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问题真犀利, 一下子就问在最关键的地方, 陆礼愣了愣反应过来,老实说:“双胎和单胎自然是不能比的。”
主公既然要听实话, 他就先客观给分析一遍吧。
“双胎在母腹十月,母体必然更吃力, 需要留神之处, 也要多出许多。且双胎一般不会足月生产, 生产时母亲要吃的苦头也更多。”
“至于把握,妇人生产,本有凶险, 任凭是谁,也不敢说有十全把握。”
霍珩越听,脸色越难看, 一颗心沉沉下坠, 如浸泡在冰水当中。
陆礼见状, 赶紧话锋一转,安慰道:“只是夫人双脉强健,不管是母是子, 都极康泰。若是按某今日所说好生调养, 某以为, 将来母子平安不难。”
这个不难,实在无法很好安抚霍珩的焦躁。
他沉默片刻, 最终问了一句, “先生, 怀胎三月,若是终止妊娠,于母体可有妨碍?”
他声音很低,很暗哑,眼眸泛红,隐隐还有血丝。陆礼上一次见霍珩这般模样还是五年多年,霍家军遭遇重创,父亲叔父兄弟皆阵亡,同时举丧的时候。
这两个孩儿他期待已久,自从知悉喜讯以后,不知心里描绘了多少次他们的眉眼,若是男孩,他该如何教养;若是女孩,他该如何娇宠。
总而言之,霍珩和天下所有父亲一样,竭尽所能,恨不能把最好的东西都捧在他们面前,让他们无忧喜乐。
舍弃他们的念头稍稍一想,就如同在心头剜肉,痛彻心扉。
可是,可是,霍珩更舍不得孩子的母亲!事到临头,他恍觉,晏蓉在他心中的地位比本以为的还要重要多了。
他不能失去她。
若是……
他只能……
霍珩闭了闭眼,一句话说得万分艰难。陆礼却听得整个人跳起,大惊失色,连连道:“主公万万不可!万万不可!”
“妇人怀胎满三月,胎相已稳,意外滑胎尚且极伤身体,更何况主动终止妊娠?!”
陆礼吓坏了,他知道主公看重主母,但万万没想到能到这个程度!要知道霍氏嫡支丁口单薄,长房嫡出如今就只有霍珩一人,他早已及冠,膝下却尚空虚。
就算不提不孝有三,无后为大。
但凡一个有如此势力的男人,哪个可能为了妻子或会遇上的风险,而考虑放弃孕育中嫡出长子呢?
这么紧张的关头,陆礼忍不住冒出一个很古怪很不合时宜的念头。霍家的男儿,果然多出情痴。
霍珩的祖父,父亲霍襄,想在看来,霍珩本人也是。
不过还好,霍家祖孙钟情的都是自己的夫人,也不妨碍其他,更不会闹得满城风雨。
“主公!主公且听某一言。”
陆礼脑子里虽然想了些杂七杂八的,但嘴皮子一点没慢,他肃容,道:“此念绝不可有,强行终止妊娠不说夫人同不同意,单论于她身体的害处,就要比诞下双胎还要多些!”
“先生说的是。”
霍珩心底陡然一松,说出放弃孩子尚如此之难,更何况真正下决定和动手。他在艰难的拉锯战中,陆礼的断言,拯救了他。
不用再选择了,他脸色和缓了很多,陆礼见状,连忙立下了军令状。
“主公请放心,只要不出其他意外,某以项上人头担保,夫人必会母子均安。”
陆礼真是怕了霍珩了,要是真整出这么一出,他就成罪人了,回去要如何面对荀太夫人和一干同僚?
众所周知,大夫说话从不说满,他这是被逼着破例了。好在晏蓉脉象确实好,心态也极棒,他确实很有把握的。
陆礼这话掷地有声,霍珩大喜,站起来一拍他的肩膀:“好!夫人平安生产之日,当记先生一大功!”
霍珩十分信任陆礼,知道对方绝不是妄言之人,阴霾当即一扫而空,喜上眉梢。
他兴奋,掌下难免重了些,疼得陆礼这个身材单薄的武力渣龇牙咧嘴。
宾主关系极好,他刚要抱怨两句,却见霍珩抱拳深施一礼,郑重道:“我的妻儿,就托于先生之手了。”
他十分诚恳:“方才怕是为难先生了。”
霍珩是主,对下深揖,实在是非常大的礼了,陆礼慌忙扶起,道:“主公,何须作礼?”
霍珩笑:“先生当受珩一礼。”
陆礼无奈摇头。
宾主多年,两人早非一般情谊了,确实不用客套。霍珩心下大定,又惦记起午睡的妻子,说了一阵,陆礼告辞,他立即折返后院。
*
晏蓉还不知自己就睡了一觉,前头就发生了这么多事,睁眼时,她只见夫君坐在自己床沿,盯着她的腹部,满目柔情。
“夫君?”
她其实挺敏感的。午睡前,虽霍珩同样神色和缓,但晏蓉总察觉他还是有些焦虑情绪。这大约是乍闻她怀了双胎的缘故,怕危险。
晏蓉困起来,眼皮子都觉得睁不开,琢磨着等睡醒后再好好开解他一下吧。没想到不用了,一觉醒来,他那股子隐隐的焦躁感已消弭无踪。
“阿蓉。”
他含笑,搀扶起妻子,亲手伺候她穿衣。
晏蓉眉眼弯弯,一觉起来,夫君更加柔情缱绻,她搂着他的脖子,亲了一口,笑道:“夫君你莫要担忧,怀双胎母子皆安的大有人在。”
人家缺吃少喝条件艰苦都尚能如此,她衣食丰足,营养不缺,有科学养胎理念,还有当世最一流的大夫,在把心态调整好,没有不成的道理。
晏蓉就是这么一个人,既然不可避免,她斗志昂扬。
霍珩展开双臂接过人,回啄一下她的脸,笑道:“陆礼也是这么说。”
他语气有欣喜,还带些急于讲解的迫切:“你午歇时,我去前头细细问了陆礼,他说了,必会母子均安。”
霍珩将人抱着搁腿上坐着,一只大掌很自然护着她的腰腹。晏蓉顺势倚在他胸膛靠坐着,闻言讶异又好笑,回首睨了他一眼。
“你问他何事了?”
晏蓉不知详情,但她知道医生的尿性,古往今来,就没有一张嘴就把话说死的,尤其像她这种怀孕耗时长变化大的。
陆礼也很不容易,不知是怎么被磨出这句话的。
霍珩脸色十分自然,“并无甚么,我只是详细问问。”
至于某个割肉剜心般的念头,他不愿再提,连同陆礼说的那句“只要不出其他意外”,都一并给选择性遗忘了。
晏蓉嗔了他一眼,信你才怪。
不过吧,不信也没啥,陆礼能说出打包票的话,可以侧面反映她怀相之好。
这就好!
晏蓉心里更踏实了。
这也是霍珩说这话的目的。他现在兴致高昂,搁下担忧以后,他开始全身心沉浸在迟来的喜悦之中。即将要有一对双胎孩儿了,他喜意盈胸又颇觉责任重大,唇角翘起就没敛下过。
这日下午,夫妻俩在屋里腻歪了一整天,说了很多新手爹妈的傻话,乐此不疲,有滋有味。
到了晡食时辰,才携手往花厅行去,与家人用膳共聚。
……
偷得浮生半日闲,这样快乐的日子终究是短暂了,三天时间晃眼就过,启程的日子到了。
晏家人父母女儿,姐弟之间,依依惜别,接着就两对人马分道扬镳。晏家返回晋阳,而霍珩携妻折返邺城。
“阿姐!等年末,我和阿爹阿娘就到邺城去,看你和外甥们!”
经历过一场大战,晏辞比以前更成熟了许多,身姿标枪般挺直,眉目坚毅,英姿勃发,举止行事风格愈发向他的姐夫靠拢。
他已经十八岁了,生辰都是在盟军攻破肤施城的战场上过的。
他说这样很好,用消除虎视眈眈的大敌来庆生,意义重大。
不过再怎么成熟,再比她高大半个头,也是晏蓉的小弟。她已登车,拉开轩窗伸出手,晏辞就熟门熟路低下头,让她摸了摸发顶。
“好!阿姐等着你们。”
晏蓉压下心中不舍,挥手:“好了,快回去吧。”
晏珣和彭夫人的车驾在十米开外的太原队伍里,两人不骑马还是长辈,虽不舍但也不好像儿子这般直接跑过来,只能凑在轩窗后看着。
晏辞依依不舍打马回去,双方挥手告别。
冀州一行大胜后踏上回程,霍珩早安排大军分几路返回冀州各地驻扎,只亲率了五万。
他非常慎重,车驾走得很缓慢,途径的路必先安排兵卒平整,并自己亲自巡视。车厢内垫的很厚很软,热是热了些,但颠簸感轻了很多,完全在晏蓉可接受的范围内。
她精神很好,甚至嘀咕马车走得也太慢了些,这等回到邺城得什么时候,怕至少得半个月吧。
那时候,她肚子都要满四个月了。
“郎主这是心疼夫人和小郎君们呢。”
夏季炎热,孕期不能用冰,申媪一边替晏蓉打扇,一边喜滋滋道:“慎重些是要的,夫人莫急。”
君侯如此爱重自家主子,没有更好的。
申媪和一众侍女坚持称两个小家伙为“小郎君”,因为时下认为,多喊多叫唤,胎儿就回随了这个性别。
霍珩膝下尚未有子嗣,第一胎,自然是生子巩固地位为宜。至于小女郎,不急,以后慢慢生就是。
晏蓉其实不是很执着这个,孩子平安康健就好,至于性别这玩意早就定下了,喊喊是无法改变的。
不过也懒得辩解,随得她们叫去吧。
晏蓉抹了一把额间细汗,怀孕更容易燥热,这大夏天确实有点难熬,不过吧,她也就嘴里抱怨抱怨,事关自己的腹中骨肉,自然怎么慎重也不为过。
她撩起帷裳,看一眼正打马在烈日下检视前方道路的霍珩,微微一笑,也捡起个绢扇,给自己扇着风。请牢记收藏:,..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