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敏的周年忌日平安无事过去, 黛玉的信也随着贾家派来祭奠的人到了。
这次黛玉信里只简单说了两句上回的事,没再提贾家诸人还对她有没有过为难。一共五页信,都写的是在荣国府过年如何热闹, 有谁家的夫人太太过来吃年酒,又是认识了谁家的姑娘,还有在荣国府上学两个月, 都学到了什么新东西。
只看这封信,黛玉在荣国府的生活真是没什么可愁的了。
江洛埋怨:“都怪老爷……”
林如海笑问:“怪我什么?”
江洛:“老爷上次就不该叫我知道你看了信。如今有什么烦难, 姑娘也不给我写了, 都是太平话。”
林如海没回她的话, 她便站起来找黛玉留在她这的几张字, 拿出来对比:“姑娘的字进益了不少。看来荣国府那位女先生起码字还不错。”
“我看看。”林如海接过去。
“是进益了……”半晌, 他叹。
老父亲的心思难猜, 江洛只问:“老爷,现在回信吗?”
林如海道:“回吧。”
江洛的回信写了一整个下午。
见她写信之前, 先从书架上翻出一叠写满字的纸,写几行就对比那叠纸看,林如海不禁问:“这是什么?”
江洛不是太想给他看, 就用手捂住, 还往自己这边挪,只回答说:“……每日有什么事,我先记下来有趣的, 再一起写给大姑娘。不然一年只有两三封信……也太少了。”
林如海顾全两家的情面、体面,不给黛玉带太多人, 只一个奶娘一个小丫头,黛玉根本没有外头的人使唤,想给家里来信, 便只能等贾家的人往南来顺路送,实在是不方便。
所以她想着,一次多写点,黛玉就算有烦恼的事或偶然闷了,看她的信也能缓一缓?
看着江洛那已经写了十来页,尤未完成的信,再看自己面前仅仅单薄的两页,林如海颇为愧赧,到底拉下面子,笑求她说:“你都写了这些了,还有什么好的没写,给我看看罢。”
江洛不给:“我见的事又不是老爷见的。难道老爷和姑娘写,‘澄湖和小燕因为一朵绢花闹了三日别扭,后来澄湖去园子里摘花送小燕,小燕给澄湖买糕吃,两人又和好了’吗?”
林如海闭嘴了。
晚饭前,江洛好歹把信写完了,一共二十一页,先铺在案上晾干。
吃过晚饭,林如海没多留,拿上信就走了。
这回不但冬萱,连甘梨也沉不住气了:“太太的周年已过,老爷怎么还是不留下呢?”
分明就算大姑娘走了,老爷也两三日就来一趟吃饭,教姨娘读书写字,对姨娘多有恩赏,两人好得很!
可既然还喜欢姨娘,又足足一年多没近女色了,老爷为什么不留下?
江洛自己对镜摘簪钗拆头发,笑道:“老爷正是忙的时候,平常都是晚饭后来,今天来得早,在这消磨了一整个下午,只怕前头还有公事没完呢。”
甘梨两人忙过来服侍,只是心里终究浮躁起来。
等洗过澡,看她们还在想那事,一个个拿着针都不知道往下戳了,江洛索性说:“你们就这么想着老爷,不如我替你们打扮了,送去书房,要这份‘恩宠’?”
她语气不算重,却吓得两人一齐跪了下来。
甘梨和冬萱陪伴她这几年,江洛从来没有拿过“主子”的款苛责过她们。
说是把她们当做“朋友”待太虚伪了,但她的确只把自己当现代公司的小领导,大家是在一个部门,同做一个项目的伙伴。
可既然身处这个时代,太“宽纵”过了头,对她们三个人都不好。
她更不希望她们这样急躁下去,最后背着她做出什么无可挽回的事“争宠”,还自以为是为她好。
江洛狠下心,笑道:“说过多少回了,‘我都不急,你们急什么’,可你们是一次也听不进去,全当耳旁风。再说一回:老爷留下不留下,只能看老爷;我留不留老爷,也自有我的道理。你们也别觉得是‘为我好’,我难道是三岁孩子,还要人教着说话做事吗?”
她冷声问:“我不想要今日的‘恩宠’,你们谁想要就快说!拼着老爷生气,我也成全你们!”
甘梨和冬萱都忙叩首:“我们对姨娘绝无二心,再不敢了!”
江洛暗自深吸气,平淡道:“起来吧。”
看一百个别人在她面前磕头,都没有看她们在她面前这样的冲击大。
不过早体验早习惯,也挺好。
江洛钻进被窝,听见两人起来了,有人出去了,似乎谁还哭了。
也有人来到她床边,笑道:“姨娘真是心软。”
江洛转过去,见是甘梨。
她问:“怎么就‘心软’了?”
甘梨笑道:“分明是教训我们呢,到最后又不忍心看。”
江洛坐起来,一叹:“那你也得吃到教训!不许再为老爷留不留下那样了。”
甘梨忙道:“姨娘放心,我真记住了。”
江洛问:“冬萱呢?哭了?”
甘梨又忙回话道:“她年轻,姨娘从没这么生气过,她一时想不开,我这就去劝她。”
江洛叹道:“去吧。”
冬萱比甘梨心气高,脾气也大,小辣椒似的。
甘梨还能带笑和她说话,而她面对林如海动不动就不乐意、不领情,是不是有些忘了做“奴才”的“本分”?
……这世道。
……
甘梨到下房时,冬萱已经不哭了。
她在照镜子。
镜子里的女人正是十七妙龄,鹅蛋脸,细柳眉,因为才哭过,眼角脸颊一片动人的红,颇有七八分颜色。
这样的容貌,虽然不如姨娘,可比许姑娘、盛姑娘……也差不太多吧?
听见房门外动静,她忙把镜子扣上转身。
甘梨进来就笑道:“你不作声就走了,姨娘让我来看看你呢。咱们的不是,姨娘白说两句,你还闹上孩子脾气了。快和我回去!”
冬萱心里正发虚呢,忙说道:“我就是一时糊涂了……姐姐,咱们这就回去吧!”
……
书房。
林如海看完了江氏给玉儿的回信,折好收起来,打开另一封。
是岳母的信。
岳母,问他是否有续娶之意,说已经从贾氏和史氏族中选好了几个女孩子,都是平日看着极好的,有才有貌,当得起林家的太太,也不怕她们进门以后苛待了外孙女。
还说若他觉得不妥,再向别处说亲也好,只盼着他续弦的夫人能待玉儿好,她愿意做媒人。不过敏儿只玉儿一个孩子,才来半年,她着实舍不得,能不能多在她身边留几年?
林如海握着信苦笑。
不愧是岳母啊。
若没有江氏,没看到玉儿写给江氏的信,他或许真会以为玉儿在贾家一切都好,从而放心把玉儿留在岳母身边,甚至直接托付给岳母。
敏儿临终前,他想说的,“今生不会续弦”,在当时也是发自肺腑。
纵有继母,真会比亲外祖母还对玉儿好吗?
他可能……会辜负皇恩,辜负黎民百姓,也辜负自己的本心,替甄家和薛家……瞒住背君犯法的事吧。
岳母知道两淮私盐之事吗?
林如海把贾母的信装了回去。
他知道自己已经做出了选择。
玉儿需要一位继母,纵然继母不好,也是在他眼下,不似如今远在京中,还是在岳家,竟是伸手莫及。
他也需要一个续弦,把他和贾家的姻亲关系隔开些,也是向圣上表明,他有替国朝惩奸除恶的决心。
这续弦的身份不能太低,太低则无以与贾家分割。也不能太高,太高会提前让甄家一系警惕。
她要能对玉儿好。
最好能让玉儿喜欢。
林如海一巴掌拍在自己额头上,醒了醒神,命:“拿酒来。”
……
“姨娘……姨娘?”
江洛听见甘梨在叫她,可她太困了,不想起。
“姨娘!”
甘梨还在叫。
江洛努力睁开粘着的眼皮,就着刺眼的烛光,从枕头下掏怀表看。
一点二十???
这个点叫她干啥???
不会是林如海这就没了吧??!
看她睁眼,甘梨便忙回话:“陈嬷嬷来说老爷二更时突然发了高热,已经请大夫去看过了,来回姨娘的话,看怎么安排。”
什么安排?不是有大夫和管家吗?
江洛困得脑袋两边还疼,命:“先给我穿衣服。”
简单穿了家常衣服,头发随便挽了个纂儿,冷水洗脸后,她大概清醒了,问陈嬷嬷:“我能去书房吗?”
陈嬷嬷忙道:“姨娘自然去得了。”
江洛心想,董事长深夜生病,她身为内宅代理总经理,是应该去看看。
一路过去,她边问陈嬷嬷:“老爷一向体健,怎么忽然病了?”
问完,她自己也一怔。
是啊,林如海一向体健,怎么会过几年早逝呢?
陈嬷嬷叹气回道:“姨娘不知道……太太去了这一年多,老爷也就在姨娘这才能一顿吃下一两碗饭,平常自己在书房,忙着公事,饭吃两口就放下了,忘了。夜里又常睡不着,要吃了酒才能睡。一夜又睡不到两三个时辰……这就是铁打的身子也撑不住啊!”
江洛……没什么话好说,只能跟着叹了一声。
原来原著里的林如海是因为丧妻伤心才早早死在任上的吗?
这么深情?
深夜的御史衙门清冷寂静,走在甬路上似乎都能听见自己脚步的回音。
树影微微摇动,江洛抬头看天,可惜只有一弯弦月将要隐去。
她到书房的时候,林如海已经吃完药睡着了。
来都来了,也不好扭头回去。
她看一圈这间屋子,临窗榻上有一本书,不是什么机密东西,竟是《南华经》,便拿起来坐在床边椅子上,看着解闷。
然后,可能,因为她太困了……或许还因为,她并不觉得林如海会在这时候就出大事……
她睡着了。
……
林如海睁眼时,恰是晨光微熹。
燃了一夜的残烛尚未熄灭。
他焐出一身汗,身上发虚,口中干渴,想喝水,却因恍惚记得江氏似乎过来了,便没立刻叫人服侍,先睁开眼睛。
江氏……靠在椅背上,睡得正香。
她头向一边歪着,头发上没有一丝珠饰,发髻有些散了。
她的脸在晨曦的微光下白里透红,细小的绒毛朦胧散出光晕。
这姿势一看就不舒服。
屋里有榻,还有……床,她竟然就这么睡着了。
倒真是清清白白,对他没有一丝邪念。
林如海想笑,先咳嗽了两声。
屋里江氏……江洛的两个丫头,一个忙着叫醒她,一个跑到床边,慌慌张张问:“老爷有什么吩咐?”
林如海对那丫头摆手,看江洛被甘梨叫醒了。
她先是皱眉,一脸不高兴,似乎还没想起来自己身在何处。
下一瞬,她恍然一惊,脸忙转了过来,正对上他的眼睛。
林如海愉悦地看见她脸红了。请牢记收藏:,..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