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茂怀慌忙回礼,礼罢才疑惑何家有人能自称婢妾,喊他二叔的吗?
再见这女子侧身又朝向崔茂琛福身,口称“三叔”?崔茂怀一时不解崔茂琛从刚才就不住拽他胳膊是什么意思?却见茂琛根本不回这女子的礼,非但板着小脸坦然受了,还一脸不悦道:
“荔姨娘有身孕就该好生歇着,大哥特意吩咐的。今儿这天气,偏又跑出来做什么!”
崔茂琛语气不耐,话语分明是苛责,一般女子听了,只怕多少都会羞恼。不想面前这位被唤作荔姨娘的,好似根本没听出崔茂怀话里的意思,依旧含笑应了声是,倒像崔茂琛是在刻意关心她。声音轻轻柔柔:
“多谢三叔关心。按理婢妾是不该到前头来的,只是听说二叔回来了,婢妾自忖,怎么都该来拜见的。”
“那现在我二哥也见了,荔姨娘就立刻回吧。”
崔茂琛说完,再不理这女子,拉着怔愣的崔茂怀转身走了。
崔茂怀被拉的趔趄走出几步,待反应过来,再回头,就见那女子正对他们离去的这边轻轻颔首,姿势端是柔美标准……
“二哥看什么,别理她。”
转过廊壁,崔茂琛才放了手,整个人气呼呼的。崔茂怀却不得不跟他确认那女子身份,“当真是大哥的……”
“可不是就是养在外面的!”
崔茂琛哼一声,一副不想提的样子,转而又对崔茂怀道:“二哥,我跟你说,你别看她柔柔弱弱的,可有心计呢!我现在算是明白二哥你之前说的白莲花是什么意思了。”
崔茂怀:“……”
崔茂琛一脸气闷的说了那荔姨娘,又凑近崔茂怀,神情怏怏,放低声音:“二哥,你说大哥到底是怎么想的?我以前挺讨厌大嫂的,可现在,又觉得大嫂可怜……就是有孕,怎么就让人这么进府了?母亲也是奇怪,之前大哥大嫂关系闹成那样,大哥身边连个通房都没有,母亲也从未干涉问过一句。可这回这个女人进门,母亲竟也没反对。前几日,那女人死乞白赖长跪在东院外求见母亲,母亲最后居然也见了……”
崔茂怀对崔茂琛的话不知如何安慰回答,只是回去的路上,心中不由也在想这事。
侯府本就不太平,上次听到何宛中提及“养在外面的”,崔茂怀当时惊讶,但总觉得不像是崔茂睿能做出来的事,所以过后并未往心里去。
不想如今,竟真的把人带回府里,那肚子还都显怀了……
须知在如今的世道,养在外面和带回家里的意义完全不同。外室那是不被认可身份,连带子嗣家里说不认就能不认。可一旦入府,便是女人没名分,可生了孩子绝对是要排序上族谱的。
而这位荔姨娘,听听,已经是姨娘了!根本是把何宛中最后一点脸面骄傲都打落泥潭,也难怪何宛中今日状似疯癫了……
“唉!”
崔茂怀深深一叹,却也没法深究。带着须金勒一路踩着闭坊鼓催马赶回来,到家又忙着给须金勒收拾住处。等安排妥当,新出炉的父子俩头碰头一起吃了饭,饭后须金勒自去洗漱、收拾睡觉。崔茂怀呢,揉着不通气的鼻子灌了一大碗药,才缩在被子里等某人。
今天的事太突然,事先根本来不及跟周辞渊商量,但崔茂怀相信家里的侍卫肯定已经给周辞渊通讯了。
直等到昏昏欲睡,又偷溜进来躲在床脚的虎王突然喵呜一声,崔茂怀警觉的醒来。屋里烛火未动,最外层的幔帐却被一双手掀开,进来的不是周辞渊又能是谁。
“这小东西倒警醒。”
周辞渊过来先摸了崔茂怀的额头,转头又夸了虎王一句。虎王却极高冷,揣着小肉爪继续闭眼睡觉,根本不搭理这个跟它一样,总半夜三更偷摸钻主人床榻的家伙。
崔茂怀歪头瞧瞧虎王的样子,不由跟着笑。又示意周辞渊坐的距离他远些。
“小心传染给你。”
“我可没你的能耐,是谁跟我说肯定没事?看看,现在受罪的是谁?”
周辞渊话音听着是在怨怪崔茂怀救人、送凤凰蛋把自己作病了,但又从怀里取了只香囊凑到崔茂怀鼻子下,崔茂怀开始还没感觉,但深呼吸几下,一股冷冽清雅的香气传来,鼻子立刻通了……
比后世的风油精、清凉油还好用!
崔茂怀心下想着,赶忙扬脸冲周辞渊讨好一笑。这才指指北屋的方向,伸手拉了周辞渊:“他们都跟你汇报了吧?你看,我不用从软趴趴的小婴儿养,白得这么大一儿子,直接能被我使唤的团团转,端茶、倒水、侍疾什么都能干,是不是很实惠?”
崔茂怀笑眯眯,带着满脸的病态红晕,只说着说着还真有白捡便宜的小得意。反正不管有没有把周辞渊说服,先把自己个说服了!
“你之前不也夸过须金勒吗?这下好了,有了后嗣,再加上慧空法师的批语,我便是不成亲想必也不会再有人议论置喙。”崔茂怀说罢这一出,又想到,“是了,你回去也跟祖父说一声,将来就是咱俩没了,祖父求道长生,也不愁没人给他养老啦!哎呦——”
一个脑崩儿弹下来,崔茂怀抬眼对上周辞渊的视线,后面的话终于不敢乱说了。只心里嘀咕古人怎么这般忌讳谈论生死,好像不说他俩就真能活千年万年似的!
周辞渊坐在床边,只看崔茂怀咕噜噜转的黑眼珠和小表情就猜到他肯定又在腹诽,不禁更加无奈。真正成了最亲近的人,彼此再无防备,周辞渊才更了解眼前人有多“百无禁忌”。
于世人顶顶看重的伦理、血脉,尊卑上下,乃至皇权,于他,好似都比不上一道新创的佳肴。偏偏又爱教人“爱别人之前得学会先爱自己”,讲什么“自尊,自由”,之前还跟他说所谓“父慈子孝、兄友弟恭、夫妻和顺”都是相对的,没有哪一方是该绝对付出,完全服从对方。就连敬老爱幼,他也敢驳一句,“敬老敬的是人增长的人品德行,可不是年龄。小孩子也有熊不管教的!”
所以,今日听闻他要过继须金勒,再得知他在侯府一人舌战何家,尤其是直面何徽,他惊叹有,过分惊讶却没有。
这样的他,偶尔会让周辞渊觉得他距离他凭空多出一段距离,让他不得不忧心探究。真是在侯府自幼被人遗忘、无人教导,伶仃孤寂才养成如此“不拘一格”的性子?
还是,另有他故?
“喂!”崔茂怀捏周辞渊的手指,“你真的……不喜欢须金勒?”
周辞渊的心思流转也不过一瞬,尤其如他哪里会让人看出他的想什么。听到崔茂怀这么问,索性换了坐姿,将人直接揽着让崔茂怀枕到他腿上,再替他拿着香囊置于鼻下,才垂首低声问:
“若我真不允,你当如何?”
“还能怎么办,只能拖着病,缠磨你喽……”
崔茂怀一点儿不会不好意思,话音打着弯儿,某人替他拿香囊,手也空出来了,正好干点缠磨不老实的事。两人四目上下相对,眸中都带着笑,眼瞧着眼底的火苗真蹿起来,周辞渊到底顾念崔茂怀生病,分明先撩拨的是他,却不得不自己静心灭火,最后狠狠揉了身下人几把,勉强将这一页揭过。
“既认了就大大方方让人都知道你过继了儿子。”周辞渊指点崔茂怀,又偏头指向安置须金勒的房间,“也不能总让他住在这边吧?”
崔茂怀也无奈,“那怎么办?我知道这么着你来往不便。山上地方倒大,但他还得每日去安国公府学习,来回这么远肯定不行。后面的屋子……肯定更不成啊。”
崔茂怀说着不由面带忧虑,一时更低了声音,和周辞渊呓语一般,“崔才还是什么都不肯说?快一年了,自胡铁匠失踪,倒是意外太平。你说,他们到底在等什么?时间越久,就连常妈妈和常伯,也越加不安……”
“别怕,都有我呢!”
周辞渊干燥温暖的手插入崔茂怀的发顶,安抚的摩挲着,一瞬间,眼中冷光划过,但再低头望向崔茂怀,仍满载温柔宽和。
崔茂怀也知道有些事没有发生总难预测,他相信周辞渊比他更急切更担心。所以即便明知有些事周辞渊没有告诉他,他也不曾主动去问。
甚至,猜到、也佯装不知。
倒是另一件事,现在或许可以问问。
“你知道侯府多了个姨娘吧,那真是我大哥的?”崔茂怀问。
“怎么想到问这个?”周辞渊倒是对崔茂怀随时转变话题,想哪儿问哪儿适应良好。
“总感觉我大哥不像偷吃的。”崔茂怀道,“而且听茂琛今天的描述,这个姨娘进府怎地让家里人态度都和平常有异?大哥顾念子嗣把那个女人带回来也就算了,可是长公主……”
崔茂怀抬头,“你不知道,我虽与长公主接触不多,但长公主的确是少有干涉儿女事情,又极看重规矩的。那么个不知来历的女子,便是仗着肚子里的孩子,长公主也不像会轻易松口让人进侯府的。还有啊,长公主那脾性,之前不待见何宛中,干脆就免了儿媳日常请安,外出或在东府宴客也从来不许何宛中近前伺候,全是直球,明明白白的让人没脸。这次却允了外头女子的拜见,要说借此打脸何宛中,这回旋转弯怎么想怎么奇怪……”
崔茂怀是真得觉得事有反常必有异。
“而且,那什么荔姨娘,分明今天头次见,可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有点眼熟。但回来的路上我想了一路,也没想到何时见过这么一个女人……”
“人你是没见过,你眼熟的怕是那女子的举止动作。”周辞渊拇指压在崔茂怀的眉头,阻止他皱眉。跟着又是一笑。
“你大哥啊,看似没有声张,但其中不妥连你都看出来了,不知所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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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意思?”崔茂怀忙问。
周辞渊看着崔茂怀一时亮度增加的眼睛,满副静待八卦的小模样,唇角勾起的笑不由扩大,索性脱了外袍,落了帐子给崔茂怀讲睡前故事。
“那女子的确是你大哥养在外面的,却是别人送来不得不收的。身孕也得来的是时候,所以你大哥就不得不把人接进府里。你大哥本意是不想声张,想着把这跟钉子放家里让对方安心。可架不住这女子也是个聪明的,真这么不声不响被关在侯门深宅,一旦利用价值没了,什么时候死怕都没人知道,那可不得闹出点动静来。去见长公主跟去见你都是一样的道理……”
崔茂怀便有点明白了。
想想他所知的,侯府和长公主与成王一系的牵扯,他都替他们感觉麻烦。到底忍不住念叨一句。
“一朝天子一朝臣,就不能干脆断了吗?”
“哪有那么简单,有些船一旦上了可就再下不去了……”
周辞渊拥着人,嘴上是这么说,但却不由想起祖父的话。
当初中宫皇后没了,后宫贵妃一人独大。长公主说是长,但一个同样母亲早没了的公主,想在宫里过的好,未来嫁人有的选择,可不得依靠人。
跟贵妃走的近,与成王姐弟相称。尤其当时那境况,真是任谁看了,都会觉得太子必废,成王登顶。
可世事就是这么难料,陛下忽然驾崩,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草没了。太子顺势即位,从前踩踏他、欺辱他的人可不得倒霉。
成王、贵妃自是首当其冲,长公主呢?
先帝时荣耀加身,与成王关系密切,肯定也少不了与之一起折辱昔日太子的事。何况一开始跟着贵妃、成王也许是做戏,为了寻求共同利益。但时间长了,和宫里的贵妃母女情培养不出来,但跟成王这份姐弟之谊到底是有的……
成王死了。一直有传言,将重要的东西教给了长公主保管。不论真假,这条路可不得继续走下去。
偏偏崔茂睿后来也不知是主动还是被动,竟也跟成王一系有了纠缠,一家子越陷越深,哪里还能脱身?
“此前我看着崔家大郎也还行,但如今再看看怀小子……你别瞧他平日里做事温吞,好像没什么性格棱角,但若真将崔家交给他,只怕还能留存几分。茂睿那孩子……”老郡王微微摇头,“战场上杀伐可以,但论及朝堂和家里,跟他爹一样,到底少了几分魄力……”
周辞渊想起祖父对崔家兄弟二人的评语,今日再听崔茂怀的真心话。倒有些明白祖父的意思了。
长公主难以撇清,崔茂睿作为崔家当家,若真为整个家族着想,就该当机立断,或像陛下投诚或与成王一系做出对立的样子来。
正如怀弟所言,一朝天子一朝臣,不论成王一派将来还能不能翻身,但至少,他这样做,侯府总能先争取到立足之地。便是长公主,将来成王一系真败了,崔家舍了侯爵、官位、富贵,总能保长公主一命吧。
若要崔茂怀选择,周辞渊相信他的怀弟绝对是只要能把人保住就行。但现在的镇平侯呢?包括长公主,真以为继续这般龟缩着,借着成王派系在朝堂的影响,以及诸皇子争储,他们就能继续安享尊荣富贵?!
周辞渊眸色变了变,他这个身份位子,自是比旁人知晓更多消息内幕。却也只能在心里轻叹一声,唯独庆幸,他的怀弟早早被分了出来……
“那现在岂不是两边不是人?陛下不信任,府里赐了何家的女儿。时间长了,那边有所怀疑,所以才在大哥身边靠了个荔姨娘,现在又逼着把人放进家里,肯定是也不信任了……所以才说,脚踏两条船什么的迟早得晚,只可怜这被充当了棋子的两个人……”
周辞渊正想着侯府的事,不防崔茂怀说了这么一番话。关注点与他截然不同。
周辞渊不由双手捏着崔茂怀的嘴角道:“你倒是会怜香惜玉。知不知道外面如今怎么传你,已经有闺阁女儿家议论,说嫁人当嫁崔二郎的。你还敢说你不会跟女子打交道,我看,论及沾花惹草,你手段娴熟。要不仅见过一面的人你怎么可能记得住,偏就觉得眼熟?”
“肥(谁)呀?”
崔茂怀嘴角被扯着,声音不清,但问完立刻知道周辞渊说的是谁了,毕竟他们这话题正是从荔姨娘那起的。
“我真见过她?”
“大概。”周辞渊收了手,“你会觉得眼熟,难道不是觉得这女子举止像绿翘初来的影子吗?”
“啊——”
崔茂怀瞬间恍然,跟着又急忙捂嘴,他今天之所以回头确认,的确是觉得这位荔姨娘有种熟悉感,现在经周辞渊提醒,可不是当日绿翘莲心来应聘时,行礼说话的模样……
“她,也是春风楼的?”崔茂怀问。
周辞渊摇头,“那种地方出来的,怎么可能送给镇平侯。不过教导她们的,却是同一人。”
周辞渊没提教导的人是谁,只说“这位妈妈可是位奇人,经她手的姑娘要么在平乐坊名躁一时,要么就进了权贵后院,这位荔姨娘和绿翘年级相仿,该是一起学习过。你在春风楼见过也不一定。”
“你……”
崔茂怀瞪周辞渊。这最后一句春风楼见过明显就是诬陷。那地方他就去过一回,当日更连绿翘都没见着,听曲看跳舞也是其次,主要目的是找灵感。他上哪儿能见这位荔姨娘?
真是,越来越小心眼了!
崔茂怀气恼归气恼,但很快精炼出周辞渊话里的重点。他是要告诉他,绿翘认识这个荔姨娘?!
然后呢?
荔姨娘已知是成王的人,那在他家酒楼的这个绿翘呢?
“想到了。”
周辞渊安抚的拍拍崔茂怀,“不用太担心,只是你一跃封爵,又实在算得上陛下身边的近臣,山上主要的位置他们插不进去,就选了这边,不过是盯着你的动向,聊作参考罢了。”
“你,你知道?”崔茂怀惊讶,一脸不可置信。脸上明晃晃的,‘你既然知道干嘛不提醒我把人推掉,要知道收那俩,我可是先通知你的!!!’
周辞渊笑笑,“本不想告诉你,需知,若不是这个绿翘,他们肯定还会派别人来。而且轻易进来的人他们对你难免轻视,可要是一次两次,他们的人都被退走,岂不是在告诉他们,你这里有高人相助,请他们格外关注你吗?”
“那,那后面……”崔茂怀急的差点坐起来,忙指向后院。
“放心。他们的目标和那些人不同,你日常该做什么继续做什么。就是绿翘,也不必刻意防备,这女人对你说的赎身谋生都是真的。不过她早年为他们所用,常在春风楼帮他们打掩护,所以现在离开那里,到你这学习谋生,盯着你也不过是顺道……”
崔茂怀:“。。。。。==”
就算你再三强调绿翘盯我是顺便,我也并没有被安慰到。相反,倒莫名更郁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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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茂怀前夜就在一堆隐秘消息并郁闷中睡去,今儿个醒来,呵欠连天,鼻子依旧不通,整个人依旧不舒服。但却让常妈妈在午时前把他叫起来。
外头,红纸黑字:“东家大喜”,已经张贴出去。
更有昨夜吩咐就煮上的红鸡蛋,但凡今日在点心铺子买点心和酒楼吃饭的客人,都送一只。齐贺崔东家喜得麟儿!
到午时,这消息已经传遍整个延善坊。临近关系好的,都亲自登门庆贺。然后有人隐晦的问及孩子娘,谁料孩子娘是没见到,倒是见到了好大一个“麟儿”?!
于是,崔东家的麟儿已经十来岁,且不是亲子,而是过继来的,又迅速风传出去。与之一齐传开的,是侯府一些私密事,崔金那孩子日常过的如何可怜,崔东家如何撑病力争,甚至立誓不娶,言说要把家业传给崔金,才将这孩子带回来……
一时又不知赚了多少人的唏嘘和眼泪!
崔茂怀坐在屋里,跟儿子一人手边一碗羊汤,嘴里吸溜着炸酱面。听阿秋说今儿个有买点心的老太太,硬拉着他的手说你们家东家真是好人啊,不愧是圣人都肯认的大善人……
“这些话听听就行,你少跟着满脑子尽想什么报恩。”
崔茂怀对须金勒说完,见这小子先吃完了,就指指外面的礼盒,“给小曾国公送去。就说我病还没好,担心过了病气,等我风寒好彻底了,我再亲自去拜见。”
“嗯。”
须金勒点头,提着礼盒脚都跨出门槛了,又突然回头:“爹你记得饭后药,别稍微好点就赖皮不肯喝啦……”
“滚蛋!”
崔茂怀立刻回。本以为认儿子认了就认了,哪想身边不但立刻多了个管自己的人,还有一大堆事等着自己。就比如须金勒学习这事,安国公府可不是私塾或正经学院,须金勒跟着小曾国公是能学兵法武功,但文化课呢?
崔茂怀:“呃………”
说真的,要不是周辞渊提这事,崔茂怀完全没意识到。一时又不得不感慨侯府的随意。
“另外,之前须金勒去安国公府跟小曾国公学习是侯府的面子,算是崔茂睿拜托的。现在须金勒若想继续在安国公府学习,作为须金勒新上任的爹,可不得亲自去请托拜见吗?”周辞渊再提醒。
崔茂怀:“……呵呵,噢。”
所以,才有以上的父子交代。
只是崔茂怀说的,等他风寒好了就去拜见小曾国公,到底没能成行。因为,陛下下旨入住二屏山行宫,实则是又住进毓清斋了。
病愈的崔茂怀可不得赶紧上山,然后捧着一桌鸡蛋宴,进献给皇帝。
“小臣有儿子了。”
崔茂怀一脸骄傲,“本该立刻给陛下送红鸡蛋的,只是小臣当时风寒严重,担心过了病气给陛下,所以就先忍着。今儿这一桌鸡蛋制的菜,陛下挑一两样随便尝尝?”
“你倒是乖觉。知道朕到山上来了,你立刻跑来了。之前风寒人不能进宫,还不能上问安的折子,分明就是躲懒!”
陛下指着崔茂怀,这边说着,却仍指了几道看着新颖,菜色搭配靓丽的,让安国忠夹了一一尝过。
崔茂怀呢,一面赶紧给陛下说他所尝菜品的制作方法和口味特色,一面略羞赧道,“陛下,小臣那一手字……您也不是不知道,之前您还笑话我来着。何况,折子小臣听说都会入档的,那将来有人整理档案,一不小心翻到小臣的折子……笑话小臣事小,可人家不得暗忖陛下您,堂堂圣主,怎么会用写了这么一笔烂字的臣子……”
“陛下,您说是不是这个理?”崔茂怀近期因病又瘦了些,一双黑眼睛倒是更加显大水灵。
正尝菜的陛下几乎被气笑了,转头就跟安国忠道:“听听他这道理,敢情还全是一心为朕着想?”
“陛下,圣明!”崔茂怀立刻拱手深鞠,再仰头,满脸笑意。
上首的陛下果然也带着笑,没有深究这事。在崔茂怀和安国忠的伺候下用罢饭,还点了两道菜成了毓清斋的这边的御厨进献的日常菜肴。
饭后陪陛下消食闲聊,崔茂怀自然只挑能逗老人家一乐的话题说。陛下问起他当日救人和怎么过继子嗣的事,崔茂怀得了周辞渊点拨,也都简略照实说了。
跟着陛下又话题一转,说是在宫里都听闻他的酒楼有了新本子新新玩意,如今在盛安城火的很,怎么不见进献上来?
崔茂怀就想到前日周辞渊跟他提过的,说是宫里有人说他如今身份地位全赖陛下恩典,有爵位还能光明正大做生意也是头一份,不想有新玩意也不知献给陛下,明知陛下最近心情不好,天冷又不能总到外面散心……
反正是在刻意说他的小话。
有个词叫积毁销骨,别总觉的一次两次没事,但这种事积累多了,绝对是隐患。何况是在陛下跟前……
“陛下,小臣想着呢。可正因为是新东西,可不得在酒楼试演试看一段时间,好把缺点不足都尽力补上,再美化一番,尤其表演也更成熟形象些,才敢送到陛下您面前。”
崔茂怀仍是刚才笑嘻嘻的模样,“谁不知道,有什么是您没见过的,小臣哪敢班门弄斧啊!”
“你呀……”
今日这一番对话,终是在陛下指着崔茂怀笑着说你呀二字中结束。崔茂怀出了毓清斋,大冷天只觉得背后竟似密密出了一层汗,却也没在门口立刻松劲吁气。硬是又走一段,才缓缓放松下来。
而在他离开后的毓清斋里,虽然冬天日短,但陛下年纪到这儿了,每日仍会午睡小半个时辰。
安国忠伺候陛下更衣,顺便打趣崔茂怀。
陛下便道:“你这老货倒是会替他说话。朕听说,他那但凡有个什么好的,有些没有送到朕这来,倒是先送到你那老货去了。”
安国忠立刻叫屈,“老奴可不敢先于陛下。不过是崔东家请老奴试试味道或是先瞧瞧陛下您可会喜欢厌恶,就跟如今正在酒楼演的戏一样,全是试验,唯有最好的,才敢呈现给陛下您啊!”
安国忠说到这儿似想起什么,“是了,崔茂怀还跟老奴念叨过的,说什么百姓家嫁人的新妇要做饭,都是先给小姑尝的。不是有那么首诗,‘三日入厨下,洗手作羹汤。未谙姑食性,先遣小姑尝’。老奴可不就是这角色……”
“嗬,他倒是会比喻,也有心替别人操心。”
陛下说了这么一句,听话音倒是笑着的,这才睡了。而此后陛下睡了的安国忠,遣了小内侍跪守在陛下床榻边,这才直了背脊,慢悠悠踱出来。
从这里,可将下面整个度假山庄看的一清二楚。
“崔东家,我这也不算白得了你的东西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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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茂怀今日面圣的对答自然不会瞒着周辞渊,晚上说起,他不禁问,“我是不是把生意转到别人名下?”
其实官员经商很普遍,且从古到今,只是少有挂在当官的自己名下的。尤其为了杜绝所谓的官商勾结,或是官员与民争利,之前数朝甚至规定五品以上官员不能入市集。
本朝初年因商贸不丰,这个规定是三品以上官员不能入东市,西市,至今未变。至于官员家眷、奴仆各种生意随便做,从未有限制或谁人觉得不妥的。
但周辞渊却让他先不急。
毕竟,崔茂怀的情况跟别人又不一样。
一般能当官的,在当官前庶务一道都是由兄弟或家中仆从负责的。可崔茂怀此前根本没想过会成为官,就是靠店铺生意才显名的,没瞧他如今得了爵位,可人们还多称他为崔东家吗?
“有人在背后私议你,这事你知我知陛下知。但陛下可没有直接说有人参你做生意,今日不过是问你有新玩意为什么不立刻进献?”
周辞渊手指点着桌子,“所以你就只能回你为什么立刻进献的理由,哪里又会通过这么点事就联想到你官身经商不妥的问题上去呢?”
“有道理!”崔茂怀点头。
之后,崔茂怀立刻让一鸣生带着莲心,绿翘好好排演一番,后一日就到山庄去为陛下演了一段。尤其自谦道:“陛下您那日一提,小臣着实惭愧。感觉真像是我怠慢了陛下一般,所以回去加班加点的编排演练,效果暂时是这样,不知陛下还满意吗?”
“嗯,看着是花了点心思。”
陛下刚泡过温泉,气色看着很不错。一边吃着南边进献的蜜桔,“行,好了就该赏,说吧,想让朕赏你点什么?”
“……”
这个崔茂怀还真没想到。周辞渊也没跟他提及这种可能,一时不禁有些怔愣。
正不知该要什么准备说小臣什么都不要的时候,隐隐听到嘿哟嘿哟呼号子的声音,崔茂怀倒立即想起简伯光了。
自打延善坊的宿舍竣工,酒楼里的封神榜布景道具有了规制,简伯光就又上山继续他的三期工程去了。并直接表示,他花钱又买房子的行为很不对,表示这钱根本没有花到刀刃上……
“你看看你看看山上的工程,马上就是严冬了,工程速度又要慢下来。你有这些钱完全可以再雇些人,咱们山上也能早些竣工不是!”
于是,简伯光花样催钱的模式又开启了。尤其这人经此一事好像是觉得他手里有钱就会乱花,一笔钱比一笔钱要的更多。崔茂怀不得不亲自上来跟他说,这工程赶不得,只要按原计划,明年春天完成就行,到时候竣工,顺便移植花木做景观,刚刚好。
简伯光却显得格外焦躁,不停念叨着不行,不能等,得马上完工!
“为什么?”崔茂怀不解。
简伯光皱着眉,一身灰扑扑的,半响才道:“我先前卜了一卦,卦象说,我现在手里这工程完不了工。”
“完不了工?!”崔茂怀惊奇,“什么意思,不能竣工?那咱们不办竣工仪式?”
“不是。”
简伯光直接从坐着的木头上跳起来,“是说我现在修的这房屋,修不完。”
修不完?!
崔茂怀就更不解了,一栋栋大小别墅的房屋怎么会修不完?眼下其实已经有部分都封顶完全建好了,只要把剩下的小别墅盖完,绿化一做,景观一做,三期不就全搞定了?
崔茂怀虽然仍不懂简伯光的意思,但看这人满是焦躁不安,只能安慰,“这样,那我尽量再多拨些钱给你,以期疗养山庄早些完工。也或者,你的这支卦不大准,说的这么莫名其妙的,要不挑个好日子,你再卜一次。”
“卜过了。”简伯光道。
“啊?”崔茂怀应。
“可还是一模一样的卦象。”简伯光闷声闷气,忽而又抬头望向崔茂怀,“你,今后小心些。”
“什、什么?”崔茂怀被简伯光闹的莫名有些毛毛的。周围分明都是干活的工人,吆喝锯砸声响成一片,他却觉得周身有些安静。
“我之前卜卦,是因为你突然得了爵位,想着是喜事对山上工程也该有些助益,主要是想卜问能不能提前完工的。没想到,得了那么支卦。”
简伯光挠挠头,“我也担心是自己卜错了,所以前几日趁着月夜,特意斋戒沐浴,再卜了一回,这次却不是直接问工程竣工,而是求问运势流年。你是这山庄的主人,这山上的工程可能因我个人缘故在我手里不能完工,但即便临时换人,于你总是能看到何时竣工的。可是,卦象依旧是不能完工。”
简伯光微微蹙着眉看崔茂怀,“那只有两种可能,其一,你的疗养山庄或许是因为什么缘故被迫停工了。其二,你作为一屏山的拥着者,山庄主人……出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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