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茂怀都不记得他们这一路是如何走过来的, 毕竟克制杀意着实是件费神又费力的事!
身边的阿活反应迟钝倒还好,阿秋都忍不住偷偷跑到崔茂怀马前屈服道:“公子, 要不小人跑回去抱坛酒来吧……”
“不行,有本事让他继续喊。待会看着装水的食篮, 不许给他喝!”
崔茂怀坚决不屈服, 并在快到大慈悲寺时终于熬来了属于他的胜利。卢九郎刚把魔爪伸向食篮, 就被阿秋敏捷的抓过提到了手上, 并立刻站到崔茂怀马的另一边。
卢九郎抓了个空,舔着唇更显凄然怨怼:
“长太息以掩涕兮, 哀吾生之多艰!还有没有天理啊!为所欲为完了就不管人死活,如今, 连口水都不肯舍与我了…… ”
顿时引来路人新一轮回头率高-潮,伴着各种复杂的眼神和窃窃私语,阿秋抱着食篮的手都在发抖。
“公, 公子, 要不就让他喝水吧……”
“不给, 看他还能嚎多久!”崔茂怀坚决不屈服于恶势力。
“可,可是……”阿秋看着周围人直犯怯。
崔茂怀得承认,若非他是个后世人,又打小跟在爷爷身边穿梭于大大小小各种公共场合,他怕是也受不了这一路上的眼神。
越想越气, 崔茂怀不由恶狠狠盯向半躺在牛车里的罪魁祸首。
想想昨日初闻他“相州才子!沛靖以来承袭魏晋风流第一人!”的名号, 昨天在他心里被拔升了多少高度, 今日就能跌下多少海拔。不但形象在他心里彻底崩塌垮台, 崔茂怀更恨不得在这人的脑袋上铲些土深埋掉算了。
突然,崔茂怀灵光乍现,他可真是被这人气蒙了,居然忘了自己握有杀手锏!
“卢九郎,你信不信你再敢嚎一声,我保证今后香飘十里再不卖一滴酒给你。要不要试试?”
“……”
一直懒洋洋躺在牛车上的卢九郎终于偏头望过来,嘴唇动了几动,到底没敢吭声。崔茂怀刚庆幸自己得了清净,却又听车上的卢九郎自怜自叹道:
“好了好了,最多以后你说什么就是什么,我全听你的就是了……”
路人视线再齐齐投来,崔茂怀瞪向某人,威胁意十足。
“这也不行?!”
卢九郎反一脸惊愕状,叹了口气再望向崔茂怀。整一副你可真难伺候、拿你真一点儿办法都没有的模样,终于恢复了正常语调:
“长路漫漫,这也不准那也不行的……”
说着眼睛又瞅向阿秋抱着的食盒,仿若之前一路上搞事情的根本不是他,竟能语气自然平和的对崔茂怀道:
“真渴了。我都闻到食盒里醪糟甜汤的味儿,让我先喝一碗吧。”说完见崔茂怀不答,便又道:
“你不想知道今日去的大慈悲寺的典故、秘辛吗?容我先喝一碗甜汤,润润喉咙,好讲给你听啊!”
崔茂怀:“……”
“唉,都是往佛门圣地去的,怎地还满腹火气愤懑?的确该到佛祖莲台下化解化解……”
崔茂怀表示自己最终默认了阿秋的送汤行为,全是因为受不了耳边唠叨,绝不是屈服在了卢某人的恶-势力魔爪下。不过卢九郎喝过甜汤,指着已经可以看到寺中宝塔塔尖,倒真和崔茂怀讲起了大慈悲寺的来历来。
也是此时,崔茂怀才再次有了眼前这人虽闹腾可恶,但也有些真才实学的感觉。
毕竟科普一类的东西,崔茂怀向来没兴趣。前世和爷爷去往各地游览,那些冗长的历史和建筑风格、象征荣耀之类的,崔茂怀一向听不大进去。
但今日听卢九郎说起大慈悲寺,却是说的风趣幽默。夹杂着秘辛八卦,以致众人都行到寺庙山门前,崔茂怀才意识到竟已到了。
卢九郎也从牛车上下来,整了整衣袍,告知阿活该将车停放在哪儿,有事该到何处去寻他们。
“阿活,待会儿太阳大了,你找个阴凉处呆着。车里的饭食水不够,你到对面铺子就再去买些吃饱了。”
崔茂怀叮嘱。他现在更理解古人出门带那么多人的原因了,外出吃穿用不说,单是当作交通工具的车马,也得专人看着。若是市集一类的地方或许还有寄存的地方,但像是寺庙古迹,除了官宦人家、有钱的香客提前打了招呼,庙里会有人接待,像是崔茂怀这样的自然一切得自己想办法。
这跟后世有人可以开车直接进景区,有人却只能把车停到距离售票处老远的停车场道理一样。更不用提没有车位或是连车都没有的人。
“唉,都是慈悲,这里写了大慈悲,难道还有小慈悲吗?”
崔茂怀看着山门前巨大的匾额上“敕建大慈悲寺”几个字,不由感慨。就听卢九郎笑道,“崔东家这是尚未入庙门,就已经悟了。”
二人同阿秋一起笑着进门。
进得山门,接着所见就是大雄宝殿。
崔茂怀猛地见到这样的安排还有点不适应。毕竟后世寺庙无比是想要供尽所有神佛,庙门之后弥勒殿、天王殿,各种佛殿总要全拜了一遍,最终才能见到大雄宝殿。
这里却是一步就通关到了主殿。
崔茂怀望向大慈悲寺的大雄宝殿。
纵使看过后世各种辉煌轩昂的佛阁寺殿,崔茂怀仍然要说,这座足五间长的大殿不输给后世任何一座佛门殿阁,带着独属于这个时代的恢弘厚重。殿中佛祖庄重又不失慈祥的端坐在莲台上,身侧两边各立着一位高徒。
殿中其余再无供奉,致使空间显得极大,但地上却遍布蒲团。此时仍有和尚双手合十,紧闭双目朝着佛祖的方向默然轻诵着经文……
四壁乃至穹顶都画着精美彩色壁画。沿墙一周放着一排高几,高几上供着一盏盏长明灯。崔茂怀同卢九郎一齐拜过了佛祖,起身便见卢九郎已到墙壁前观摩起了壁画。
看到崔茂怀拜佛起身,卢九郎冲崔茂怀招手道:“大雄宝殿后还有法堂和大慈悲塔,周边院落多为藏经阁,咱们先浏览一圈,完了我往碑林观碑石,你再来求长明灯如何?”
崔茂怀一听便知卢九郎属于爱艺术高于敬鬼神的。
依他所言,大慈悲寺他已经来过两回了。一回观钟楼鼓楼大殿经阁塔身,二回遍览寺中佛像壁画,今回是特特为观摩碑林前朝真迹而来……
崔茂怀也知点长明灯不是一时半刻的事,便同卢九郎先往后面去。
是了,崔茂怀刚才说一进山门便是大雄宝殿还稍有偏颇。因山门到大雄宝殿之间左右还建有钟鼓楼。晨钟暮鼓,正是寺庙标配。
大雄宝殿后才是法堂,同样木制建筑,乃是寺中僧人讲经说法的地方。后来也用于藏经。
法堂之后便是大慈悲寺最出名的,大慈悲塔了。
塔高七层,乃是砖石结构的楼阁式塔。这塔便是当今圣上为了纪念其母亲——孝贞皇后所建了。不光这塔,该说这整座寺院,大慈悲寺正是当今圣上为先皇后所造。
据卢九郎所言,这位先皇后刘氏也的确是位福薄运淡的皇后了。虽有皇后之尊,却几乎没享受到皇后应有的尊荣待遇。
早年丈夫在外任职,她在家恪守本分上侍奉双亲老人,下抚育孩子。直至先帝官职渐高,接二老过去时才将她一起接去。可夫妻分隔多年,这时代又是妻妾奴婢共存的时代,这位原配夫人似乎从头到尾就没受到过丈夫关爱,只是换了一个地方继续侍奉老人。
及至先帝势力渐成,她因在先帝身边免遭朝廷斩杀。可自己的大女儿,也该是靖朝开国真正的大公主却没了。之后先帝在前方打仗,她上要护着老人,下要顾及一双儿女,不知闯过了多少次鬼门关才好容易活下来。
接着却眼睁睁看着自己的二女儿被送去利益联姻,再在之后丈夫反攻时,亲手斩杀了自己的女婿,怀胎数月的女儿因听闻此消息受惊早产,母子一失两命……
终于,建都立国了。
来回扯了无数次的皮,暗地里不知有过多少交锋妥协。她到底因为孕育长子,战乱中拼死护卫双亲,包括两个女儿惨死。当然,最重要的是为了平衡朝中各方势力,被封了皇后。次年儿子也被封作了太子。
可刘皇后的家人族人也都在当年朝廷剿灭中悉数被杀。她空有皇后之名,前朝无倚仗,后宫无宠爱,眼看着差点夺走他皇后之位的贵妃一天天势力渐大,不但得到皇帝默许掌管了后宫宫务,连带生下的儿子也一再被加封,直逼太子。
刘皇后所享受的短暂的后位基本就是在心惊胆战中度过的。之后缠绵病榻,最终就那么没了。生前死后所有的一切都是依制而行,没有得到多半句的嘉奖缅怀。
皇后薨逝,太子地位更加岌岌可危。贵妃所出之子更是数次得到皇帝公开赞许,说出“成王类朕,可担负大统也!”的话。
“当年若非先帝突然病倒,病势沉重,随即驾崩。如今位上的人是谁还真说不准呢。”卢九郎偷偷八卦,“所以当今圣上一登基,就先以孝道为皇后修建了大慈悲寺。不仅仅是怀念母亲,也是为其母正名扬声的意思。看到这些砖石木梁吗?”
卢九郎指着高塔并下面的殿阁建筑道:“砖石是拆了前朝行宫数座大殿所得,木料用的都是橡、樟、梓、桂、楠一类,连续数年日月赶工,就连北面和西南打仗时都不曾停下……”
“然后呢?”崔茂怀问。
“什么然后?”卢九郎的注意力又已经转移到塔内的壁画上。
“你这故事没讲完啊,还有皇帝的两个姐姐呢?”
崔茂怀连问,而就在他出声后,塔顶本安坐的一位老人目光不由闪了闪……请牢记收藏:,..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