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十八辰时初,天色微亮。宋府大门皆开。
府外刘管事正领了下人恭身候在大门两侧,不过一会儿就听得马蹄急踏,车轮辘辘的声响。
他微微抬头,只见打头一辆两匹马拉的四轮乌顶朱缨八宝车缓缓驶来,后面紧跟着三辆朱轮华盖车和七八辆青棚黑漆两轮车。
刘管事连忙小跑至最前面的车窗旁,恭身禀报:“老爷,太太,路上都打点好了。咱们这就出发吗?”
“嗯!走吧。午时尽量赶至邱城驿站。”车内传出一阵低沉浑厚的声音。这声音的主人正是宋修远。马车里他与陈氏相对而坐,车内的小几上两杯清茶正飘着袅袅热气。
刘管事听到吩咐躬身应了“是”,然后小跑至旁边被小厮牵着的马匹旁,翻身上了马,一挥手,一行车马又重新行驶起来。
季萦坐在马车内,抬手撩开车窗帘子的一角,透过窗棱上糊着的邹纱向外瞧,只见外面大街上行人寥寥,街道两旁的店铺茶楼还未开门。她又回头向后望去,宋府朱红色大门缓缓后退,随着马车的前行,慢慢的就看不到了。
她有些惆怅的放下手,怔怔的看着前面酸枣木小几上的花纹出神。
香芸见了知她心里有些不舍,便从一旁的攒盒里取出几碟子点心和蜜饯放在几上,又取了茶盏为她倒了杯蜜茶,“姑娘,我看您早饭用的少,再吃些点心吧。”
季萦看她脸上柔和的笑意,慢慢点了点头,索性抛过了心里的那一点子怅然,端起茶抿了一口。
“阿娘和大嫂那里有没有备了点心?”
“姑娘放心,我今早去厨房时碰到了芳浓和敛秋两位姐姐,她们也是去提点心的呢。”香榧笑道。
“那便好。”季萦随手将茶杯放在面前的小几上。
“姑娘眯一会儿吧,今儿个起的早。”香芸将杏色的引枕放在她腰后,让她靠着。
“不了。”季萦摇头,“你去将匣子里那本香谱拿来我看会儿吧!”
香芸见她们还未出城,马车行驶还算平稳,就点点头将香谱取了出来递给了季萦,口中劝道:“姑娘这会子看看书也就罢了,等出了城便不能再看
了,那城外的路坎坷不平,咱们坐在车内摇摇晃晃的,可得防着瞧坏了眼睛呢。”
一旁的香榧将茶壶热在靠着车门摆放的小炉子上道:“香芸说的是,姑娘可得听呢。您可不能为了不落旁人口实,将自个的眼睛不当回事。”
季萦失笑:“你们姑娘我又不傻。”
她知道香芸和香榧说的是昨儿个晚上四姑娘敏书想跟着她蹭车,被她随口找了个理由打发了的事。
昨儿晚上她们都在正房里用饭,饭后陈氏便宣布了府里女眷们回京路上马车的乘坐安排。
宋修远和陈氏坐一辆大车。因季萦大哥宋子固在柏氏生产后就先一步去了京城,准备今年的会试,因此只柏氏带着佑哥儿坐一辆车。季萦不喜人多所以也是自个坐一辆。剩下的三姑娘和四姑带着年纪最小的七姑娘坐一辆车,还有府里的姨娘和主子身边得用的妈妈们也各自三三两两的分配着坐了车。
晚间季萦回四知堂的路上碰到了四姑娘。
“四姐怎么在这儿?”季萦挑眉问道。要知道出了世安院,她和其她几位姑娘的居所并不顺路,所以四姑娘应该是专门等着她的。
“六妹妹,我是在等你的。”四姑娘笑着道:“我想着明日咱们就要回京了,也不知府里的长辈们好不好相处,一时有些忐忑。”
季萦也笑道:“四姐不必担心,祖母慈爱,一向对咱们这些小辈很是宽容,大伯母平日里也最是亲和不过的。”至于祖父和伯父,想必到时她们处在内宅,也接触不到。
四姑娘听了季萦的宽慰并未展颜,反而蹙了眉头。
她上前几步颇为亲昵的挽了季萦的手,“妹妹,我自小就长在这西北,不比你在京里长大,如今要回京了我这心里实在不安。前月里母亲指了项嬷嬷给我们姐妹指点京城府里的事,怎奈我这身子不争气,错过了……”
她说着顿了顿,拿帕子粘了粘嘴角,又道:“不如明日里我陪着妹妹一起坐车吧,一者路途遥远,咱们姐妹说说笑笑,一路也就不觉寂寞了,再者妹妹也能给我说说京里的事,免得我去了京里,错了礼数丢了咱们二房的脸面。”
季萦抿了抿唇,转身挣脱了被挽着的手臂,为难道:“
四姐一片好意,妹妹本该领情的,只是我一向有些晕车的毛病,咱们同坐怕是要扰了四姐的兴致。”说着拍了拍四姑娘的手,安慰道:“姐姐不必担心,若我觉得孤单了,就看会儿书,也是能打发时间的。倒是姐姐担心的事,可以在路上请教三姐和七妹,她们必定知无不言的。”
她说完也不等四姑娘再言,就告辞回了四知堂,独留下一脸不虞的四姑娘。
虽然四姑娘说的情真意切,但季萦也不会就此如了她的意。
年前,项嬷嬷进府教习三位姑娘规矩,三姑娘和七姑娘倒是认认真真的跟着学了,只她这位身娇体弱的四姐不过去了三两回,就借口吹了冷风咳疾犯了。整日里卧病于床,连早日的晨昏定省也不去了。
陈氏那些时日一边忙着处置府中的产业,一边还要操心柏氏怀着身孕,因此懒得与她计较,索性免了她的请安,让她在屋里养病。
晚上,陈氏对宋修远说了四姑娘的情况:“四姑娘身子羸弱,平日里该好好养着,以后便是带姑娘们出门交际,以她的身子状况也是去不了的,因此这学不学规矩也是不打紧了。先前倒是我没考虑周全,累的她又病了一场。”
宋修远听了点头同意了陈氏的安排。
季萦姐妹听说了四姑娘的病情,三人还一同去探望了几回,送了好些东西过去。
倒是四姑娘年级小,经事不多,自己不小心露了形迹,被宋修远发现了她装病的事。宋修远大怒,罚她抄写《孝经》和《女则》百遍,连过年的时日都在雪泠居里禁足,未踏出房门一步。
如今四姑娘说起先前的事竟是当做从未发生过一般,还想与季萦一同乘车。季萦自然不会傻得答应了她。
她先前装病与陈氏打擂台,宋修远虽罚了她,但顾虑到府里姑娘们的名声并未公开原由,因此季萦自然不能斥责与她,只能装作不知道。但要她再与四姑娘手足情深,也是做不到的。
车轮滚滚,季萦她们一路走的并不慢,不过一个时辰就出了城。城外全是高高低低的黄土山包,稍微平坦的山下有错落的村子坐落。又行了将近一个时辰,地势山貌便挺拔起来,但再无村子出现,一路显得有些荒
凉。
车子变得颠簸起来,季萦看不了书,又无心再瞧外面的景致,索性打发了香榧和香芸两个去后面的车上休息,她自个靠着引枕眯上了眼睛。
原以为睡不着,却不想刚躺下就进入了梦香。直到她被香芸唤醒才发现已经午时了,马车正停在驿站前面。
就着香芸打湿的帕子净了脸,季萦才扶着香榧的手下了马车。
她与三姑娘几个前后进了驿站的厢房,发现陈氏和宋修远正坐在桌前喝茶,柏氏抱着睡着的佑哥儿也坐在陈氏下首。吴妈妈指挥着丫头们摆饭。
陈氏见她们进来,笑着点了点头道:“出门在外,路上不比家里,你们要担待着些。”
几位姑娘屈膝行了礼,应了“是”,才在椅子上坐了。
季萦看面前桌上摆的碗碟,菜色确实有些简陋。几碟子素菜看着倒是精致,应该是早上在家里准备好带着的,余下的鸡鸭肉类看着有些粗野,这应该是驿站里现做的。她自小被娇养着,一向是食不厌精,因此饭间用的极少,只夹了几筷子素菜便罢了。
他们一行吃罢饭,稍歇了歇就又上了马车,准备启程了。
季萦第一天坐车,马车颠簸,很是疲累,因此睡了一路。等到她感觉到马车慢慢的停下了,才睁开眼睛,这时已经申时末了。一旁的香榧扶了她起来,帮她打理好了衣着,才扶着她下车。
下了马车季萦才发现她们一行人正停在一家客栈前面。此时天色已经稍暗,客栈前的街道上行人寥寥无几。
季萦领着香榧走至陈氏车前,同芳露左右扶着陈氏下了马车,发现宋修远并不在车上。她向车队前面望去,见宋修远正与刘管事说话。
陈氏带着季萦等柏氏和三姑娘她们来齐后,宋修远就带着刘管事过来了。
刘管事给陈氏和几位姑娘请了安,便在前面引路。他们一行人进了客栈并未停留,直接穿过大堂顺着楼梯上了二楼进了房间。
他们住的自然是天字号上房,陈氏和宋修远住了左侧第一间,季萦的房间紧挨着陈氏的房间,她的旁边住了柏氏和佑哥儿。右侧四姑娘领着七姑娘住了前面的房间,旁边三姑娘和余姨娘同住一间,最边上住了白姨娘和宋修远的一
位通房。
季萦刚进房里,陈妈妈就领着杏雨和杏林两个进来了,她们给季萦请了安就手脚麻利的将房间里的帐子枕头被褥还有茶杯等物都换成了从家里带的。
香榧亲自将匣子里的笔墨纸张、笔洗砚台等物摆在了窗前的桌案上。又在桌角摆了一个白玉镂雕的三足盖炉,里面燃了季萦新制的醒神香。这香是低配版的,用的香料大多是现实里有的,只三四味是她在系统地图里找到的,因此只有补充精力的效用。
不过半个时辰屋子就收拾好了,陈妈妈细细检查了才满意的点点头。
这时香芸进来回禀:“姑娘,老爷和夫人叫姑娘去用晚饭呢。”
季萦点点头,打发了香榧和底下的丫头去用饭,只带了陈妈妈随着香芸出了屋子。
他们用饭的地方也在二楼,看着像是临时隔出来的一间小厅。
季萦到时,宋修远和陈氏正说着话,两人见她进来才止了声。陈氏拉了季萦的手细细打量,见她精神尚好才放松了心神。
陈氏慈爱道:“萦姐儿待会可要多吃些,我特地着家里厨子做了你爱吃的菜。”
季萦知道陈氏应是中午见她吃的不多,所以心里记挂着。
她不好意思的道:“阿娘,我知道了。”
宋修远见了摸摸她的发顶笑着道道:“萦姐儿前两日送来的醒神□□效着实不错,今日一路用了,我到现在精神尚好,一点也没有赶路的疲惫。果然不负这“醒神”二字。”神色间掩饰不住的赞叹。
季萦听着神情有些得意:“这是香谱里的方子,我自个琢磨着添减了几味香料后,提神补气的功效比原先增进了许多,而且闻多了也没有副作用呢。爹爹用的好,我一会儿再让人给您送来些。”
宋修远满意的点点头。
陈氏听了也笑着道:“老太太先前还写信来说萦姐儿小时对调香不甚上心,担心她以后出门交际时露了怯,正张罗着要请了手艺好的嬷嬷进府教她,不曾想这丫头自个就开窍了。”:,,.请牢记收藏:,..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