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人家都是烟花三月下扬州,咱们九阿哥偏偏是金秋十月下江南。这一趟忙完, 直接入冬了。
运河彻底冰封, 回京城的时候只能走陆路。
马车颠簸不比官船舒服, 而且越往北行, 天就越冷。顶风冒雪的回到京城,九阿哥在扬州养下来的小肥膘都掉下去了。
九阿哥府的女人们一见九阿哥回来,如狼似虎的扑上去, 几天就将九阿哥折腾的衣带渐宽人不悔了。至于他特特从扬州带来的瘦马, 直接淹死在了阿哥府的内宅中,连个浪都没翻起来。
在家休养了两天,九阿哥便去了户部。将那一打厚厚的银票给了四爷后,翘着二朗腿,一副皮笑肉不笑的看着四爷。
银票上有清单,上面除了有江南追回来的借债,还有谁家什么玩意拍卖得银多少都列了出来。四爷扫了一眼,叫了户部的一个主事过来。
让他先将各家各户欠的借债从这里面刨出来,然后再将每家多少都仔细分出来。
看一眼九阿哥,四爷从书案一侧拿出一打请帖, 又让人去将请帖送到各府。
晚上他做东, 一来给九阿哥接风洗尘, 二来也是九阿哥庆功, 到时再让九阿哥亲自将各家所得递出去,也算是完美了结了这事。
“这差事你干得极好,这笔钱一入帐, 户部的帐目就清了九成,剩下的一层,是真还不起,只能慢慢从俸禄里扣了。”让人上了茶,四爷没看九阿哥那没半点风骨的坐姿继续说道,“国库的库银年年放在库里不如拿出一部分来做生意,咱们兄弟里,唯你在经营方面独有天赋。若你愿意接了这差事,四哥即日便向皇阿玛请旨,许你用库银经商?另外,往年抄家所得犯官家产都是官卖,所得不及拍卖十分之一。另有宫中一些陈年旧物,堆积繁杂,与其霉烂了不如及时清理。我有意在户部成立专门的拍卖司,九弟可愿接下此司?若是愿意,一道向皇阿玛请旨。”
四爷话毕,九阿哥一改刚刚吊儿郎当的德行,慢慢坐直身子,认真的看着面前的四爷。
老四,你俗了。
不当家不知柴米贵,四爷管着户部,天天都有人从他要银钱。不能节流,就只能开源了。四爷虽然仍旧对经商没什么兴趣,可架不住有小晏嬷嬷天天在耳边嘀咕。
其实都说四爷刻薄,可四爷再刻薄却没刻薄九阿哥。
又是替他要爵位,又是给他求差事。哪怕这一次让九阿哥出京开拍卖会,四爷都主动提起不让他白帮大家忙活,每件拍品都给他抽成。拍价越高,抽成就越多。
为了他能顺利出京城,四爷还将去江南追债的活都分给了九阿哥呢。
九阿哥跟着八阿哥混了一辈子,真真是赔钱赚吆喝。从这方面看,四爷真的是个非常厚道的人,至少比八阿哥厚道。
现在人回来了,虽然是想要将人往死里用个够本,但也给了他一个立身朝堂的机会。
皇子阿哥们手里有正经差事了,爵位才能升得快。不在亲爹手里将爵位升上来,真能指着哥哥们上位了再升爵位?
别开玩笑了,亲爹当家和兄弟当家那能一样吗?
亲爹当家的时候,他到哪旁人都得叫他一声‘爷’。等兄弟当家了,‘爷’这个称呼那就得无条件转让给亲侄子们了。
所以说,四爷这一招收买人心,哪怕目的不是真为了九阿哥,九阿哥也得领他的情。
突然有一种被老四卖了,还得给老四数钱继续卖命的感觉。
九阿哥又想起这两天听妻妾说的事,一时间除了朝他四哥抱拳外,还真不知道说什么了。
离开京城的这段时间,四爷时常让四福晋去九阿哥府走走,重点照顾一下九阿哥的妻女。
甭管是离间计还是真的决定照顾这个兄弟,四爷都做得很到位了。
八福晋也去过九阿府,可惜八福晋和四福晋就是两种类型的人。
一个光彩明艳,盛气凌人。一个温厚随和,长嫂风范。
这女人呀,尤其是嫁进他们爱新觉罗家的女人,哪个不是心高气傲的。
八阿哥府里八福晋几近独宠,光是这一点,九阿哥府的女人们就没办法跟她好好做朋友了。
嫉妒有之,羡慕更甚。
再加上八福晋不肯弯腰的作态,以及八阿哥总花他们家钱这事,九阿哥府的女人们能对他们一家有好感才是怪事了。
谁家的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凭啥总给你们花?
后院的女人知道的事情不多,可他们却知道九阿哥跟着四爷干,有肉吃,也有汤喝。
瞧,帮四爷办一回拍卖会,他们家九爷挣了不少银子不说,还又是得爵位,又是得差事。虽然现在九爷不在京城,可想一想公干之余,还能再开一次拍卖会。只这一样他们家又能挣多少银子?
所以说九阿哥府的女人们对待四福晋和八福晋的态度就不要太直接哦~
自古以来最厉害的风不是草船借剑的东风,也不是肆虐的龙卷风,而是让人防不胜防的枕头风。
八福晋在九阿哥府受到冷遇,又对比了一下四福晋的待遇,回来能不跟八阿哥说?
虽然九阿哥哭天抹泪的解释了。可这种事情,尤其是九阿哥还得了这么大好处的事情,又哪里能解释得清楚?当着九阿哥的面还好说,等九阿哥走了,多少人在八阿哥面前说九阿哥的坏话,数都数不过来。
八阿哥本就心里有疙瘩,一来二去,枕头风一吹,裂缝是越来越大了。
最让八阿哥觉得九阿哥不跟他玩的是他在内务府的差事被九阿哥的同母哥哥五阿哥给顶了。
这事吧,跟四爷真心没关系,跟五阿哥也没多大直接关系,若说有关系,这还得从晏季说起。
晏季做了啥?
他利用了上位者的猜忌心理,干了一票无本买卖。
晏季在永和宫经常能看到康熙,康熙虽然不会跟后妃说前朝的政事,但偶尔也会跟儿子和孙子唠叨几句。
接触的机会多了,晏季又是个胆大心细,做惯了收集情报这种活的。他本来揣摩人心的本事就不低,又通读史书,对这位康熙大帝的也有几分了解。于是结合原本就有的经验总结了一套如何不动声色又天真质朴的上药眼。
(→_→)
就在九阿哥刚出京城那会儿,直隶顺天、河间两府因去年山东灾民流入,米价至今未减,忽高的米价让这两地百姓也深受其扰。
康熙命免其明年应征地税钱粮。同时又命免山东省明年应征地税钱粮。然而许多迹象表明,山东、河间饥民流入京城,虽然是天灾所致,实际上与当地的官员也有着或是直接或是间接的关系。
查地方官这种活,吃力不讨好,往年一般都是四大爷的差事。不过今年四大爷都将天捅出个窟窿了,再加上户部这边的追债工作也是刻不容缓。于是康熙那日得了闲,带着儿孙说话聊天,就顺便问了一回皇子阿哥和皇孙们。
一般御前对奏都是太子先说,之后是其他人再说说自己的想法。康熙话里有严查重办之意,就连太子都在心里默算利益得失之时,晏季却抽空抬头看了他老子一眼,然后又转头看了看康熙和太子,视线收回来的时候在八阿哥身上顿了顿,最后又低下头老老实实的站在皇孙那一队列里。
动作幅度比较大,瞎子都能感觉到他转头晃脑时带出来的风,更何况坐在上面的等着儿孙说话奏事的康熙了。
于是康熙在问完儿子们,就很上道的问了晏季。
晏季顶着一张天真无邪的脸,一副不知道自己说的对不对的忐忑样子,好小声的推荐他八叔上前线。
旁人不是提议让这个大臣那个官员的跑一趟,就是像四大爷似的主动请缨。也就只有晏季一张嘴就将他八叔顶了上去。
八阿哥管着内务府,那可是好差事呢。这都十月中旬了,内务府忙着呢,哪抽得了空出门去?更何况人家又不是他老子,能愿意干这种吃力不讨好的差事?
当然,这不是重点,重点是康熙又问了晏季为什么举荐他八叔。
“孙儿常听人说八叔贤德,自幼聪慧。我阿玛就是又臭又硬的,呃...反正大家都觉得八叔待人亲切随和比我阿玛好相处,能力又突出。内务府谁不能管呢,五叔,七叔,十叔,十二叔,十三叔,十四叔都可以呀。......皇玛法说这事重要,那孙儿就觉得重要的事交给八叔最合适。”
四爷最近对自家这个大儿子也多有了解,此时听他这么说,还特配合的黑了整张脸,那副气怒在心却不得不隐忍的样子让本来还有些严肃的场合多了几分轻松。
不过回想这小子刚刚说的话,听起来就并不怎么顺耳了。
什么叫‘重要的事交给八叔最合适。’?
康熙,太子,哪怕是大阿哥听了都觉得心里不舒坦。
八阿哥胤禩为人亲切随和,待人处事体贴细致,灵活温润,不拘泥于规制与名分,因此广有善缘。不仅与众兄弟交情非比寻常,与众多王公朝臣亦相交甚厚。
从康熙三十七年康熙分封诸皇子开始,年纪最幼的八阿哥就开始展露风华。康熙交办他不少的事务,也让他从而受到不少朝中大臣宗室勋贵的肯定,裕亲王福全生前就曾在康熙面前时常赞扬八阿哥聪明能干,有德有才。而且八阿哥不仅亲近同宗贵胄,在江南文人中亦有极好的口碑。
八阿哥这种左右逢缘的作风,若是往常,旁人见了不过一笑置之。可今儿却大咧咧的被个小皇孙说出来,又是以这种拿自家老爹做比喻的时候,感觉就有些个微妙了。
康熙承认八阿哥是真的很能干,他此时对八阿哥也是由衷的喜爱。只是这份喜欢怕是马上就要变质了。
一个连自己亲自抚养三十来年的太子都要忌惮打压的帝王,他会允许八阿哥这样完美的存在和不断的壮大吗?
要么打压,要么就立起来......
八阿哥为人也算灵活机敏,听到晏季这话的时候,他先是暗自高兴,然后看一眼黑着一张脸的四爷时,又是一阵窃喜。等抬头发现周围兄弟以及康熙的表情时,心里就咯噔了一声。
然而当他再转头看晏季时,他这个才八岁大的小侄子正用可以拿奥斯卡金像奖的高超演技对他送秋波。
八叔,棒棒哒,侄子看好你哦~
(⊙⊙)
总之在九阿哥不在京城的这段时间,他敬重的八哥,先是将内务府的工作郑重交接给以五阿哥为主,七阿哥为铺的接班人。
然后带着十二阿哥先后去了直隶顺天、河间两府和山东。等忙了一圈回来,康熙虽然表扬了他这次的工作成绩,不过却没再让他接手内务府。
想到明年要南巡,康熙就将南巡的出行安排都交给八阿哥负责了。于是八阿哥又有活干了,不过活却是个临时工性质的。
其实说起来八阿哥和九阿哥不在京城的这段日子,晏季也挺忙的。
他的皇玛法,大伯,太子二伯分别叫他去说话。就想知道他那天说的‘大家’都有谁。
就连四爷也抽空问了晏季是什么想法。
听到四大爷问他,晏季就想起以前媳妇跟他聊天时说过的话。她说康熙曾言:‘皇四子胤禛,人品贵重,深肖朕躬。’
她听到这句话的时候,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康熙年轻时是怎么从鳌拜手中夺回政权的。
回望雍正上位时采取的中心思想,这位还真的是‘深肖朕躬’。
此时的晏季又能说什么,他担心这个时空会出现变数,然后让他这位人气极高的好八叔将他老子压下去?最后让他媳妇错失皇后宝座?
但现在八阿哥虽然颇有贤名,而太子和大阿哥也正势均力敌。四爷此时是否有争储之意尚未明确表现出来的时候,晏季就什么都不能说。
至少不能说实话。
“阿玛为朝.廷劳心劳力,八叔却到处踩着阿玛得贤名。皇玛法儿子多,不管儿子间的这些小事。可儿子只有一个阿玛,自己的阿玛自己心疼,谁敢踩我阿玛,儿子就将他拽下来,踩扁他。”
四大爷:......
满朝上下都知道四爷是个较真的执拗性子,他也不是不懂变通,只是能让他变通的人和事太少。
再加上性格刚毅,坚冷不屈,久而久之还真给人留下了一种又臭又硬的石头印象。
老头子儿女多,什么都要靠自己,也让四爷养成了什么都要亲力亲为的习惯,此时儿子竟然因为别人几句闲话就想方设法为自己出头,四爷这一刻是感动的。
他老子先是偏疼太子,然后是偏疼那些年纪小的弟弟们。他亲生的额娘,先是疼那个早夭的六弟,然后将一颗心都偏在了十四弟身上。
终于有一天,有人开始偏着他了。
虽然这还只是一个八岁的孩子。
再次被儿子感动的四大爷,现在就特别的想要对儿子好,全力的满足儿子的各种小愿望。
于是十一月份,林琳被四福晋接到贝勒府小住了。
......
贝勒府下了帖子来,年家就不能拒绝。
四福晋只叫了林琳去贝勒府小住,这让小老太太又是一阵不满。
需要顺着摸毛的毛驴性子哄人的时候,能捧出彩虹屁来。可这能力若是放在怼人上,啧啧,一般情况都能将人噎够呛。
就好比此时,听着小老太太名为关心,却全篇都带着冷讽的叮嘱,林琳当即就一脸感动的笑着对小老太太表达内心的感激之情。
“若是祖母还活着,知道您如此爱护我们小辈,一定会对您感激不已。”
小老太太:...你个死丫头。
年二福晋见此,笑着附和,“是呀,先太太若是有灵,必会魂梦来谢。”
小老太太:......
深知四大爷虽然重视生活质量,却是个天性抠门克已的性子。林琳去贝勒府小住,除了一位姓肖的教养嬷嬷,就只带了绯红和翠绿两个丫头,行李只带了一箱衣物和一个装着杂物的箱子。
奶娘苏嬷嬷和其他人日常侍候她的人都留在府里,以免她离开后再有人起幺蛾子。
当晚年羹尧下职,听说林琳要去四贝勒府小住。想到之前林琳在御前给他说话的事,让人抬了一箱精致小巧的各种小玩意到大房。
或是自己用,或是送人都好。
林琳见了,又带着人去二房道谢,这才回来将这一箱东西挑挑捡捡的装在之前装杂物的箱子里。
亲爹送了一匣子洋文书籍,说旁的倒罢了,家里有什么,你自己看着带就是了。
翌日,四福晋派了马车过来接林琳。主仆四人不过三四只箱子的行李,轻车简出的去了贝勒府。
晏季还在宫里读书,四爷和四福晋都没告诉他。就想知道他看到年家姑娘在府里时是什么反应。
到了贝勒府,林琳先带着绯红去给四福晋请安,肖嬷嬷和翠绿跟着贝勒府的嬷嬷去安置行李。
十月份的京城,已经开始冻人了。
林琳有内力护体,行卧之间运转内力不会冷到她。不过日常仍旧穿得极厚。
夹棉的修身旗袍,旗袍领口和袖口都掐着一圈白色的狐狸毛。旗袍里面则是极薄的棉袄和棉裤,脚上的鞋,仍就是高度极低的那种旗鞋。
平底鞋穿着舒服,不过旗鞋穿习惯也不会觉得累。
林琳现在年纪小,穿的旗鞋不高,等过几年,慢慢的增加高度,将来就是穿着旗鞋飞檐走壁也能轻松自如。
而且林琳的想法很奇葩,她总觉得穿旗鞋会让她穿旗袍的时候看起来会瘦一些。而且隔凉隔热,还会让鞋面保持干净。
从掀开的帘子进入正房,在门口就将身上的大红斗篷脱下来,这才跟着屋里侍候的侍女朝着暖阁走去。
走到暖阁见四福晋正坐在那里对着她微笑,林琳上前两步行礼,笑着道安。
见四福晋朝她伸手,笑眯眯的朝着四福晋走去,不过在距离四福晋还有两步左右的距离时,林琳又停了下来。不但如此,她还往后退了一两步。
在四福晋诧异的眼神下,林琳用着又乖巧又亲昵的表情和声音对四福晋解释道,“奴婢刚从外面进来,身上有凉气呢。福晋穿的少,奴婢先站远一些。”
听到林琳的解释,四福晋脸上和眼睛里都是笑意,“哪里就这样了?快过来咱们娘们说话。”
林琳面上有些迟疑,不过仍就朝着四福晋走过去了。
仰头站在四福晋面前,小脸上全是思念。
作者有话要说: 四爷:一只羊的专注。
晏季:晏季式的赞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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