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南王府的门口, 被一群义愤填膺的举子们堵住。淮南王站在门口, 儒雅的脸上尽显无奈。听着他们你一言我一语地诉说着不平和不甘, 脸色渐渐严肃。
这些人不敢喧闹,毕竟都是读书人, 礼数还算周全。
大启开朝以来,一直对敬重读书人。王府的侍卫不能赶人, 也不敢驱逐他们。只得护着自家王爷, 生怕被不长眼的人冒犯。
“荣昌侯还没来吗?”淮南王问身边的管家。
管家恭敬回道:“老奴已派人去侯府报信,想来晏侯爷应该很快赶来。”
话音未落,就到看不远处侯府的马车驶过来。因人太多, 晏玉楼在未到王府面前自行下车。那些高喊着不公平的举子们畏惧她的气势,不自觉让出一条路来。
她的长相,无论放在哪里都是惊天动地的存在,更何况她地位高崇。这些人平日里无缘见过, 只从别人的口口相传和断袖的传言中听过她的名声。
原以为好男风者, 纵使长得好也必是流里流气脂粉味儿浓烈的纨绔显贵。甫一见到真人,俱震惊在她举世无双的容貌中,早就忘记自己方才还在痛斥她有龙阳之好, 提拔人才光看长相的恶行。
她肃冷的表情, 矜贵的气质, 凌然众人的气场无一不令在场的人噤若寒蝉。等到她走到淮南王身边时, 为首的许轩文才回过神来。
淮南王做了一下让大家稍安勿躁的手势, 将她叫到一边。
“无归, 你看事情闹成这样, 本王到现在都是一头的雾水。这些举子喊着要本王替他们主持公道,说你任人唯貌不看才能,可有此事?”
“王爷,这些人纯属诬蔑,臣问心无愧。科举选拔人才看的自是才能,万没有只看长相的道理,还请王爷明鉴。”
淮南王儒雅的脸上现出一丝为难,“无归,本王自是相信你的人品。可是本王听说那董子澄的名次,是你亲自要求排在前面的,这事总不会是假的吧。”
这事不是秘密,昨日内阁当值的人不少。她没想过遮掩什么,科举排名有争议调名次的事情历来不鲜。此次只因董子澄身份特殊,才被人提出来议论。
“确有此事,董子澄自小有才名,王爷应该曾有耳闻。他的文章不落俗套,比原定排在他前面的几位更有新意。此事是我与信国公共同商议的结果,信国公也是同意的。”
淮南王严肃的脸色缓和下来,双手拢在上腹摩着大拇指上的玉扳指像是在想什么。他身形比晏玉楼略高,金冠束发蟒袍加身,显然对此事极为重视。
“这样啊,要是鹤之也同意,想来那董子澄的才情确实不俗。可是这事你我知情无用,端看这些人如何去想。无归啊,悠悠众口讨伐不是小事,更做不得儿戏,你要妥当处理才能平息,否则引起更大的乱子本王也没办法姑息。”
晏玉楼拱手行礼,略一弯腰,“王爷放心,这事因臣而起,臣自会给他们一个交待。”
“好,本王信你。”淮南王说着,看向那些举子,“各位举子,荣昌侯在此,你们有什么想说的尽可畅所欲言,有什么要问的大胆问出来,本王绝不偏袒任何一方。”
淮南王话音一落,众举子们都齐齐看过来。有人还沉浸在她的盛世容貌中,心下生了退意,不自主地往后缩。
“王爷,我等只想问侯爷一句话,科举选才是否只看长相,不看文采?”问话的是站在最前面的许轩文,他憋了一夜,被同样落榜的举子们推为牵头人。
晏玉楼略略看去,其中不凡许多年纪大的举子。举子之中,自是没有长相清秀,大多都是样貌普通之辈。真是难为他们,想必自认生得不差的举子都不敢前来吧。
“本官在此负责任地告诉你们,绝无看长相选人的事。”她声音清越,一字一字掷地有声,令人信服。
有些人不过是想趁机浑水摸鱼,听她说得肯定心中是一万个相信。但利益的驱使让他们犹豫不决不肯离去,生怕错过什么好处。
“不可能!侯爷不要欺我们无权无势好糊弄。谁不知道你喜欢长得好的男子,那董子澄一个弱质男儿,何以榜上百名之内。你敢说不是你循私提拔,以貌取人!”
这回叫出声是王澋,比起许轩文来,他似乎更是气愤。
“就是,就是。”
“可不是嘛,董子澄那样的人都能上榜,简直是对我们的污辱!”
晏玉楼冷冷看着他们,一一扫过众人的脸。她眼神凌厉无比,更因罕见的俊美,令人不敢与之对视。
她的视线由近及远,再慢慢拉近,盯着最前面的人。
“如你们所说,长相出众者都不配被录取,一旦录取便是靠卖弄色相。那么本官问你们,是不是只有相貌普通的人才配为官,这么一来岂不同样是以貌取人。”
众人愣神,面面相觑,似乎说得很有道理的样子。
王澋振臂一挥,“大家不要被荣昌侯蒙蔽,我们不是说其他人,我们说的是董子澄。世人皆知侯爷看中董子澄,我们只想知道董子澄的名次是如何来的?”
这是个刺头子。
晏玉楼看出端倪,心下微冷。此次若说幕后没有推波助澜之人,她一万个不信。会是谁呢?如果是以前,她第一个怀疑的便是姬桑。
恰巧姬桑被姬太后召进宫,怎么看都不太对劲。
然而,她现在半点不会怀疑他。除了他,还有谁会针对自己。想起他说过的话,淮南王见不得他们好,定会从中挑拨。
所以说,今天的事和王爷有关吗?
目光一眺,不经意看到一个削瘦的身影。人群之外,董子澄凄然地站着。远远看着她,目光中是说不出的愧疚和自责。
他慢慢地走近,突然跪在地上。
“侯爷,学生愿被从榜上除名,以平大家的怨气。”
众人转身,看到他,开始指点起来。
关于他的身世,关于他被人采的事,关于董府那些小道消息被小声地讨论起来。人一多声音就杂,杂乱混在一起音量渐大。
他脸色越来越惨白,像是不着寸缕任人指点尊严全无,犹如那一日。
“他就是董子澄,果然长得弱质纤纤。”
“可不就是,难怪入了侯爷的眼…”
议论声似一根根尖刺扎进他的心里,原本逐渐愈合的伤口重新千疮百孔脓血横流。还是不行吗?他想从泥沼里站起来,就如此艰难吗?
纵然他可以不是在意世人的眼光和非议,可是那个高高在上的人凭什么因为他的不堪而受到世人的诋毁。
若是这样,他要功名有何用?
王澋很满意这样的形势,如今董子澄也在场。是否给天下举子一个满意的交待,就看荣昌侯要怎么做了。
“侯爷,董举人自知受之有愧自请除名,还请您给我们一个满意的决定。”
放你娘的狗屁!
晏玉楼心里骂了一句脏话,示意晏实去把董子澄扶起来。董子澄不肯起,抬头看向晏玉楼,眼神充满歉意。
“侯爷,此事因学生而已。学生一人功名是小,侯爷您的名声最重要。若因学生之故,害得侯爷左右为难,学生宁愿不要功名。侯爷只当学生是个懦夫,取消学生的功名吧!”
“你给我起来!”
她大喊一声,晏实使力一提,董子澄愣愣地起身。
“本官的名声用不着昧着良心维护,你以为你放弃功名本官的名声就能好转?简直是天真的可笑!欲壑难填,人为逐利无所不用其极。今日我若被逼妥协,他日定会有人效仿。如此闹剧永无宁日,科举还有何意义!我大启官威何在!”
众人被她震住,只觉她字字穿心震耳发聩。空气似要凝固,冷冷的风从四面八方涌入,灌进原本喧杂的氛围中层层冷却。
王澋浑身一个激灵,暗道不好。荣昌侯果然名不虚传巧舌如簧,这些人若是被劝服了,此事定然不成。
“侯爷,天下大义与我们同样息息相关。今日我们不问世事,只问董举人名次一事,若侯爷能令我等心服口服,我们愿给董举人赔礼道歉。”
无本的专卖,碰瓷的最高境界。进可得偿所愿,退则毫发无伤,当真是一本万利的好盘算。这个王澋,来者不善。
反观原本领头的许轩文,脸色都有了一丝纠结,看来不过是个糊涂蛋。被人一怂恿,脑子一热成了炮灰。
她冷冷一笑,睥睨着,“王举人如此不服,可见对自己的文章很是有信心。听闻你昨日曾当众展示过自己所作的文章,可有此事?”
“回侯爷的话,确有此事。学生默抄下文章特意拿给一些名士看过,他们皆称赞学生的文章不俗。是以学生落榜后心存质疑,恰闻董举子之事更觉蹊跷。自我大启开朝以来,便提倡读书明理,不平则问。学生满腹疑惑,还请侯爷指点迷津。”
“好,今日本官就好好与你们说道说道。”
她一抬手,便有人上前将一沓封存的考卷呈上来。早在出门之时,她便命人去内阁档案库里将落榜举子的文章提出来。
每个人的文章都在独立的封袋中,她抽出一份,高高举起。
“此乃许轩文的考卷,本官现在拆开。”
随着考卷慢慢取出来,众人屏气凝神,生怕错过她任何一个简单的动作。她心下冷笑,调包这样的蠢事她怎么可能会做。
抖开文章,命许轩文上前。
“许举人,可看好了,是你的考卷吗?”
许轩文只看了一眼,便肯定点头。
接着她又拆开王澋的考卷,也经过王澋本人的确认。再随手拆开一份,叫道一位名叫刘秉承的举子。
三份考卷拿在手里,环顾众人。
“众人皆知浒洲去岁遭遇百年难见的大涝,朝廷已分拨数百万两白银。水利防涝是此次科举考题,意在为大启选中有能之士。本官手中拿的这份考卷是许轩文所写,大家听听他的文章有何精彩之处。”
在场的人不免又是不番目瞪口呆,荣昌侯这是要做什么?怎么好好的读起文章来?不仅是举子们,就连淮南王也不清楚她要做什么。
王府管家小声说了什么,他轻轻摆手,示意静观其变。
晏玉楼清越的声音响起:“……洪工曾云:大河若治必先修渠,引水入田间……粮草乃国之根本,无粮则无兵,无兵何以戍守边关……千里江河得治水患根除,眺远处稻麦飘香金波浩渺,高堤万里护百姓代代安居。利国利民举世功绩,大启之福德必将延泽后世…诸位听来,是不是觉得通篇引经据典辞藻华丽,文采斐然意犹未尽?”
“确实不错,好文章啊!”
“写得真好。”
许轩文满面红光,不时朝身边恭维的人作揖答谢,连声说着不才不才。心下得意,侯爷当众承认自己有才,看来此次大闹定会有所收获。
谁知晏玉楼神色渐露不屑,将手中的考卷往侍卫手中一递,嘲弄地看着所有人,“你们必定心存疑惑,如此精彩的文章为何落榜。本官便来与你们好好捋捋,许举人所做文章看似花团锦簇,实则空虚无味。许举人你来告诉本官,文章中哪一些是你自己的论点,哪些是你自己的看法。朝廷选用人才,要的是真知灼见,要的是真材实料,而不是靠一些古人云及歌功颂德的谄媚之言来投机取巧的奸滑之辈。”
许轩文脸上的得意一僵,满面红光寸寸消退,只余恼怒与尴尬还有一些小小的心虚。嚅嚅道:“侯爷,取前人精髓齐众家所长,一向是我等读书人的金科玉律。试问我们自小习三书五经,学百家论语不都是汲取前人的经验吗?”
“许举人说得没错,学是一回事,考是另一回事。朝廷先才考的是个人的能力和见解,而不是考谁会背前人的经验。若人人如你这般,我大启还要科举做什么?若人才都如你,满朝文武岂不全是纸上谈兵之人!”
“说得是,背书谁不会。”
“就是。”
许轩文臊得耷拉着头,表情讪讪,不敢看众人。
晏玉楼略过他,直接落在王澋的身上。王澋站得笔直,显然对自己的文章特别有信心。倒是没错,他的文章几乎全是自己之言。
“王举人的文章,本官念几句给大家听听:……大涝过后百姓嗷嗷以待,三餐无继流离失所。吾一路行来,常见饿骨遗于路边蝇虫飞绕,何其悲惨呜呼哀哉!你这篇文章确实是个人见解占据绝大篇幅,但是本官读下来只有一种感觉。你是觉得我大启要亡国了吗?若不然怎么粗粗看去就有十几个呜呼哀哉!如此唱衰我大启国运之人,恕朝廷不能录用!”
王澋表情阴沉,竟无力反驳。
唱衰国运,说得好听是忧国忧民,说得难听一些就是对朝廷不满对陛下不满,往大了说是大逆不道,可是要问罪的。
没人替他说话。
晏玉楼嘴角的嘲讽更甚,抖开那位刘秉承的文章,“还有这篇,文采称得上卓然,引用他人之言也算得上恰到好处。可是你这一手鸡爪子一样的字,你觉得本官相信文章是你自己所作吗?字如其人,你若是真有才的,本官私下再考考你。你要是能通过,本官亲自向你道歉,如何?”
刘秉承大汗淋漓,哪里敢应。
她把手上的卷宗“啪”地一拍,“还有谁不服气,站出来!真金不怕火炼,是金子总会发光,本官今日给你们机会证明自己。”
没人应声,各自心虚着。
姬桑匆匆赶来时看到的就是她力压全场的霸气外露,他的心突然安定下来,之前在宫中那种不安被奇异地抚平。
自己真是当局者迷,忘记她是晏玉楼。堂堂荣昌侯岂会害怕这样的阵势,以前他时常被她言语堵得哑口无言之时,曾不止一次心中恼怒。
如今自己这是怎么了,居然会担心她吃亏。
他和淮南王见过礼,不露声色地站在一个离她较近的位置。眼角的余光密切关注着她,低声和淮南王交谈着。
“鹤之,你来晚了。无归已经震住全场,本王敢断言今日之后,他的声望会越来越高,为天下举子所敬仰。”
“董子澄的事情,是臣与荣昌侯一同决定的。不想荣昌侯一力担下,臣心中惭愧。”
“你惭愧什么?无归可是乐在其中,他呀还是有些爱出风头。”淮南王语气随和,带着长辈对小辈的亲昵。“先帝果然没有看错人,曾与本王提起你们,说是一静一动相得益彰。只是风光都被无归抢了,你倒显得默默无闻。日后天下人提及,也只记得无归一人。”
“臣自知不如晏侯,晏侯口才无人能及。”
淮南王摇头,“非也,鹤之你实在是谦虚。论才干你高出无归许多,不过因他是陛下亲舅你处处避他锋芒。谦逊是好事,过于谦逊就会得不偿失,鹤之你可得仔细思量。”
姬桑面无波澜,低声应下。眼角突然扫到一抹寒光,在周围侍卫都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冲过去一把将晏玉楼拉在身后,随脚踢掉王澋手中的匕首。
很快侍卫涌过来,将王澋制服。
晏玉楼被人护在身后,闻着他身上清冽的气息,心“咚咚”跳得厉害。她望着他的背,觉得他真是男友力爆棚,好想狠狠抱紧他。
然而,此时不宜。
她很快往后一退,唯恐引来揣测之言,避开和他接触。
纵然她避嫌及时,旁人没有多想,却难逃有心人的目光。他们身后的淮南王将一切看在眼底,慢慢眯起眼露出不可思议的神色。请牢记收藏:,..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