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不其然, 刚走出官府大门,杨母就换了一张脸。
她扶着奄奄一息,进气多喘气少, 话都说不出来的儿子,看向冯二娘的眼里冒着火, 连一旁的许乘月都遭到牵连,被她瞪了好几眼。
幸好她还知道她家儿子被打了板子, 在大庭广众之下说这些是他丢脸。于是好歹没有大声地叫骂出来,不然以她往日里的作风还真可能会干出这种事。
终于离开了对她来说宛如地狱深渊的杨家,冯二娘松了一口气, 然而接踵而来的却是迷茫。
离开了杨家她该到哪里去呢?
娘家是别想了, 在被婆家折磨的时候,她曾回到家中求救,父亲和母亲也都很愤怒。
可是当她说到要让他们做主为她和离的时候,两人却不说话了。
父亲沉默在一旁,母亲抱着她哀哀哭泣, 口中念叨着,“我苦命的儿, 都怪阿娘当初没有给你找一个好婆家,让你受这么多苦。可是我们女人家,嫁人后哪有一个不舒坦就选择和离的。你放心,你现在还年轻,等你怀了孕有了孩子之后,他们再不敢那么对待你了。”
这就是母亲选择的解决方式,忍耐下去生一个孩子,等到熬出头的那天。
可是她真的能熬到那一天,而不是在那之前就被人打死吗?冯二娘非常怀疑。
但父亲和母亲抱有相同的看法, 都认为和离是一件极不光彩的事,是给家族抹黑。
如今她果真离婚了,还是在官府判定义绝——这种决绝,体面全无的方式下。可能她回去的第一时间,父亲和母亲就会把她赶出家门。
当然或许父亲母亲尽管生气,但怜惜她的不易会收留她。
只是冯二娘一想到在家里住着,会看到父母成天唉声叹气的样子,仿佛她的往后余生全部毁了,她都会感觉不适。
而且家中还有兄嫂,多了一张嘴吃饭,他们想必也是不乐意的,更何况如果她以后不成婚,兄嫂就要担负起养她的责任,他们定会迫不及待地将她嫁出去。可冯二娘不想那样。
“你有地方可去吗?”许乘月问道。
“没有。”冯二娘摇摇头。
她羞赫地想,许娘子该不会要收留她吧,那怎么行呢?她已经麻烦她好多了。
“那你随我来吧。”
别误会,虽然冯二娘的遭遇很凄惨,但是她对于许乘月来说毕竟是一个陌生人,她才不放心把陌生人往自己家里领。
于是她带着冯二娘找了她初来洛阳城时,找租房的牙人家,问清楚她原先住的那座宅子还没有租出去之后,将那座宅子先行垫付了一个月的租金,让冯二娘住了进去。
等她拿到自己的嫁妆以及杨家给的赡养费之后,再还给许乘月。
做完这一切,许乘月终于回到了家中,她觉得自己今日颇有些鬼迷心窍,管了许多不该管的闲事,可是她没有办法袖手旁观。
看着这个时代受到家暴的女子在禹禹独行之中受到无尽苦楚,她们不知道该怎样避免受到别人的伤害,也不知道该用怎样的手段保护自己。
像冯二娘今天这样敢于在公堂之上状告丈夫的女子,已经非常难能可贵。人贵自重,许乘月欣赏她这样具有抗争精神的女性。
何况那些帮助对于她来说只是举手之劳,对于冯二娘来说却是解了燃眉之急,是雪中送炭之举。
冯二娘写出来的那手字,也让她生了爱才之意,说不定假以时日她会成为一个书法大家呢。
而且说起来她写在那些信中,让人脸红的旖旎华丽的词藻,与缠绵暧昧的氛围塑造,很适合写一些风月话本,肯定有很多人喜欢看。
当然许乘月并不是想让人家去写,毕竟她自己写还要顾及颇多,更不用说思想比较保守的古人了。
想到这里许乘月的心蠢蠢欲动,有一种想写某棠文学的冲动,她可以大言不惭地说,绿江的清水文学简直埋没了她的天赋。
但是一想想现在的环境条件,又偃旗息鼓了。
这种东西本来是用来自娱自乐的,可现在的硬件条件又不够,不像前世的手机和电脑上的文件应用,密码一锁别人就看不到了。
万一要是存稿哪天不小心丢了,或者被别人看到了,那简直是究极无敌大社死,她丢不起那个人。
不过话说回来,古代社会对于那方面的读物并没有进行严格限制,如果真的想写还是可以的,不用担心触犯律法条文,一不小心就被警察叔叔打电话蹲橘子去了。
但是许乘月要想写带颜色的文,出版定会经过许多人,被身边的人都看到她见不得人的爱好,那该是个什么样的场景,她简直无法想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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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一册书因为剧情太过炸裂,再加上前期的铺垫与正文形成了剧烈的反差,迅速引爆人心,在长安和洛阳激起了火热的讨论。
所以这一册的发售可以说是万众瞩目,有相当多的人期待着结果,还有许多人在叫骂作者断章断得太不道德,故意吊人胃口。
然而他们实在割舍不掉精彩的故事,迫切地想知道下面发生了什么,于是只能捏着鼻子认栽。
于是山海书肆重新迎来了热火朝天的场景,许多人排队买书,买到书后有些人会到茶肆一起聚堆看书。
每个人的阅读习惯都有所不同,许多人喜欢安静待着,不习惯在身边有人的时候看书。
但是有的人喜欢和亲朋好友一起看,间或对着剧情讨论一些东西,分享各自的看法。
两种阅读方式各有各的趣味,没有高低之分,单看个人的选择。
茶肆里的博士已经对这种场景习以为常,甚至拜话本所赐,他们茶肆的客人比往常多了许多。茶肆的店主都考虑要不要向天香楼那样,向作者月明求一幅字,挂在他们的正堂里也好扬名。
等到市鼓敲响,书肆开售后不久,原本清冷的茶肆中来了许多客人。众人熙熙攘攘,三三两两地围坐在一起讨论着。
“哎呀,你们两个跑快点,怎么跟蜗牛一样?把我给急死了。”
“着什么急呀,心急吃不了热豆腐,书都拿到手了,不用着急。”
又有三个人进入了茶肆,前面领头的那人火急火燎地冲进茶肆,也不挑地方,找了一个位置坐下,紧忙招呼后面的人。
甫一坐下,嘴上说着不用着急的两个人也麻溜地翻开书来看。
想知道秦五郎之前到底发生了何事?为什么会误传出他已经死亡的消息?在他回来之后,原本关系僵硬的两人会发生什么故事?
——在得知秦五郎已经回了长安,平安无事之后,苏绮山立马快马加鞭地奔向长安。
她甚至来不及收拾东西,一个人一匹马,像当初奔赴边关一样,义无反顾地孤身而行。
空余下那些留在边关和她有关的人和物。
“不是吧?她就这么回了长安,那姜郎君怎么办?他们之间发生了那么多事,就这么结束了?苏将军也太薄情了吧。”说话的人不可置信。
“应该不是,他们两个人之间再怎么着也得有个结局呀。”
——秦五郎“离世”后,整个长安城的少女都黯然神伤了好一阵子,甚至有些士子为他写了哀悼的诗。
他回来的消息一传开,整个长安城都沸腾了起来,人人争相去看他。
秦五郎是个好性子,对每个前来看望他的人都很和气,有人问起他的遭遇他也不遮遮掩掩。
原来他在当时在边关遇难,是被假做胡商的匪徒掳掠了去,他为了保住性命,显露自己的才华,果然得到了他们的看重。
那群匪徒一路南下,他伺机而动,在到达扬州时,趁他们放松警惕,偷偷传递消息,与当地官员里应外合,将他们全部拿下,然后才回到了长安。
旁听的人或皱眉,或叹气,或振奋,一边那些骂那些可恶的匪徒,一边称赞秦五郎英明神武。
“看来秦五郎是个不错的郎君呀,才华过人,能言善辩,临危不惧与歹徒周旋,有急智却不自满,与苏将军一文一武刚好相配。”
“配什么配?!你当是配种呢,看谁都配!”说话的人手捧一杯奶茶,是姜鹤轩的铁杆支持者,听到有人夸秦五郎这个情敌,他愤愤不平地反对。
“哎,你这人怎么说话呢?我就发表一下我的看法,攻击性怎么这么强?”头戴藏蓝色幞头的人随口说一句却被人怼回来,也不舒坦了。
“和气一点,不要吵架,大家专心看书啊。”
两人同时从鼻子里用力地哼出气。
“哼!”
“哼!”
——秦五郎回来的第一时间就去找了苏绮山,然而从别人的口中得知原来她为找他去了边关。
他本来也想动身前去,却又怕她听闻消息之后在赶回来的路上与他错过,于是苦苦在长安等待许久。
每天无事时就跑到长安面向边关的那扇城门前等待。
终于在某一天迎来了风尘仆仆的苏绮山。
“五郎!”一向冷硬如冰的苏将军像是融化了一般露出温柔的笑容,乳燕投林扑向秦五郎的怀抱。
“绮娘!”秦五郎伸开双臂接纳他。
两人忘情地在大街上相拥,本来这动作不合时宜,可看到的人,无人对他们指指点点,皆是露出了释怀的笑容。
凡是长安城的人,谁没有听过当年苏小将军和秦家白衣玉面郎的故事,他们之间能有个圆满的结局,也是很多人期待的。
“呜呜呜我承认他们是很好,遇到死而复生的爱人很激动,可是姜郎君呢?就这么不管他了吗?”奶茶君到现在都没忘记姜鹤轩,一边为眼前的这对感动,一边还惦记着远在边关的他。
“唉,世事弄人,过去的让它过去,人还是要向前看,苏和姜的那一段感情原本也不怎么美好,两人分开想必能过得更好吧。”
“是不美好,可是很深刻呀,那么刻骨铭心的一段感情,他们难道能忘了不成?我一个看客都无法释怀。”
——失而复得的两人都觉得时不我待,若不抓紧当下,明天和意外不知哪一个会先到来。
于是紧锣密鼓地商议起了婚事。
两个人的感情经过了生死的相隔之后变得更加深刻。他们无比珍惜二人之间的感情,说是琴瑟和鸣,伉俪情深也不为过。
但是秦五郎总觉得怪怪的,因为苏绮山看他的时候总是出神,不像是在看他,反倒像是在看另一个人。尤其是在他笑起来的时候。
还有他在像往常那样为她弹琴,与她对弈时,她总是走神,心不在焉。
这让秦五郎隐隐不安。
“她一定是想到他了,对吧?!我就知道她肯定没忘!姜郎君性格开朗,喜欢对人笑。”奶茶君从蛛丝马迹中抓到了证据,指着这一段喋喋不休地叫嚷着。
他原本在两个人不合的时候,希望姜鹤轩赶紧跑。
但看到眼前的苏绮山如花美眷相伴,心中又不是滋味,迫切地想要找到证据证明苏绮山心中是有他的。
“哎,这算怎么一回事嘛?”蓝幞头不知道第几次感慨了。
“既然两个都很好的话,那不能全都要吗?秦五郎身份高贵做正室夫君,姜郎君出身平民可以做小的,这不就两全其美了吗?”
“怎么可能?我们姜郎军怎么能给人做小?”奶茶君不依了,“起码也得有个平夫的名分。”
神**平夫的名分,你怕是忘了大唐的律法规定女子只能有一个丈夫的。
他声音太大,书肆里有许多人听到了他的话。
众人皆是无语凝噎。
——秦五郎本以为是他俩太久不相见,再加上经过了生与死的大起大落,她有些不适应也是正常的。
可是随着时间往后,苏绮山的情况不仅没有消失,反而更加重了,甚至在他说话时,他上一刻刚说完她下一刻就忘了。
这让他不得不怀疑,恐怕是在边关发生了什么他不知道的事情。
于是他去问了紧跟着苏绮山回来,追了她一路的侍卫。
因为不敢不回答秦五郎,在得到他保证绝对不会暴露他后,侍卫只能把事情一五一十地说了。
听到苏绮山在边关的那番遭遇之后,秦五郎露出了恍惚的神色。
“哈哈哈,我就知道她肯定会事情败露,人财两空,这样哪边都得不到好。”奶茶君看苏绮山非常不爽,此时幸灾乐祸。
“先别急着下定论,看秦五郎的反应,仿佛不那么简单。”
——秦五郎接着问那侍卫,“与我有多相像?”
侍卫回答,“如果他不笑的话,几乎与您一模一样。”
得到答案之后,秦五郎木然地回去了,独坐在空无一人的书房内,沉默了整整一天。
出来之后他又去了苏府。
见到他来了,苏府的人会心一笑,给他们二人留出了空间。
“绮娘,我有一事要向你说。”秦五郎表情严肃。
苏绮山心里咯噔一下,“什么事?”
“你还记得在边关你出事后被人相救的事吗?”他问。
“当然记得,救我的人就是你呀!你怎么还反过来问我?”苏绮山见不是自己在边关的事情被他知道了,放松许多,好心情地开起了玩笑。
却见秦五郎摇了摇头。
“其实不是我,救你的另有其人。”
怎么可能?
苏绮山与看到这里的人俱是心中愕然,同一时间想道。
他们的心隐隐提了起来,有种不祥的预感。
救苏绮山的人不是秦五郎还能是谁呢?她总不至于把自己的救命恩人认错吧。
等等,能让苏绮山认错的怕是只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