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内的少女正在将采来的药草一一洗去灰尘, 听见胡波的声音, 她忙是将手上沾到的泥土洗净走了出来, “师父,发生了什么事您这般着急回京城?”
那少女不过十五岁上下的模样,一双眼眸在鹅蛋脸上潋滟流转若秋月一般,漂亮得让人移不开眼眸, 竟是比现在的年侧福晋模样还要更像年清芷三分。
若是让红酥瞧见了,必定抱住她大哭喊着小姐您终于回来啦。
这少女不是别人, 正是年家三小姐——年盼窈。
胡波看了眼她, 当初就是因为她眉眼与年清芷像极了, 他一时感怀当年年清芷跟随他行医的日子,不仅救了她还将她收为弟子亲传医学。
他开口道:“还不是你名义上的夫君送的信, 他受了严重的伤双目失明了。”
年盼窈闻言娇美的脸上神色一僵, 转过身去犟着声音, “那我可不能回京城,若是让四阿哥发现了我才是真正的年盼窈,那我们年家可就惨了。”
胡波走上前, 毫不客气地拧住她的耳朵, 严厉道:“你怕什么, 你的丫鬟阿洛不是替你嫁了吗?”
见她依旧不乐意, 胡波软了声音说道:“罢了罢了,大不了我前去问诊的时候你就留在京城的院子里给我晒中药。”
这丫头有一只能辩百草的鼻子,胡波也舍不得她留在江南。
年盼窈想想这才答应。
***
年清芷放飞了鸽子重新回到房间,彼时几个太医已经诊断完了, 与先前那些太医诊断的结果一致,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办法,只能吃药针灸调理。
送完了太医她又回到房间,胤禛独自一个人坐在床榻上,单薄的身子看着有些孤寂。
年清芷将方才摘得一簇梅花放进花瓶里,淡淡的梅花香味充斥着房间,胤禛闻到了开口问道:“是院子梅花开了?”
年清芷“嗯”了一声,将花瓶拿起坐在胤禛床边,“四阿哥你闻,我摘了一簇梅花进来。”
胤禛抬起手,试图去触摸梅花的花瓣,却是试探了几次都伸错了方向,就在他有些挫败地准备放下手时,一只纤细温软的手却是伸过来轻轻捏住他的手,指引似的将他指尖轻轻触及梅花的花瓣。
“今年花开得不错,待四阿哥您眼睛好了,我便陪您看。”
胤禛抿唇笑了下,却是没答话。
年清芷心头也有愁绪,她也怕胤禛的眼睛一辈子便是这般了,想起胡波精湛的医术她又强打起了精神,拿了几本书一一读出书的名字,“四阿哥,我给您读书吧。这些书您想看哪本呢?”
胤禛心头还记挂着年清芷那副无量寿佛唐卡的临摹画,他蹙了下眉头,“当日弄脏了你的画,那画应当是柳如云为了皇祖母寿诞叫你画的吧,离寿诞只有小一个月了。正事重要,我这儿不用你陪着,我派人送你去静安寺临摹画吧。”
胤禛听见她放下书的声音,然后是离开床榻边的脚步声。
知晓是她离开了,他不知为何心头突然空了一块,有她在身边他的心是无比安定的,就如当年清芷在他身边时的感觉一样。
胤禛不知道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或许是因为她与清芷实在是太像,又或许是其他他兵不明白的原因。
明明自己一个人也可以承受黑暗承受孤独,可是真当这些来临时,他还是忍不住觉得孤寂。
眼前是一片黑暗,耳畔静得连呼吸声都无,像是整个世界只剩下他一个人一般。
有些东西存在的时候他不觉得什么,失去了才方觉得难受。
胤禛觉得胸口有些喘不上气来,摩挲着扶住床架走下床来,用脚尖试探地找到鞋子,勉强将脚踩进鞋子后他按照心里头记得窗户方向摩挲着走去。
一开始一切顺利,可他心中却还是藏着许多许多的不确定和恐惧,他害怕未知路上的障碍、害怕突如其来的受伤,最后被椅子绊倒的时候他的心整个都落了下来。
早就抱着会摔倒受伤的风险,这结果像是注定一般,所以一切来临时胤禛显得极为淡定,他在地上坐了会儿才开始试探地想要扶住凳子爬起来,可那凳子歪斜着他又无法看到,刚一使力他便摔在了地上。
他苦涩地扯了下唇角,自己与那位置无缘便也就罢了,如今竟是连这般简单的事都做不了了。
胤禛坐在地上有些茫然,苦心谋划的所有皆泡了汤,以他现在的模样别说是皇帝,就算是能为大清贡献的良臣都做不了,今后的一切都如同他的眼睛一般,看不见任何的可能。
门“吱丫”一声打开了,胤禛头往门口偏了下,随之而来的是年清芷慌乱地声音,“四阿哥您怎么坐在地上?”
年清芷将手中的东西胡乱地堆放在桌案上,便小跑来扶他起身。
胤禛有些困惑地微蹙了下眉:“你没去静安寺?”
年清芷在他面前蹲下了身,“这无量寿佛的唐卡我之前临摹了三、四天,所有的细节我都记住了,如今再来一遍根本不需要前去静安寺。”
她看着胤禛这般落魄地坐在地上,有些愧疚:“方才我未说是怕四阿哥您拒绝,所以刚刚跑出去叫红酥帮我准备颜料与纸了。”
胤禛感受到她娇嫩的手牵住他的手,她的手还带着淡淡的凉意,想必是方才出去冻着了。
他慢慢地被年清芷扶起来,听见她说:“四阿哥,我就在您房间里画,好吗?”
胤禛虽是看不见她脸上的神色,却是能听出她语气里的小心翼翼和害怕,她是在害怕自己拒绝吗?
他有些不明白,不过是照顾废人的苦差事罢了,有什么害怕他拒绝的。
又听见年清芷道:“我不发出任何声音,绝对不会打扰到四阿哥您的休息!”
胤禛轻轻“嗯”了一声,年清芷的声音立刻开朗了许多:“我扶您回床上歇息。”
胤禛却是道:“我想坐在桌旁边听你画画。”
年清芷一愣,随即笑了起来,“好。”
她将胤禛扶着坐在桌案旁边的椅子坐好,自己则是将桌案上的东西整理好,重新铺展开纸来。
唐卡与其他画不同,唐卡漂亮就漂亮在它的制作烦杂,有十分多精细的线条。
所以年清芷当初没有直接记下唐卡的细节临摹,而是亲自到静安寺照着壁画临摹。
不过如今已经完成一幅临摹的画,那些繁琐的细节她是全部记得了,她没有多加思索就开始用毛笔沾染颜料开始进行无量寿佛唐卡的临摹。
相比于第一次的小心翼翼,这一次她下手果断也迅速了多。
桌案旁的直棂窗被年清芷支了起来,阳光从直棂窗投射进来正好洒在胤禛的侧脸上,他闭着眼睛感受着阳光的温度,耳畔是画笔在纸上摩擦轻轻作响的声音,还有她平稳的呼吸声。
他的心重新归于平静,心中的那丝阴霾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消散,如今那块角落被大量的阳光充斥,没有黑暗的半点地方。
就这样他们彼此无言地度过了一个下午,临摹的画已经完成了一半,窗外却是传来了李侧福晋尖细的声音,“我也是王爷的侧福晋,凭什么她年侧福晋能陪着王爷,我就不行?”
跟在后头的是她婢女的应和声:“我家福晋特地为王爷熬了一个下午的鸡汤,福晋只是想亲自送鸡汤进去而已!”
年清芷微蹙了下眉,胤禛最讨厌嘈杂了,她下意识看了眼旁边的胤禛,只见他果真露出了不悦的神色。
年清芷手上的毛笔都未来得及放下,就直接开了门走了出去,彼时李侧福晋已经强行越过侍卫的阻拦走进了院中,她听见门开的声音抬眼瞧见是年清芷拿着毛笔走了出来,年清芷穿着青色旗装,脸庞粉光若腻,黛眉笼罩着淡淡雾气,清眸流盼透着纯净,没有半分妆点却清丽异常,潋潋宛若初月。
李侧福晋瞧见她这般漂亮的模样,心里头就堆积满了嫉妒,更别说如今年清芷还独占着四阿哥。
她眸光落在年清芷手上,瞧见那沾了颜色的毛笔,冷笑了一声:“年侧福晋真当‘尽心尽力’啊!说是照看王爷,自己却是画起画玩了。看来年侧福晋是累了,不如我替你吧。”
年清芷还未来得及反应,便听见身后响起脚步声,她往后看了眼就瞧见胤禛扶着墙往这儿走来,她忙伸过手扶住他的手臂,牵引着带他在门口站定。
胤禛闭着眼睛侧过头问年清芷,“你累吗?”
“回爷的话,我不累。”年清芷没有丝毫犹豫。
“既然如此,那就继续在这儿。”
胤禛淡淡一句话让李侧福晋白了脸,她还有些不服气地说道:“爷,妾身给您炖了汤,对身体是极补的,您尝尝吧。”
胤禛蹙了眉头,压低声音训斥道:“许政,什么时候连基本的差事都办不好了?”
许政忙是揖手道:“王爷,属下这就带李侧福晋离开。”
他原先放任着李侧福晋进来,就是因为再怎么说李侧福晋也是四阿哥的侧福晋,如今既然四阿哥发了话,他心中就有了底,忙是叫人将李侧福晋带离院子。
院子里又恢复了宁静,胤禛蹙紧的眉头也松弛下来,他转过头问道:“临摹图画的怎么样了?”
“四阿哥可以自己看看。”年清芷却是没有直接回答。
院子里头留守的侍卫变了脸色,大家伙都知晓四阿哥眼睛出了问题,可年侧福晋竟是叫王爷自己“看看画”,这不是在往王爷的伤口处撒盐吗?
他们做好了胤禛会发火将年侧福晋赶走的准备,却是没想胤禛只是微微一愣开口道:“怎么看?”
那些侍卫瞠目结舌地对视了眼,四阿哥何曾对女人这般亲和过,纵使是温婉如乌拉那拉氏嫡福晋,四阿哥都对她不假颜色,这般宽容地对待年侧福晋还是头一个。
“我教您。”
年清芷扶着胤禛进入房间在桌案前站定,轻轻牵引着胤禛的手慢慢放在了画上。
她细声细语地道:“被颜料沾染过得地方会比白纸处凸一些,四阿哥您瞧,用手指触摸也可以感受画的美。”
胤禛没有做声,只是顺从地跟随着年清芷手的引导,确实如年清芷所说,他感受到手底下微微凸起的线条,耳侧是她温柔的话语:“这儿是无量寿佛的光圈,这光圈像阳光一般,呈着金黄色,由外向里渐渐浓郁。”
年清芷轻轻地牵引着他的手指往中间划去,“这儿是无量寿佛的脸颊,他的脸颊十分饱满,耳垂宽大,眼眸往下低垂着似乎是在看着众生,他的眼神慈悲为怀、包容万物。”
就这样胤禛随着年清芷的牵引,“看”完了这半幅画,通过指尖的触感和耳侧她轻声细语的讲述,他心中浮现了一张神态凝重,圣洁慈悲的无量寿佛唐卡壁画的形象。
胤禛由衷地夸赞道:“很美。”
年清芷笑了起来:“能得到四阿哥的夸赞,我很荣幸。其实不光是画,就连精巧的物件、外头的景致都可以通过触觉摸出来。”
“所以你方才摘了梅花给我摸,也是这个原因是吗?”胤禛平静地说道,先前所有的冷静与平静都是靠着装腔作势,如今却是觉得他真的可以平静地接受了这一点。
“我虽是不能看,但是我能触摸到花瓣的柔滑,我能闻到梅花的清香,我能尝到花瓣是苦的、花蜜是甜的。你想告诉我,纵使不能看见这个世界,我也可以通过其他方式感受。”
年清芷看向胤禛,他俊逸的脸上神色淡然,这般境遇能冷静地听进她的劝解极其不容易。
她当然知晓他的谋划,一步步削弱胤褆、八爷党,不停上奏折劝说康熙重立胤礽,他不仅仅是为了胤礽,更是为了自己的野心。他知晓康熙想在胤礽和八爷党作出平衡,便不断地迎合康熙,去给台阶让康熙下。
可是如今只剩下最后关键的一步,他却是突然失明了,若是换成任何其他人都没法接受这个事实。
胤禛接受了,可她没法接受。
年清芷轻轻地“嗯”了一声,心头却是想着胡波这个时候应当在路上了。
她顿了顿转移话题:“您陪着我画了一个下午也饿了吧,小厨房那儿已经备了吃食。”
看见胤禛点点头,年清芷扶着他坐下,他却是冷不丁地开口道:“帮我做个盲杖吧,我不想走到哪都需要旁人扶。”
年清芷说了一声“好”,心头却是又有了另一个主意。
当年虽然胤禛给她抱了两只猫,但实际上胤禛最爱的是狗,如果能给胤禛抱只狗来便好了,迎合了胤禛的喜好又可以训练成导盲犬,暂时用上段时间。
年清芷想到便立马去做了,画了图纸让红酥去找外头工匠加急造了盲杖,又叫许政帮忙送了一封信进宫给德妃。
宫里头是专门有养牲处,所谓养牲处便是专门为宫中贵人驯养动物的地方。
德妃收到了年清芷送来的信,当下就亲自跑到养牲处替胤禛挑了两只京巴犬,第二日一早京巴犬便与盲杖前后脚到达了雍亲王府。
彼时胤禛刚用完早膳,坐在桌案旁舒服地晒着太阳,一边听着年清芷将无量寿佛那张临摹剩下的部分画完,突然便听到有两声狗吠声,又听见年清芷略带兴奋地放下笔说了句:“四阿哥您在这儿等一下。”
就听见年清芷小跑了出去,还没等胤禛琢磨出来怎么回事,怀中便被塞了一个毛茸茸的小家伙。
胤禛吓了一跳,“什么东西?”
年清芷蹲下神,仰着脑袋冲他笑,他虽是瞧不见她的笑容却是能从她话语中听出笑意来,“四阿哥,您摸摸。”
不知为何胤禛又莫名其妙定下心来,他试探性地伸出手轻轻触摸怀中毛茸茸的家伙,它的毛柔软润滑,他慢慢往上摸摸到了像是耳朵的东西,另一只手又摸到毛茸茸的尾巴。
他惊喜道:“是狗?”
像是为了应证胤禛的话一般,两只小家伙装模作样地叫了两声。
“两只都是狮子狗,四阿哥怀里抱的那只是雪白的是母狗,它的脸圆圆的鼻子是深棕色。我抱的是棕色的是公狗,要比雪白的那只瘦些。”
年清芷抚了下小家伙的脑袋,瞧着胤禛脸上止不住的笑她开口道:“四阿哥,给他们取个名字吧。”
胤禛没有多想,“雪白的那只叫七月,另一只叫初二吧。”
若是胤禛没有失明的话,他可以清晰地瞧见年清芷的笑僵在了唇边。
可他失明了,便只能听到年清芷强装镇定的问话:“四阿哥怎么好端端地想取这个名字?”
胤禛想到了当初送给年清芷小猫时的神情,当时她是什么心情呢,是不是也如他现在这般开心。
他心中是止不住的柔情,“没有别的原因,就是想叫它们而已。”
有了两只小家伙陪伴,时间过得很快,年清芷用了两天时间把无量寿佛的临摹图赶制了出来送给柳如云。
柳如云瞧见那临摹图惊喜万分,她原本没有对年清芷抱有任何期盼,甚至都已经按照自己的图纸开始绣图了,却是没想到被年清芷的临摹图震惊了。
年清芷不光是将那副唐卡壁画临摹地尽善尽美,她画的更是让无量寿佛多了几分慈悲怜悯,柳如云看到画的那一刻都情不自禁地想要跪下,献上三根清香。
柳如云得了年清芷的临摹画,毫不犹豫地便答应给年清芷绣一副作品出来,年清芷将早就备好的图纸留给了她,便匆匆地赶回府邸陪着胤禛一起。
那头胤禛的人马也已经快马加鞭地赶到了江南胤禛给胡波安排的院子里,却是没想到赶到的时候院子早就空无一人,被派遣去的侍卫向胡波的邻居打听,得到的消息是胡波前两天便赶去了京城。
那侍卫一头雾水,莫非胡波除了医术精湛外还会占卜,一早便能预料到四阿哥生病吗?
他倒也没细想,打了马便往又往京城赶去。
胡波到达府邸外求见胤禛的时候,许政也是懵逼的,算算日子派去的人马再快胡波也不该早来两天啊,不过当即还是没想那么多便将人迎了进来。
许政一边问着一边带着胡波往府邸里走:“先生一路上辛苦了吧,我竟没想到您会来的如此之快。”
胡波摸着胡子笑笑:“收到的信上说四阿哥失明,这般大的事,我又怎么可能不快些来呢。”
许政一愣,顿住了脚步看向他:“信?可是我没有派人送书信。”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小天使“小真酱”的灌溉么么哒!请牢记收藏:,..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