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禛唇角抿出薄凉的弧度, 低声斥责道:“不知礼数。”
一旁的嬷嬷忙是打着圆场, “必定是侧福晋开心坏了,一时失了礼数, 四阿哥可千万别动怒。”
年清芷忙是环顾了周围,只见房间内满满是绫罗绸缎装点的红,直棂窗上贴着繁体的喜字, 赫然是新房的模样。
上一秒她还在故宫博物院里,那些画证明了自己在紫禁城的二十余年并不是梦, 如今她竟是又回来了吗, 可是她明明记得……她死在了康熙三十四年。
年清芷将眸光落回胤禛身上, 希冀着从他身上获得信息,却是见胤禛默不作声将秤杆放在了一旁的托盘上,甩了袖子便转身便离开,婚服的衣摆随着脚的抬起荡在空中。
在场的宫女嬷嬷们都愣在原地,“四阿哥, 这合衾酒还未喝呢。”
年清芷看着他突然离开也是一愣,随即回过神来, 忙是提起裙摆追了出去, 可胤禛的脚步又快又急, 她根本追不上只能在后头气喘吁吁地大叫一声, “胤禛, 你给我站住!”
却是见对方脚步都未顿一下,就消失在外头的回廊中。
“小姐,或许四阿哥是有事呢, 您消消气在房间内等一会儿,他说不定就回来了?”
红酥忙是上前劝说道,她是跟着年清芷一道嫁过来的陪嫁丫鬟,此时此景也只有她敢上前来劝说。
毕竟大婚之日夫婿掉头就走,这对于哪个都是莫大的耻辱,其他婢女嬷嬷们生怕惹上不必要的灾祸,都躲得远远的不敢上前。
红酥却是见到年清芷目光遥遥地落在胤禛背影消失的回廊中,半晌方才轻声问了一句,“今年是什么年份?”
“诶?”红酥没想到年清芷第一句话竟是问这个,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年清芷扭过头来,试探性地问红酥,“是三十七年……四十一还是什么年份?”
“您是问这个呀。”红酥回过神来,“今年是四十七年。”
康熙四十七年……距离自己身死那年竟是过了十三年。
年清芷的身子一下子冷下来,她抬起手观望,手指圆润可爱,只是比原先的手要短了一截。
年清芷提起裙摆又回到房间内,找了枚铜镜坐下,只见铜镜里的少女不过十三、四岁的模样,虽是上了厚重的妆容,但稚气未脱,肤若凝脂,眉若淡淡胧月,眼角微微下垂,俏丽中带着些许娇憨。
更重要的是,她的眉眼竟是与原先的“年清芷”有三分相像。
年清芷将这一切联系起来,终于知晓这身子的身份。
四十七年入府邸、与白月光长相相似,除了书中的女主年贵妃……还有谁能满足这个条件。
年清芷木然地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开口问道红酥,“羹尧哥哥可还好?”
红酥有些惊讶,“二少爷今日不是刚送小姐您上花轿吗?小姐何故如此问?”
果然如此,她竟然真的又回来了,这一次竟是穿成了年贵妃。
想起胤禛厌恶的眼神,这厌恶从何而来,她似乎知晓了。
上辈子身为年清芷的时候最后一面她是什么恶毒的话都说出了口,要胤禛不讨厌自己才奇怪吧。
年清芷捂额,她当时可是做足了再也不见胤禛的准备,谁会想到阴差阳错她竟是又穿越成了他的侧福晋。
仔细想了想她说的话,可能一时间还真洗不白自己了。
年清芷在铜镜前呆坐了会儿,方才开口:“帮我散了发髻吧。”
“小姐,这合衾酒还未喝,您不等四阿哥了吗?”
“他既是走了便是没打算回来。”年清芷极为自然地道。
果然如年清芷所说,胤禛一晚上没回来,她一直做梦睡得也是迷迷糊糊,一晚上梦见的皆都是身为年清芷时的事情。
对于她来说不过是一瞬间而已,却已经像是上辈子的事了。
在睡梦中浮浮沉沉的时候,红酥便已经过来敲门了,”小姐,该起身了。“
红酥给年清芷梳发髻的时候,一旁的阮嬷嬷给她简答地介绍了一天的行程,“侧福晋昨日刚入门,今日的行程先是去前厅给福晋奉茶,随后跟着四阿哥一起回宫见过德妃娘娘,毕竟您是德妃娘娘选出来的,今日要前去谢恩。”
竟是德妃娘娘亲自选出来的,只是不知晓德妃究竟是为了年家还是她这张相似的脸,亦或是这些因素全部都有。
年清芷抿唇笑着点点头,“多谢嬷嬷提醒。”
阮嬷嬷怜惜地看了眼年清芷,可怜年侧福晋刚入门便是遭遇如此奇耻大辱,但好在年侧福晋沉得住气,若是换成其他小姑娘便要闹上天了。
年侧福晋哪都好,身世品性俱佳,可就是毁在这张脸上了。
倒也是个美人,只是可惜太像那谁了,府中谁不知晓四阿哥最讨厌的便是那谁,自从三十三年起这名字都听不得别人提起了。
可就是因为太像那谁了,所以才会被德妃娘娘挑选成为侧福晋,阮嬷嬷一时间竟不知晓这对于年侧福晋究竟是幸运还是不幸了。
***
年清芷梳妆打扮好,便由阮嬷嬷领着往前厅走去。
这雍亲王府她十几年前也来过那么一次,不过也只有仅仅一次,这里的环境对她来说还是太陌生了些。
和宅院相比,这里要更大更宏伟的多。
若说宅院是按照苏州小桥流水风格布置的,这雍亲王府便是按照紫禁城的风格布置,融了汉、满、蒙几种民族建筑艺术、
年清芷一边环顾着周围的景色,突然想起胤禛昨日的眼神,他的眸光薄凉无比藏着一种没有来得厌恶在眼底。
她开口一旁的红酥:“红酥,我可有得罪过四阿哥?”
红酥在年清芷后头紧跟着,听到她突然问话忙是回答道:“怎么会呢,小姐……侧福晋昨日是第一次见四阿哥,看四阿哥的模样也是第一次瞧见侧福晋一般。”
果然与她猜的没错,终究还是因为上辈子的原因。
阮嬷嬷瞥了眼年清芷,瞧见她娇美的脸上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来,心中轻叹一声特地带她绕了远。
绕过四体碑亭,经过一处殿,那殿门口用黄色纸张封住,门口落了不少的灰尘。
年清芷本是没注意,却是不小心往门匾上望了眼,这才顿住了脚步。
那门匾上龙飞凤舞的三个大字——“沅湘阁”。
看那字迹应当是胤禛的。
年清芷微蹙了眉头,“这殿是被封上了吗?”
阮嬷嬷就等着年清芷开口问,活到她这般岁数的人自是明白人世间处事的道理,主子若是不问她便没必要回答,所以特地带她绕过这沅湘阁。
她毕恭毕敬地开口道:“听说这沅湘阁放着四阿哥旧时奴才的物件,那奴才叫年清芷,是原本在承乾宫伺候四阿哥的。可是后来不知道为何四阿哥似乎恨极了她,便派人将所有有关她的物件全都封死在这里。四阿哥下了命令,任何人都不得提及她,也不得进入这沅湘阁。一开始有些奴才没忍住,不小心提及了那女子,听说四阿哥发了好大的火呢。”
年清芷恍了神,她三番两次地从宅院中逃走,还说了那般的狠话,胤禛恨极了自己也是自然的。
她彻底打消了坦白的念头,先不说四阿哥会不会将她当作妖孽一般抓起来,光是自己的那一番话都无法解释,就算解释胤禛也不一定能够原谅她。
年清芷感激地看向阮嬷嬷,“多谢嬷嬷的告知。”
不得提及年清芷,但阮嬷嬷还是提及了年清芷,这是为了她破坏了四阿哥的命令。
年清芷示意地看向红酥,红酥忙是从腰间的锦囊中拿出几个银裸子塞到阮嬷嬷手中。
阮嬷嬷却是退后,轻轻一福身,“侧福晋,奴才之所以告诉您并不是为了赏赐,而是为了侧福晋的前程。德妃娘娘将奴才赐给您,就是为了让奴才好好辅佐侧福晋,有朝一日侧福晋能得四阿哥的宠爱,希望侧福晋千万不要忘了德妃娘娘的恩德。”
年清芷看向阮嬷嬷,原来她是德妃娘娘的人,所以才冒着险将这些消息透露出来。
阮嬷嬷此举也在提醒,年清芷该感谢的不是她而是德妃。
年清芷迅速反应过来,忙是亲手将她扶起来,柔声道:“不光是德妃娘娘的恩德,嬷嬷的恩德我自是也不会望。”
她从红酥手上拿过银裸子塞到阮嬷嬷手中,“这只是我的一点点心意,还望嬷嬷收下,往后还要嬷嬷多多照顾才是。”
阮嬷嬷这才收下了银裸子,心中赞叹了一声年侧福晋会做人,温声说道:“侧福晋且放心,奴才必定竭尽所能为侧福晋立下犬马之劳。”
***
前厅
侧福晋李氏笑得花枝乱颤,“福晋,你可知晓昨日那个年侧福晋入门,四爷竟是揭了盖头便走了,连过夜都未留下来。听说年侧福晋长得跟天仙般似的,亏得我担心半天,怕是她把四爷的魂给勾走了。”
四福晋乌拉那拉氏倒是沉稳地很,夹了块点心塞给她,“你呀,这损人话就少说些,说不定四爷还能多去你房里走动走动。”
“福晋,妾身就奇怪了,无论这府中进了什么人,您都是这样泰然自若,那姓宋的妾氏生了个孩子,您眼皮都不抬一下,如今那个年侧福晋长得漂亮,人又比我们小上十几岁,您就不担心吗?”李氏接过点心,有些疑惑地道。
四福晋泰然道:“这有什么的,爷的心思一直不在后院上你又不是不知晓,又何必对年侧福晋如此敌意?”
她顿了顿提醒道:“这人是德妃娘娘选的,后头有德妃娘娘罩着,你可要小心些。”
“四福晋您就是太多虑了,论资历咱们可是比她早来了十几年,我需要小心什么,要小心也该是那年氏小心,更何况不过是一个刚入门就被厌弃的女人。”李氏却是不以为然。
正赶巧红酥在为年清芷打帘子,那话全部都被她们听在耳里。
“妾身年氏见过福晋与李侧福晋,前来给福晋奉茶。”
四福晋与李氏闻声望去不约而同地愣住了,正如传言所说这年家的三小姐当真是个美人坯子,只见那身皮子白得近乎牛奶一般,脸上是盈盈的笑容,眉间一股稚气未脱的单纯,一双美眸潋滟婉转,只让人瞧了一眼便挪不开眼来。
让四福晋和李氏更为震惊的是那,这年三小姐的眉眼让她们从心底涌出了一股诡异的熟悉感,却又不知晓这熟悉感是出自哪里。
李氏艳羡地看着年清芷的皮肤,不由自主抚上自己的脸颊,不得不说十几年年龄的差距还是摆在那里头的,光是那若凝脂的肌肤就比不上,更别说对方精致的五官。
年清芷从婢女托盘上拿起茶盏,递给四福晋,“福晋请喝茶。”
四福晋很快恢复一贯的沉稳,接过茶水轻抿了一口,柔声说道:“年妹妹既然是进了四爷的府邸,往后我们便都是姐妹,可要相互扶持。”
她示意一旁的婢女将见面礼拿出来,将一对温润透亮的玉镯套在了年清芷的手腕上。
年清芷脆生应了句“是”,“妾身多谢福晋教诲。”
虽然李氏与自己都为侧福晋,但是李氏进门早了许多,按照情面年清芷也是需要给李氏奉茶的,自然也让婢女准备了李氏的茶水。
她款款走到李氏面前,刚准备从婢女托盘上拿起茶盏,李氏却是突然发话,“我喝不惯旁人沏的茶水,更何况这茶水已经凉了,我不喜欢喝太凉的水。”
四福晋瞧出李氏又要使什么幺蛾子,蹙了眉忙半是警告半是提醒地道:“李氏,你忘了我方才说的话吗?”
李氏笑盈盈地道:“妾身自是没忘记福晋您的话,只是妾身确实有些小癖好,不知道年妹妹会不会介意呢?”
她打量着年清芷那娇嫩地几乎沁出水的皮肤,嫉妒得简直不能自已。
李氏这话都出来了,年清芷没什么话好拒绝的只道:“妾身自然是不介意的。”
“那就好。”李氏吩咐一旁的奴婢,“去给我新沏一壶茶来。”
李氏早就让婢女准备好刚烧好的热水,那婢女将茶叶放进茶杯里泡好,便将茶杯放进托盘拿了过来。
年清芷不留痕迹地微拧了下眉,这茶杯是瓷做的,只见茶杯上方蒸汽腾腾便知晓这茶水之烫,看来李氏这是要给她来一个下马威。
李氏见着年清芷迟疑,有些得意地微勾了下唇角,“怎么年妹妹不想奉茶吗?”
“妾身瞧着这茶水是刚烧好的,恐怕不能入口,还是晾晾为好。”
李氏冷哼一声,阴阳怪气地说道:“年妹妹不想奉茶直说便好,虽说我比你早进府邸十几年,但毕竟你我皆是侧福晋,按理来说你是没必要给我奉茶的。”
李氏打了好算盘,此茶无论年氏奉还是不奉都是她占了上风,若是年氏不奉倒还合了她的心意,往后年氏目空一切妄自尊大的名头就算是坐实了。
“这茶妾身自是要奉的。”年清芷看出李氏的心思,伸手便去拿托盘上的茶盏,只是刚碰上那细嫩的指尖便红了一块。
她将茶盏递给李氏,“还请侧福晋用茶。”
李氏假意去端,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一般又将手缩了回来,抬起了头对婢女道:“对了,我给年侧福晋准备的见面礼你放哪去了?快找找!”
李氏一面说着一面用余光去看年清芷,只见她手指微颤似乎是拿不住了。
她微勾了下唇,却只见年清芷下一秒毫不客气地双手端着茶盏往她胸口倾倒,伴随着茶盏的跌落,那滚热的茶水烫的她叫出了声。
疼痛从胸口一直蔓延到肚脐,李氏上半身几乎被那茶盏里滚热的水全泼上,周围的婢女蜂拥地围上帮忙处理,年清芷慌张地道:“侧福晋您无碍吧,需不需要去请太医来医治?”
李氏推开眼前的婢女,勃然大怒地指着年清芷,“你就是故意的!我亲眼看到你将茶盏往我身上泼了。”
还用让太医来医治的话语来嘲讽她,她被烫伤的地方皆是胸口那片,怎么好请太医来看!
年清芷瞪大了眼眸,极为无辜的模样,“怎么会?侧福晋怎么这么想妾身呢,妾身真得不是故意的。都是妾身不好没拿稳碗,若不是那水太烫,妾身必定会拿稳的。”
李氏有些气急败坏,年清芷一句话不仅表明自己是无辜的,还将责任推到了她身上。
她刚想高声斥责什么,却是被四福晋堵了回去,“李氏你就少说几句吧,年氏毕竟也不是故意的。”
阮嬷嬷上前来福了个身,“福晋、李侧福晋,德妃娘娘等着见我家侧福晋,还请允许我家侧福晋告退,稍晚些侧福晋会带上太医来给李侧福晋医治。”
四福晋恨不得两个人赶紧分开呢,忙是允了阮嬷嬷的话,让阮嬷嬷把年氏带走。
李氏气急,“福晋,您怎么能让她走呢!她可是故意烫我呀!”
四福晋冷下声音来,“不然呢?将她留下来被你惩罚?侧福晋刚入门便被处罚,这传出去四爷的脸就真得让你给丢光了。谁叫你先设计人家,被人家反击也是活该,这暗亏你还是自己吃了比较好!”
李氏还是不服气,“明明是她做错了,我不过是想给她一个下马威,她倒好竟是直接将水泼在了我身上,这进门第一天便这般嚣张,您不给她一个教训恐怕她以后连您的话也不听了!”
“就算是该教训也不该是今天,她若是将此事告知德妃娘娘,你与我都兜不住,李氏我看你该好好休养性子了。”
四福晋站起身,毫不留情面地吩咐一旁的婢女道:“将您们的主子送回去,好生安歇着。”
年清芷出了前厅往自己的院子走去,她瞥了眼一旁的阮嬷嬷,有些怪不好意思:“我方才是故意的,嬷嬷是不是觉得我做错了?”
“若是侧福晋连不必要的恶意都无法阻挡,侧福晋才算是做错了。”阮嬷嬷笑着道,“今日就算侧福晋忍下李氏的刁难,来日她也不会因为您今日的屈服而有所收敛。”
阮嬷嬷顿了顿方又道:“李氏并不足惧,虽说她资历比您久些,与四阿哥也有些情分在,但毕竟您与她同阶,就算刁难也只能是一些小伎俩。侧福晋不必在意这些,如今最重要的还是得到四阿哥的宠爱,便是无法得到独宠,至少也要留有一个子嗣傍身,余下的日子才不会太难熬。”
阮嬷嬷教授的是如何在这府邸里当好一个称职的侧福晋,这却不是年清芷所想的,她根本不屑与李氏那般宅院之斗,也不屑从四阿哥那里分一杯宠爱来,得一个子嗣安度余生。
只是阴差阳错之下她已经成了胤禛的侧福晋……还是胤禛最厌恶的那位,又不能暴露身份,便只能一步一步走下去了。
在自己房中用完早膳,年清芷便跟着阮嬷嬷走出了雍亲王府,马车已经在府门口等着了。
一旁的小太监见着她来了,忙是端来一个小凳子放在马车旁。
年清芷踩着凳子走进马车里,却是瞧见胤禛在里头看书,一盏小油灯摆在桌上,那是全部的光源。
明明听见动静,胤禛却是丝毫没有抬头搭理她的模样,他眼眸微眯光是靠着小油灯的光有些费劲的模样。
年清芷爬进去坐在胤禛的对面,想了想不做声地将身后的车窗帘撩了起来,用布带子将窗帘捆成一束。
光线透过车窗照了进来,面前的书本一下子亮堂了很多,胤禛却是眼都未抬一下依旧在看着书。
恐怕若不是看在德妃的面子,他连和自己同车的想法都没有。
年清芷深刻地意识到这点,偌大的车厢内寂静无声,只有他偶尔翻书的声音。
年清芷想了想开口道:“今日奉茶,我把茶水泼了李侧福晋一身,李侧福晋气坏了。也不知道如何给李侧福晋赔罪,四阿哥知道李侧福晋喜欢什么吗?我好拿去给李侧福晋赔罪。”
胤禛依旧不做声,年清芷看了眼他手中的书道:“四阿哥,在马车里看书对眼睛不好,不如我读给您听?”
“聒噪。”
胤禛看书向来是不喜欢外人吵闹,可她话尤其多,经常是她巴拉巴拉说着他安静听着,时不时迎合地说几个字代表他在认真听,他从未将她划分成外人,这聒噪二字她也几乎从未听过。
他既是说了,便烦了。
年清芷便作罢,努力压住心头的失落顺着车窗往外看去,外头人头攒动热闹得很。
她恍恍惚惚想起很久之前也是这般与胤禛同乘一座马车,他瞧着自己贪恋外头的热闹,便偷偷带着自己出来,还为自己添置了不少首饰当作“嫁妆”。
虽然那个时候佟佳皇贵妃尚在,可只要和胤禛在一起,她就能感受到幸福。
察觉对方安静下来,胤禛不由微微抬眼,只见柔和的光芒照在年清芷白嫩的肌肤上,她的侧颜模糊在日光中,睫毛长长卷翘着露出闪着兴致盎然光芒的眸子。
真是……太像了,像到他感到心痛。
胤禛闭了眼,昨日解开盖头的第一眼他便是如现在这般,心像是帆船浮浮沉沉在大海中,在她抬眼看向自己的那一瞬,那只帆船触礁便彻底沉入深海。
倒不是说她们俩容颜有多像,最多不过是眉眼相似三分罢了,而是神态小动作像极,这莫名其妙的熟稔像极,就连笑起来唇角弯曲的弧度都是一样,光看她一眼便觉得面前的便是年清芷。
当时德妃给他选侧福晋的时候,胤禛遥遥看过她一眼,彼时她还只有相貌相似。
如今竟是连神态都这般像,其中过程可想而知,必定是额娘私下里教导她,按照清芷的一切教导。
对于德妃这般行为,胤禛只是感觉又恼怒又生气,究竟是疯魔到了怎般程度,才会费了精力将另一个人完完全全地变成年清芷的模样。
看到她下颌微动了下,胤禛忙是将眸光收回,摆成一副一丝不苟看着书籍的模样。
果然下一秒年清芷开心地转过身,“四阿哥……”
她想絮絮叨叨地分享自己刚才瞧见的奇景,却是在转身触及胤禛的那一刻又噤了声,身为年清芷的时候她可以随意地这般,可如今她是年侧福晋。
“对不起,打扰四阿哥看书了。”年清芷匆匆地说了一句,便又转向窗外。
胤禛心口处暗痛了下,就是这般熟悉……熟悉到让他下意识就能猜出她的反应来。
可越是觉得熟悉,他便越觉得恼怒,他知晓额娘所作所为是为了什么,可清芷已经去了,就算再造出一个“清芷”,就算再像也永远不会是清芷。
只是恼怒的情感中似乎又混杂了其他什么东西,“期待”感觉他很久没有体会到了,可就在刚刚她突然开口,他居然忍不住眸光微顿专门等着她说什么。
她却是这般匆匆止住了声,让他不由有些失落。
胤禛突然似乎理解了德妃的打算,就算是缅怀也好、依赖也好,他太想和清芷说话了。
他索性放下了书,不悦地蹙眉:“你已经打扰了。”
年清芷扭过头,漂亮稚嫩的脸上颇为无辜,小心翼翼地开口:“对不起。”
她试图补救道:“我发誓之后绝不出声,绝不打扰四阿哥看书。”
“你是故意的还是无意的?”
“诶?”年清芷一愣。
“茶水泼了侧福晋一身,是故意的还是无意的。”胤禛又重复了一遍。
苍天可鉴,提起那事她只是没话找话说,却是没想到胤禛会直接切中要害。
年清芷犹豫了半晌方才吞吞吐吐地道:“我是故意的。”
因心虚而微咬唇不敢看她、又慢吞吞不得不将实话说出口的小动作实在是太像了,像到胤禛几乎以为年清芷又回到了自己身边,以为面前的就是清芷。
胤禛微微一窒,薄唇微启喃喃道:“清芷。”
听到这个名字从胤禛口中说出,年清芷半边身子都僵住,若是让胤禛知晓自己便是年清芷,他必定连话都不愿再同她讲了。
一想到从他眸中会看到浓浓的厌恶,她便害怕、害怕得连心跳都加快了起来。
她重新拥有新生命再次回来,是老天爷给她的奖励,她应当好好珍惜,与胤禛重新来过才是。
年清芷打定主意,下一秒恢复正常笑了出来,“四阿哥说什么?清……什么?”
失望卷着浪翻滚而来,胤禛敷衍地说了声“没什么”,便又拿起书卷来。
他不禁嘲弄自己,当真是异想天开,清芷已经死去,死在了那年的冬天,孤零零地死在大通铺上。
在某种程度上,额娘的计策终究还是成功了,他原本以为已经死掉的某种感觉,像是春日的种子慢慢试探地突破泥土的笼罩。
这些年痛苦过、挣扎过,他独自一个人承受着走过了十三载,他以为他已经忘了清芷,可额娘非要用这种方法让他想起,数十种感觉一时间像潮涌般。
胤禛的心不住地抽痛起来,气恼夹杂着心痛不断翻滚着,像是一团风呼啸在血管里要挣脱出去。
他眼神阴沉下去,突然沙哑出声:“停车。”
待车辆停下胤禛匆匆忙忙地吩咐车夫:“拿着我的令牌,送她去永和宫。”
随即像是避之不及一般,再未看她一眼就下了车。
车又晃晃悠悠地行驶起来,年清芷微拧着眉头看着伴随着车的行驶而去,胤禛的身影淹没在人群中。
她强撑挺直的身子慢慢塌了下来,睫毛低垂下来掩住眸中的泪光,他便是这般恨她……纵使面前的并不是她,而是一个与她长相有点相似的“年侧福晋”,他都无法忍受同车吗?
若是让胤禛知晓她便是年清芷,恐怕她的下场比想象中还要糟糕。
年清芷微咬着下唇,感受到唇齿间的甜腥,她苦笑地抿住唇角打定了主意,她绝不能让他瞧出来自己是年清芷。
因着有胤禛的令牌,马车直接行驶到了永和宫门前。
年清芷由着红酥牵下马车,看了眼熟悉的宫道,永和宫与承乾宫一道之隔,这宫道是她走了上千次的,她又是回到了旧地。
她收回眸光刚想进永和宫里头,一个身披湖蓝色大氅的年轻男子正迎面从永和宫走出来,那男子相貌俊朗,眉眼与胤禛有几分相似,却是相比于胤禛的冷峻,他的气质要更倜傥温和些。
年清芷一眼便猜出对方身份,“妾身见过十四阿哥。”
上一次见面十四阿哥不过才十岁,这么多年过去十四阿哥长大了许多,应是记不得她了。
却没想到胤祯走了出来,极为熟稔地道了声“四嫂好。”
“诶?”年清芷有些意外,“十四阿哥见过妾身?”
胤祯笑了起来,眉间带了几分天生的风流,“未曾见过,只是听闻四哥昨日添了一位嫂嫂,今日一见果真跟额娘所说的一般。”
年清芷起了兴趣,追问道:“德妃娘娘说妾身什么?”
胤祯顿了下,将原本想说的话吞了下去,从善如流地道:“额娘说是跟天仙一样。”
额娘挑了个和年清芷长得像的女子给四哥做侧福晋的原因他是知晓的,四哥虽是不近女色,可房中的女人也有那么几个,十几年却是只出了一个小格格,这其中缘由无非就是那位年清芷。
额娘虽是未催促心中也是急得,陆陆续续地给四哥房中塞女人,可是丝毫作用都没有。
这一次在选秀上看到了年侧福晋,额娘大喜将她看做是救星,只一眼便定下了她。
年清芷还在宫里那时他年纪还小,对年清芷的印象只有匆匆一瞥四哥的画,今日一见的确与画上的女子相似三分。
只是这话不好同年侧福晋说的,毕竟这世上哪有女子愿意当旁人的替身呢。
“十四阿哥说笑了。”年清芷看出了胤祯不过是在敷衍,倒也未追问。
胤祯侧过身给年清芷让路道:“四嫂赶紧进去吧,额娘正等着你呢。”
“多谢十四阿哥。”
年清芷走进永和宫,先是下意识便想往主殿方向走去,却是一个机灵又停下了脚步,看向旁边的接引公公道:“还请公公在前面引路。”
方才跟在接引公公身后走进了这个她无比熟悉的永和宫主殿里,时隔十几年德妃娘娘保养得当,虽是无法与当年十几岁的时候相比,但皮肤依旧白皙紧致,模样秀丽温婉丝毫看不出来是生了几个孩子的女人。
主殿中的装饰大多没变过,身边的奴仆虽是换了一批,但也认出几个熟悉的。
清水已经嫁人,梳成了妇人发髻,由德妃娘娘介绍许给了宫中的侍卫,白日里倒是也有空进宫陪着德妃。
虽然似乎还与当年一般,但细细查看,岁月在她们脸上身上都有了痕迹。
年清芷不由有些唏嘘,她轻轻福了个身行礼道:“妾身年氏见过德妃娘娘,给德妃娘娘请安。”
一旁的宫婢拿来早已备好的茶水,年清芷上前端过茶盏递给德妃,“德妃娘娘请喝茶。”
德妃怔住,有一瞬间几乎觉得回到了三十年前,那时年清芷依旧在她身边当差,也是这般将茶盏递给她。
太像了,那种感觉像是渗透进骨子里,她不禁打了个冷颤。
在为胤禛选秀的时候还未有这般感觉,只是觉得年氏眉眼与清芷有几分相像,那时她已经很是开心了。
虽然年氏尚小,但她还是急匆匆地就将年氏指给了胤禛。
自从清芷去了之后胤禛是越来越沉默,不知什么时候还修起了佛,心思全放在了政务和佛法上,丝毫没有要为皇家开枝散叶的意思。
德妃是看在眼里急在心里,生怕胤禛落了顺治皇帝的后尘,忙是往他房中塞女人,可是仍然未见胤禛兴趣。
此次她是拿年家的三小姐作为最后一博,若是连年家三小姐都无法让胤禛有所动容,恐怕就更没什么人能够打动胤禛了。
昨日德妃是抱了满满的期待,可收来的消息却是将她心中的热火熄灭,胤禛竟是连洞房都未入,今日也未曾陪着年侧福晋来奉茶。
只是在看到年侧福晋的那一瞬间,她心中的失望都已经算不了什么了,就连她都能感深入骨髓的熟悉,胤禛与清芷相处十几年,几乎大半辈子都是与清芷在一起,对于她的所有都熟悉入骨,怎么可能毫无反应?
年清芷微垂着眉眼,递着杯盏的胳膊微微颤动有些承受不住了,她奇怪德妃娘娘为何半天没有动静,试探地开口重复了一遍,“儿媳年氏给德妃娘娘奉茶。”
德妃这才缓过神来,忙是从年清芷手上接过茶盏,轻轻一抿方才示意一旁的清水。
清水忙是将德妃一早备好的见面礼塞给了年清芷,年清芷谢过恩后方才坐在一边与德妃娘娘闲聊。
德妃要与她聊得无非都是家里头的事,好在年清芷先前便在红酥那里多加试探方有了准备,德妃问起的大致都回答上来,不确定地则是含糊过去,德妃似乎心思也不在上头并未在意追问。
家常话聊完德妃方才进入正题,“老四待你可好?”
先前那些果然是铺垫,想必德妃娘娘早就收到昨日胤禛离开洞房的消息,一直憋在心里头到现在才问出来。
德妃明知故问,是看在她的面子未直接说出来。
年清芷开口,“儿媳与四阿哥相处时间甚短,但儿媳能感觉出来四阿哥会是一位好夫君。”
“你倒也不必瞒我,老四的性子我最是清楚。”德妃将手轻轻盖在年清芷手上,安抚地拍了下,“不过我向你保证,昨日之事只是个意外。”
德妃与年清芷聊了几句,德妃愈发觉得面前的年侧福晋熟悉,倒正是合了她的心意,她本就希冀着胤禛能够因为这几分相似而对年侧福晋另眼相看几分。
她想着趁热打铁,便细细地将年清芷的喜好和习惯一一说了出来,当然对着“年侧福晋”无法如实说这些习惯都是旁人的,只告诉她这些喜好和习惯都是四阿哥所喜欢的。
德妃却是不知晓她所说的话全被外头的胤禛听进耳中,他本想打开帘子的手僵在原地,心中燃着的火苗一点点湮灭,果然这一切都一切是额娘所安排。
他觉得自己实在好笑,竟然有一刻真得将年侧福晋当成年清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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