敖氏真龙以八百岁为成年, 如同鸟儿换羽一般,幼龙将褪下最后一片胎·生的细鳞,天成的本命龙珠也将彻底融会贯通, 此后一身龙鳞坚若铠甲, 法力也随之更上一层楼。
届时,四海敖氏就会举行盛大的典礼,亲眷齐聚, 合族共贺。
敖灼的成年礼便是如此。
她是西海一脉的幺女,上头有三个哥哥顶着, 唯一的一个女孩儿便顺理成章地娇宠着养大。况且敖灼的容貌天资皆是无可挑剔,又与西海三太子敖玉一胎而诞, 作为龙族万年难遇的双生子, 比起一出生就活蹦乱跳的小白龙, 胎里没有争夺到足够灵力的小红·龙总要更惹人怜惜些。
就算这是一条胡作非为的混世小魔龙, 也挡不住四海倾泻而来的偏爱。
到敖灼八百岁生辰的当日,收到的贺礼已然堆积如山, 瑞气灵光之盛宛若旭日融海, 竟生生让西海龙宫比往常更璀璨三分。
敖氏真龙齐聚一堂。
东海敖广乃是四位龙王之首, 先为人兄, 后为人父, 总之就是做惯了长辈, 平日里很是不苟言笑。可那一日他看着敖灼的时候,却伸出了手,轻轻拍了拍这个小侄女的肩。
“阿灼长大了,该有自己的分寸了, 修炼切忌操之过急, 你进益神速, 才更要稳住了根基。”
严肃的大伯父从未如此温言勉励过她。
但是,每次西海小魔头惹了祸,一个猛子扎进东海向五公主敖清求救的时候,哪怕整个龙宫被她闹得鸡犬不宁,敖广面上严厉训斥,却也从没有真的把敖灼赶出去,还会不着痕迹地拦一拦西海龙王,好给看似怒发冲冠实则下不去手的敖润递一个台阶。
“以后再不许胡闹。”
东海龙王一边劝诫着,一边摊开掌心,一柄通体红烈的剑浮现其上——不过巴掌大小,一看就知道既轻且薄,就像是一枝别出心裁的簪子,抑或是一枚与众不同的吊坠。
反正就是不像什么正经兵器。
偏偏敖广还道:“收下吧。”
敖灼顿时露出了一言难尽的表情:“……大伯父,任凭是谁家的孩子,八百岁也不会玩这个了。”
而且这么个指甲剪,哦,不是,指甲剑她要来做什么?拿去磨鳞片都嫌钝。
好歹顾虑着长辈的面子,敖灼忍了又忍,才没把这一句腹诽也说出口。
西海小魔头觉得自己真是善解人意。
然后下一瞬就遭到了亲爹的铁掌制·裁。
“你给我闭嘴!”
西海龙王一巴掌拍上敖灼的头顶,糟心得都要背过气去了:“睁大你的眼睛看清楚,这是极难得的剑胚!你至今没有寻到趁手的兵器,又非要用剑不可,我们四个老的才想出这个办法,取北海冰晶为材,融入南海珠砂,再经东海雷电日夜淬炼,历两百年方成!”
待到来日长成,便是比起杨戬的三尖两刃刀也不会逊色!
“什么?剑胚?”
西海小魔头捂着脑袋,本来还在担心自己的龙角有没有被打歪,这下子也顾不上了,满脸不可置信地反问:“那是不是还没完工?”
堂堂三公主想要一把合心意的剑,莫不是还得自己亲手捶打锻造?
敖灼不禁后退两步,警惕道:“伯父,父王,先说好啊,我可没学过怎么当铁匠。”
——谁也没说让你去打铁啊!
她这重点抓得太不像话,听得老父亲当即一口浊气喷出来,雪白的一把长须险些吹过了眉毛。
“三弟,阿灼不是这个意思。”
南海龙王敖钦见势不妙,忙着拽过小侄女往身后藏。
鲛人一族定居南海,歌喉曼妙,敖钦日复一日地听了千万年,性情很是被陶冶了一番,乃是四海龙王中最平和的一位。敖灼这么闹腾,这位二伯父也总是笑呵呵地看着,不仅不嫌弃,反而还挺乐见其成。
“小孩子家家的,没见过听过的东西,自然也就不懂了。你和她较真做什么?”
因担心自己一个人劝不住,敖钦眼角一抬,果断把旁边的北海龙王也拉下了水:“四弟,你说是不是?”
被三个兄长同时看过来的敖顺:“……嗯。”
北海冰寒,也不知道是不是物极必反,他这个北海之主的脾气可一点也不温顺,年少时是三界数一数二的火爆刺头,让他的三个兄长大为头疼。如今是岁数和辈分都上去了,敖灼看着一个个还没长成的族中幼崽,终于知道要自持身份了,这才多少消停了点。
或许也是因为如此,现在的敖顺看待将将成年的小侄女,总感觉像是在看从前的自己,连带着心里那杆秤也不知不觉偏了过去。
他就对着敖润道:“三哥,阿灼是今日的寿星,你好好和她说不成吗?”
“要不是看在她今日生辰的份上,”西海龙王指着躲在敖钦身后的小魔头,咬牙切齿地逼出一句,“你以为我光是嘴上说说就能算了?”
那可不,您老人家哪次不是说了就算了?
从没有被老父亲动过真格的敖灼实在是有恃无恐,从南海龙王的背后探出一个小脑袋,避开正在怒视她的亲爹,只看向东海龙王:“大伯父,这剑胚如何才能完工?”
“放心,不用你去当铁匠。”
分明是倾三海之奇珍方得的宝物,期间花费的心血不可估量,废去的材料更是难以数计,坏了不知道多少把,才最终得到这么一柄小小的剑胚。
以至纯至刚的东海雷闪为敖灼淬剑两百年的敖广,却一个字也没有多说。
他只是招了招手,示意小侄女到他身边来,还难得说了句玩笑话哄她,这才继续道:“你收好了,纳入丹田,以龙珠日夜灌溉锤炼,不可有一时一刻的中断。待它彻底长成,自然就能与你契合,成为你的本命法器。”
西海小公主眨了眨眼:“就如此简单么?”
东海龙王不答,声音却突然凝成一线传入敖灼的识海,语不传六耳:“冰晶剔透无色,珠砂纯质无垢。以此二物铸成的剑,阿灼,你可知道最终为何会是红色?”
敖灼一怔。
——不用想也知道,总不会是为了匹配她的红·龙真身。
东海龙王看向正被敖钦敖顺联手安慰——或者该说是压制的敖润:“别看你父王装得凶神恶煞,其实,最是疼爱你不过。”
为了给女儿铸造一柄合意的宝剑,甚至不惜逼出了自己的心头血。
敖灼是敖润的女儿,父女系出同源,他的血便是铸成剑胚的最后一步。也只有以敖润的心头血入剑,才能让这柄还未长成的神剑天生亲近敖灼,即便被一个将将八百岁的龙女收入丹田,也不会反过头来伤了她的龙珠。
“我这是造了什么孽……”
东海龙王还记得,自家三弟是怎样板着一张脸,语气却柔软得不像话,叹息似的说:“真是欠了那小魔头的。”
不是不能让阿灼自己去降服这把剑。
确切地说,若是为长久计,让她自己动手才是正道。这剑胚还只是个种子,虽然一早就生出了剑气,经两百年雷电淬洗后更显凌冽,可若是阿灼愿意冒着龙珠被损的风险,亲力亲为地一点点浇灌它,驯服它,才是更能助她修行的历练,最后养出来的神剑也会更加臣服。
——那会是真正属于敖灼的第一件本命法器。
可西海龙王舍不得。
他左思右想,犹豫不决,最后眼见着剑胚都快要铸成了,还是咬着牙动了手。敖润宁愿偷偷地自损修为,用自己的心头血提前压制住这把剑,也不敢让敖灼的龙珠分毫有伤。
“……所以,我瞒着你父王,为这柄剑想了一个名字。”
东海龙王凝视着西海小公主,伴着旁边三位龙王喋喋不休的劝解和怒吼,他的声音沉稳而厚重,就像是方才落在敖灼肩上的手掌,带着一种直抵心肺的暖意。
小红·龙昂起头,站在那,少有的安静。
敖广便又抚了抚她的小脑袋,把刚才被西海龙王打乱的头发重新理顺。他看着这个小侄女长大,见她连长有双角的头顶都乖乖任摸了,就知道是把自己刚刚的话听了进去。
东海龙王微微一笑:“你也听一听,不喜欢就再想一个。”
……
没有人知道,那一日四海龙王和敖灼说了什么。
连同为寿星的西海三太子敖玉,晚间和她一起拆贺礼的时候,都忍不住拽了拽同胞妹妹的衣袖,凑过去和她咬耳朵:“哎,阿灼,我看你和几位叔伯在一旁说了许久,什么事这么秘密?”
三公主头也不抬,手上轻轻抚摸着东海五姐姐亲手为她缝制的新衣,敖清闲暇时素爱女红,一身龙绡裙做得精美绝伦,显然是用足了心思,不用穿上就知道一定很合身。
她在心里为五姐姐鼓了好半天的掌,这才随口应付亲兄:“也没什么。”
敖玉不满,“没什么”又是什么啊?
“就是刚好说到了你,如今也是个顶天立地的龙族好儿郎了。”
小魔头难得说两句好听的软话,被夸的敖玉刚要飘飘然,就听阿灼慢悠悠又道:“让我多看着你一点,别总往人间跑,万一遇上个不开眼的,再把你当妖怪给抓了。要是没有我在,你自己一个人逃不掉可怎么办?”
确实一直被亲妹妹罩着的三太子:“……”
那是要躲起来才能说了。
被小魔头几句话打发的敖玉,体贴地没有再追问。
——凡间双胞尚且互有感应,他跟阿灼在同一个龙蛋里抱成一团,灵智未开的时候,唯一能切实拥有的就是彼此,如此这般就不知道过了多少年,后来更是彼此陪伴着长大,至今整整八百年了,人间沧海都换做又一轮的桑田。
他们是真正的心有灵犀。
因为太过相通,常常还要主动切断感应,否则一个想什么做什么,另一个立刻就知道了,仿佛双身一魂,却又偏偏兄妹有别,实在是不太方便。
而敖玉素来迁就敖灼。
他是兄长,胎里又不自知地吸走了大半灵力,虽然这也不是他能控制的,可是生来就比他虚弱的胞妹,总是让敖玉放心不下。哪怕被她后来者居上地压着打了,所谓的男子汉尊严再如何作祟,敖玉也明白,这不是阿灼的错。
——比起被她假模假样地谦让着,敖玉宁愿接受自己技不如人的真相,也只有知道差在了哪里,才能奋起直追。
何况输给阿灼,并不丢人。
他的妹妹,是四海敖氏乃至于天下水族有史以来最出众的一尾红·龙,假以时日,甚至有望超越父辈。
——或许能与祖·龙比肩也未可知。
虽然不好说出口,但敖玉的确如此坚信着。而他也心知肚明,自己的父王和三位叔伯同样对阿灼寄予厚望。
所以……
“……此剑意义非凡。”
昔年,一千余岁的西海三公主红衣浴血,她刚刚经历一场鏖战,虽成功斩杀了妖魔,自己却也伤势不轻。可她半点也不在意的样子,只是捧起断成两截的神剑,转身看向身边的显圣真君,沉默许久后,竟然还能弯一弯唇。
“乃我敖氏亲长所赠,又幸得长辈赐名。”
杨戬的伤势比她更重,险些被一剑洞穿了心口,可他苍白的脸上没有一丝痛苦之色,看着敖灼的时候,眼眸深处仍有一片高远青空。
他在专心致志地听她说话。
敖灼便轻声道:“此剑,名为掌珠。”
——是四海敖氏视作珍宝的掌上明珠,亦是来日执掌一方,泽被水族的耀世明珠。
这把剑,承载着父辈对敖灼所有的宠爱与希望。
西海三公主自小金尊玉贵,私房里的天材地宝不知凡几,但任凭她把敖氏真龙挨个搜刮了一遍,也再没有什么东西能比得过这把剑。
这是她最心爱的一件礼物。
哪怕断在了手里,再不能修复如初了,也舍不得就这么随手丢开。
敖灼把断剑好生埋葬了。
因是她的本命法器,浸透着她的灵力与龙珠气息,敖灼甚至是在伤势未愈的情况下,强撑着为掌珠剑设立了剑冢,并以结界将其永世封存。
连彼时陪在她身边的二郎真君都不知道,突然消失又突然出现的敖灼,究竟将这柄剑葬在了哪里。
可是,现在这个隐藏在暗处的声音在说什么?
什么叫“西海三公主的剑冢”?
被西门吹雪抱在怀里的宋坊主顿时头皮发麻。
宋氏在塞北的酒窖底下,居然他妈还葬着敖灼当年的掌珠神剑??!请牢记收藏:,..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