贡院的灰瓦青砖,萧条树枝上的点点翠绿,还有来回巡护的京畿卫。这一切仿佛变得模糊起来,唯有那张天地为之色变的容颜越来越清晰。
直到他都能看清那根根纤长的睫毛,似泼墨般洒在黑玉石般的眸中,勾勒出难以言喻的江南水墨春画。那丝丝的墨,缠缠扯扯,扣动他的心弦。弦儿猛然绷紧,从未有过的情绪盈满胸腔。看不清,道不明,却舍不得摒弃。
“既是同僚,自是相互关心。”
“国公爷难道不怕吗?本官若是好男风,怎么着也要挑一个能配得上本官身份地位长相家世的男子。放眼京中,还有谁比国公爷更合适?”
紧绷的弦断了。
姬桑仿佛听到断裂的声音在心里炸开,那炸开的碎片似万千盛开的花,盈满空荡的心,侵占着冰封的虚无。一寸寸,所到之处花香四溢。
这种陌生的感觉,令他为之惊愕。他的身形微晃一下,身后眼尖的阿朴只当自家主子是受到晏玉楼的刺激,不由得挺身而出想护住自己的主子。
晏玉楼看向护主的阿朴,阿朴被她看得浑身一个激灵,暗道晏侯真乃人间祸水。心里念了好几句阿弥陀佛,祈求这祸水千万不要祸害他们国公爷。
无奈,祸水没有听到他的祈求,朝姬桑展颜一笑。
完了。
阿朴听到自己心里的惊艳,下意识看向自家主子。姬桑的手不自觉的握紧,拼命抗拒自己心里的异样。
“人各有志,晏侯爷的私事与我无关。”
“是吗?既然无关,为何在意本官的言行?听说你们国公府的人平日里时常谈论本官,有人说本官一心想搭上国公爷,不知可有此事?”
“没…没有的事…”阿朴连忙否认。
“竟是没有吗?家母将将替本官张罗亲事,不想落到有心人的眼里,竟然说本官是在赌气,意欲刺激国公爷。这事也没有吗?”
阿朴心一惊,他和表少爷的话怎么会传到侯爷的耳中。难道府中有侯府的眼线?心里过筛子般把府中下人过了一遍,也想不出会是谁。
“没…没有…”
明明春寒还在,他的额头竟冒出密密的汗珠。这个晏侯爷,看着长得比女子还好看,说话带着笑,可是那迫人的压力与他们国公爷相比,居然差不了多少。
晏玉楼自不会过多纠缠这个话题,他们难道忘记花姑还在国公府吗?有花姑在,国公府的风吹草动皆在她的掌握之中。
姬桑漠然摆手,示意阿朴退到后面。
“晏侯爷,我府中下人一向嘴严,万不会私议他府之事。”
“其实他们有一句说对了。我一向敬仰国公爷,自是事事以国公爷的举止为榜样。所以说我不成亲是因为国公爷,这话倒也没错。”
两人视线交汇,彼此都不退避。
这时一个年轻举子走过来,朝他们见礼,“国公爷,侯爷,学生程志远这厢有礼。”
围观的百姓都被庞威驱散,贡院门口已无闲杂人等,这个举子为何还在此逗留没有离开?他皮肤略黑,五官倒是十分清秀。身量不算高,身姿笔直应是常年习武所至。
晏玉楼略一皱眉,身后的晏实立马低语,“此子乃古将军家的远亲。”
“侯爷和国公爷互相敬重,学生很是敬佩。只不过学生听说过一些不好的传言,传言对侯爷的名声极为不利。若今日之事传了出去,还不知世人会如何揣度侯爷。到时候不光侯爷名声受损,恐怕国公爷也会受累及。”
这人哪根葱啊!
她和姬桑说话,什么时候轮到外人插嘴。她好笑地挑了一下眉,看向姬桑。只见这厮也轻皱着眉,极不喜程志远的自来熟。
程志远没有觉察到他们的不喜,反而更是熟络起来。
“国公爷和侯爷都是朝中栋梁,大启的砥柱。您二位声名赫赫劳苦功高,所以我朝内外固若金汤百姓安居乐业。学生对二位景仰之情宛若高山流水,永不枯竭。”
晏玉楼越发觉得怪异,这个程志远太过自以为是。人往高处走,是可以理解的,可若是功利之人太重时时钻营就会让人很不舒服。
程志远以为自己一番言辞打动了两位权贵的心,眼中闪过喜色,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娇羞。
晏玉楼心下一动,脑子里不知为何现出见过的一张画像,画像和人很大不同,可是眼睛画得倒是贴切。再看程志远,心下了然。
只是她想不通进场检查严苛,这位古小姐是怎么蒙混过关的。当真是上有政策下有对策,有钱能使鬼推磨。
她向来不会为难女子,尤其是有上进心的女子。至于古小姐会不会中举,中举后会不会出仕,都得看古小姐自己的才能,还有将军府的决定。
“程志远是吧?举子们都走了,你怎么还不走?”
“学生一直仰慕侯爷,立志要以侯爷为榜样文武兼修,却苦无机会拜见。今日有幸见到侯爷,实在是学生的荣幸。”
姬桑垂眸,原来此人是晏玉楼的爱慕者。
生得一副寻常模样,还想入晏玉楼的眼,真是不知天高地厚。晏玉楼是什么人,不是什么人都能入眼的。
察觉到自己在想什么后,他整个人都震住了。心头警铃大作,他知道自己现在应该赶紧离晏玉楼远远的,可是双腿似被定住一样,挪不开半步。
晏玉楼窥破程志远的身份,心下失笑,“贡试已完,程公子赶紧归家歇息,本官预祝程公子金榜提名。”
“多谢侯爷,学生只想证明自己的能力,并无出仕之心。”
对方这句话,更是肯定晏玉楼的猜测。她挑了一下眉,“程公子寒窗苦读,竟然不想出仕,为何?”
程志远,应该说是古幽兰软了一下腰正欲行礼。思及自己现在的身份,板正腰,“侯爷有所不知,学生志不在官场。参加科举,是想让世人知道学生的才能。更想让人知道,学生配得起文武双全四字,将来立于人前不输任何人。”
她话里有话,眼神未离晏玉楼。
晏玉楼心下一哂,这个古幽兰不会是想告诉自己,她可以配得上自己吧?要真是这样,事情就大发了。
“程公子志不在此,想必心中定有成算。不过本官有些不认同你的想法,学文习武不是为别人,更不是为了让别人高看一眼,而是为你自己。文能让人明理,武能让人强身,程公子从文武中得益,才是文武兼修的意义所在。”
古幽兰明亮的眼睛闪了一下,“侯爷不看重他人的能力吗?”
“本官看人分为两种,若是相交只看性情。若是用人,当然看重能力。”
“原来如此,倒是学生想岔了。”古幽兰笑了一下,露出洁白的贝齿,与黑黄的皮肤并不相搭,想来脸上是涂抹过什么东西。“人人都说侯爷眼高于顶,看不上世间女子,却原来是未遇到合心意的。”
晏玉楼肯定古幽兰的心思,此女来势汹汹,若不加以遏止恐怕会出事。
“程公子此言差矣,本官并非未遇到合心意的,而是根本无心婚事。我深受先帝信任,委以辅佐陛下的大任。眼下陛下年幼未能亲政,姬国公能舍去个人的需求,一心扑在朝堂之上,我岂能落后于他?姬国公一日不成亲,我定以他为镜,效仿于他。”
说完,她看向姬桑,眼神隐晦。
古幽兰失望不已,难道传言是真?晏侯爷心里的人是国公爷?眼前人面如冠玉一身矜贵,怎么看也不像是个好男风的人。
高处不胜寒,越是身在高位越是知音难求。这般凌然世间的男儿,才是她的良配。纵使靠近他的路千难万阻,亦不能拦自己的决心。
她眼神坚定起来,重新燃起斗志。“侯爷志在千秋,学生佩服,愿有朝一日能跟随侯爷左右,余愿足矣。”
说完,行礼告辞。
晏玉楼只想呵呵,这位古小姐难道听不懂人话吗?她都暗示得那么明显,为什么对方还一副对自己志在必得的样子?
“国公爷,你看这位程公子如何?”
姬桑已回过神来,冷眉冷眼的,“侯爷礼贤下士,受人景仰,令人佩服。不过朝中正是用人之时,侯爷万不能循私情,招揽一些渔色之徒霍乱朝纲。”
“国公爷的意思是本官以色弄人?”晏玉楼火大得很,姓姬的瞎啊,他是什么意思?竟然嘲讽自己用美色招揽人心。
他既然认定自己仗色横行,她如果不做点什么岂不辜负他的期望。
有一个古小姐,就一定还会有张小姐刘小姐。她要是应付每一个想成为侯夫人的女人,还不得累死。姓姬的不是喜欢讽刺她吗?正好拿来当挡箭牌。
“还是国公爷最知我心,不过我眼光高,目前为止只有你的长相才能入眼。我若真要用美色拉拢人心,那人一定是国公爷,就不知国公爷愿不愿被我收服?”
姬桑的心狂跳不已,惊涛骇浪一般涌起难以言喻的欢喜。偏生面上镇定自若,淡淡睨她一眼,似不耻与她为伍,转身离开。
她眼睛尖,看到他耳根泛红,挑眉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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