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茂怀作为一个现代人, 纵使再迟钝, 也听得出这话中表白之意了。
不都说古人委婉矜持的吗?殷勤施为什么的, 怎么能说的这么直白?!
崔茂怀手里紧紧握着弓柄,视线微微偏移,避开身旁人灼灼望来的目光……
话已至此,崔茂怀也知一味逃避不是办法, 更不是一个大男人对待感情该有的态度。其实早在周辞渊表现出奇怪暧昧之后, 他不是毫无所觉,也曾想过种种可能。
就周辞渊这个人,皮相不用说, 第一次见到就让他恨不得搬个小板凳支着下巴一直欣赏下去就很能说明问题。为人嘛……
的确不负笑面虎的称号, 偶尔崔茂怀也能感觉到点点心惊危险。甚至于他觉得自己在周辞渊面前几乎无秘密可言, 透视镜似的被照了个精光。
但是, 危险背后带给他的安心感也不是假的。
一次次被周辞渊救援庇护,崔茂怀自诩不是忘恩负义之徒,更不是金鱼记忆, 一笔笔都被他铭记在心。他也在尽可能回报这些恩情,但这份回报不该包含自己。也撑不起崔茂怀在这世道无畏向前的勇气。
崔茂怀想到这里,也觉得自己有点怂。
就像前世, 他到底没有告诉爷爷他的性向。
其中虽然有他对爷爷身体的忧虑,父母婚变、父亲混乱的生活几次气病爷爷。之后父亲那边和姑姑又在公司里明争暗斗不止, 他不想因为自己让爷爷再背负一层压力。
但重要的原因, 是他没有找到可以让他为之放手一搏, 拼力争取的人。
可他记得爷爷对他说过的话:一辈子很长, 真正的生活不单单只靠两个人的感情支撑。所以事先多些了解、彼此少些隐瞒,别因为一些事先明明可以规避的原因和误会导致两人最终成了怨偶。好聚好散,不能在一起也许会有遗憾,但及时止损在感情里也是明智的做法……
崔茂怀偏移的目光回望,紧跟着又不安游移、最终落在不远处挣扎的灰毛兔子身上。顾及着虽然远去但仍有可能听到的几名侍卫,压低声音问道:
“你,是天生的吗?”
崔茂怀话一出口,脸颊耳朵就晕出一片红。但他觉得这问题挺重要。掰弯直男什么的影视里总有的桥段,但崔茂怀前世看过不少现实实例,最终无一不是叹息收场。
何况,他有自知之明,凭自己现在的身份长相,掰弯周辞渊……
呵呵。
“算是。”
周辞渊答道。见崔茂怀对算是这个形容疑惑,又解释道:“此前对男女都无意,也从未上心。见到怀弟开始也只是觉得有趣,什么时候日夜思念变了性质,为兄也难细究。可是现在,我对怀弟是何心思,为兄却是能肯定的。”
“噢。”
崔茂怀低低应一声。想了想措辞又问:“那你预备何时成亲?”
崔茂怀其实是想问周辞渊会不会成亲,可一想这是古代,什么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何况对方还是王爵的唯一继承人,崔茂怀说出来的话就变了。只是这话问出来,心里顿时闷闷沉重,连前一个问题周辞渊回答带给他的小开心都不见了……
“怀弟打算成亲?”
周辞渊提马再行两步,两匹马一黄一黑,脑袋几乎凑到了一起。马上的人更是微微侧身就能靠到一处。
“我?不会。知道自己是什么人,何必去害人家姑娘。”崔茂怀道。
“既然怀弟都心含善念知晓成全她人。莫非在怀弟心里,为兄就是那喜欢糟践人的恶徒?”
崔茂怀瞬间抬头,与周辞渊的目光在半空对上,心下鼓荡,却仍犹豫道:“可是你跟我不一样,我是庶子被分出来没人管,你的身份……事事又哪能由己?”
说到最后,崔茂怀语带轻叹。
想想后世已算包容的世道还有多少人前期坚持不二最后不得不妥协,又何况现在。哪想周辞渊却突然笑出声来,饱含无奈。
“我知道怀弟心中不免彷徨,但与其忧虑尚未发生的未来,怀弟难道不能先选择相信我吗?”
“……”
周辞渊这话说的诚挚认真,崔茂怀抬眼看看他,转眼又望向那只仍在苦苦挣扎的兔子。半响嗯了一声,笑容勉强。
“我也知道未来的事不可定。纵使现在赌咒发誓,将来不说外来的压力,就是人自己或许也会变的。可我还是想提前确定一下,至少将来好聚好散不是……”
“……”
崔茂怀目光还在兔子身上,思绪纷乱飞远,完全没有注意到周辞渊听了他这番话,面上神情瞬间变得何等微妙,似笑非笑,隐含探究,难掩危险气息。
好聚好散?!
周辞渊眼底有风暴席卷,几个呼吸间又平静下来。依然能微笑着道:
“怀弟年少,多些思虑也是好的。都说日久见人心,也总得给自己和别人机会不是?怀弟可还有什么想问的?”
“……”
崔茂怀想了想,最终摇了摇头。
事实上,他想问的还有很多。
比如你的家人可知你的秘密,倘若咱们的事暴露,你家人会不会态度手段坚决激烈?又或者万一咱们的事被他人知晓传扬出去又该如何?
但崔茂怀由己推人,他上辈子没有在爷爷面前坦白,又凭什么让周辞渊现在就争取家人的态度呢?至于他日暴露,被人指指点点、或者传出包养和不知所谓的名声来,也许不可避免。
毕竟他们二人在一起,从盘观者角度,凑上去抱大腿的必然是他。对于周辞渊,大概会像后世有钱人理所当然的“玩玩而已”。
而这一切,皆因身份地位不对等,却又是现在的崔茂怀无能力为的地方……
“怀弟心中还有犹豫?”
周辞渊自是看得出崔茂怀心中忐忑,虽有急切不甘,但也知道这感情关系从来不容于世。面前的人在侯府小心翼翼那么些年,出来后看似大胆,经营铺面直面圣上,可实则根本是存了小富即安的心思,每踏出一步都存着不得已三字!
“想来是我做的不够好,所以才令怀弟难以抉择忧心忡忡。别怕,我不逼你,”周辞渊的手抚上崔茂怀冰凉的脸颊,面上笑意温柔,“只是怀弟心中,现在可有我的一点身影吗?”
“……嗯。”
半响,崔茂怀应声,头也跟着郑重点下。
旋即林中传出一阵朗笑,在崔茂怀尚未反应过来前,额上一点温热触感,一触即离。
“怀弟,那只兔子可是将你我的私密看听了全部。你说咱们是趁机杀了它灭口好呢?还是将它捉回去疗伤贿赂一番?”
“……”
崔茂怀万没料到周辞渊会这般重拿轻放。怔愣看着对方,只见周辞渊一脸轻松,带着戏谑笑意,然望向他目光似多了什么,只一眼,就让他不由烧了脸。
“还是带回去吧。”崔茂怀小声道。
“怀弟是说咱们贿赂它,让它别把你我两情相悦的事说出去?”周辞渊再问。
“……唔。”
鼻子里哼出一声,崔茂怀从脸颊到耳根瞬间红了一片。
之后再往山上走,气氛与之前大不相同。就连增大的山风也难掩二人间轻松互动的好氛围。
“什么?青牛?!”
崔茂怀看向一路和自家乌骓较劲的黄缎马,怎么都没想到周辞渊会给自家爱马起这么个名字。周辞渊显然明白崔茂怀吃惊什么,笑道:
“这是祖父给起的。家里还有一匹好马,被叫了紫浮。皆因祖父信道,《列仙传》中说,‘老子西游,函谷关令尹见有紫气浮关,老子果乘青牛而过也。’于是就有了青牛、紫浮的名字。”
“哦。”
对于这样的起名,崔茂怀只能给予不明觉厉的称赞。
“已是正午,我们就不再往上走了。从那条小路插出去拐个弯,可见一处小瀑布,咱们赏玩片刻,顺溪流而下,家仆应该就在那边等咱们。”
“好。”
崔茂怀点头,同周辞渊并骑走在山路上。然后远远就见山腰一片橘黄点点,崔茂怀问了才知道,那是柿子。
“怀弟可要过去摘些?”
崔茂怀见那片柿林左边有房屋茅檐,便知那里大约是谁家的圈地里的,便摇头拒绝了。之后再行一段,又见山壁处树木灌木蔓藤齐聚盘绕中,有几串葡萄似的红色格外抢眼。
这回不等崔茂怀问,周辞渊已经开口。
“大约是残留的几串五味子。”
周辞渊说着,身后侍卫已经驱马到路边,趟过灰绿枯黄的灌木丛,又扯下蔓藤,再踩着斜长出去的树上攀几步,总算采到一串相对完整颜色亮丽的。
只是拿到近前,那些红色的小“葡萄”粒一样干瘪了,一半还都带着伤,大约被山上的鸟和小动物啄食过。
五味子……
崔茂怀闻了闻味道,捏着一颗还有点饱满的果实,手上擦了擦就丢进嘴里。然后不等周辞渊说话,幼年熟悉的味道已经传来。
皮下就是籽,酸甜苦涩,其实并不好吃。但小时候应节总有人挑着竹篮沿街叫卖,每次吃不了多少就失了兴趣,可再看到一串串的就想要。
奶奶说吃这东西好,所以从不吝啬,遇到就买,回去人人得吃。可很快,就跟端午许多老人一边现场缝一边支着木架卖香包一样,越来越少,终至没有。
“胡乱吃什么,要是有毒怎么办?这是入药的东西,千万别因一时好奇就乱吃。”
周辞渊说着,将崔茂怀手里剩下的五味子直接丢了出去。崔茂怀也没反对,只问这果子一般什么时候成熟?
“入秋以后吧。这山上能吃的果子其实不少,梨、沙果,核桃、栗子都挺多。不过多在各家别苑里,而且不光人摘,山里的鸟兽也都等着的。每年不等完全成熟就被吃去许多,所以成熟后各家都得和鸟兽比赛谁快……”
“哈哈……”
崔茂怀听着这些趣事,只遗憾自己要是能早点上山来就好了。前世也去过许多山中名胜旅游,但像这样悠闲自在,全然沉浸在山野中,大约还是头一回。
转过一道慢弯,果然水声越来越清晰。待全走过去,就见山崖凹进去果然泻下一段瀑布。落差不大,也就三四米的样子,但水流丰沛,也值得一看。
而顺着水流再往上看去,树冠隐约间,能看到最高处有一座亭子。
“上面是苏家的庄园,特地修了座观瀑亭。沿水流一路往上,看到那边的矮墙了吗?”周辞渊指给崔茂怀看,“那就是皇家别苑的外墙。”
崔茂怀略震惊,因为这么算下来,皇家差不多占了大半座山,还尽是有风景的地方!
心中暗叹一句万恶的封建社会,崔茂怀和周辞渊没在水边停留太长时间,又上马继续往下走。
崔茂怀本意是想着休息玩一会儿的,但冷风加着湿气吹里,崔茂怀两个喷嚏,立刻就被周辞渊催促着上马了。
沿水这边,林木显然比周边茂密的多,二人一边走,周辞渊顺便还教崔茂怀如何在马上移动射箭。身后四人,除一人奉周辞渊的命令抱着之前那只灰兔先下去吩咐家仆做饭,其余三人,则成了捡箭弓……
崔茂怀到底是玩过射击射箭的,对着树木练习也没有心理负担。于是一箭一箭在周辞渊老道经验教导下,很快就能让乌骓小跑着射到一人环抱粗的树干上。
“怀弟果然聪明,这才多久,箭术就精进至此!照这进度,要不了多久,为兄只怕也要甘拜下风!”
饶是崔茂怀脸皮再厚,听到周辞渊这般称赞打趣的话,也忍不住红了脸。嘴里嗫嚅道,“哪里是我进步快,分明是你另眼相看罢了。”
“是吗?可我对怀弟另眼相待,不正应该吗?”
贴过来的耳语烧的崔茂怀耳心灼热,甚至不敢再看周辞渊,崔茂怀忙骑着马哒哒跑了。身后的周辞渊还在笑问,“怀弟怎地丢下我就跑了?”
崔茂怀一路疾行,直到心跳渐缓,耳廓的烧热也降温下来,才减慢了马速。回头看一眼山林中正往他这里跑马而来的周辞渊,崔茂怀形容不出此时的感觉。
也许心中还有迷茫彷徨,但两人心意明了,且有相同的目标。充满了某种动力和悸动,总之是令人愉悦期盼的……
一路下来,等崔茂怀看到常伯和阿活的身影,同时也为那里的布置惊了惊。
之前他以为是带来搭帐篷的东西,却是搭建了帷幕。等腰梯形似的三面,既挡了风,又能看向前面的景色。至于其它仆从背来的东西,也全都有用。
帷幕中草帘铺地,碗碟中已备下几样小菜糕点。一边炉火上,正烹煮的食物带着香气和热气勾的人肚子咕咕叫。
崔茂怀由周辞渊扶着下马走过去。见锅里煮的是羊汤,却是自家调料满满的做法,里面还切了萝卜块进入同煮。只是又带着一股其它香气。
崔茂怀上下吸着鼻子闻了一圈,最终问烧火的家仆。
“这烧的是什么树枝?”味道好熟悉……请牢记收藏:,..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