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8章--淑妃
当夜商议好后, 我们各自开始行动。
我和睦儿这边。
我让大福子在南镇抚司挑了数十个他的心腹卫军,分成两队,由孙学礼和何道远两个侄儿领头, 一个带着旸旸去江州找刺史朱九思保护,另一个带着朏朏去洛阳寻左良傅和云州谢氏的庇佑。
鲲儿并未走, 他说自己是高家的子侄,理当留下陪姑妈应对一切。
四姐夫和梅濂、武安公那边。
如今胡马被捕, 眼看着要重提旧日梁元案, 宫里种种都透露着诡异,为了避免发生类似“河阴之变”的事, 梅濂提议,大家可借着蔡居等人提到陛下被人下毒谋害的理由, 连夜联络百官, 进宫探视天子。
………
这晚,长安街上早早就宵禁了, 百官马车络绎不绝。
我府上派了人在宫外监视着, 时刻往府里传消息。
说是一开始宫里递出话,说陛下龙体不适, 今晚不见任何人。
后来宫外静等着的轿子、马车越聚越多, 宫里第二次递出话, 呵斥众人聚在这里像什么样子,有事明日朝会再说;
已经有几个中下层官员起哄,说天使方才传来的话难道大家没听清?陛下让咱们离开, 若再逗留,可是要逼宫?一时间吵吵哄哄,很不成样子。
宫里越赶人,事情越不对劲儿, 按说闹出这么大的动静,怎不见镇国公和他岳丈兵部尚书海明路的身影?
由四姐夫和梅濂牵头,说动首辅和其余几位尚书,诸部、台、院等三品以上重臣索性跪下,声泪俱下地要求见陛下,务必要亲眼看到陛下平安。
寅时,宫门终于开了,陛下宣诸臣觐见,提前朝会。
……
这一晚,我简直坐卧难安。
四姐夫他们进宫后一点消息都没有,六郎还病着,高热还未散去,走得时候睡得迷迷糊糊,七郎偷听了一耳朵,知道长安有事,不想离开我,抱着我的腿死命地哭,最后生生被礼哥儿拽走了。
也不晓得这两个孩子现而今到哪儿了,用饭了没。
…
夜色逐渐褪去,不知不觉天就亮了。
宫人们进来拾掇打扫,端来了洁面的热水,各色精致小食已经端上了桌,散发出诱人的香味。
我坐在床上,腿上盖着薄被,没有胃口,恶心感一阵阵地上涌,让人把饭食都端下去,只给我倒杯蜂蜜水就好。
这时,睦儿从外头进来了,儿子拎着个食盒,他坐到床边的小杌子上,从食盒里端出碗鱼泥粥,用帕子托着碗底,给我递过来,柔声劝:“娘,您这样可不成哪,就算再担心,也不能把自己的身子给累倒了。”
“嗯。”
我点点头,正准备接过碗吃,一股浓郁的鱼味儿就迎面扑来,直往口鼻里钻,我没忍住,忙推开碗,捂着肚子趴在床边干呕了会儿。
“怎么了这是?”
睦儿赶紧将粥擩给秦嬷嬷,坐到床边,轻拍着我的背,担忧地问:“昨儿我就看见您喊肚子疼,脸色也不好,屋里全都是药味儿,是得什么病了么?那会儿我去翻了脉案,说您是旧疾复发,到底怎么了,您可不能瞒儿子。”
我摇头笑了笑。
这时,一旁的秦嬷嬷走上前来。
她蹲到床边侍奉我漱口,扭头对睦儿笑道:“王爷莫要担心,咱们皇后娘娘身上有了,女人家孕期都这样,害口不舒坦,原不是什么大事。”
“真的么?”
睦儿大喜,两眼放光:“那是说我很快就有小弟弟小妹妹了?”
紧接着,儿子扶着我靠在软枕上,忙笑着问:“爹爹知道这事儿么?”
“嗯。”
我点点头:“你知道的,娘前头那两个孩子都没保住,肚子里这个还不到两个月,你爹爹怕出意外,暂时先不让往外说。”
正在我们娘儿俩说话的当口,宫人来报,说是梅尚书等人递上拜帖,请求拜见娘娘。
我心里一咯噔,回来了?
“快宣。”
我一把掀起被子,从拔步床下来,催促嬷嬷宫女们赶紧伺候我穿衣、梳妆。
约莫一盏茶的功夫,我就全部拾掇妥当,快步行到会客的外院花厅,发现四姐夫等人早都在等着了,来了不少人,有梅濂、四姐夫、武安公,还有户部尚书姚瑞,以及部阁的几位侍郎、员外郎。
诸人穿着官服,脸上除了疲态,还有过度的惊惧和担忧,下人们端上去的茶饭一口都没用,皆坐在四方扶手椅上,不知在讨论着什么,看见我和睦儿来了,赶忙站起来,躬身行礼。
“快起来。”
我虚扶了一把,疾步行到最上首,让人撤去屏风,给各位大人上茶。
我再次打量了圈众人,大家神色各异,心事重重。
“怎么?”
我心跳得极快,身子不禁稍稍向前倾,问:“见着陛下了么?”
我发现他们低着头,偷偷相互交换眼神,最后,还是四姐夫率先开了口。
“娘娘和王爷莫要担心,臣等昨晚见到陛下了,陛下身子虽虚弱些,并无大碍。”
我登时松了口气,看来李昭没事,可转而忧上心头,那他为何要旧案重提,撤了胡马掌印之职?难不成在刻意布什么局?
“宫里到底发生了何事?”
我的心依旧七上八下,喝了口热茶压惊,忙问。
“这个……”
四姐夫有些犹豫,低下头,似有些难以启齿。
“到底怎么了!”
我轻拍了下桌子,语气也重了几分。
“还是臣说罢。”
梅濂放下正在吃的点心,用帕子轻擦了下站在胡须上的碎屑。
这男人脸色很不好看,许是许久未睡,眼底发乌,眼珠血丝清晰可见,他担忧地看了我一眼,沉声道:
“昨日陛下龙体不适,召太医院院判杜仲到御前诊治,当时陛下正和镇国公说话,镇国公质疑当年梁元一事别有内情,提出梁元所下之毒皆出自杜仲之父杜朝义撰写的《毒经》,娘娘您在未显时就和杜朝义有交情,这里边肯定有内情。”
我倒吸了口冷气,昨晚猜测的果然没错。
“然后呢?”
我皱眉问。
梅濂面上显然也是一副不相信之色,犹豫了甚久,道:“之后杜仲听见这事,害怕事败,先是给陛下茶中下毒,紧接着又用藏在袖筒里的匕首刺向陛下,幸亏镇国公在旁,用胳膊替陛下挡了一刀,陛下这才得以脱险,陛下大怒,当即将杜仲下狱,杜仲被拷打之后承认,杜家确实、确实和娘娘交情匪浅,早年他父亲也识得梁元和胡马,抚鸾司黄梅失察失职,已经革职查办。”
我登时怒极,将案桌上的茶盏全都拂在地上。
依着我多年来认识的杜仲,话少沉默,老实忠诚,怎么可能会行刺李昭!又怎么可能信口开河说认识梁元!简直匪夷所思嘛!
还有黄梅,李昭后来屡次夸赞,怎么说查办就查办!
“这什么意思!”
我拳头攥紧,砸了下桌子:“难不成陛下真的要替张氏平反?胡马呢?他可是伺候了陛下三十多年的老人儿了,陛下竟不信他?”
我心里的憋闷越来越重,深呼吸了几口,让自己尽快平复下来,这根本就不是李昭能做出的事啊,想到此,我皱眉看向众人,问:“你们确定见到了陛下?”
这时,众臣皆低头,用沉默告诉我,这都是真的。
“娘娘您莫要急,当心自己的身子。”
四姐夫忙给秦嬷嬷使了个眼色,让她给我摩挲背,顺顺气。
孙储心喝了几口凉茶,双手捅进袖子里,那双狭长的丹凤眼透着股子狠辣,盯着地毯上的牡丹花纹,扭头看向我,轻轻点头,示意我别慌。
“臣等看出陛下似要重提当年梁元巫蛊旧案,让北镇抚司全权审理胡马,昨晚梅大人说的不错,朝堂平静十余年,已经从开平逐渐走向升平,是万不能再经一次巫蛊之祸,所以由袁首辅牵头,臣等附议,在陛下跟前竭力将此事按了下来。”
梅濂忙道:“不错。臣不能让北镇抚司审理胡马,所以当着陛下的面儿,臣和海明路等人几乎在勤政殿吵翻了,这才将胡马最开始的梁元案降到卖官鬻爵案,由我刑部和大理寺、御史台三司会审,另北镇抚司从旁协助,审理胡马。”
“胡说八道,大伴怎么可能卖官鬻爵?!”
睦儿最终没忍住,还是出声喝了句。
“王爷啊。”梅濂摇摇头,无奈道:“这已经是臣目前能争取到最好的结果了,您想想,若是巫蛊旧案重提,势必会……”
“行了,这个先不说了,本王知道梅尚书尽力了,记下你的恩情了。”
睦儿不禁上前两步,担忧地问:“那大伴现在何处?”
梅濂忙回:“现在还在北镇抚司的狱中,臣晌午会将胡公公提到刑部的牢狱中。”
正在此时,一直默不作声的户部尚书姚瑞咳嗽了几声。
他上下打量着睦儿,眉头几乎皱成了疙瘩,此人素来以刚直出名,一身铮铮铁骨,从不怕事,也不怕得罪什么权贵,他直接发问:
“臣不才,年初得陛下青眼,命臣教授王爷学业政务,虽说时日不长,但臣也深知王爷是个敢作敢当之人,臣冒昧问一句,王爷昨日是否闯入内狱,活生生将梅尚书之子梅鉴容打死了?”
我登时愣住,梅鉴容死了?
我下意识朝梅濂望去,他面上显然闪过抹悲伤,眼皮也生生跳了两下,低下头,一言不发。
我再扭头朝身侧的睦儿看去,儿子整个人呆若木鸡,唇微张,愣神了好半天才反应过来,立马上前数步,替自己辩解:
“我没杀人!”
睦儿急得耳朵都红了:“昨、昨儿那小子如此羞辱我母亲,我就是过去打了他一顿,又问了几句话罢了,走的时候他好好的,还高声嘲讽我娘,怎么会暴毙!”
睦儿很快反应过来,急道:“一定是有人故意杀了梅鉴容,挑起我和梅尚书的对立!”
姚瑞仔细聆听,紧接着问了句:“王爷打了梅鉴容哪里?用什么打的?可还记得?”
睦儿回想片刻,忙道:“随手在牢里找了根刑棍,就、就背、臀、腿这些地方……我知道爹爹还要审问他,全都避开要害打的,真的,姚尚书,你一定要相信我!我敢对天发毒誓,若是说谎,就让我被雷劈死!”
姚瑞盯着睦儿看了良久,略微点头,指头指向自己的后脑勺,对睦儿道:“梅鉴容被人用刑棍击中后脑勺毙命,头骨碎裂,脑浆子都流出来了。依照内狱卫军的说法,昨日王爷你没让任何人进入,单独和梅鉴容说话,等你走后,卫军发现梅鉴容暴毙,死相相当惨烈。”
姚瑞转眼,目光灼灼地看向我,道:“陛下得知此事,今朝会上勃然大怒。上次王爷羞辱兄长,恐吓朝臣,这次一言不合残杀重臣之子,加之王爷这回在北方私自出战,差点挑起两国纷争……陛下呵斥瑞王乃残暴、无情、好战之人,若其被立为储君,日后掌权,势必会引起朝纲动荡,社稷将断送在其手里。”
听完这番话,我整个人仿佛掉进冰窖般,浑身都凉透了。
一开始我以为这大抵是李昭做的局,或者别有什么内情,若是再往坏处想,他被人挟持暗害了。
可这么多重臣亲眼见到他了啊,而且依照他当着朝臣评价睦儿的这番话,我完全可以认为,他厌弃了我,并且也开始厌弃睦儿。
这、这、这没有道理嘛!
睦儿可是被他从小养到大的,他以前明明说过瑞王类朕,也无数次骄傲地摩挲儿子的家书,害怕的儿子被暗害,甚至将李璋和李钰扣押在勤政殿。
他怎么可能说出这样的话!
我忙看向睦儿,儿子显然根本不相信自己听到的,血气上涌,如同一只炸了毛的小公鸡,直接冲姚瑞喝道:
“你胡说!爹爹怎么可能这样骂我!”
我给左右使了个眼色,让他们将睦儿拉住,别多生事端。
我用力咬了下舌尖,逼迫自己镇静下来,首先对梅濂道:“瑞王素来敢作敢当,你是知道的,他说没有杀福宝,那就没杀。”
紧接着,我环视了圈众人,皱眉问:“陛下相信瑞王杀人了?他要怎么处置睦儿?”
武安公一脸的凝重,忙道:“娘娘莫要着急,在陛下质疑瑞王杀人,立马要卫军去府上捉拿睦儿时,臣等当即就站出来反驳,此事死无对证,也可说内狱卫军故意杀人栽赃。一则梅鉴容私通公主,乃死罪;二则他当众污蔑羞辱皇后,亦乃死罪。陛下听后,一时词穷,暂时没再追究。还有一事,臣、臣……”
此时我简直一个头两个大,我是真不敢相信,李昭竟能这样对待睦儿。
我见武安公吞吞吐吐的,眼神一直回避我,似难以开口。
“还有什么是本宫不能听的。”
我看向四姐夫,强忍住难受,直接发问:“御史大人,你说。”
四姐夫仿佛也羞于启齿,担忧地看向我:“那个……陛下今日封了三个娘娘。”
“什么?”
我惊诧不已,瞬间站了起来。
四姐夫从袖中掏出帕子,不住地擦拭额上的冷汗,都口吃了:“这…这……”
他咽了口唾沫,望着我,小心翼翼道:“陛下昨晚、晚上夜御二女,听说是司珍房的两个婢女,年轻貌美,能歌善舞…一个封了美人,另一个封了充容。”
我的脸仿佛被人打了两耳光似的,夜御二女?!他、他怎么这样!
“不是说,封了三个娘娘么。”
我强忍住眼泪,呆呆地坐在圈椅上,问:“另一个是谁?”
四姐夫叹了口气,道:“另一个是勤政殿伺候的婢女,名唤康乐,如今已然怀了八个月的身孕,封淑妃,臣、臣等今日也见了,腹部高耸,如今入夏,她穿的单薄,还能看见肚子有胎动。陛下爱怜地拉住淑妃的手,说他怕淑妃遭人毒手,特意把人藏了起来,如今淑妃产期将至,是该给个身份了。”
康乐,康乐。
我拼命回想,好像是有这么个丫头在勤政殿伺候茶水,十六七岁,模样挺水灵的,李昭说有几分像我小时候的样子。
一年前这个康乐不当心打翻了茶盏,弄湿了一份很重要的军奏,李昭一气之下,把这丫头给撵了出去。
怎么,原来竟然是刻意避开我,偷偷金屋藏娇。如今那丫头怀了八个月,马上都要生了,封了淑妃才让我知道!
好啊李昭,可真有你的!
忽然我眼前一黑,头如同被人打了一棍子,软软晕过去,后面就什么都不知道了。请牢记收藏:,..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