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的风拂过纱帘,吹出很轻的抖动声,光束随着窗帘褶皱变换出不同的形状,空气里漂浮着细微的粉尘。
像是呛进了一点点,她鼻尖发痒。
有种想打喷嚏的错觉。
简桃抬头,谢行川正坐在她对面床沿,折断碘伏棉签,给她被磨到的伤口处消毒。
他穿的是纯黑的裤子,她的脚掌踩在他大腿上时,有很清晰的色调对比,脚下压出起伏深浅的纹理。
他好像不管认不认真都是那幅提不起什么劲儿的表情,所以也看不出情绪状态,简桃搞不懂这突如其来的温情从何而来,如果不是不可能,她都要怀疑谢行川是不是喜欢她了。
——但这个念头甫冒出的第一秒,就被她觉得惊悚地掐断。
这世界上有千千万万的人包括她自己,都觉得谢行川能和任何人相配,除了她。
她路过草丛看到受伤的小猫也想给它包扎,或许这些动作本质上并没有不同。
她现在还是谢行川的妻子,是跟他一起旅游了二十多天的同伴,激发他一点恻隐之心,再正常不过了……吧?
这么想着,对面的男人开口。
他唇角向旁牵了下,也不知道是在笑还是不爽︰“美人鱼刚换的腿都没你这么多伤口。“
........
“也就六个,”她撇了下嘴,勾起脚尖看了看,不满道,“你就不能说点好听的。”
“难。”
对面的男人握住她脚踝,从善如流跟道:“我这张嘴除了接吻就是气人,没别的功能。”
她哂笑一声,脱口而出:“那你嘴今天挺忙的,接吻和气人都干了。”
.........
气氛有片刻的偏离,谢行川抬眼看她。
她手指抵进柔软床榻中,本能觉得自己好像说错话了,但仔细一想,说的其实也没错不是吗?
怪异的、如坐针毡的,身上像有小虫在爬的感觉,不知从何而来。
终于,谢行川收回视线,把棉签扔进垃圾桶里:“明天徒步冰川,穿运动鞋。”
她歇了口气,这才回:“我当然知道,我又不傻。”
男人走到门口,似乎又想起什么,转头。
简桃看向床头的药膏:“剩下的我自己抹就行。”
他点点头,拉开门走了出去。
直到他离开,简桃还有点发怵,自我思考着她怎么会说那句话?万一谢行川不是在关心她的上药呢?
不过他也没反驳就走了,那证明应该——
等等,简桃蓦然抬头,看向门口。
他怎么从正门出去了??
刚不是从窗台进来的吗?
不知道摄像机拍到没有,不过一期节目要播出好几天的内容,这种片段节目组应该不会放进正片里,谢行川应该也会记得和他们说吧。
这么想着,简桃偷了个懒,没再跟他确认,拿起一旁的药膏。
这少爷真是败家,同样功能的买了三支,跟她快瘫痪了似的。
涂好药,修整一晚,第二天一早,简桃起床,准备前往徒步冰川。
差不多是旅行的最后一个项目了,大家都挺重视,吃完早餐后,简桃回到房间内,打算挑一对漂亮的耳饰。
她带了个四四方方的绒布首饰盒,装了不少耳饰、项链、手链,正在里面挑挑拣拣。
潇潇偶然路过看了一眼,语带惊讶地凑近:“小桃姐,跟你比起来我是真糙啊,一对耳环从头戴到尾。”
简桃:“那你想换换吗?”
“可以啊,我能选吗?”
说到这儿简桃才想起,首饰盒最底下,好像压着她和谢行川的婚戒。
放这儿没什么特别的原因,完全是来旅游之前就一直压在底下,而她一般习惯把贵重物品放在常用的地方,不至于会遗落。
那个婚戒虽然没戴过几次,但看成色也知道价格不菲。
那会儿倒是没想到,有天要把首饰盒递给别人选。
简桃想了想,说:“可以选,我检查一下给你。”
飞行嘉宾段浮还站在门口,似乎对他们这些女孩子的东西很好奇,简桃将戒指推到他们视线盲区,然后套在大拇指上,捏进掌心里,这才把盒子递了出去。
摄像机和段浮专心看潇潇选东西时,简桃也顺手把戒指装进了外套口袋。
新西兰的夏天也有冰川,温度不会太低,但也没有城区那么暖和。
十几度的气温,外套还是要穿的。
到了库克山,他们先是和导游、安全员汇合,这才穿上专业的冰爪鞋,用来在冰川上行走。
直升机起飞,嗡鸣声响在耳畔,不过多时,他们降落在冰面之上。
打开舱门,简桃第一个下去。
落地的真实感并不强烈,像是带着某种不可思议的眩晕,映入眼帘的并非常见的白与蓝,而是带着些蓝绿的冰川与冰洞,掠过鼻尖的风带了些冰冷的余味,踩到地面时,能听到很轻的咔吱脆响。
这是被誉为世界后花园的新西兰,大自然的鬼斧神工在此刻一览无遗,辽阔、震撼、温柔而包容。
水流裹着岩石冲刷出的冰洞在更隐秘的深处,他们须由经验丰富的向导带领,才能避开那些危险稀薄的冰面。
潇潇和邓尔已经兴奋地开始尖叫,变了调的欢呼声在风里打了个旋儿,又四散开来。
为了防止滑倒,他们还戴了手套。
事实证明这个决策很正确,没一会儿,过于得意忘形的潇潇就在下冰洞时摔了个屁股蹲儿。
邓尔站在上面纵声大笑,简桃本要出口的关心也跟着变成两道笑音:“还好吗?”
“没问题。”潇潇这么温柔地回她,然后又看向邓尔,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邓尔,你死了。”
潇潇口袋里还装了些乱七八糟的,这会儿随着摔跤的动作掉了出来,邓尔眼尖,又在嘲笑:“你的创可贴怎么还是小黄鸭的啊?你是成年人吗?”
导游在上方做了安全装置,他们需要拉着牵引绳下去,感觉像是反向攀岩,很快,邓尔也摔了个趔趄。
底下毫不留情地传来潇潇的爆笑,透过冰洞狭窄通道的扩散,漫长而有力。
大家脸上都带着笑,气氛极好,但因为前面两个下去的提供不少经验,于雯姐第三个下去,总算没摔跤。
突然想到什么,简桃骤然一顿,在摄像机拍不到的、众人后背挡住的死角,颇为惊慌地看向谢行川。
她用唇语说:我婚戒好像在口袋里。
那一会儿掉出来不是完了?
谢行川第一遍没看清:什么?
简桃:婚戒。
她用口型缓慢重复:结婚戒指。
“……”
几秒后,他用眼神示意:戴上。
简桃微滞。
他意思是让自己躲到他身后,找机会把戒指戴手上?
内心无数念头疯狂打架,但所有情况预设过后,好像还是这个办法最好。
万一等下她也摔了,婚戒从口袋掉出来,这得怎么解释?
根本没办法说是自己好玩买来的饰品,谁会花几千万买个手捧花的钻戒当日常装饰啊?
反正手套已经买了,大不了到时候私下摘,或者就说太冷了不想摘。
等会儿反正还要去洗手间的。
这么想着,已经没有时间再犹豫,段浮准备下降,简桃也在众人的关注中退到谢行川背后,把戒指套到了无名指上。
——不过是倒着戴的,钻戒面朝下。
她还是挺警惕,一处都不敢掉以轻心。
大家一个个下到冰洞中,简桃也在专业指导下徐徐降落,然后在同样的位置趔趄一下,口袋里的唇膏都被颠了出来。
这一刻,她无比庆幸把戒指戴在手上这个决定。
冰洞以内全是自然形成,有时很窄,只有条缝隙,有时候又要坐滑滑梯,顺着冰滑降下去。
邓尔在前面嗨到欢呼,高举双手同后面的他们说:“这也太好玩了,快来!”
戒指始终牢固地嵌在简桃的无名指上,她一颗心也缓缓落回肚子里。
旅途的尽头,他们甚至还尝了一下自然的冰川水。
没什么特别的味道,一点点甜。
即将离开前,大家站在冰面上,等金主爸爸——也就是赞助的手机品牌拍完合照,运完镜,这才准备离开。
邓尔喊住大家:“这是我们今天的最后一站,回去睡一觉,明天就要回国了。”
“不如我们来测试一下,快一个月的旅行之后,我们对彼此的了解程度有多少吧!”
……
一片安静。
简桃先应声:“可以。不过以后,如果导演组让你植入环节,你还是让他们来说吧。”
邓尔:“很干吗?”
潇潇点头:“很硬。”
附近又传来一片笑声,邓尔幽怨地看向导演组。
环节都已经宣了,自然要开始。
游戏规则没什么好说的,大家站成一排,单数往前,双数往后,前面的人闭眼,然后转身,猜自己后面的是谁。
可以摸脸、手、胳膊,三个地方。
这没得选,完全是看大家出来的站位决定谁和谁一对,段浮作为飞行嘉宾,属于是拿着金主爸爸的手机拍摄做植入的那个功能,不参与游戏。
邓尔后面的是潇潇,他出其不意,伸手把自己头顶和那人头顶一比,露出一个了然的笑容。
潇潇感觉自己身高被侮辱,攥紧双拳,却因为这时候不能出声而不得不忍耐。
于雯后面的是温晓霖,温晓霖属于手臂特别瘦的类型,但是衣服穿得多,于雯看起来有点难认,还在持续的找线索中。
简桃原本正在看戏,那边的两对看起来都很精彩,猝不及防地,往前伸出的指尖被人碰了下。
这是他们一开始的姿势。
谢行川大概是凭借指尖判断出了她的站位,简桃本质上觉得他最了解的应该是自己的肩,毕竟他很喜欢把她肩胛骨死死按在身前搞冲刺,但是这个环节不开放,那应该相对比较了解的是脸吧。
不过他手套攀登了这么多地方,如果要摸脸,简桃希望他能把手套摘下来。
因为女明星每个月去做的皮肤管理真的很贵。
正这么想着,简桃凑近去看了看,带起一阵自己并不能闻到的香味,然后感觉到面前的人顿了顿,旋即伸手,扣住她右手的手腕。
他的手指是很有力的,这点简桃有发言权,谢行川顺着她腕骨向指尖的方向摩挲,简桃觉得很离谱,大家手基本都长一个样,摸手能认出来什么?
很快,男人手指停留在她的无名指根。
感觉到戒指环轻微的压力,简桃呼吸一停,如同身体被按了僵硬的暂停键,怕大家发现,又迫不及待想让他住手。
这样全神贯注的紧张气息下,似乎每一个细微的动作都被无限放大,她眼神虚焦定格在雪面上,眼前却仿佛能出现手套内的画面。
这么多人就围在身边,摄像机可能还在对准这里给特写——而他居然敢用指尖一寸寸拨动她藏在最底下的钻石,揉捏间,推到最上方,戴正。
简桃怀疑邓尔再没破功地笑出声,她就要闭过气去了。
短短两秒的动作,差点要了她的命。
邓尔指着面前的人说:“这么矮,肯定是潇潇!”
然后收获一顿毒打。
于雯:“那我这个是晓霖吗?”
温晓霖:“是的。”
答案昭然若揭,谢行川却迟迟没有开口,面罩之下,简桃甚至觉得自己可以看到他略扬起的唇角,仿佛获胜。
导演:“那谢老师觉得自己身后是谁?”
谢行川放下手,漫不经心道:“不清楚。”
简桃:“……”
嗯嗯嗯,我婚戒指围都差点被你摸清楚了:)
*
从库克山离开,又吃完一顿颇具大团圆和离别意味的晚餐,情绪渲染过后,导演组扛着素材美美收工,大家则回到自己的房间,开始收拾行李。
明天一早就不怎么拍了,直接赶飞机回国了。
攀登冰川的一天实在太累,晚上十点,别墅的最后一盏灯熄灭,房间归于安静。
所有的拍摄设备被收走,四处空旷,弥漫着和拍摄中格格不入的冷清。
简桃住的是别墅外的一个套装小屋,两面是全透明的玻璃,很方便观景,也因此,能把旁边的别墅看得尤为清楚。
作为演员应该最习惯面临别离,三个月拍摄,三个月杀青,但简桃在这时候居然发现,自己好像有点舍不得。
可能是太轻松太愉快了吧。
回到国内,不知道又有多少工作要忙。
她这么想着,本能有些不太想睡,刷着刷着,发现有人说今晚新西兰有流星。
这给了简桃一种莫名的仪式感和机缘感。
她截了图,发给谢行川。
不知道他睡了没有,过了二十分钟回给她:【你那儿不是有个窗户。】
捡个桃子:【等这么久了也没看到,不会已经划走了吧。】
再有耐心的人也很难在一个人的情况下一直盯着天幕。
更何况,旁边还有电子设备。
她有一搭没一搭地抬头看,偶然刷到个小猫视频,正看得沉浸,上头弹下来一条消息。
姓谢的狗:【抬头。】
她抬眼,正好看到一簇流星滑落,一眨眼的功夫,又消失。
简桃跪坐在床上,想给他发消息,意外看到玻璃门外似乎坐了个人,飞快地荡出去看。
谢行川懒散后靠,长腿曲起,手边是一盏昏黄的小灯,偶尔撩一下眼皮,跟随缘挑选幸运练习生似的。
简桃放缓步伐,说,“你怎么出来了。”
谢行川:“被你吵醒了啊。”
应该真的是被她吵醒,他讲话鼻音很重,身上有股沉木的睡眠气息,音质偏低。
简桃有点过意不去,嘟囔说,“我不就只发了一条消息。”
他没说话。
简桃坐到他旁边,又仰头看:“你说今晚还有吗?你怎么看到的?”
他眼皮垂着,随手玩着根野草:“不知道。”
不知道是在回答哪个问题。
旁边有断续的虫鸣,风吹过树叶的窸窣声,一切似乎都和来的时候一样,又似乎不一样。
然后她发现,自己舍不得的,可能还有和谢行川的关系。
如果回国了,不能再像这样每天见面,都有各自的事要忙,还能有机会像这些天一样,这么靠近吗?
她还有可能像之前一样,壮着胆子把脚踩在他腿上,理直气壮地说他蹭掉了自己的指甲油,让他补涂吗?
无来由地,心像被谁捏了一把。
简桃低着头沉默了一会儿,眨了眨眼,再转头时,和谢行川对上视线。
她说:“谢行川。”
“嗯。”
“如果回国了,你最想干的一件事是什么?”请牢记收藏:,..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