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玉微微一怔, 他默不作声, 往前走了几步, 突然回过头来:
“喂,要不要吃宵夜?”
冷不丁听到这句话,宋逸舟内心翻涌,险些一个急促的“要”字便要出口了, 他生生忍住,喉结动了动,面上淡漠,
“本也无甚胃口……罢了, 算陪你吧。”
他满心雀跃, 不再看容玉,只瞧了瞧不远处的玉香楼, 微微扯了缰绳往那边去了。
容玉在他身后翻了个白眼,这小子好好的非得端出这么一副拿乔的模样, 不过看在他救了自己的份儿上,也不跟他计较了。
宋逸舟早已将马儿栓在玉香楼的门柱上, 便跟进自家门一般大喇喇走了进去。
他环顾了一周店里,只觉得这店里的装潢与他见过的酒楼饭馆皆不一样, 透着几分巧思, 心里不由暗暗称赞, 当下随便找了个座位坐了下来。
容玉瞧了他一眼:“等着哈, 没别的东西了, 只能煮点面, 店里还剩点烧鹅,不嫌弃吧。”
就这些简单的东西?
宋逸舟微微有些失望,但面上不显,“随意便是。”
容玉一笑,便进了后厨给两人煮鲜鱼面。
宋逸舟坐了一会儿,百无聊赖,又站了起来走了一圈,晃荡到后厨那里,见容玉正挽着袖子,用筷子慢慢地搅动火炉子上的汤锅,锅里的面条在沸水的奔腾中翻滚着,他的神情专注而认真,宋逸舟微微一愣,又见对方蓦地抬起头来,二人四目交接,把他吓了一跳,
“喂!走路能不能发点声音!悄无声息的,吓我一跳!”
宋逸舟没理会他,只抱着剑倚靠在门口,“你做你的,我看看便是。”
容玉白了他一眼,快手快脚地用漏筛将烫熟的面条捞起,一边捞一边睨着宋逸舟,
“有什么好看的,放心,不会偷偷给你下毒的。”
许是没有外人,他已经将那张面皮又给揭了,眼角微微上扬,方才的认真专注尽去,有着熟悉的狡黠。
宋逸舟心内一哂,却是沉声道:“你敢?”
“自然不敢,好歹你是我恩公嘛!”
容玉假笑着。
“算你识相!”
“别跩好不啦,甭激得我真给你下点□□鹤顶红什么的,省得你天天招惹别人!”
倒贼喊捉贼了,瞧着他亦嗔亦笑的模样,宋逸舟鼻子哼了一声,嘴角却也露出一丝不易觉察的微笑来,
过了一会儿,容玉端着一个端盘出来了,盘里两碗热腾腾的面,还有一叠烧鹅。
虽是简单的东西,但宋逸舟多日未曾尝过他的手艺,心里早已经挠心挠肺地想这一口了,只面上依旧端着一副不在乎的模样,可微微吞咽口水的模样早已透露了他此时的内心。
容玉将两碗面摆上,给他分了筷子,
“快吃吧,我可饿死了!”
宋逸舟挑眼觑着他,“自己开馆子,如何还将自己饿着!”
容玉呶了呶嘴,“人太多,扒拉一口饭都难!”
其实他晚膳已经吃过,只那时忙得一点儿胃口都没有,只匆匆对付一口又继续周旋在大堂内了,到了夜里没客人了,放松下来才觉得饿了。
“要那么辛苦做甚么?”
宋逸舟本想说一个小娘自不用做甚么,安安分分舒舒服服待在后院养着便好了,然这话他曾说了一次,对方便跳了起来,宋逸舟自然不会再说第二次。
随意挑了面入嘴,在吞下去的那一刹那,他感觉自己的五脏六腑如同干涸已久的沙漠遭逢甘霖一般,四处冒起随意疯长的青翠,万物复苏,所有的生灵在他心间鲜活地跳跃叫嚣。
“这是……面?”
“废话!”
宋逸舟又吃了口那道烧鹅,心里又是一颤,宋逸舟只觉得自己那叫嚣已久的胃瞬间被眼前的食物驯服得妥妥帖帖。
不到一炷香的时间,他早已将面跟烧鹅一扫而空,
容玉略带抱怨:“你他妈都把我的份儿给吃了!”
宋逸舟摸了摸鼻子,略带尴尬,却是轻描淡写的一句,
“巡夜迟了,饿了点。”
他将碗一推,眼神微微有些闪烁,“你若饿,再做点儿呗?”
“再做?”容玉看着他,没好气,“是你想吃吧!”
“想吃又如何,”宋逸舟挑了挑眉,倒不再掩饰了,“不是还叫我恩公的么?”
容玉将脑袋从碗里抬了起来,轻轻咬着牙,
“那这位恩公——不好意思了,报恩结束!下次请早,并带上你的银子来!”
“……哼。”
许是因为喝着热腾腾的面汤的缘故,容玉的唇红得欲滴,一张桃花脸更是艳丽得夺目。
宋逸舟移开了目光,缓缓喝了口茶。
可心里却似平静了下来。
连日以来莫名其妙的空虚与焦躁,突然在今夜消散了。
没来由的。
***
宋俨明很快知道了容玉遇袭的事,他难得地黑了脸,将赵大有与吴明叫去狠狠地批责了一次。
两个府兵心有委屈,但又不能宣之于口,尤其侯爷从未有这样厉声的时候,心下战战,不敢争辩,只再三保证决计不让这样的事情再度发生,宋俨明这才黑着脸让他俩退了。
所以往后的日子,无论容玉如何软磨硬泡,在将他送回侯府前,二人决计不再离开容玉半步。
容玉总算见识到了宋俨明御下的本事,只无奈地接受了这个到哪里都带着两个跟屁虫的事实。
好的一点便是他已经渐渐地适应了这玉香楼的节奏,很多方面已经开始得心应手、游刃有余了。至少如今他已经不用每日早出晚归了,更多的时间他可以放在美食的研制以及店面的扩张上了。
自那天以后,宋逸舟似是无意识地增加了往那小巷子里巡逻的次数,眼见着玉香楼的生意愈发好了,容玉也更加繁忙了,偶尔见到宋逸舟,亦会招呼他进去吃点什么。
宋逸舟也便状似勉为其难地进了去,点了一堆东西风卷残云地吃了,再心满意足出门巡逻——每日到玉香楼报到仿佛已经成了惯性。
这天,宋逸舟拎着一个人进来了,容玉细细一瞧,竟然是宋文彦,他连忙下了楼来。
但见宋文彦一脸的羞愧之色,容玉瞧了瞧宋逸舟,用询问的眼神看着他,
宋逸舟哼声道:“这小子跟钱太傅家的公子哥从国子监里逃学跑出来了,姓钱的那小子溜得快,这小子没甚做贼的本事,便让小爷抓了!”
容玉有些不信,这宋文彦年少老成,那里会做这样逃学的事情来。
他瞧了瞧快要把脑袋勾到地上的人,与宋逸舟道,
“先去楼上吧。”
刚开张的时候,因为资金不够,且怕人力不足,所以容玉没有开放楼上的座次,如今资金宽裕了,他便筹谋着将二楼装修了,做了几个私密的包间,准备与楼下的档次隔开来,专门招待高消费的贵客用的。
三个人坐在包厢里面,容玉瞧了瞧犹自满脸通红的宋文彦,面上有调笑之意,
“没想到你这小老头子能耐了哈,居然逃学!”
宋文彦惊诧地看着眼前这个“玉香楼”的掌柜,对方的声音怎么如此熟悉?
容玉啊的一声拍了下脑袋,立刻将面皮揭下了,宋文彦更是瞪大了眼睛,震惊地看着他——他怎会想到,别人口中的玉香楼掌柜居然就是容玉,容玉笑嘻嘻的,
“这是个秘密,别跟别人说我的身份哈。”
他酒窝微微一现,拍了拍他的肩膀,“你也别羞了,正所谓没有逃学过的青春不叫青春……”
宋逸舟眉头一皱:“说的什么话!”
他叩了叩宋文彦身前的桌子,
“再过一年你也到了可以应试的年纪,正是功课吃紧的时候,怎可逃学!”
容玉啧啧啧,“这冠冕堂皇的哟!你这黑历史的人也别说人家了!”
“你——”
容玉不理会宋逸舟,只摸了摸宋文彦的脑袋:“怎么好端端地想起了逃学?”
宋文彦仿佛干了件极其见不得人的事情似得,咬着唇道:“今日五经博士不在,叫我们温复功课,整个国子监乱糟糟的,看书都不得清净……又听钱公子说,这边有家‘玉香楼’极是……极是美味……便……便……”
宋文彦越说越羞愧——他怎好意思跟别人说是因为馋了才逃学的。
自打容玉没在府上做菜以后,他那颗被养刁了的胃不再是以往那般可以随意打发了,只觉得府里什么东西都不如之前吃的好吃,他又不好跟威严的大哥说,只能默默地压抑着自己,可宋文彦毕竟不过十岁,他自是知道偷跑出来不对,可却还是鬼使神差一样出来了。
容玉心里美滋滋的同时亦是暗自叹息,宋文彦实在是太乖了,乖到令他这样的大人都自惭形秽。
只是,一个少年,偶尔一次小小的放纵又有什么呢。
自从记名仪式以来,他几乎跟宋文彦没怎么接触了,偶尔碰着了,对方也是面色不自然地躲着就走了。
想想也是,一个大哥哥突然就变成了身份尴尬的小娘,自然叫人无所适从。
容玉心里几分愧疚,不由宽慰他,
“罢了,逃都逃了,便留下来吃顿饭吧,既然你慕名而来,自然要叫你好好尝尝咱们玉香楼的本事!”
他不再多说,立刻下了楼,在繁忙的后厨中亲手给宋文彦准备了几道最受欢迎的菜色。
宋文彦终于再一次吃到了容玉做的菜,那些矜持的餐桌礼仪完全被他抛开了,风卷残云,吃得是满嘴流油,他又是个坦诚的,溜圆的眼睛里布满了溢美之词,
“怎么会如此好吃!”
宋逸舟看得颇是心有戚戚焉,暗暗叹了口气,对于宋文彦逃学去寻玉香楼这一事,宋逸舟其实并不怎么生气,只他自然也要端着兄长的架子。所幸今日他这小弟也算如愿以偿了。
眼看着整桌满满的菜,宋逸舟心里愉悦的同时,不免有几分怪异的吃味——那人待自己这小弟竟是比他要周到许多,但他没有继续深想,只又夹了一筷子的鳝丝入嘴,心里悄悄竖起了一个大拇指。
自打那日以后,宋逸舟便会时不时地将放课的宋文彦从国子监接了出来去玉香楼吃饭。
发展到最后,玉香楼楼上还专门腾出一间留给他们用,自此,两位难兄难弟的肚腹终于得到了救赎。
但宋俨明这边就有些微妙了。
这一日傍晚,平阳侯府的主桌上,孤零零的只坐着宋俨明一个人。
这种情况已经不是一次两次了,他放下了筷子,叫来了戚总管,
“那两个人呢?”
戚总管面皮一紧,“二爷三爷说是吃过了,让侯爷自己吃便可。”
宋俨明一怔,旋即他想到了什么,一双英气的眉头微微皱起。网,网,大家记得收藏或牢记, ...:请牢记收藏:,..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