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茂怀再次打心底里由衷感叹长公主的通透和适度。
若旁人尽了一番心力,又刚以亲密坦诚的姿态剖析了利弊好歹,跟着就听到“不领情”的拒绝,愠怒不满怕是一定的。或者,此时坐在崔茂怀对面的,是少年的亲娘和自认为该为他操心为他好的,想必都会打破砂锅问到底,把那个人揪问出来不可。
然长公主呢,听了他一声“是”,目光多停在他身上几秒,之后就取了案上的果仁酸奶悠悠吃起来。直到一盏吃完,见崔茂怀仍不肯多透一个字,长公主就直接换了话题闲聊,像是之前根本不曾提及过他的婚事。
又在之后的话语间不经意带过一句家世门庭、身份背景不过如此的话……
崔茂怀依旧默然不语。
但他也听懂了。
常理推断,他这会儿坚持拒婚又不肯说出心中女子是谁,必然是那女子家世不称,或那女子本身的背景身份有问题,所以他才难以启齿。听长公主的话音,只怕都怀疑他是看上了谁家的已婚妇人或是平乐坊哪个贱籍女子……
崔茂怀能说什么?
若真是家世身份背景的问题倒简单了。偏性、别一道,能怎么解决?
长公主面前不了了之,回去崔茂怀没跟周辞渊细说,但这人想知道什么消息听到什么话自有他的渠道。拥着崔茂怀轻抚许久不言,最后仍是一句“信我”,这事就算暂过了。
崔茂怀好吃好喝好玩照看了众家夫人女眷一日,下晌亲自送长公主回城。直到将人送入侯府东院,再安全退出来,崔茂怀才站在侯府门前望着西天薄薄一层红霞,终于从胸腔里缓缓长长吁出一口气来。
虽然婉拒加拖字诀不是长久办法,但好歹争取了些缓冲时间。崔茂怀尚不知周辞渊的计划,也不知道他到底要做什么,可既然他要自己相信他,两人都走到这一步了,信他又如何!
自觉躲多一坎儿的崔茂怀由此放下相亲烦恼,一路慢慢回延善坊去。
刚入坊门,就看到郑家八郎被常妈妈送出来。
“八郎怎么亲自送膏药出来?风寒可好全了?”崔茂怀问。
郑八郎已被身边小厮扶着上了毛驴,见是崔茂怀,也不客套再费力下驴寒暄。只取了帕子出来一面拭汗,一面摇头苦笑。
“再别提什么风寒了,不过是晚归吹了点夜风,本是一贴药的事,偏惊动了太奶奶……”郑八郎一副有苦难言的模样,伸开双臂让崔茂怀瞧,“你看看这才多少日子,我这腰身又宽了一圈。”
“哈哈哈哈……”
崔茂怀看着郑八郎只是笑。郑太夫人‘可怜见的’看不得人瘦的习惯崔茂怀住在郑家时可是领教过的。之后每次去郑府,崔茂怀在别处都能婉拒找借口不留饭离开,偏到了郑太夫人面前无论什么理由什么话一点儿用都没有,铁定要被留下一起吃顿饭喝一碗补汤,临走还要带几剂根据他身体状况调配的温补药包才被放行。
“这不,好容易寻了西市采买药材顺路给你这送药膏的由头才被允许出府。人家都是贴秋膘,我大热天的补个不停,一动一身汗,才更易受风受寒呢!”
郑八郎和崔茂怀早熟了,也不理会崔茂怀坐在马上笑的开怀。兀自吐槽够了才说到正经。
“我刚去看了,身上星点儿褥疮不打紧,筋肉萎缩也不严重,别担心。”
郑家都是知道常伯对崔茂怀有多重要的。受崔茂怀所托,隔几日就会过来看诊一次,药膏用的快,郑家也送的勤。
而入夏后,崔茂怀眼见常伯还没有苏醒征兆,为了防止常伯久卧导致身上捂出痱子褥疮,崔茂怀便将自家存冰全部先紧着常伯屋里用。齿轮手动吊扇弄出来,也率先给常伯睡觉的帐顶安了一个。
常妈妈的身份是不便去山庄或是多出现在人前的,可有她在家里,首先就能保证点心铺子和酒楼不出错。空余时间照顾常伯,也不知她一日要给常伯按摩擦拭几回,一整个夏天过去,倒让常伯身上没大问题,远比同样躺了近一年的人状况好了太多,就连郑家也说难得。
“天渐渐凉了,看哪天合适,请太奶奶众位伯兄到庄子上散散心泡泡温泉。”崔茂怀和郑家走的近,又极得太夫人喜爱,便跟着郑家小辈一样称呼郑太夫人为太奶奶。
郑八郎也不客气,“好,我也念着你的度假山庄呢,偏一直被禁足养病不许出门。对了,太奶奶可又念叨你几回了,若看到你现在这幅模样,啧啧啧……”
郑八郎眼中满是幸灾乐祸,对崔茂怀即将接盘他苦日子充满了期待。然后在和崔茂怀交错时又眨眼低声道:“听闻今儿个长公主娘娘在山庄设宴,可有什么邂逅?”
“……”
崔茂怀没想到这消息竟已传开了。再一想他这事本没什么好保密的,于特定圈子来说只怕在听过长公主下帖请了哪些人后就猜出了目的。
“去你的。”
崔茂怀笑着随口敷衍过郑八郎,等回家洗漱换了轻薄松散的衣服后,一看常妈妈的神情,便知她其实也挂心着他相亲的事。简略说了大概,崔茂怀转而便说起中秋安排。
月饼去年已经有了,今年再做不难,不过是数量根据预期大概要翻几倍。好在这对家里来说也不难,料都已经陆续备下了。几款包装礼盒也早设计好了,成品之前送来崔茂怀亲自看过,质量都不错。也都是合作多时的铺子,有几个小作坊基本就做香飘十里的生意,并没有需要多操心的地方。
“别的馅料都好说,只是蛋黄莲蓉的,味道是真好,也最衬景。可蛋黄肯定不够。”常妈妈道。
点心铺子开了一年,随着不断上新品,中式糕点中一般的豆沙、五仁、枣泥、椒盐一类馅料如今铺子里点心都用到了。
这些常规馅料积累预备下来,用到团圆月里,就算一时量大,倒也不用担心不够。单蛋黄一类,香飘十里酒楼开业后,泡菜熏肉腊肉都进了酒楼成了新品新菜,可皮蛋、盐鸭蛋崔茂怀让家里备了,却没有立刻用上,而是等度假山庄开业,带着花纹的松花皮蛋被装饰调味后成了可赏玩可细品的小前菜,盐鸭蛋则蛋白蛋黄分离,更多的成了菜品再加工的配料。
“没事,这款本就是单品特定,只要有准确的数量便于安排就是。其他几款,大小数量宁可多些别短了。正好香飘十里开业一周年,中秋加上活动,销量应该不错。”
“公子放心,都备的充裕的。”
常妈妈能这么说,自然是预估数量后还留了不少备用的。却不想到了中秋,节日加店庆“双贺”的活动一出来,不仅是香飘十里点心铺子日日不等开坊门就在坊门外排起了队,就连通过酒楼和度假山庄,预定酒楼特供的团圆月高中低档套餐食盒、度假山庄里“月中藏月”限量团圆月的人也都能排起好长的曲形队。
“公子,看这样子,库里的存货还是少了,得再备些才是。”常妈妈忙里抽空过来跟崔茂怀说外面的情况。
“去年出了团圆月,之后东西市也都仿着做,倒是把中秋吃团圆月的印象给大家小户都留下了。又都知道咱们铺子的团圆月才是正宗的,还只中秋前后三天外卖,加上双贺的活动,点心铺子一楼排出去看不到边的都是城里城外的百姓。往二楼排的多是大家仆人和宽裕之家给远亲近朋备下的中秋节礼……”
常妈妈说完点心铺子,又说到酒楼,“那边也供不应求,昨晚忙道半夜赶装出来熟食冷盘,不到中午就装盒卖光了。这会儿也都忙着称重打包呢……”
“小虎,”崔茂怀听了立刻喊小虎过来,“你去酒楼后面传话,就说哪怕慢一点,但食盒里的东西别装差了。冷盘熟食的量宁可多不能少。最后,食盒外的封戳一定要当着客人的面给粘上。”
“是。”小虎得了话,立马跑了。
崔茂怀也是想到后世粽子礼盒里盐鸭蛋肉食的搭配,再有自家酒楼自打开业以来因为生意太好一直不肯外卖,周辞渊又说到过的不同档次的话,他才想着借中秋店庆试试水。
对外宣传的团圆月特供尊享食盒听着高大上,但里面的东西其实就是大小馅料不同的月饼,加上一壶酒。另有酒楼里异常受欢迎的腌制冷盘小菜和各种腊味、卤制荤素拼盘。种类分量依大中小三档搭配。
当然,为了凸显香飘十里特色,崔茂怀从食盒样式大小,到内里填装不同食物酒水格子该多深多宽都是几经测量设计的。更重要的是,内里会有印花笺一面如明信片短语祝福,北面则写明了该食盒里都有什么,各色重量大约多少,熟食冷盘保质期几日,如何存放等等。
而食盒最外面,等客人确认了里面东西不差后,一张极薄的团圆月浆糊纸就会直接封口。
崔茂怀的当日会这么做的初衷,也不过是想着里面有熟食,如今天气尚热,提出食物保质期的概念,以防出了问题砸招牌。倒是没想到里外多了两张纸,倒让香飘十里的牌子看起来更专业、更高大上起来。
尤其香飘十里饭食一向限于堂食,首次外卖,不仅让许多客人立刻买了借由节日送给稍远地方的亲眷朋友尝鲜。另有中秋在家设宴,在外会友的,买了食盒或在家配菜,或在外直接将食盒拆卸开,内里不同的格子就能当盘盏,刀叉筷勺一应俱全,根本不必再多带什么东西,就能如宣传词所说的:“随时随地,尽享各色美食!”
瞬间又在盛安城里引出了一股风潮……
当然,这也都是传于市井的风潮,真正让崔茂怀从山上度假山庄避回家的风潮,则是陛下御口“月中藏月”限量团圆月礼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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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上自鸠占鹊巢占了毓清斋,崔茂怀这只‘弱小无助又可怜’的家伙只能委屈巴巴被迫流连于度假山庄各客房里。虽然心中难免委屈,但中秋节日当下,又和当世第一大BOSS为邻,崔茂怀自然也得送上一份心意。
各色酒水美食都成了惯例,新制的团圆月月饼自然成了最应景的礼物。
皇上他老人家倒是很给面子,当着老王爷和几位过来伺候的皇子,另有韩呈并几位近臣当场,一一将各种口味的月饼尝了遍。最后,皇上果然也最喜欢香口又不腻的蛋黄莲蓉馅月饼,还金口赞曰:“卵黄若圆月,莲蓉如月云。听过袖里藏乾坤的,这倒成了月中藏月了……”
众皇子臣子齐声含笑应“是”。
于是乎,正让周辞渊帮他的蛋黄莲蓉馅月饼想新名崔茂怀,就得到了“月中藏月”的御赐贵名。而随着这个名字在高层小范围传出去的,还有一项美食——
稻花鱼!
“公子,度假山庄那边又派人来报说有人要高价买藏月礼盒,专门递了名帖,请公子想想办法。”阿秋擦着汗跑进来递名帖,可崔茂怀却没接,只示意放到一旁案几上。
“呵呵,我能有什么办法。本来就是编号限量几百份。别说这会儿没咸蛋黄,就是里面的茶具、酒具,现烧也没地方啊!要不我干嘛躲回家来。”
崔茂怀躺在摇椅里,一面吃着自家院子石榴树上今年长成的石榴,一面琢磨着等皇上在宫里过了中秋再回山庄去,他也得跟着躲进去。否则家里也不安全啊……
“另外公子,酒楼里已经有人打问稻花鱼和新稻了。问什么时候供应?是不是也限时限量?一个个都要求现在就预定,还说什么价钱无所谓。”
“。。。。。==”
崔茂怀就知道这东西但凡上了皇帝的餐桌,被皇帝赞过,就再没有平凡的机会。可他能说,他花钱买的鱼苗,甚至亲手放进稻田里丁点儿大的鱼苗,在他的稻谷梯田里经过数月一个个乖乖长成一条条肥美活泼的大鱼,他统共都没吃过几回吗?!
每次经过稻田看到绿苗水纹里游弋跃起的光滑鱼影,崔茂怀都忍不住咽口水。可等对上田间地头穿着短褐、仿若一般家仆守田人的壮汉,崔茂怀也只能黯然退走……
分明都是他的地、他的鱼、他的谷子……
崔茂怀但凡想起,心里酸水就泉眼儿似的止不住往外冒。今儿个也一样,泛了小半日酸,直到周辞渊晚上过来含笑亲自抱哄了他半天,顺便透露了皇上已经准了放水晒田,准备收鱼割稻的消息,崔茂怀才终于有了笑容。
“其实这样也好,中秋山庄上你出了‘藏月’,延善坊的酒楼和点心铺子又有‘双贺’的活动,风头尽够了。等这几日节日和团圆月的热潮过去,你的稻花鱼又该处风头了。”
周辞渊一面劝慰崔茂怀,一面给崔茂怀剥石榴。
事实上,崔茂怀又哪里不知道好东西堆到一块儿反倒失了亮点的道理,这么节节续着,反倒是对自家最好的。不过是对于当初养鱼种稻,能随时捋麦穗、烤稻子,吃烤鱼、酸菜鱼、清蒸鱼、红烧鱼、鱼脍的点点怨念罢了……
“皇上派禁军日夜盯着梯田水车,还特特说让看牢了我,以防我去抓鱼祸害稻子,简直没道理嘛。可等他老人家要设宴尝鲜的时候,一句话,十几尾鱼不立刻就抓了。那么些人,我一共吃了……连半条鱼都没有。”
崔茂怀窝在周辞渊怀里一面吃石榴一面悄声吐槽,顺口问起,“不过我瞧着皇帝最近心情好像不错?那天又是给我的新月饼起名字,又是夸谁会办事,我不知道人,但听了一耳朵,依稀是北境守城的?”
周辞渊微笑,就着两人亲密的姿势,“中秋过后北地就该冷了,胡人也该扰边抢掠为过冬做准备了。可惜今年有韩呈进献的变石之法,接连两战胡人一无所获。胡人各部落折损不均起了内讧,就有部落想要投诚了……”
这倒真是好消息,难怪皇帝心情好。
胡人自来是靖朝的心患,从建国前到建国后就没消停过。直到崔茂睿引兵深入草原,一战大胜,才算灭了胡人数十年的气焰。
可转眼十余年过去了,当初再是重创胡人,经过这么些年调息休养,胡人也缓过来了。若非胡人各部落势力均等导致一直内讧不止,只怕于靖朝北边又是大患……
果然,中秋刚过,北边新捷报又传了回来。随捷报一起上报朝廷的,还有两个胡人部落请求入朝拜见大靖朝皇帝,愿意归附大靖朝的好消息。
据说皇帝不但当朝准了,还赏了边将守军,和边将一同嘉赏升官的,还有进献变石之法有功的韩呈。
不过数月,盛安城内、包括城外几条主要官道,都已经铺上了水泥。再向外延伸的,韩呈直接推举了手下继续,他则亲自蹲守到崔茂怀曾吐槽过的南城污水排泄口,大热天亲自执锄站在堵塞的臭水沟里挖沟排渠一段一段用水泥加深加固……
最新消息,南三坊一直以来污水泛溢、臭气熏天的状况已经好了许多。就连最南边几个里坊的地皮,如今也有人开始打问想要落户购买了,从前不堪住宿搬走的人也有拖家带口返回的。
而韩呈其名,在“变石之法”的神迹出名后,这一次,是真正被盛安城内城外百姓赞颂出名了。甚至市井很多人百姓都在议论,如韩大人这样既没有架子,不怕脏臭,一味办实事的,才该是百官表率吧!
崔茂怀听了也不由微笑。
他如今和韩呈隔几日总能见一面的,皇帝很是喜欢将韩呈带在身边,在崔茂怀看来,根本是无时无刻不在释放“这人是朕护着的,妥妥的天子重臣心腹!”的信息。有事也总随口就让韩呈去办。
便如现在,皇帝终于当众发下开镰收稻的口谕,转头就让韩呈去请盛安城内外各村县代表。
“这下高兴了吧,就因为不让你捞田里的鱼,心里不知腹诽朕多少回了吧?”皇帝那边刚吩咐完韩呈,转而就点着崔茂怀道,“还跟人说你是弱小无助又可怜,心里的酸水喷泉一样。来,跟朕说说,你有多可怜,心里又有多少酸水?”
崔茂怀:“……(⊙o⊙)!”
尼玛,在这山庄里到底还有没有秘密了。不过是随口吐槽两句,是谁给捅到皇帝耳朵里去的?!幸好更多的话他一个字都没往外说……
崔茂怀张口圆睁着眼睛还没来得及请罪,皇帝身边的安公公又笑着对皇帝道:“皇上您瞧崔公子这模样,肯定是在心里使劲琢磨是谁偷偷给陛下您打的小报告呢!”
“嗯,一瞧就是。”皇帝用折扇点点崔茂怀,口气听着严厉,可嘴角眼里却全是笑意。
安公公立刻朝崔茂怀道,“崔公子别猜了,好教崔公子知道,背后跟陛下告状的就是老奴我。老奴在陛下身边伺候,既然无意间听到了崔公子的委屈,又哪能不为您到陛下面前诉一诉委屈呢?崔公子到时可怎么谢我?”
“……嘿嘿,那安公公再帮我跟皇上说说,我都这么可怜委屈了,等明日放水收鱼的时候能不能再多分我些。我必多挑两尾肥鱼送您当谢礼!”
谁都看得出,这是皇上逗崔茂怀玩的。崔茂怀又有什么好紧张害怕的,便跟着和皇上、安公公拌嘴皮子玩儿。
却不知他这幅自然随性的样儿,尤其是皇帝并皇帝身边第一大太监对其的态度,让多少人看在眼里,盘旋进心里……
到晚上,崔茂怀泡了温泉出来,任由周辞渊给他擦头发,昏昏欲睡间听到周辞渊的声音:
“近来,听说安国忠每次遇到你,都会招呼说笑几句?”
“嗯,不是每次皇上来了总得到那边请安问好吗,抬头不见低头见的,熟了自然就招呼多了开始耍嘴皮子了……”
崔茂怀今日也不闲,明天更得早起,需要陪着去梯田上作秀再捉鱼。周辞渊此时又在身边,整个人不由自主就放松下来含混回了几句话,又问“有事?”
“没事。睡吧!”
周辞渊的声音带着安抚,手掌插入崔茂怀的发间轻揉发顶助其入睡。看向崔茂怀的目光却满是宠溺笑意。
和安国忠熟了就打招呼说笑?
那朝中内外不知有多少人安国忠的熟人、兄弟,又有哪个能得他一句如此客套亲近的?
说白了,这家伙是聪明人。能数十年伺候在御前,始终当着他第一大太监,谁都越不过他去。这人就最是知道趋利避害、什么人能近、什么人该远的道理。
正如朝臣私下所想的:他的态度,何尝不是皇帝对某人某事态度的折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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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一晚周辞渊在崔茂怀睡去后都想了些什么崔茂怀自然不知。
翌日寅初,他被邓伯叫起穿戴好了,就得到毓清斋外随大流候着。小半个时辰后,皇帝才一身便装出来,先见了盛安城周边各县县令,跟着就和韩呈昨夜接来的各村县代表说话,一路往外走着,一路聊起周边田地畜产收成。
崔茂怀作为白身,即便是度假山庄的老板,但在国-家大老板面前,自觉的吊在队尾,就等皇帝带着他上到亲近的肱骨大臣,下到官方周边县令,再有各村的耆老族长、庄稼老把式,从山上的风车水车,到梯田沟渠布局,再到如今稻谷的垂穗,水里随处可见的鱼,通通看了个遍后,放水捞鱼。
其实这样的视察活动皇帝已经搞过一次,关于梯田开荒耕种,稻田养鱼,其中原理循环早就摸清了。这回再请这些人来,最根本是,是验收成果。
且不论是水里的鱼,还是这片梯田的稻谷产量,据周辞渊说,皇帝其实早派人来回测量计算过了。就是想让这些人看到实实在在的增产和“多鱼”的好处,才能自愿踏实的扩散养鱼种稻,开耕山地。而非因一道圣旨,不得不种!
随着一声“放水!”梯田水道开口,层层水流向下,而和水流一起在晨光中纷然起跃的,正是一尾尾肥胖的稻花鱼。
人群中不由发出“嗬!”的叹声,早预备好的藤筐、大秤、木桶,层层叠叠摆了好大一片。一篓篓鱼轻易被抓上来,过称后再放进储了水的木桶里。并随着报秤声不断引来乡村代表的惊呼。
崔茂怀私心里本还想着亲自下田里捞鱼玩玩,不过眼看这情况,皇帝明显是要稻花鱼的准确产量。另一方面,还不许人碰着、勾到稻田里低垂的稻穗,这也是要详细记录产量的。
没瞧见那些威武军一个个在田里驱赶鱼、徒手捉鱼都小心翼翼的……
无趣的崔茂怀最终凑到两个宫廷画师后,看两人将今日这幅热闹的动景汇聚到画纸之上。
虽然只是草图,但图中数十人物轮廓已有。另外梯田形状,山脊上半露的水车,层层成熟的金黄稻谷,水渠篓筐中翻泄的胖鱼,田间还在弯腰捉鱼的人……近景处,正有一尾鼓着肚子、身材极丰腴大鱼跃出水面衔住饱满低垂的稻穗……
‘我也会在里面吗?’崔茂怀看着如此生动的画,不由想到。
而梯田边,捕鱼称鱼还在继续。最后的数字对比崔茂怀当初放进稻田的鱼苗价格数量,显然是惊人的。崔茂怀没去参加这份热闹,知道紧接着就是鱼宴。山庄的厨子、连同宫里的御厨早都备下了,崔茂怀也就只等着吃。
倒是坐席的时候,崔茂怀自觉在末尾等着排位,没想到正发呆的他却被安公公亲自领着到了第三排的位置,虽然席位在最侧里,可单论排行可是顶考前的……
让崔茂怀不由在心里嘀咕。
可惜没有周辞渊,哪有人会为他解惑。一顿鱼宴吃完,听了一大堆对稻花鱼、对皇帝的夸赞,崔茂怀看着山庄的人将厅里收拾妥当,刚要回去就有小太监传话,皇帝宣他去毓清斋。
崔茂怀赶忙去了,却没见到皇帝。安公公亲自出来,说皇上劳累一日,已经歇下,睡前却吩咐了,鱼宴后剩下的稻花鱼,皇上留下两桶,剩余的就是崔公子的了。
“……”
崔茂怀略怔一瞬,想起周辞渊有过的提点,依例先在毓清斋外给皇帝磕头谢恩。紧跟着便对安公公道:“第一茬稻花鱼,本该都献给皇上的。可怜我想吃它们想了几个月,就大胆向皇上讨一桶来,剩下的,全凭皇上做主吧。”
“哈哈哈哈,瞧崔公子……是越发会说话了。”安公公一笑,再没说什么,直接回了毓清斋。
崔茂怀呢,等洗澡更衣出来,邓伯已经在外头候着了。说了一桶鱼共多少斤,大尾约多少条,中尾约有多少条,小鱼有几指宽,另有泥鳅多少斤,就等崔茂怀安排看给各处怎么送了。
今儿皇帝亲自看着收的稻花鱼,加上全鱼宴,这会儿消息保准已传遍全盛安城了。
早前一屏山上种水稻,稻田里养鱼就传的全城远近皆知。不是没有想上山看热闹的,不过是皇帝如今时不时就爱歇在这山上,里里外外、上上下下都是威武军,又从山下就有崔茂怀立的示警牌,一般百姓哪敢再往山上走。官宦人家呢,但凡消息灵通点的,更不敢沾山边。
直到现在,水车灌溉梯田,稻苗下养鱼的成果揭开,不知多少人这会儿正好奇稻花鱼是怎样的鱼?口感又如何吧?
“多派些人,趁着鱼都活着新鲜几处一起送。侯府肯定放第一位,金襄郡王府、郑家,这都先送。再有之前帖子上勾选的,像是贺少尹,家里生意上亲近的,哪怕送一条,心意要到……”
崔茂怀一面说着,一面在心里计算。别看一桶鱼有半浴桶之多,好像尽够了,可单人情往来,怕都不够应付。
“是,公子放心。那我也去吧。必然将活鱼送到……王府?”邓伯询问。
“不,王府那边你挑个妥当的去就行。你另带一个面生的,挑大中小几尾鱼,再捡些泥鳅,估摸着时间,送去凤凰……不,是卢家。”崔茂怀道。
邓达顿了一下,跟着就明白了崔茂怀的意思。这是要他避着些人,专门选了好的给卢九郎送去。
“公子放心,我一定办的妥妥当当。”
邓达去了,崔茂怀却仍有些怔愣。一旦提起凤凰蛋,他心里就总不免有些难受。
他能看到的韩呈如今深得民心,步步高升。而凤凰蛋呢,和庾氏的婚讯出来后,他的声名也比之从前更甚,到处都能听到他的为人事迹,可那些传闻,却总像是虚浮在半空,随时会散落消弭一般……
特别是今年中秋始终没等到凤凰蛋过来要酒,倒是常妈妈说卢家的管事带了人来不管是点心铺子里的礼盒,还是酒楼的食盒很买了不少。
崔茂怀当时还没多想什么,直到中秋节刚过,听周辞渊给他解闷说起几位皇子争斗,洪州汪家成了炮灰,族中成年男丁一律斩首,女眷发卖,不足年岁的则全部发配流放。崔茂怀才一下子惊醒。
凤凰蛋的未婚妻,不正是洪州庾氏吗?当时听介绍的时候,依稀有听过,洪州庾氏是南方第一世家。而当地的汪家,和庾家旁支数代联姻,亦是大族!
可一夕之间,这个大族,没了。
所以,凤凰蛋才彻底断了和他的来往吗?
邓伯当日回来的很晚,但回报说东西都妥当送进去了,崔茂怀便也就放心了。然后又一日,稻花鱼的名号已响彻盛安城。
这当然不是崔茂怀的本事,而是皇帝歇了一觉醒来,知道崔茂怀“懂事”,那么些鱼,皇帝就泡在毓清斋室外的温泉池子里,品着鱼脍,喝着果酒,开始一道道下发口谕赏谁谁谁几尾稻花鱼。
然后,就见一**小太监小跑着或捧或抬往外送鱼去。
到了,崔茂怀正和简伯光趴在浴桶边,看着桶里仅剩的几条指宽小鱼和一把细泥鳅,商量着怎么做,要哪些配菜才更好吃,安公公就挥着拂尘,笑眯眯来宣读了皇帝的口谕。
说是念他这些日子辛苦,再赏他二十尾“肥”鱼。
崔茂怀:“。。。。。\(^o^)/~”
但紧跟着,崔茂怀沉默了。
这种本来就是自己的东西全被别人霸去,然后又高高在上反赐给自己,自己到底高兴个什么劲?!
但不可否认的是,自家田里出产的烤鱼、酸菜鱼、清蒸鱼、红烧鱼,的确非常美味!
而这回,崔茂怀让邓伯再给安公公送去的“谢礼鱼”,就是一条烤好的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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稻花鱼的名头一时在盛安声名鹊起,根本源于凤凰蛋在吃了稻花鱼后一口气写就的一篇《稻花鱼赋》,其辞采华丽,骈律优美。写稻花鱼鱼鳞泛着浅淡的金色游弋在木盆中时候,简直描写栩栩如生,宛然摆尾起越在侧;而写到成了盘中餐的稻花鱼,不仅是肉质光泽纹理,就连细腻的口感也能对偶成句,美如联璧,“令读到此赋的人仿若真的吃了到稻花鱼,也体验到了其细腻,只可意会不能言说妙感!”
更难能可贵的是,卢九郎的《稻花鱼赋》不仅写了稻花鱼活着的时候的翩然趣态,烹饪后赋予人的口舌、精神的美妙感觉。还将稻花鱼生长的稻田中,自入田的一刻起,就能浑浊稻田里的水,减少光照避免田中杂草生长过快;它本身也会吞食杂草,粪便又能营养稻田;但凡稻田里的虫害,也全是他消灭的目标,以保障稻谷长的更好丰收云云……
由此可知,稻花鱼自入稻田的一刻,就是无私奉献的一生。稻田水渠不过方寸之地,给了它存活自由的地方,它就全身心的,从生到死,反哺于田地和人!
崔茂怀:“。。。。。。==”
好吧,稻花鱼你长的这么肥美好吃,真是辛苦你了!
恰好凤凰蛋的《稻花鱼赋》传出不久,山上的稻谷也该收割了。崔茂怀当初因为工程建设,自家稻子比别家晚种了一段日子,可到现在收获的季节再看,皇帝亲自带着几位皇子大臣收割,同样是现场称重,最终产量比周边平均产量增产两成不止。
于是,《稻花鱼赋》更火了,稻花鱼更火火火了。直接越过当下三大名鱼,松江鲈鱼,季花鱼,和黄河鲤,成了当今鱼中之首!
“啧啧,这波吹的……”
崔茂怀嘴上啧啧个不停,可心里,却有着点隐秘的开心。
人尽皆知,卢九郎的《稻花鱼赋》,是因为几位皇子得了御赐的稻花鱼送给他品尝后才有了此名赋。可等崔茂怀听了全篇,偶然一句“水中人生鳅鱼伴游”,崔茂怀便知道,这赋根本是凤凰蛋吃了他送去的泥鳅和稻花鱼后,恶作剧心起,才写了这么篇“赞文”。
皇子之流送人御赐的鱼,又怎么会在里面掺杂泥鳅?
泥鳅又叫鳅鱼,有水中人生的美名……
“问你想要什么赏赐,怎么这么半天都想不出来?”
上首的皇帝一开口,崔茂怀立刻回神,再不敢胡想八想。可对于赏赐,他还是想不到该要什么啊。
见他仍不说话,一副冥思苦想的样子,皇帝倒是带了笑。
“怎么?还想着朕占了你的宅子不算,还抢了你的稻花鱼和稻谷?”
“才没有。”
崔茂怀忙摇头,眼神诚挚无比。
虽然他是吐槽过皇帝鸠占鹊巢,又惋惜自家的鱼和稻子就这么被耗光了。但心底里,他清楚的很,皇帝能时不时过来歇在毓清斋里,对他的山庄有兴趣,与他而言,绝对是利大于弊。
就不说只皇帝住在这,山庄里外,明里暗里便都被护卫在威武军之下,安全先是无虞。
再有皇帝这尊镇宅第一神兽在,但凡到他度假山庄来消费的人,别管什么身份背景,权势资历,哪个不得按山庄的规矩行止?
这对于他家度假山庄档次实力无疑太重要的了。只有一开始将自家订立的规矩落到实处,让人不敢随意冲撞冒犯。时间长了,这些规矩才会成为到这里后默然的条例习惯,人们才会认可这里,信赖这里……
其他像是得益于皇上的至尊卡,才能有更多精于建筑木工、专于园林花木的“大家”,让他的度假山庄早日完工,如今又一起投入到疗养山庄的设计规划建造里……
又有近期他和香飘十里一波接着一波的风头,若非天下之主就住在他家,他能太平至此?
“还没想到?”皇帝这会是真觉得有趣了。
“皇上,小民一时真想不到要什么。要不,把这个愿望先存着,等小民想到了,再跟您讨?”
崔茂怀心说他眼下其实倒有一桩事想求来着,可惜“求您把金襄郡王家的独苗孙子送给我”的愿望……嗯,还是就在心里想想就算了……
何况周辞渊说了有他呢,万一他真有办法,岂不是平白浪费了一个愿望?!
崔茂怀自个儿在脑海里逗过自个儿乐子,得了皇帝一个“可”字,行礼后退出去,远远喊了一声须金勒,两人就骑马回城了。
中秋过后,又是稻花鱼又是新稻的,刚歇没两天,邓伯又提醒,该是九九重阳了,今年还送重阳糕吗?
“送。”
于是,崔茂怀在山上忙了一场,才说自己也该度个假了,又得回城准备重阳一应所需……
头一件事,自然是做糕应景的菊花。
有了去年的教训,崔茂琛这个熊孩子今年肯定是退出“辣手摧花”这个行列的。另一个嘛,倒是说了今年不必都采了,送一部分食用,剩下需要装点的,他只管派人连盆送来,由他看着办。
于是常妈妈也好安排筹备起来。据说中秋的时候已经有远近的人打问,香飘十里今年中秋办了店庆优惠,重阳节还给杖国之年的老人送糕吗?
现在正式的消息宣传放出去,不少路过的老人竟会专程到铺子里道一声谢!这一幕不仅感动了崔茂怀,也让到铺子里帮忙的崔茂琛和须金勒同时怔住许久……
“二哥,明天我和须金勒一起去山上采野花。”崔茂琛这日打工完毕,临走跟崔茂怀道。
“行,那就一起去吧。”
崔茂怀虽然有周辞渊家的花打底,可漂亮的品种他又哪舍得轻易祸害了。可看今年的中秋团圆月的销量和近期打问重阳糕的人数,今年重阳糕准备的量铁定也都翻几倍。加上免费送的,总归不是小数目。
那花瓣显然是不够的。
须金勒这几日得空就会去城外帮他采野菊。崔茂琛要去,身边带着人倒没什么不放心的。崔茂怀只又叮嘱别往人家园子范围去。另外,一屏山附近有禁军守卫最好别乱走产生不必要的误会,也就让崔茂琛回去了。
却不想,第二天一早,须金勒竟和崔茂琛一起并驾过来。
崔茂琛见了他就传话说母亲要他回去一趟,崔茂怀听闻,自然得赶紧起床更衣,再带着两只吃罢早饭,送两只出城后,他才往永仁坊去。
临行想起今儿日期,顺口问须金勒道:“今天你不是该去安国公府学习吗?没到休沐的日期,怎么也跑出来了?”
“曾家爷爷今天有事,放假了。”须金勒回完,单手扭着缰绳,眼见崔茂琛已经先跑了,忽而又对崔茂怀道:“之前二叔让我送给曾伯父的稻花鱼,曾爷爷要我谢谢你。”
“嗯?这事你不是都说过了?”
崔茂怀当日得了一桶稻花鱼,因为想着须金勒在安国公府向小曾国公求学,所以特意留了两尾,让须金勒给人家送去。虽然没有正式的师徒名分,但以祖孙相称,教导须金勒,崔茂怀就顺便送了礼。
“唔……,那,曾家祖母也要我说谢谢……”
须金勒一句话说的含混,跟着一夹马腹,也直往城门外去了。留下崔茂怀在城门口立了立,暗道一声“这小子什么毛病?”,就去了侯府。
然后,等见到长公主,听了长公主说昨日安国公夫人过来,他才终于明悟起来。
居然安国公夫人有意保媒,保媒的两人,一人自然是这会儿被叫来崔茂怀,女方,则是现任安国公夫人的外侄孙女。也就是前安国公夫人的亲外孙女……
崔茂怀:???关系好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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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长公主的话说:“若是别家也就罢了,可安国公府与咱们家几代关系莫逆。尤其现在说的这个孩子,无论身份、容貌、性格都可堪良配。小曾国公之前也见过你,算是一家子满意,如此再借口推拒,反倒不美了。”
“……”
崔茂怀也不禁有些心乱。
长公主的潜台词他自然听得懂,是说安国公府家世好,介绍的这个女子哪儿都好。若真论及身份地位,他其实是不及女方身份高的。而且小曾国公应该事先调查过他,对他知之甚深。须金勒又一直由小曾国公亲自教导。
更重要的,是介绍的这个女子身份于曾家很是珍重敏感。国公爷大约也看过不知道多少人了,好容易才选中一个他,若这会儿找个不靠谱的理由拒绝,很有可能会让两家交恶……
崔茂怀坐着一时默然不语。
别说,这弯弯绕绕的关系加上须金勒,真想拒绝这门婚事,只怕真得坦白自己的性-向才能勉强身退吧!
之前,崔茂睿为了须金勒打算,亲自去安国公府求了小曾国公教导须金勒。当时崔茂琛就跟他大致跟他说了安国公府的关系:
安国公府至今传了三人。第一代安国公去世后,本是长子袭爵,哪想长子因早年旧伤早早去了,身下除了一女再无血脉。所以,这爵位才传到了现在这位被称为小曾国公的弟弟手里。
只是,前任大安国公虽然因伤去世多年,但其遗孀大安国公夫人至今还活着。丈夫去世后嫡子庶子皆无,小叔子袭爵。这位大安国公夫人就偏居国公府一隅,一心养育女儿。待女儿长成,嫁入早年大安国公定的亲家。
按道理,这合该是一个孀居女人故事结尾。
可偏偏,女儿嫁入的这个人家,当初男人在外相交觉得相互投契就定了儿女亲家,可却不知结亲嫁女看的可不仅仅是公公女婿如何,更要看婆母姑嫂内宅情况的……
据说当初大安国公的女儿嫁入的时候,这家公公已经去世,婆母兄嫂都不是大气的,好在丈夫懂理体贴,虽免不得要受些闲气,日子尚且过的。
可好景不长,婚后不足一年,因婆母自婚后就不停催问怀孕的事,这女儿压力颇大,便每月初一、十五会去庙里求子烧香。这月初一一早照例去了,偏午后大雨,丈夫见雨势大妻子迟迟不归,便骑马亲自去山上接人。哪想路上惊雷,马匹受惊直接连人带马一起跌下深谷。
当时人倒是救上来了,却被树枝在腹部划了口子,兼之大雨泥泞,抬回来后便高烧不退,不过一月,人竟去了。
于是乎,婆母只将全部过错都怪到媳妇身上,扫把星克夫的胡言乱语骂了不知多少。
偏女儿骤然失去丈夫,一时思想不能回转,只日夜垂泪一面怨怪自己,一面又哭丈夫狠心丢下自己。导致数月过去,肚子鼓起来才知道有了遗腹子。可那家的婆母姑嫂都是丧良心的,竟说不知是哪怀的野种,到最后,让孩子连饭都吃不饱……
直到陪嫁过去的丫头看情况再拖不起,偷偷拿了小姐仅剩的首饰银子贿赂看门的,趁夜跑回来哭求,家里才知道这事。
当年小曾国公常年呆在军营,闻听此信,直接带着兵丁扛着大斧砸了对方大门。又将那家上下毁了个一通乱,人也很是教训了一番。之后抱着侄女回家匆忙请了御医才保住侄女一条命。
为此那家还上告过小曾国公,小曾国公因私离军营和伤人还被皇帝当庭训斥过。
可到底,那孩子亏损太多,孩子出世后当场难产而亡。
却也幸亏生了个女儿,再不和对家牵扯。连姓都是姓曾的,到如今,这女子也到了及笄之年,该是议亲的年纪了。
只是有了侄女的教训,安国公府对这位外侄孙女的亲事自然看的更重,挑的也慎重。
而对外呢,这姑娘的虽然身在高门,也姓曾,可真论及出生身份,到底有些尴尬,竟有几分高不成低不就的意思……
以至于至今还未定下人家。
而为什么会看上崔茂怀呢?
据说早先安国公府就知道崔茂怀的存在,也知晓其身份尴尬,却没想到他出了侯府,竟也自立自强起来。还挣下一份产业。当时小曾公爷就在家称赞过他。
后来崔茂怀得了“善名”,铺子越开越大,时不时新颖的活动,新点心。就是前后两位安国公夫人也都听闻过的事迹。
到如今,不过一年,崔茂怀就凭着自己再开了酒楼和度假山庄。曾家祖上本也不是什么贵戚有钱人,小曾国公也是跟着父亲哥哥上过战场挣过功勋的,所以对嫡庶身份看的很淡,只重要人到底如何。
无疑,在亲自去看过崔茂怀,甚至搭话闲聊后,小曾公爷满意了。
虽然这事崔茂怀至今半点印象都没有。
另一面,因着酒楼女客的廊梯,度假山庄处处为女客周到细致的考虑,于大小两任曾国公夫人而言,也确实应了当时相亲时一人说的:但看崔家二公子的这些作为,就知道他必是个体贴会疼惜身边人的!
更难能可贵的是,这么一位会怜惜人的,就是离了长公主娘娘和侯府单独在外面住,创下如今这份家业来,也一样能够律己,身边至今半个乱来的屋里人都没有……
一句话:女婿满意值——满分一百,曾家上下通通给崔茂怀打了九十九分,差一分完全是嫁女儿的人家千百年来的不平怨气作祟!
崔茂怀:“。。。。。+_+”
半响语结的崔茂怀其实已经在考虑坦白的可行度了。要不这么下去,麻烦真的超多啊!
感觉就是从长公主给他办了“相亲”会后,他但凡在度假山庄里闲逛,就总能发现打量他的目光。崔茂怀没有告诉周辞渊,此前郑家其实也来打探过他的意思,但被崔茂怀找借口推掉了。
偏现在来了个不好推的,某个自称“凡事有他”的周家公子,他现在又到哪儿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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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被崔茂怀腹诽的周某人到底去哪儿了?
崔茂怀却不知某人这会儿正坐在安国公府、小曾国公书房里,和小曾国公在棋盘上杀的不见天日。
而金襄郡王府里,得知孙子去向的老王爷到底深深叹息,坐在摇椅里迟迟不语。
“老爷……”
深知其中机密的归伯也跟着一叹,喊了一声老爷,却又不知再说什么。跟着去又听老王爷缓声问道:
“曾家那姑娘怎么样?”
归伯赶忙回道:“仔细打听过了,虽然血缘上是小曾公爷的外侄孙女,但正儿八经是记入曾家族谱的,一应教养也是请了嬷嬷当正经贵家嫡女养的,理家、为人也颇大气,气度品性都是好的。”
“……”
老王爷便又默然半响不语。之后猛地拐杖落地,声音里难的带了几分怒气,对着归管家抱怨道:
“你瞧瞧他,你瞧瞧他都办的什么事?好好一桩姻缘就又被他拆了。还大言不惭说什么他现在还只是将人圈在自己的掌控里,别说国公府上门说亲,就是陛下要嫁公主,他也能给搅黄了。更说若那孩子敢说半个‘走或娶’字,他必让其再见不到太阳!”
“越大越不像话了,怎么就变成这副性子了呢?!”
归伯见老王爷情绪起伏大,忙端了蜜水过来给老王爷顺气。顺便劝道:
“事已至此,王爷不如成全公子罢。也免得再惹出什么事来。您其实也看着的,公子自长公主给崔家二郎选人,公子呆在府里的时间就越来越少。之后没有再跟王爷您正面提起,想必也是顾虑您的感受,怕您伤怀难过罢了……”
老王爷却依旧缓缓摇头,“你不知道我真正的顾虑是什么。你可有仔细听过那孩子借吴承恩、蒲松龄之名讲书的《西游记》和《聊斋》?”
“有。前些日子老爷您喜欢听,我在旁边也跟着听了全场的。”归管家笑答。
“那你就该留意到那孩子笔下女子的形容相貌。不管是女妖鬼魅,还是凡间女子,个个或妖娆魅人,或娇俏可人,或大气端庄,竟无有两个女子形象是完全重合的。这说明什么?”
老王爷虽然这么问,但是显然没指望归管家回答,跟着就自顾自说了答案,“说明这孩子若非真见过这么多形象不同的娇媚女子,就是在心里无数次描述不同女子该是怎么样的人……”
“试问,以他的年纪、又不是惯爱在平乐坊厮混的,至今能见过几个角色?偏正是少年慕艾的年纪,心里想象描绘女儿家的样貌性情,才是合理。那这么个脑袋里、心里其实全想着女儿家,乃至《聊斋》故事里都有夫妻相濡以沫,愿得一贤惠淑婉嘉妇,便白首不相离的愿望的孩子,你觉得他能跟辞渊走多久?”
“……”归管家默然。
“现在那孩子年少,一时被辞渊迷惑,陷在刺激情爱中尚不自知,可根本是两条道上的人,非拉到一条道上走,最后必然是要有一个人不甘怨怼的……”
老王爷嘴上一叹一说,心里则还在想着那些故事里满是对正常夫妻相爱相守一生的向往。再想到每每在度假山庄上见到自己就略不自在的那个孩子……
“到底是辞渊耽误了人家啊!”
全然不知道自己是被孙子误导的老王爷兀自伤神后最终松口,“知道那孩子重阳事忙,等重阳过了,就请那孩子过府,我也不能再总装糊涂,该跟那孩子好好聊聊了!”
“……是。”
归伯抿着嘴角,满腹的话终是一个字都没有往外吐。或许这误会实在令人有点牙疼,但家里这位公子,他也是看大的。到目前为止,也就是选了伤害最小的方式,倘若真有什么变故,还真不知那位会做出什么事来。
于是,金襄郡王在节后请崔茂怀过府的事很快就由周辞渊说给了崔茂怀。中间还尽叮嘱了些让崔茂怀感觉莫名其妙的话:
什么一旦祖父提及成亲或是女子,他必要多赞女儿好。或者就低头不语。
崔茂怀:“???”都什么脑回路!
虽然心里奇怪,但只要想到重阳节后就要正式见家长,崔茂怀仍难免紧张忐忑。倒也多亏了重阳节,又是送糕,又是重阳登山食盒,崔茂怀真正也是忙得没时间多想。
直到节后,崔茂怀备了礼物,又选了合适的衣袍。正准备着去登门,忽而就得到消息:
须金勒要被送回胡地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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