凝望着面前魔气冲天的西海红·龙,显圣真君神情沉静,灌注三尖两刃刀上的法力却没有减弱,正与敖灼寸步不退地较着劲。
龙身里的尹清和暗自咬紧牙关。
杨戬这厮先前说了不会让她,居然真的也就没有让她!虽然不一定就是用出全力了,但无论她怎么拼命抢攻,他都像是一座屹立不倒的铜墙铁壁,把堂堂红·龙的狠招全部轻描淡写地化解了。
——这特么还了得!
感受着丹田里渐渐乏力的龙珠,要不是现在正走着相爱相杀的剧本,尹清和简直想当场揪着显圣真君的衣领,逼问他到底开的什么挂!
老子怎么说也是半条祖·龙!被打压成这样,难道不要面子的么?!
怪不得你都长成这样了,还能打了大半辈子光棍!
该!
尹清和发自内心地觉得,这也就是遇见她了,否则这位真君大人怎么看都是注孤生的节奏啊。
明面上的西海红·龙却深吸一口气,再次压榨已现疲态的龙珠,深厚灵力瞬息爆发!
麻哒搞快点!
老子快要撑不住了!
“……我恨你。”
她这一句轻声呢喃,夹杂在兵刃破空的利响中,若非显圣真君的感知敏锐异常,也险些就要听不分明。
始终稳准迅捷的三尖两刃刀突然一顿。
真君抬眸看向西海红·龙。
“今日之前,我也不知道……”
掌珠的灵光已经从赤红逼近了墨色,这意味着敖灼真元里的清浊二气终于全盘失衡,浊气反扑,正在侵蚀她的整颗内丹。她却不管也不顾,一双眼里只有近在咫尺的心上人,喃喃自语道:“你不肯回应我,竟能让我生出如此恨意。”
魔气与杀气渐长,西海红·龙慢慢褪去清明的眼眸里,却突然显出一点如梦初醒的自嘲。
“亏我从前还口口声声地说什么,不向你强求,我自喜欢我的……”
——“结果不还是由爱生恨么。”
“……不怪你。”
真君避开直冲他心口而来的掌珠,锐利剑气却还是割断了他的一缕头发,而这在微露颓势的半招里,他却只是看着罪魁祸首,又轻声重复了一遍:“三公主尽力了,不怪你的。”
显圣真君并非没有见过魔族。
自上一次天魔大战后,天庭统管人间已近三万年,可谓根基深固,但魔族面对如此不利的情况,竟仍不断试图作乱。偶有越界者,哪怕显圣真君到得再快,对方可能也已经造下了滔天杀孽。
——真君斩杀的第一个魔族,便是在跃入人间的同时大开杀戒,生屠数个凡人村庄。就连即将被三尖两刃刀斩落首级的最后一瞬,那人都在仰天大笑,满嘴尖齿还沾着凡人的血肉,直呼吃得过瘾了,死也痛快!
若说四海敖氏是秉天地清气而生,那么,汲取浊气的魔族骨子里便自有一股杀性,残忍暴虐。
况且敖灼龙珠里的浊气可是源自上古的初代魔尊,远非如今这波后辈可比。
——但敖灼什么都没有做。
她掌珠在握,随手就能把岭山郡夷为平地,城中百姓不会留下一个活口。可直到杨戬与哮天犬赶到为止,直到能与西海红·龙一搏的显圣真君找到她了,敖灼始终站在城外深山里,一步未动。
更是未出一剑,未杀一人。
哪怕是见到引发她心结的杨戬了,敖灼都没有当即出手,反而强自压抑着杀气与他说话,给足了真君和哮天犬防备她的时间。
——这世上,怎么会有她这般等着被人捉住的魔族?
“敖灼啊,你在想些什么?”
那声音也很是疑惑。
此时西海红·龙与显圣真君全力交战,对心魔的压制便不由减弱了,那声音便比先前都要更清晰响亮,这一次再开口,竟直接贯·穿了她整个识海。
“这可是千载良机。他为了顾全你的脸面与身份,怕人发现你这西海龙女入了魔,竟特意设下这结界,任凭你与他再天翻地覆,旁人都休想探听插手。”
“便是你当真杀了他,取了心,也没有人能够发现呢。”
“你不是一直等着这一天么?”
那声音响彻识海,拼尽全力地蛊惑着红·龙。
“杀了他……快,杀了他,从此他就是你的了,再也没有人能分去他半点目光……”
“杀了他啊!”
“……给我闭嘴!”
忙着打架的西海红·龙本来就渐落下风,满心不高兴,还被这声音吵得头疼,终于忍不住皱紧了眉。识海之内顿时风起云涌,涛生浪卷。
“我与他如何,都轮不到你来指手画脚!”
那声音痴痴笑了起来。
“怎么还生气了呀?你自己大开空门,与我容身,不正是让我替你做那些想做却不能做之事吗?我不过才说了两句,你恼什么?”
敖灼冷笑道:“区区魔族残魂,连身体都不知道丢去了哪儿。若非借那小鲤鱼藏身,恐怕你一早就该消散了,怎能在我这里放肆!”
“哎呀,三公主好生厉害,可吓坏我了!”
那声音遭受恐吓似的惊呼一声,却又很快混不在意地笑道:“可我不过凭那一条小鲤,捎带着控制几个岭山郡的凡女,便能让你这红·龙乖乖就范,放我进来激发心魔。眼下我已经和你的心魔融为一体,三公主再来与我说这些,不嫌晚了吗?”
“……卑鄙!”
识海风浪更加猛烈,那声音却半点不惧,甚至苦口婆心地规劝起来:“敖灼啊,是你在犯傻。你身份贵重,资质无双,莫说是在四海拔得头筹,便是放眼天下,又有几人能与你比肩?何须在乎几只微不足道的蝼蚁?”
呸!
要不是为了那些“蝼蚁”,你以为自己凭什么和老子这么说话!
西海红·龙一边与外面的显圣真君走剧情,一边和脑子里的声音对台词,一边暗自不停翻白眼,实在是忙得不可开交。
说起来还是她自己时运不济。
今日出城的时候,敖灼在袖子里藏了老大一个鱼缸,便是为了寻一条四通八达的河流,好把那条乌漆嘛黑的小鲤鱼放生。可谁知道岭山郡会这么名副其实,好家伙,四周群山环抱,敖灼这么一尾屹立水族顶端的红·龙,居然也花了些功夫,才在其中一座深山里找到一条勾连纵横的水脉。
“姑娘,你这法力也不行啊。”
岭山郡近日正闹着邪祟,民心不安,深山里更是人迹罕至,敖灼暗自感知一番,确认周围没有凡人气息,便干脆把鱼缸捧在手里,省得那条闲不住的黑鲤鱼总在她袖子里蹦跶。
结果这鲤鱼精一开口又要得罪人。
“不是我说,怎么寻摸条河还能寻摸半天呢?”
……冷静!
敖灼,你要冷静,这家伙再怎么直肠子又嘴快,也是你们水族出来的鲤鱼精。要是顺手就把她炭烤红烧清蒸醋溜了,你们老敖家的脸要往哪里放!
坏脾气的西海红·龙把上面这段话反反复复默念了十遍,终于能弯了弯唇角,平心静气地回答:“往后你自己修为增进,就能懂得了。”
天下水脉星罗棋布,大小深浅各不相同。敖灼总不能随手就把这鲤鱼精放出去,任她在岭山郡的一汪浅滩里扑腾,再也无缘得见江河湖海。
无奈那邪祟还没落网,为了做足场面,敖灼便不能轻易放开神识去“打草惊蛇”,只能凭借龙族与生俱来对水脉的感知力,才寻到一处适合放生的地方。
要是换成这条连敖氏真龙都认不出来的傻鲤鱼……
呵。
搞不好前脚入水,后脚就发现自己扑进了谁家圈起来的鱼塘……
看了看手里傻不愣登的鲤鱼精,西海红·龙都有点发愁起来。
——真不是她眼高于顶要挑刺,而是他们水族的平均智商……确实堪忧。
向来聪慧的敖灼表示很心累,一个敖玉就够她受得了,这要是再多来几个傻子,她可怎么带得动啊。
“你日后要勤加修炼。”
自觉肩上担子颇重的西海红龙,难得好声好气地劝人上进。
“虽说这次跃龙门失败了,也不要气馁,这世上一蹴而就的事毕竟少见,谁都免不了失败几次的。”
——不过就你这脑筋,这眼神,这性格,嗯……
敖灼默默望天。
“总之,不抛弃不放弃,你一定可以的。”
“那肯定的!”
鲤鱼精欢快地甩了甩尾巴,也没注意到自己溅出的水打湿了敖灼的衣袖,反而露出了有些欲言又止的表情,连着吐了好些个泡泡,才期期艾艾道:“姑娘,那什么,你也是啊。”
敖灼:“?”
“我觉得吧,你身边那玄衣小子就很棘手,虽然长得确实挺拔尖儿,连我看了都心生亲近,但显然不是个会谈情说爱的。另一个……嗐,可别提了,狗头狗脑的,瞧着就不太聪明。”
说起这等事,尚且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化形的鲤鱼精居然相当头头是道。
“你看啊,咱们满打满算也相处了三天,每次到了饭点,都是你先出的房门。大男人家家的,这也太没眼力见了。”
——那是因为真君知道,她在人间最贪口腹之欲,他便相当好说话地放任了,让敖灼照着自己的喜好就行,一日三餐随她安排。若是想换个口味,也只管去外面搜罗美食,不必顾及他与哮天犬。
而且你哪里来的底气批评别人没有眼力见……
敖灼张了张嘴,可这突如其来一下子,饶是她向来巧言善辩,也不知道要怎么在不打击鲤鱼精的情况下,与她分说明白。
鲤鱼精也没有给她这个机会,早就自顾自地继续往下说了。
“还有啊,你们一左一右地各自住着,一抬脚就能走过来。可他倒好,我这么睁大眼睛看着,三天,整整三天,他可一次都没主动找过你。”
嗐,可别提了。
别说三天,以显圣真君的性子,如果不是她自己杀上昆仑山,他三百年都不会进一次西海,搞不好还会暗自欣慰,以为西海小魔头可算是放下执念,破开情障了。
那边的鲤鱼精已经开始总结陈词:“反正看上这样的男人,姑娘你也挺难。不过别放弃,记着啊,没有耕坏的田,只有累死的牛。”
“……”
被好一通抢白的西海红·龙沉默良久,无数话语几乎都梗在她的唇边了,她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该选择那一句,到最后只能有气无力地纠正鲤鱼精。
“最后一句话可不是这么用的。”
“啊?我从前游经一处时,水边都是良田,水里的小虾子也特别好吃,我就多呆了一阵子,跟那里的渔民学了不少东西。”
鲤鱼精满眼茫然地看着她:“这句话不是我说的那个意思,还能是什么意思啊?”
“……什么意思都不是你想的那个意思!”
西海小魔头暗自不停深呼吸,这才让自己端住了敖氏真龙的身份,没有当场撬开手上这家伙的鱼脑子,看看她到底都往里面塞了些什么。
“我与那个人,也不是你想的那种关系。”
其实她不解释还好,这句话一出口,反而让鲤鱼精更加摸不着头脑了。
“你不是很中意他?”
“……谁与你说的?”
“哎呀,这还用别人和我说吗?”
鲤鱼精抻了抻自己漆黑的身子,大大咧咧地直言道:“我又不瞎。我刚在你手底下醒过来的时候,你看着那个人,和他说一说话,我就什么都懂了啊。”
她拼命地探出水面,也不知是怎么做到的,竟然直起了大半个身子,圆咕隆咚的大眼定定地看着将她捧在手上的敖灼,把她那一身耀眼的红衣映入眼底。
“也不瞒你,我起先见你一身红,还以为你也是人间的新娘子,这两日就要嫁给他了呢。”
深山寂静,伴随着渐渐清晰的水流声,鲤鱼精这一句话,终于让西海红·龙脚步微滞。
“……嫁给他?”
“是呀。”
鲤鱼精似乎突然兴高采烈起来:“我告诉你啊,我从速末水一路游到龙门山,经过老多地方了,有一次就撞见过大户人家娶亲。那可真是热闹呀,敲锣打鼓,吹吹打打,边走还边与人送些花生果子的,小孩子就笑着跟了一路,兜里怀里连嘴里都塞满了,还是闹着不肯离开。”
“我眼巴巴地跟着,嘿,也是巧了,刚好有一阵风,花轿帘子就飘飘摇摇地飞起来了,里面坐着一身大红喜服的新嫁娘,可惜啊,就是她手上握着团扇,将脸半遮半挡住了。”
“但是露出来的那双眼睛,可真漂亮啊”
鲤鱼精看向敖灼,语气一下子轻柔极了:“就像你的眼睛一样。”
随着她娓娓道来的话语,似有一副漫长的画卷随之铺展,敖灼的耳边突然响起了热闹的鼓乐声,还有幼童为了讨要果子的吉祥话,七嘴八舌地说着什么“早生贵子”、“百年好合”,声音里满是懵懂的喜气。
她仿佛也坐在了轿子里,周身的空间不停晃动,突然之间,似乎有风迎面吹来,拂动了她的红色嫁衣,上面绣着西海的万里波涛,活灵活现,一看就知道是出自东海五姐姐的手笔。
敖灼低垂眼睫,只见自己的手上也握着一柄团扇,扇面上是那个人再熟悉不过的笔迹,只写着一句词:
——知我意,谢长牵,此情不问天。
她也把这团扇半遮半挡在面前。
然后,花轿停了,鼓乐却更响,有人扶住了她,身手高绝的西海红·龙竟然也就任那人扶了。她难得这般乖觉,对方却反而有些伤心似的,咬着牙赌气道:“从前怎么不见你这么听话啊……”
敖灼不动声色地笑了笑。
“也不知道是谁哭着闹着要来送嫁?这时倒怨我配合了。”
气哼哼的西海小白龙不吭声了。
可他忍得了双生妹妹,忍不了未来妹夫。
将要交出敖灼的时候,这白龙崽子愣是僵持了好一会,才勉强没有冷下脸,只是沉声威胁道:“……任你是谁,但凡辜负了阿灼,四海敖氏便是穷尽万年,寻遍八荒,也绝不轻饶。”
换下玄衣,穿上喜服的人眉眼温和,不说话,只是一个颔首,便像是给出了世间最珍贵的承诺。
“……”
遮面团扇之下,敖灼缓缓地抬起眼眸,目光一落到眼前人的身上,周围便霎时无声,满目喜红都瞬间淡退成了虚影。
——真君。
她在心里轻轻地唤。
“夫君。”
她听见自己的声音这么唤出了口。:,,.请牢记收藏:,..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