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依次进了偏殿,甫一进殿,崔茂怀就觉得烘暖的空气里有股子淡淡药味,可再呼吸,又完全没了,只余沉香的味道。
崔茂怀不知道是自己事先知晓内情导致有了错觉,还是内外冷暖空气一时让呼吸过于灵敏,但在他闻到的瞬间,下意识的,抬眼就朝前方陛下和陛下身边的几位皇子看去。除了鲁王左右顾盼不知在看什么,韩王、晋王一左一右伴在陛下两侧,均说笑自然。
“臣,参见陛下。”
一道熟悉的声音响起,崔茂怀才见殿中已有人等候,还是极熟的人,老王爷。
陛下挥了下手,老王爷却无往日随意。一手撑着拐杖,背脊微躬,面露忐忑……
陛下也没再说什么,众人依次落座后,安国忠一句摆膳,便有内侍宫女打帘端着菜肴上来。一时间,殿内立刻充斥着菜肴羹汤各种浓重香味,之前崔茂怀嗅到的药味,更像错觉。
崔茂怀安心吃着饭,耳朵里听着几位皇子在上座打机锋,对面首座的老王爷,今日格外沉默。崔茂怀往那边看了几眼,老王爷立刻有所感偏头望过来。看到是他,脸上表情瞬间几换,最后停顿在僵硬的笑上,跟着回头垂首,全程愁眉不展,一顿饭根本没动几筷子……
祖父他老人家也是实力派演员啊!
崔茂怀当然知道祖父他老人家为什么会有这么一出戏,周辞渊昨晚跟他说过。这也是挑明他们关系的一环,毕竟要让陛下知晓,祖父这里怎么可能绕的过?
陛下的席位在阶台之上,下面众人每个表情、每个小动作都看的清清楚楚。
然后等崔茂怀离开的时候,就见周辞渊也上山了。远远看到崔茂怀,眼神就往他这边瞅,似笑非笑的模样,果然是外人称道的笑面虎。
眼瞧着要往他这边来,就听身后老王爷厉声全名全姓的喊“周辞渊!”,周辞渊顿了顿,到底是和崔茂怀点头示意,才不甘不愿的换了方向往老王爷身边去……
崔茂怀差点笑出来。
他们这在陛下眼皮底下演双簧,怎么感觉比什么谍战、无间道还惊险刺激,要知道,他们要是演漏了,自己死不算,还有可能诛九族的!
崔茂怀藏着笑在暮色中一人下山,他不知道周辞渊、老王爷怎么和陛下说的,反正之后他再去跟陛下请安,陛下却是看了他数秒,眼神晦涩复杂,可到底没同他说什么。
因为住在山上,周辞渊来见他就不方便了。期间须金勒跑来两趟看他,顺便跟他说家里诸事,被崔茂怀好好夸赞一番,须金勒带着笑骑马走了。
崔茂琛、崔茂澜也来过一次,马车里还有崔嘉小朋友。令崔茂怀意外的,这次竟是崔茂睿陪同他们一起上山的。
几人本就是自家人,对山上也熟。来了各自找喜欢的玩,大冬天泡温泉,吃美食,和朋友一起游戏纵乐欢笑。到走的时候,不说崔嘉和崔茂琛,就是早有了小女儿矜持的崔茂澜,也脸上带着红晕,掩不住笑意,脚步都轻快许多。
“我看山上一切都好,你也别总在山上。”
临行,崔茂睿突然对崔茂怀道,“盛安城内如今学着你酒楼的食肆酒肆不少,你也该看顾着些。另外,典州的信你该也收到了,担心今年再遇风雪路上耽搁时候,他们提早出发送年货来。我算着,也就腊月初就能到,你也该回城安排了。”
“是。”
崔茂怀点头,洼镰庄那边的信他早收到了。管作坊的曹垒和管庄子王福龄、代长安分别来了信。王福龄、代长安说的是今年庄子送来的米黍豆面、家禽野味、皮毛杂蔬各色年货有多少;曹垒那边,则是报了近两个月新制的折扇、竹制工艺品、纸张数量质量如何。
且因着这回送到盛安的东西多,侯府庄子上也要过来送年货,所以两边早早通了气,决定一道儿往盛安来。
崔茂怀送走了崔家一行,想到崔茂睿家里一堆乱,今日便是出来散心玩乐也一副愁闷模样,却担心他的铺子和典州送年货来……
难怪眉间早早有了沟壑,也是爱操心的!
有相似的店铺出现,崔茂怀早有预料。毕竟香飘十里的点心酒水能山寨,酒楼店铺装修模式这种一眼能看清楚的还不能复制了?
加之一年下来,盛安城如今家里有暖墙、火炕的普及率过半,何况是需要客人进店做生意的。
早在香飘十里酒楼火爆起来后,复制店铺就已经有了。当然,何止是酒楼,据说如今在平乐坊和城外,仿照他家山庄经营模式的私苑花楼也都有了……
只是,这些人能模仿装修,模仿暖气,模仿会员,模仿表演,可他们却难模仿出香飘十里独家的酒、独家的菜,独家的《封神》,独家的氛围和各类新奇之物。
也算应了那句话:一直被模仿,从未被超越!
崔茂怀心中小得意一下,眼瞧着这个月没剩下几天,的确该安排山庄和家里两边过年期间储货和过年休假的事,还有报表、统计之类,山庄看着开业没多久,但事项庞杂,他还真的看顾着。
于是,崔茂怀每日或早或晚到行宫去给皇帝请安,大多数时候还会被留下陪膳,就着皇子皇孙众大臣的嘴炮机锋吃饭喝汤。回来再看着庄子上的管事做预算,写报表。
然后,他就发现哪里有些不对了……
不是说山庄的账目,而是山庄里的住客和往来二屏山的路上,似乎有生面孔。
崔茂怀没有崔二看人过目不忘的本事,但他好歹经营了几家店铺,来往招待的又都是非富即贵的主,时间长了,盛安城中权贵、纨绔,连带身边伺候,总能混个眼熟。
生面孔,他不是没见过,山庄会员制,日日都有作保的新会员进来瞧新鲜。可是,没有“熟人”相伴,完全眼生的人,不管是他的山庄,还是往来二屏山的路上,近日,似乎都多了些?
须知,这山上,可不是普通民众能上来的!
崔茂怀心下惴惴,又因为之前的药味忧虑陛下身体情况,紧跟着,陛下又下旨,因为身体不适,今年冬至祭祀他就不回宫了,改由韩王、鲁王、晋王领着皇子皇孙回去。
崔茂怀这个殿前威武军也首次履职,穿盔戴甲佩腰刀去训练,然后跟着皇家仪仗回皇宫。崔茂怀正在暖屋里死活踏不出门槛儿,安国忠的孙子就跑来传陛下的口谕:
“就他那没二两肉的身子骨,指望他精精神神的撑仪仗,唉,别给朕丢人了……”
满满嫌弃的口气,但崔茂怀好歹是躲过了大雪天压着几十斤冷盔从山上走回城里,再笔直站一天的“厄运”了。
崔茂怀特别乖觉的带着古法爆米花去向陛下请罪谢恩。外面下着大雪,他跟陛下盘膝对坐,一边下跳棋,一边喝着热茶抓爆米花吃。直到天色黑,才由小内侍替他打着灯,亲自送他回了山庄。
一路回来,天早已黑透,崔茂怀一进山庄,迎面就见阿秋领着曹垒正在等他。原是典州庄子一行冒雪赶在今日傍晚进了城。
“作坊的货物都运到了延善坊,只洼镰庄带来的东西多,家里地方有限,侯府又来人说想着延善坊房屋不足,让庄子上押运的人都去侯府安置。常妈妈应了,让我带曹管事出城上山来,说明日公子回去正好将侯府的年礼分好,到时正好留在侯府就不必来回运了。”
阿秋说的清楚,崔茂怀接了曹垒带来的作坊货物清单和洼镰庄年货单,瞧着曹垒一脸蜡黄,手、脚、脸上都是冻疮,不由道:
“我早说了年货腊八前到就行,这么冷的天,沿路大雪,何必这么赶?!”
“小人无事,孙管事一路催的急,想来侯府那边规定的时间早。不过能快些将货物运到盛安也好……”
曹垒大致说了路上的情况,崔茂怀看人的确消耗疲累的厉害,问过人已经吃过饭了,就让人先去休息。
“睡醒了再吃一顿,顺便去泡泡温泉,记得抹冻疮膏。明日不急着早起,上午我去给陛下请安,大约还得留那边吃饭。等我回来了,咱们再回城。”
崔茂怀说了计划,他没想到典州那边会这么快到盛安,这距离月底还有几日呢,但人已经到了,他自然得回城安排。哪想翌日请安陪膳都在预料中,可等他回来换了衣服准备回城,却被息风阻止了。
“主子说,公子崴了脚,暂时没办法回去安排家中事物。”
“什么意思?”崔茂怀疑惑。
“意思是,公子暂且不能回城。”
息风说话简练,跟着崔茂怀下楼梯只觉得腿弯一软,众目睽睽之下,摔落楼梯,虽然被邓伯及时抓住,却捂着小腿被背回了屋子。
崔茂怀还要细问,息风却在探望他的人群中早不见踪影。
一下午应付了不少探望他伤势的人,崔茂怀便是装的也累了,迷迷糊糊睡一觉起来,外面早已黑透,邓伯端了晚饭过来。崔茂怀举筷不由一愣。
“这么晚了怎么吃饺子?”
邓伯笑答:“公子不是说,冬至吃饺子不冻耳朵吗?白日没机会吃,这会儿好歹吃两个。”
“今日冬至?!”
崔茂怀不禁感叹他日子过的越加没数,两口一只,把一盘元宝饺吃的干净,端着饺子汤嘴刚碰碗沿,就听外面呼呼风声中夹杂着急促铜锣,隐约人声在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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