然,上面也没有唐大姑娘的牌位。”
沈明臻握紧拳头,“那,那后来呢?”
他的心都揪紧了。
董妈妈深呼吸一口气,这才微微稳住哽咽的说不出话来的声音,嘴皮子哆嗦道:“我们夫人那个气啊,在穆家大闹一场,都说出要开棺验尸的话来了,唐家的老爷和夫人,也就是唐大姑娘的父母这才亲自出来说话了,说这是他们同意的,再后来,唐老夫人拉着她谈了半宿的话之后,我们夫人才知道,唐大姑娘原来真不是病死的,她是上吊自杀的。”
沈明臻惊讶的啊了一声。
董妈妈又开始擦眼泪了,“穆家大少爷在外面有了女人,唐大姑娘气不过,跟他吵了几句,穆大少爷愤愤出门,她心里不好受,竟然想左了,屏退了左右,结束了自己。”
沈明臻听的难受极了。
他也明白了为什么唐大姑娘没被葬进宗庙里了。
这要细细说起来,就是善妒,再加上是自杀的,很多人家都忌讳这个,夫家只要强硬,不给进宗庙也是极有可能的。
但是他还有一点不明白:“唐家人.......就这么算了?”
董妈妈之前听折绛说过这事,所以接的很快:“唐家,只是江南唐家的旁支,是来投靠当年的云王的,不是很得重用,跟穆家不能比。唐大姑娘能嫁给穆大少爷,也是她自己才华横溢,声名远播,家世并不占多少。”
当然,还有更多复杂的利益纠缠董妈妈不知道。
她只想跟沈明臻道:“少爷,折家一共有三个姑娘,却不同岁,我们姑娘三岁时,大姑奶奶和二姑奶奶就都嫁去了江南,我们夫人说起来,应该是唐大姑娘教大的,亲如姐妹。”
“她这些天接连碰见穆家,心情本就不好,要是跟您有了争执,您大人有大量,老奴斗胆,还请您低个头,”
沈明臻心情复杂,酸涩中带着心疼,他点头答应:“我知道了,你下去吧。”
****
得知了这么悲伤的故事,沈明臻失意的程度莫名的减了一半,但还是很伤心。
第二天,折绛从书房回了屋子,在榻上准备歇息,沈明臻看看她,喊:“绛绛?”
折绛嗯了声,见他脸色已经比昨天好多了,道:“你心情平复了?”
沈明臻嗯了声。
折绛再问:“听说董妈妈昨天跟你说了很久的话?”
沈明臻心里有些忐忑:“也,也没多久,就是说了唐大姑娘的事情。”
折绛又嗯了声。
她躺在榻上开始眯眼睡觉了。
——书房的床一点也不舒适,她翻来覆去半夜才睡着。
沈明臻却睡不着。
他昨晚也没睡觉,今天本来想眯一下的,但折绛在这里,他一点儿也不想睡,他想看着她。
悄悄的,多看几眼,好像心就不难受一些。
他第一次有这种感受,突然就理解了林五对宁安郡主的心思,明白了林五的“痛苦”。
正想着,就听空明在外面道:“少爷,少夫人,林家五少爷来了。”
沈明臻呆呆的啊一声,然后问:“他怎么来了?”
——他屁股好了吗?
折绛道:“空明,抬你们少爷去书房,让林家五少爷去书房等着。”
沈明臻就觉得折绛特别无情,特别冷酷!
但谁让他喜欢上这么个人呢,他只好应道:“对,我还是去书房吧。”
空明可怜的看了他家少爷一眼,招呼了几个小厮过来,几人扶着一撅一拐的沈二少爷去了书房,一进门,就见同样一撅一拐站在那里的林五,两个屁股有伤心中失意的男子对望一眼,纷纷露出了不忍直视的表情。
林五惊讶道:“你这是怎么了?”
前儿个走的时候还是好好的啊。
沈明臻当然不会说真相了,他现在也没心思扯谎,只道:“咱们被打,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吗?”
林五一下子就相信了,实在是沈明臻这句话说的极对,他们这种人被打,那就是家常小菜,要是一两个月不被训斥,那才叫不正常呢。
林五让两人的奴才都下去,晃了晃酒坛子,道:“兄弟,来,今儿个哥是来还钱的,也准备了点酒,你去厨房叫几个下酒菜,我们兄弟好好唠一唠。”
他掏出了三张一千两的银票扔在桌子上,“哥哥心里苦,你受累,陪我喝点。”
沈明臻不喜欢喝酒,因为他一喝酒就醉。
要是往日,他一定要拒绝一番,但今天,同是天涯失意人,喝酒何必顾虑太多,他点头,“好。”
两人互相搀扶着走,还让空明摆了两张小榻,俱都趴在上面,你一杯我一杯的喝起来,除了形容猥琐,姿势不雅,倒是将悲伤的气氛染的一屋子都是。
林五道:“你小子说的对,宁安根本不喜欢我,昨儿个我约她见面说清楚了,从今以后,她走她的阳光道,我走我的独木桥。”
他敬沈明臻一杯酒:“还是你厉害,弟妹欢喜你,哎,我这辈子,可能再也找不到真心欢喜之人了。”
沈明臻的心就被扎了一刀。
林五喝了两杯酒,诚心诚意的道:“沈小二,你除了家世好点,长的好看点,其他地方我还真不服你,你说你怎么就招姑娘喜欢呢?我这么好,却没人肯嫁给我。”
他苦笑道:“你是不是有什么招姑娘喜欢的秘籍啊?有的话不要藏私,拿出来给哥哥参详参详,哎,我比你还大三岁,可能以后你都有孩子了,哥哥我还是一条光棍。”
沈明臻的心就又被捅了一刀。
血淋淋的。
但是自己吹出去的牛皮,捅的再厉害也要受着,于是强颜欢笑,觉得开花的屁股都比脸上的笑好看。
但林五没注意看他。
他今天是来倾诉来了,是来找一个人吐苦水来了,他的嘴就没停过,“哎,哥哥心里苦啊,跟在宁安屁股后面这么多年——你还记得我第一次跟杜子金打架吧?就是因为宁安说,杜子金总送她东西,她不胜其烦,我这才带着你们去讨理。”
沈明臻叹了口气,他还记得那次。
林五哥本来是替宁安郡主出气,结果杜子金被打了之后,没出息的告诉了家中父母,三家对质,宁安郡主竟然说根本没说那话,是林五哥自己瞎想的,气的被揍的头破血流的沈明臻都要骂人了,结果呢,过了几天,林五哥又屁颠屁颠的跟在了宁安后面。
自从那次以后,再出去打架,沈明臻就开始混了,每次都不愿意冲到前面,只在后面要结束的时候上去踢两脚,证明自己在这场战事里也有贡献,至少有一个参与奖。
“林五哥,”,沈明臻劝他:“你明白就好了,以后大路朝天,各走一边。”
林五点了点头,给沈明臻倒了杯酒,“最近京都和云州联姻多,见你跟弟妹恩爱,我都想娶个云州姑娘了。听说她们爽朗大方,做事麻利——沈小二,等以后咱两的伤好了,你也把我给弟妹引荐一番,都是自家人,却还没见过面呢。”
沈明臻低下头,不说话。
林五察觉出不对劲了,他问:“你怎么了?”
沈明臻摇摇头,“没事。”
林五心道,你脸色都白了,怎么会没事呢?他只好继续问:“跟哥说说,别憋在心里。”
沈明臻的眼泪就忍不住了。
他心里苦。
林外就问他:“噢哟,怎么还哭了,你这吓人啊。”
他突然灵机一动,道:“你是不是跟弟妹吵架了啊?”
沈明臻两行泪哇哇的,“林五哥——”
林五含着看笑话的心道:“哎——说出来吧,哥哥我这么丢丑的事情都跟你说了,你说你有什么不能跟我说的?”
沈明臻耳根子软,被他说服了,也是,林五跟他一样,大哥也别说二弟了,都一样的单相思。
他再次喊了一声:“林五哥——我心里难受。”
林五故意刺他:“你跟弟妹琴瑟和鸣,她还扒着你不让出门,黏着你腻着你——”
沈明臻嚎啕一嗓子喊出来:“嗷呜!我吹牛皮了!”
他大声道:“她根本就不欢喜我,是我爱慕她!”
作者有话要说: 二更!
阿九去睡了,旅游真的很累,我还是宅着吧,我就不是喜欢出去玩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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