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清芷泪掉下来,将他手中的画卷随手扔一边, 这个时候还管什么画。
很快小沙弥叫来了许政一群人, 将胤禛与年清芷一道送回了雍亲王府,年清芷让侍卫提前下山召来了太医们候在府上, 使得胤禛刚到府邸就能接受最好的治疗。
到达府邸的时候胤禛已经陷入昏迷没了意识, 几个太医忙是围在胤禛身边看诊, 年清芷站在外圈第一次感到如此无措, 她当年虽是与胡大夫一道游医了良久, 可中医博大精深又岂是一年就能精通的,到现在她也不过只会个皮毛。
见着上前看诊的太医脸色越来越凝重,年清芷的心也沉了下去。
太医长叹了一口气,随即站起了身看向年清芷满含担忧的眼眸, 他犹豫了下方才道:“年侧福晋,王爷的外伤倒还好, 养一段时间便好,只是……”
看大夫最怕的便是他们话中的转折,年清芷害怕地不行忙是疾声道:“只是什么?”
“这横木的撞击似乎导致一大块淤血凝聚在脑部,或许会挤压到眼睛, 王爷多半会失明一段时日。”太医小心翼翼地开口。
他看着年清芷唰地一下脸色苍白下去又是有些不忍道:“年侧福晋, 在下说的也不一定, 一切要看明日王爷醒来后的状况。”
年清芷在宫中生活十几年, 怎么会不知晓这些太医的话,太医一般都会说出最保守的话,若是说多半那便是肯定了。
她心凉了下来, “失明一段时间?这一段时间是多久呢?几天……”
年清芷看着太医的脸色,继续试探道:“几个月?蒋太医您总该给我个盼头吧。”
蒋太医摇了摇头,又叹了口气:“听说年侧福晋也懂些医理,自是知晓这些都是没有准头的。在下先开几副药,都是些补血化瘀的药,还请年侧福晋给王爷服下,一切要看明日王爷的状况。”
年清芷没有再强迫几位太医,吩咐了红酥前去熬药,自己则是坐在了胤禛床旁,他后脑勺的伤已经被包扎起来,因为流了许多血脸色看起来惨白。
她伸出手想要将被子再往上拉拉,却是刚一悬空便被他抓住了手腕,手腕被狠狠地抵在了被单上。
年清芷心中一喜以为是他醒来了,忙是看向他的脸,却是发现他双眼紧闭似乎梦见了什么,在猛烈挣扎一般,他苍白的唇瓣微微颤着吐出几个字眼:“不、不要离开我。”
胤禛虽是极为虚弱,桎梏她手腕却是似乎用了全身的力量,她丝毫也挣脱不开。
她只是稍微试了下便放弃了挣脱,轻声说道:“我在这儿陪你。”
话语刚落,胤禛的喃喃便停止了,就连他紧锁的眉头也舒展了开。
太医还未来,府邸中的几位福晋已经接连看过了,乌拉那拉氏打破一贯的沉稳模样,红了眼圈来看胤禛,本想一道留下来照顾胤禛,却是瞥见胤禛握紧年清芷的手腕微微一窒。
她们收到的消息皆是胤禛在静安寺中受了伤,却是没想到来了才听到原来年侧福晋也跟着一块。
乌拉那拉氏有些心惊地望了眼年清芷,四阿哥一向专注于政事,皇阿玛布置的所有任务皆完美完成,她还是第一次见四阿哥在办正事的时候竟还带着女人。
纵使她心头知晓年侧福晋在四阿哥心头是不同的,可这次却是终究死了心认了命。
乌拉那拉氏定下心弦,安慰了年清芷几句便离开了。
几个福晋都来见过,李侧福晋最为不淡定,她听说胤禛是救了年侧福晋才受了伤之事大怒,进来就破口大骂:“年盼窈你就是个灾星,要不是为了救你四阿哥怎么会受伤,你怎么还有脸赖在这儿。”
年清芷性格温和,轻易不会动怒,若是胤禛不在旁边李侧福晋这般怒骂她无视便无视过去了,只是李侧福晋这般骂完,胤禛稳定下来的脉搏又开始乱跳。
眼见着李侧福晋还想大骂,年清芷丝毫没犹豫一个巴掌便打了上去,打得李侧福晋直接懵逼在了原地,虽然她们俩都是侧福晋、品级相同,可李侧福晋一直自视甚高,毕竟她是入府已久的前辈,这些后入府的就该恭恭敬敬地待她。
却是没想到有一朝,竟是被年清芷这般的“后辈”给打了。
年清芷虽是恼怒,但依旧是压低了声音生怕吵到胤禛,“你给我闭嘴,你要是想吵,尽管给我出去吵,切勿扰了四阿哥的休息!”
李侧福晋捂着被打的那边脸,有些不可置信地瞪着年清芷,依旧没反应过来年清芷竟然敢打她。
年清芷说些什么,她已经听不进去了,她忍不住高声道:“你竟敢打我?!”
年清芷蹙紧了眉头,也高声起来,却是在唤许政。
许政听到年清芷的声音忙是打了帘子进来,只听她道:“四阿哥不喜欢吵闹,还不快将李侧福晋带出去休息。”
许政点了点头,上前抓住李侧福晋的胳膊,就准备将她带离屋子里。
李侧福晋瞪大了眼睛,不服气地道:“许政,我与她皆是侧福晋,要说照看王爷也该是嫡福晋乌拉那拉氏该管的事,现在成了年盼窈在照顾,可凭什么我就要出去,为什么年盼窈能待在屋子里?!”
许政眸光瞥了眼胤禛扣紧年清芷手腕的手,李侧福晋顺着许政的目光看过去,一下子脸色也惨白起来。
没想到四阿哥不光愿意为了救年侧福晋而牺牲自己,就连生病中也不想让年侧福晋离开。
李侧福晋彻底噤了声,被许政带离了房间。
房间内恢复了安静,年清芷看着胤禛也恢复了平静,忍不住抿唇笑了起来轻声道:“没想到你就连昏迷了也不爱旁人聒噪。”
李侧福晋倒也可怜,在雍亲王府十几年了,竟是连知晓胤禛不喜欢聒噪的机会都无。
红酥将药碗端进来,年清芷手腕被胤禛扣着不好行动,许政在一旁帮着将胤禛扶起半坐起来。
三个人合力将药给胤禛喝了下去后,年清芷便让红酥与许政下去歇息,自己负责照看胤禛。
年清芷低下脑袋用脸颊爱抚一般地去贴着他的手背,明明屋子里头暖炉摆了一地,他修长的手却依旧冰凉。
她忍不住想到了那夜,他身穿一层单薄外衣便出来追她,那时他也是这般扣紧了她的手腕指尖微凉,那时她清晰地能够知晓着他爱她,她的身心都被他的爱包裹着,暖呼呼地没有一丝的间隙。
可是过了十三年,就算是最浓的爱也该是随岁月的翩跹不断减少,更何况当初她说了那般过分的话,过分到那竟是上辈子她与他最后一次相见。
如今回来了,年清芷不能也不敢去问,忍不住患得患失,因为害怕他眼中的厌恶而故意有些避开他。
她一直都是那么的懦弱,上一辈子她敢去直面佟佳皇贵妃的责难,却是不敢迎面直对胤禛的爱,甚至用着极为尖利的话去伤害他。
这一辈子成了另一个人,可是却因为执着着上辈子的爱恨而逃避他。
可是年清芷现在想明白了,不过不管胤禛究竟爱不爱年清芷、恨不恨年清芷,那些都是过去式,她现在是年盼窈是他的年侧福晋,如今她只想好好地待他、好好地爱他,以年侧福晋的方式。
心里头的枷锁解开,年清芷的心终于不再像风浪中沉沉浮浮的小舟,她看着胤禛的睡颜默默祈祷,希望他的眼睛无事,希望他能平安。
就算宫中的太医无法治好他的眼睛,她也可以帮着胤禛找来胡大夫,那一年她随着胡大夫走过大江南北,虽是学到的东西不过是粗浅皮毛,可她却是亲眼瞧见胡大夫将一个个重疾的病人从地狱拉到了人间。
她相信纵使太医没有法子,胡大夫也一定有法子。
年清芷脸颊贴着胤禛的手背,听着耳侧他沉稳温柔的呼吸,慢慢地绷紧的背也放松了下来。
她一早便赶去静安寺临摹无量寿佛的唐卡壁画,后头又遇见了胤禛受伤之事,身心早就疲倦,就这样她慢慢地睡了过去。
***
胤禛醒来眼前是黑茫茫一片,他原本以为是屋中未点燃蜡烛,手微动了下却是划过柔软细腻的肌肤,他往方才手碰到的方向看去,却是黑乎乎地什么都看不见。
他突然意识到不对劲,就算蜡烛未点燃,窗外头也会有月光透出来。
胤禛僵硬地朝着左侧窗户那儿看去,眼前却依旧黑茫茫地,一点光也透不过来。
后脑勺的伤痛提醒着他昨日发生的事宜,昨日横木从屋顶掉落,砸在了他的后颈上之后便是什么记忆都无了。
胤禛知晓了现在的处境,心一点点地落入了谷底。
他虽是表面上一副沉醉于佛家信仰,清心寡欲的模样,可却是从未离开政治漩涡,他深知康熙有多厌恶背地里结党营私的儿子们,便一心当他无心权术的孝顺儿子,从而获得他的信任。
就在皇阿玛逐渐信任他,慢慢地将重要事宜交给他所做的时候,他竟然失明了。
失明意味着什么他比任何人都清楚,那遥不可及的位置只要是皇阿玛的儿子都有几率坐上去,可一旦成了残废,就意味着那位置对他判了死刑,这些年所有的蛰伏谋划和忍辱负重皆是白费了。
胤禛茫然地坐在床上,很久没有出现的无力感慢慢地浮上了心头,上一次这般还是清芷去世的时候,那时候他整日在宅院游荡着无所事事着,似乎觉得这世间上的一切事物都对他没了意义。
后来是额娘出面,将他从泥沼中拉起来,没了清芷至少他还有他的野心,就这样他按照自己的野心越走越远、越走越远,眼见着看到希望的时候一双看不见地手又轻易地将他压进了泥沼中,他没有力气也没有心思爬上去。
胤禛苦笑地扯了下唇角,将手垂直着摆在面前晃动了下,却连手的轮廓都看不清。
就在他颓废地想将手放下时,却是被一双温暖的手包裹住,耳畔是熟悉的轻声细语,“四阿哥是想要什么吗?”
胤禛有些一愣,不太确定地问道:“年盼窈?”
“嗯,我在。”年清芷轻声说道。
她的手纤细又小巧,两只手同时握住胤禛的手才堪堪包裹住,可是就是这一双手的出现却是让胤禛突然感到安定。
他开口问道:“太医怎么说?”
年清芷小心翼翼地看过去,只见胤禛无力地垂下眼睫,似乎是已经接受了失明的事实。
可是他越这般淡定,可她心头就是更加难过。
“太医说还要看今日的情况才能确定,我昨日安排太医在府邸住下了,他们正在外头候着呢。”
胤禛点了点头,“还请你帮我收拾一番。”
“好。”年清芷唤了红酥打了盆水来,她亲自为胤禛梳洗。
这活胤禛小的时候年清芷还经常干,后来胤禛稍微长大了些便让她歇着,一切由刘义来。
如今已经有十几年没干了,年清芷的动作不由有些生疏,她用毛巾沾了点水轻轻地擦拭他的脸颊。
喝了碗补血化瘀的药,又经过了一晚上的休息,他虽是还有些苍白但脸色已经好了许多。
年清芷从他的额角往下慢慢擦拭,经过眼眸划过鼻子直到他倔强的嘴角。
暖炉烘得屋里头像是一个大蒸笼,她指尖似乎都在冒着热气,隔着毛巾都能感受到她指尖的温热,与清芷带给他的温柔一般。
胤禛心头堆积了一层又一层的愁绪,便是被她这般轻轻地抚平了一些。
年清芷喂了胤禛一点药粥垫了垫肚子,方才将在院外候着的太医叫了进来。
她站了起身将位置让给太医,胤禛似乎感受到她的离开,心里头猛地落了一空,纵使太医很快就扶住了他,他心头却还是没了原本平淡的那股安定。
几个太医轮番诊着脉,又伸手将他的眼皮拨开研究着,却是都没有什么治疗的确切方式。
年清芷看着太医脸色不好,心也沉了下来,向他们几个示意了下眼色,意识是叫他们不要当着胤禛的面说出情况。
胤禛虽瞧不见太医的模样,但因着失去了视觉,其他感觉却是越发敏锐。
他似乎察觉了什么,低沉着声音道:“我要你们如实说出我的病情,能不能治好,到底有多少分把握。”
太医们为难地看了眼一旁的年清芷,却是又听胤禛道:“无论是怎么的后果,我皆承受的住,还请太医如实相告。”
见着年清芷也点了点头,太医们才如实说出了情况,如昨日告诉年清芷的一般,因着突如其来的撞击,脑部残留的淤血挤压到了脑部的神经导致了暂时失明,但至于什么时候能恢复视觉,一切要看那淤血什么时候化开。
太医们说的时候,年清芷的所有注意力都落在胤禛脸上,却是见他面色十分冷静,没有因为太医说出的坏消息而有一丝一毫的无措。
怎么可能心中一点不安都没有呢,只是已经习惯了将所有的情绪都藏了起来。
年清芷更是心疼,送完了太医离去,又捧着药碗坐在胤禛身边。
她想了想安慰道:“太医他们也没有把话说死,事事皆有可能,说不定这几副药下去淤血化开,便能恢复了视觉呢。”
“我无碍,不必安慰我。”胤禛闭着眼眸,淡淡说道,“把许政叫来。”
“好。”年清芷将药碗放在椅子上,站起身便去寻许政。
却是没想到回来的时候,胤禛身上的被麓被药打湿了一块,胤禛四处摩挲着药碗,有些迷茫无措的模样。
年清芷心有些泛起酸涩来,原来胤禛将她支出去是想自己喝药,被人服侍与不得不被人服侍总归是不同的,他是那般骄傲的人,又怎么甘心让自己成为后者。
可是……她上前想要将药碗从被麓拿起来,胤禛似乎察觉到了她的意图,坚持道:“我可以自己来。”
年清芷在原地站定,看着胤禛慢慢摩挲到药碗,又用另一只手摩挲到椅子将药碗平平稳稳地放在了椅子上。
她从柜子中搬了新被褥拿过来,胤禛将被药打湿的被褥递给年清芷说了声“谢谢”。
以防万一后厨一直温着药,红酥很快将药送了过来,这次年清芷没有亲自喂胤禛喝药,她知晓就算胤禛失了明,一些小事他还是想要自己做到。
年清芷将药碗端端正正地放在了他的手心中,便坐在旁边看着他喝。
胤禛蹙着眉头一边喝着药一边轻声询问许政昨日的状况,许政回答道:“回王爷的话,昨日事发当时属下们就将犯事之人抓住,可那人无论再怎么拷问都咬定了是自己一时失手。”
药又苦又涩还泛着一股酸味,胤禛眉头紧皱又喝了一口,“那人家里头查了没?”
短短一句话,年清芷便听出胤禛并不认为昨日的事是个意外,说来倒也是若是第一根是意外也便罢了,那第二根就太过故意了。
彼时八爷党大挫,胤禛独得康熙信赖又一力上奏折劝康熙重立太子,或许昨日之事便是出自八爷党那群人之手。
或许胤禛也猜测出了是何人所为,只是还未查出证据来。
许政回道:“回王爷的话,属下已经查了那人,那人幼年丧父丧母是受到同村村民的救济才得以长大。”
“最近他村里头可发生了什么事,一切具体到人,是否有债务缠身或是背上了债务的皆要查清楚。”
收到胤禛的命令,许政很快便下去办事了,彼时宫里头的消息也来了,康熙与德妃也知晓了胤禛意外失明之事,忙是将胤禛手上的事分散地交给了其余的阿哥,又将太医院当值的太医轮番地来这儿诊断一番。
年清芷趁着太医们进去诊断的时候,按照当年与胡大夫的约定放了只鸽子出去,简略地写了几句胤禛的状况并希望他能前来诊治。
她却是不知晓胡波暗地里早便是胤禛的人了,他在江南胤禛安排给他的院子里收到了那鸽子,顿时心态就崩了。
这可是他和年清芷约定的方式,可年清芷已经走了十三年快十四年了,怎么会有人用年清芷的方法与他联系!!
胡波看了眼纸条上的内容,有些承受不了地沉重地叹了叹气,暗自猜测或许年清芷将这法子交给了四阿哥?这样解释倒是合理。
他转过头高声道:“阿盼,赶紧收拾行李,咱们要回京城了。”
作者有话要说: 聪明如你们, 应该猜出来这里的阿盼是谁了吧23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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