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白秋的话还没说完,就感觉一道目光瞬间又落了过来。
商洛晔在看他。
舒白秋顿了下,他意识到自己刚刚这句话可能有歧义。
少年忙解释道:“我是说,我对你真实的工作过程感兴趣。”
蔺空山自然知道舒白秋没有其他意思,他还不至于连这种用意都分辨不出来。
不过,听到对方这样讲,蔺空山反而有些意外。
他微忖,道:“是对我们的设计过程感兴趣吗?”
那得看小攀的工作才行,他自己对专业的设计其实完全没有涉足。
Gold现今真正意义上的老板是蔺空山和商洛晔两个人,连公司背后的最大注资方,都名为“攀山”。
而两人的分工也很明确,商洛晔主设计,蔺空山负责公司运营。
虽然时常会被客户们误会,但蔺空山其实从来没学过艺术。
他从事的一直都是金融和管理业务。
所以听到舒白秋这么讲,蔺空山才会想要明确一下。
免得小舒董之后会失望。
不过舒白秋听到,却直接摇了头。
“不是,”他说,“是策划和安排的工作。”
这个部分,确实是蔺空山在负责。
蔺空山很快意识到,面前这位过分年轻的少年并没有像其他客户那样误会自己的工作。
而且,他也瞬时理解了舒白秋的想法。
论起审美和设计,舒白秋和商洛晔的能力或许都已是领域内的顶尖。
他们各自有着自己的风格,可能不需要在相同的领域额外汲取太多。
小舒董感兴趣的,或许反而是专业之外的其他部分。
蔺空山的应答也相当迅速:“当然可以。”
他还道:“我们现在同步进行的项目总共有十四个,其中九项的地点在申城,六个申城项目已经进入了实地布景。”
“不介意的话,您可以跟我去楼上挑选,看对哪个项目感兴趣,今天都可以过去。”
舒白秋闻言点头:“好。”
他还诚心致意:“谢谢。”
他很感谢蔺空山的周全。
而且舒白秋还发现。
自己真的很喜欢这种数字清晰的条理感。
舒白秋先跟着蔺空山上了楼,选好了两个想去的外景项目之后,蔺空山还带着他在Gold公司内参观了一圈。
商洛晔没有继续跟着他们俩,他还有室内布景要修,设计总监都已经找了过来。
所以在走出十七层的单间休息室之后,商洛晔就离开了。
离开前,这位年轻的酷哥还上前和蔺空山低声交流了几句。
两人聊得很简短,又是附耳交谈。
舒白秋当时就挪开了视线,礼貌地没有探看。
不过,对那边并肩而立的两人,舒白
秋却总有一种隐隐的熟悉感。
这一幕,其实像极了每次先生与他分开的场景。
好像时间无论多短,对方都总会俯近过来,多抱或者亲他一秒。
等商洛晔离开后,舒白秋就在蔺空山的陪伴之下参观了Gold。
后来又经过十七层的时候,他们还又恰好遇到了那些正在等待结果的应聘者。
应聘者中有不少人都对舒白秋的外表和作品印象深刻,见蔺空山陪着他,不少人更是面露讶色。
哦豁。
原来作品做得好就会有这么优渥的待遇吗?
美人老板都亲自陪着参观。
不过舒白秋并不知道旁人的想法,他只是跟着蔺美人在继续转看。
而舒白秋做的那个花艺,也被Gold团队的平面组精心拍摄了多种打光、多个角度的成图。
照片与封存好的原件一起,都被人及时地送去了太昊。
参观结束之后,已近中午,舒白秋记着先生今天有会,就没有回太昊,而是和蔺美人一起用了午餐。
巧的是,中午蔺空山在附近定的本邦菜,也是舒白秋很喜欢的一家私厨。
两个人在口味的喜好上也很像,选的都是平日来时惯常会点的餐品。
吃过一顿舒心的午餐,两人又一同去了上午选好的两处外景展览。
其中一项是一家高奢品牌的年度秀场,另一项,则是一家互联网大厂的新品发布会。
两处展览都处在实地布景阶段,现场初露雏形,大框架都已经搭建了起来。
尽管现场尚未完成,舒白秋依然发现了不少会让人眼前一亮的创意点。
不过相比展览的具体布设,舒白秋更感兴趣的,依旧是蔺空山的工作。
舒白秋也是看过蔺空山拿给他的项目表单之后,才知道Gold的业务范围居然这么广。
而且差别这样殊异、完全不同场景的秀展,Gold都完成得非常出彩。
这其中当然有Gold设计团队的成就,但另一方面,也完全不能忽略蔺空山的功劳。
舒白秋之前就发现,Gold工作与自己雕刻有着一点明显的不同。
翡石的雕刻多是倚仗于玉料的纹理,与玉雕师自己的审美与设计。
而Gold的工作中,更不可或缺的一点,还有客户的需求。
这种命题作文并不好做,即使玉雕师同样会面对指定需求的客人,但他们接收的大多是明确的要求。
可布展的设计却并非如此。
这次外景参观,更让舒白秋察觉。
如何明确客户的需求,并将其落实。其实是一项非常复杂且困难的工作。
而也正是这个繁难的过程,更让舒白秋看出了蔺空山的能力。
在对接过程中,蔺空山总会引导并且明确客户的具体需求,把一些格外空泛的感观描述落到实处。
虽然蔺美人并不参与具体的设计
,但毫无疑问。
从各种意义来说,他都和身为首席设计的商洛晔一起。
是Gold各个项目共同的基调确立者。
舒白秋只是跟在一旁看蔺空山工作,都吸收了不少全新的想法。
而且在外景展厅中,蔺空山处理的也并不只是对接工作,还有现场的各种进度、安排与统筹。
但尽管蔺空山如此忙碌,他却还始终关照着舒白秋。
每当舒白秋对什么东西露出关注的神情时,蔺空山都会立时为他介绍讲解,无一遗漏。
这种温切的周到与体贴,甚至会比单纯的外表更为引人心神。
蔺空山本身是偏于清艳的长相,其实很容易会有疏离感。
但他温雅的待人之道,却无声地消融了所有隔阂与侵略性。
而且蔺空山性情温和,却并不影响他的控场能力很强。
本质上,他才是整个场景的主导者。
有着令人甘愿信赖的安心感。
以至于整个观览的过程中,舒白秋不止一次地想。
灵感真的不只是艺术形式本身。
有的人单只是站在这里,就可以激活思路。
两个外景项目的参观结束之后,时间已近傍晚。
舒白秋原本准备和蔺美人先回外滩,不过他又接到了先生的电话。
傅斯岸开会的地点恰好离此处不远,他的会议已近结束,很快会赶过来。
舒白秋就没有再走动,而是在附近找了一家咖啡馆,和蔺空山坐了下来。
两人又交流了一些关于太昊顶层办公室的设计细节。
因为毕竟不是自己的工作地点,舒白秋说得并不算多。
不过他把之前先生留下的几个要求关键词都补充了一下。
也算是将需求明确了许多。
交谈期间,两人都喝了一杯果汁,还吃了些茶点。
——舒白秋发现这一点他也和对方很像。
两个人都不喝咖啡。
蔺空山说,他对咖啡因会过敏,而舒白秋自己则是纯粹的不喜欢。
他不爱苦味的东西。
不过,在申城不喝咖啡。
两人也是颇为少见的同类了。
茶点刚吃完,舒白秋放在桌上的手机就亮了起来。
他愣了愣,才想起把手机拿起,半挡过屏幕。
……刚刚在路上没注意。
他的来电备注,什么时候又被先生改成“舒太太”了?
舒白秋匆匆接起电话,就听那边传来了熟悉的低磁嗓音。
“小啾,我到了。”
少年抬眼向玻璃窗外望去,只见咖啡馆外,已经停稳了一辆再眼熟不过的劳斯莱斯。
而恰在此时,蔺空山的手机也震了一下。
“走吗?”他向舒白秋示意道。
舒白秋点点头,他还看到了咖啡馆外停下的另一辆车。
那是一辆银黑色的摩托,在车上跨下来的长腿男人高而修卓。
穿着修身骑装的男人解开卡扣,摘下了银色头盔,露出的面容同样熟悉俊冷。
是商洛晔。
显然,他也是来接人的。
舒白秋走出咖啡馆,蔺空山一路将他送上了车。
手臂夹着头盔的商洛晔也走了过来,略一颔首,向车上的两人示意。
随后,车门推拢,车外的两人也一同离开了。
舒白秋坐在车窗边向外望去。
他看到商洛晔抬手从摩托上摘下了另一个银青色的头盔,递给了身侧的青年。
那辆摩托最终载着两个人,轻盈飘逸地驶向了夕阳的方向。
“小啾?”
一旁的傅斯岸开了口。
他看到少年一直望着离开的那两人,以为小啾也对这些感兴趣,便问道。
“想试试摩托吗?”
舒白秋回过头来,看向了先生。
不过少年方才看的,其实不是摩托。
舒白秋眨了下眼睛,说。
“他们刚刚接吻了。”
接过头盔的时候,蔺空山的眼前便微微一暗。
有人俯身向前,轻快地吻住了他的唇。
灿然的夕阳之下,他们在摩托旁接吻。
傅斯岸坐在后座另一侧,并没有看到刚刚这一幕。闻言他才知情,说。
“我们也可以。”
傅斯岸想了想,又道。
“这个现在就可以试。”
舒白秋的下颌被抬起,唇瓣也被温热覆住。
他被亲得深长,却止不住地想笑。
少年莫名觉得。
先生刚刚的一秒思索好可爱。
只不过,舒白秋对先生的可爱印象,并没有持续太久。
晚上回到家里,舒白秋就倏然听见。
外面又放起了烟花。
而且巧之又巧的,这次放烟花的方位,居然和上次舒白秋在书房中听到的一模一样。
……
过于深刻的夜晚记忆,让少年不由得连背脊都微微绷紧了起来。
直到烟花结束,落地窗外再没了声响。
舒白秋才终于稍稍松了口气。
他的反应幅度其实并不算大,但这一切还是被不远处的男人尽收眼底。
傅斯岸的眸底不由浮出些笑意。
作为罪魁祸首,他当然知道少年这般反应的缘由。
看出小啾真的被那天书房的爆炒留下了一点阴影,傅斯岸也没有刻意再欺负对方。
他主动问起了今天舒白秋看展的事。
提起这个,少年的话匣子立时就被打开了。
傅斯岸对雕刻或设计这类艺术相关的专业其实并不了解。
但他依然很专注在听。
舒白秋讲了Gold,讲了外景展厅,也讲
了今天插花的乌龙,和蔺美人的全能。
“我今天更强烈地觉得,每个创作者都会有自己的灵感源泉。”
少年说得认真,眼眸都微微亮了起来。
傅斯岸望着他,状若不经意地问。
“你和蔺空山出去,也有这种感觉吗?”
“?”
舒白秋微怔,抬眸看他,脸上似是有些惊诧。
傅斯岸波澜未动,看起来依旧是素来的冷静。
他还问:“怎么了?”
舒白秋看着他,摇了摇头,说:“其实不是的。”
“我的灵感源不是蔺总,是另一位更冷一点的先生。”
这次,微顿的人成了傅斯岸。
舒白秋刚想继续往下说,突然意识到了什么。
“我说的也不是商先生!”
少年甚至把手掌都举了起来,以作示意清白。
他又把话说得更明确,完全没有任何歧义。
“是我的先生。”
傅斯岸依旧身形未动。
他没有误会,也没有任何错听。
只是被这个意外的答案,激出了一分忽然中头奖似的微许恍然。
尤其少年这样嗓音清软,还冠以最令人心悦的称谓。
——“我的先生”。
而少年还在认真解释。
“我知道,先生可能一直觉得,你对艺术并没有过多了解,也没有多少兴趣。”
无论前世今生,哪怕之前在明城,傅斯岸会涉足翡石行业,插手的也全是生意内容。
所以舒白秋能感觉到。
先生或许一直觉得,自己从来没有什么艺术因子。
“可是灵感也从来不只是艺术本身。”
舒白秋说。
“先生不做艺术行业,和先生启发我,这是两个并行的事实。”
少年还道。
“我也有认真想过,为什么我对蔺总的好感度会那么高。”
“今天我终于确认,除了他的长相符合我们审美,还有一点,是他的行事风格,其实和先生很像。”
在工作中,蔺空山和傅斯岸一样,都是干脆利落,格外周全缜密的风格。
“他还会精准计数。列出各种清晰的数字。”
舒白秋说。
“就像先生最初和我讲话的方式一样。”
所以他天然会对蔺空山有好感。
“我观察他,可以生出新的想法。”
“就像我观察先生,也学会了自己之前最模糊欠缺的内容。”
顿住好一会儿的傅斯岸这时才终于开口,像是找回了声音。
“……什么?”
小啾学会了、又欠缺了什么?
舒白秋想了想,举例说:“比如我这次准备参加神工奖的选题,那只草野之虎。”
“虎的神态,形貌,灵感……其实都源自先生。”
“我不是不知道老虎什么样子,只是之前,一直懂‘形’,却很难抓住它的‘神’。”
少年解释得也很认真。
“这点其实爸爸很早就讲过我。他说,我有时或许会缺乏一些锐气。”
这是性格使然。
舒白秋的性情天生柔软。
“特别是当初,爷爷不想我雕刻的天赋被传出去,引来旁人关注,所以有意让我隐瞒自己。”
“那时,我就听爸爸和爷爷讲过。说我长大后可能会柔韧有余,锋芒不足。”
但显然。
现在,舒白秋已经汲取到了他缺少的东西。
“刚刚拿到那块翡石毛料的时候,我其实也有犹豫过,我能不能把这只虎放出来。”
“但我回头,就看到了站在门口等我的先生。”
那时。
舒白秋就毫无迟疑地做了决定。
他最终定下了这个选题。
“所以是先生的锋利,才让我学到了很多。”
少年还说。
“我小时候还问过妈妈,彝族的守护神虎究竟长什么样子。”
“妈妈告诉我,每个人看到的守护神都不一样。”
“它长什么模样,需要我自己去寻找。”
“妈妈说,在找到之前,那只圆脑袋圆眼睛的布老虎可以先做我的护身符。”
舒白秋看着傅斯岸,弯了弯眼廓。
“后来我一直在想,我的守护神虎会长成什么模样。”
“直到遇到先生,才真正补全了我心目中的那个虎塑。”
他拥有了真正的守护神。
少年的话,让傅斯岸听得怔顿了更久。
他没有想到……
“原来,”男人低声道,“我对小啾有这么重要的影响。”
舒白秋望着对方,一直没有挪开视线。
再早之前,他其实说话时都从来不会和人对视。
“我以前会很害怕这样想,”少年轻声说,“我总觉得,必须要独身一个人,不能有依赖,只能靠自己。”
“但我现在可以讲。”
他低低吸了口气,说。
“现在,我的心中,先生和我自己一样——”
“在我的未来人生里,并列第一重要。”
独行了太久的男孩,终于不再执着于孤身。
情愿交付最深处信任。
“……”
傅斯岸尚未开口,又听舒白秋道:“对了。”
少年握拳轻敲了下掌心,说。
“除了这次的虎雕,其实晚上我碰到先生的手,也会有很多感受。”
他又想到了这个更好的例证。
傅斯岸薄凉镜片之后的眸波微动,他听着少年说。
“先生有时问我,会不会怕你。”
舒白秋很认真在回答。
“不会的。”
“我也会想要摸先生。”
“因为每次碰到你,我都能感受到血管和筋络的搏动。”
那种旺盛的生命力度,同样会让舒白秋触知不同,激生灵感。
“……”
傅斯岸默然了一瞬,直到舒白秋看他,才缓声道。
“这样吗?”
“我之前有时还会担心,我太强势,还常常会明显吃醋,是不是对你的打扰与侵夺。”
“不是的。”
舒白秋果然也摇头。
“不是这样,因为我也在从先生的强势中汲取鲜活。”
柔软的,恬淡的安静少年,也会从他的恋人身上习得许多。
舒白秋目不转睛地望着傅斯岸,说。
“所以我也希望,先生可以丢开一些顾虑。”
少年何其聪明,通透。
又何其好心。
他怎么会察觉不到先生的隐忧。
“我是被傅医生治好的。”
舒白秋微微弯起了薄软的唇廓。
“所以你不会伤害我。”
“就算强势,侵夺,我也不觉得这样做有什么不妥。”
少年一心关注着恋人的神色。
刚入夜时,还对着烟花戒备过的男孩,这时却诚恳在说。
“没关系的。”
“我爱你,所以先生过分一点也没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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