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四十五年
五月末,京郊大粮庄
泛绿的田埂旁,四阿哥与原兵部尚书马尔汉一前一后地慢慢走着,苏伟带着护卫随从不远不近地跟在后头。
“皇阿玛将大人调任吏部,也是对大人的看重。胤祥已经在回京的路上,虽说没有爵位,但总还领着贝勒的份例。他建府之事,本王会一应周全,大人安心上任就是。”
“有劳王爷操心,”马尔汉低头拱了拱手,“只是眼下,那萧永藻得了圣上青眼,被提为汉军旗兵部尚书。老臣实在担心,鄂伦岱等人会利用他,在军中为八贝勒培植势力。”
“萧永藻是个惯会钻营官场的,”四阿哥停下脚步,目光若有若无地落在远处农户们忙碌的身影上,“上次他之所以受鄂伦岱指使,向皇阿玛进言阻碍胤祥受封,也是因着缺人举荐。如今,他已得了兵部尚书的职位,胤禩再想控制他,就没那么容易了。”
“王爷言之有理,萧永藻这个人,老臣也略有了解,绝不是个甘心受人摆布的。只不过,”马尔汉皱起眉头,抚了抚短须道,“八贝勒的野心不比寻常,萧永藻也不是个洁身自好的。这以后的皇子之争中,比起太子跟王爷,只怕他还是会站在八贝勒后头。”
四阿哥抿着唇,思忖了片刻,轻蹙眉心道,“皇阿玛既然看重萧永藻,那满军旗兵部尚书又由谁来接任呢?”
“这正是老臣要向王爷禀报的,”马尔汉微微垂首,“老臣听闻,此前圣上召见萧永藻时,曾提起调齐世武回京,任兵部尚书一职之事。只不过,被萧永藻以恐其偏心川陕旧部的理由劝阻了。但万岁爷要调齐世武回京之心是已然下定了,就算不是兵部尚书,怕也是朝中要职。依老臣看,六部当中,是要有一番大动作了。”
“齐世武……”四阿哥敛了神色,在田埂边负手而立,“边境兵权至关重要,如今策妄阿拉布坦是越发狂妄了,川陕一带的军情最让皇阿玛忌讳。齐世武若是回京,川陕的形势必然更加严峻。大人如今执掌吏部,边境兵权更迭之事,还请大人多为本王门属在皇阿玛面前张目。”
马尔汉略一思忖,拱手俯身道,“王爷所指,老臣明白。西北能承军情重担之人本就不多,老臣亦十分属意此人,若有机会定为其竭尽所能。”
约近晌午时,马尔汉行礼告退,四阿哥派了一队侍卫将其送回京城。
百无聊赖的苏大公公管地里的农户要了两穗挂在屋檐下的包米,捡了些干草就着背风的土丘烤了起来。
“你倒是会享受,”四阿哥撩开袍摆蹲在烤苞米的苏公公身旁,“王府已经快修葺好了,爷想着过了夏天再搬回去。府里那些乌七八糟的事儿就先交给纳穆图,反正他刚回来,正好熟悉熟悉。”
“你看着定呗,”苏伟把玉米放到鼻子底下嗅了嗅,又放回火堆上,“不过,内务府新送来的包衣奴才都还在府里呢,还有敬事房新进的太监。得让纳穆图看紧点儿,别让人偷着占了便宜。”
四阿哥弯了弯嘴角,一手揽住苏大公公的肩膀,“亲王府邸可是仅次于皇宫的深宅大院,再怎么看紧些,都少不了那些投机取巧的小人。”
苏伟从鼻子里哼出一声,看着泛起焦黄的玉米吞了吞口水,随即想起什么似的转头看向四阿哥,“对了,十三爷眼看着要回来了。到时候,咱们帮衬着建府,迁居怎么都行。就是,先知会十四阿哥一声。”
四阿哥冷下神情没说话,苏伟抖着肩膀蹭了蹭他,“于情于理,你这个做哥哥的都得有所表示,就上次礼单那点儿东西,你也好意思拿得出手?这回十三爷没捞到爵位,咱们帮忙理所应当,但总也不能太偏了十四阿哥的啊。”
“行啦,”四阿哥瞥了苏伟一眼,抢过刚烤好的玉米,吭哧就是一口,“不是有苏公公那两万两吗?于情于理,于公于私,都够用了……”
………………
“张保,你这个叛徒!”
八爷猎园
几匹骏马在林中呼啸而过,惊起一树鸟雀。
一只麋鹿在树后露出半个脑袋,八阿哥当先搭弓瞄准,“九弟,今儿八哥就不让着你啦?”
晚了一步的九阿哥可惜地甩了一下拳头,却不想,八阿哥的箭还没射出,另一只箭矢凌空而至,麋鹿应声而倒。
两人循声望去,只见胤禵骑着一匹墨黑色的骏马停在草丛中,冲八阿哥一拱手道,“八哥,承让了!”
八阿哥朗声一笑,举手回礼,“胤禵的箭法是越来越精进了,做兄长的,真是惭愧之至啊。”
几人又在林中跑了几圈,眼看着太阳西斜,才纵马而回。仆役们在棚子里热了茶,又上了点心,让几位爷先歇上一歇。
“今儿玩得可是过瘾,”九阿哥接过随从递来的布巾,擦了擦脖上的汗珠,“自打建府以后,我就没闲下来过。府里一帮窝囊废,事事都得亲自过目,到现在庄子铺子还一笔烂账呢。”
八阿哥闻言弯了弯唇角,语带劝慰道,“刚一出宫都是这样的,自建门庭哪有想得那么容易?好好提拔几个心腹,等都锻炼出来,你就清闲了。若是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跟八哥提,只要八哥能做到的,绝不二话。”
“还是八哥爽快,”九阿哥咧了咧嘴,向后靠了靠,随即想起什么似的皱起眉头道,“我跟十四可是倒霉到家了,好不容易熬到出宫,结果就得了个贝子的爵位。那三瓜两枣的俸禄,连塞牙缝的都不够。我可听说,胤祥这次回京,虽说没赶上赐封,却是直接领的贝勒份例,倒是比我们这难兄难弟还宽绰许多。”
“不要胡说,”八阿哥抿了抿唇,沉下嗓音道,“胤祥是有过在身,他那个贝勒份例,就是些分户庄子,只能担个开支而已。皇阿玛那儿,是连旗籍都没给的。这日后自建府第,却没有属人心腹,想是很不容易的。届时,咱们能帮一把就帮一把,到底都是兄弟。”
九阿哥轻笑一声,若有若无地瞥了胤禵一眼,语调微扬道,“八哥就是太爱操心了,胤祥那儿,还用咱们帮忙?四哥得封亲王,自是不会让胤祥受太多苦的。这一回,胤祥能平安回京,还都亏着四哥求情呢。”
八阿哥弯了弯唇角,没有回答九阿哥的话,转而朝身旁的侍从使了个眼色。仆从端了两个锦盒上来,躬身送到九阿哥,十四阿哥跟前。
“这是八哥的一点心意,”胤禩向椅背上靠了靠,面色和缓,“你们刚刚建府,正是花销大的时候,这点儿银子聊胜于无。十弟那儿我也准备了一份,回头让人送过去。”
十四阿哥打开盒子一看,五千两的银票工工整整地摆在里头,“八哥太客气了,这让弟弟们怎么好收呢?”
“是十四弟见外了,咱们兄弟有什么不能收的?”九阿哥倒是没有推却,直接让人捧了盒子下去,“单是日后,八哥有什么需要,千万别跟弟弟客气。弟弟别的本事没有,只这银子,说是信手拈来也不为过。”
“九弟赚钱的本事,为兄是知道的,自然不会客气,”八阿哥抿唇一笑。
十四阿哥见状,也没有再多纠结,让人收了银票后,自己捡了点心吃,“九哥又有什么赚钱的买卖了?这在京城里开铺子,做生意也不容易?”
九阿哥轻哼一声,满脸丧气地往椅背上一靠,“还真让你说着了,这在京城里行走也得当心脚下,否则,一个错眼就容易惹来一身腥。”
“怎么?”八阿哥闻言挑了挑眉,“京里还有人敢寻你的麻烦不成?”
“还不就是咱们那位好四哥吗?”九阿哥撇了撇嘴,颇为生气道“上次我跟老十相中了一间铺面,领着顺天府治中一起去好言相劝,谁知让四哥碰个正着,当头就是一顿数落。后来,我又一打听,那铺子的东家姓苏,十有□□就是四哥身边的那个大太监。”
“苏培盛?”胤禵眉梢微翘。
“应该就是他,”九阿哥转头看向十四阿哥,嗓音带着戏谑,“我这回是明白你的痛苦了,四哥比皇阿玛都会教训人,那大帽子扣下来,你连个还嘴的机会都找不到。”
十四阿哥垂下眼眸,没再说话。
八阿哥闻言一声浅笑,“你呀,把手都伸到四哥荷包里去了,能怪人家责备你吗?要我说,你和老十也多注意些,别在京里太过张扬,万一被都察院、顺天府的人拿住了把柄,皇阿玛那儿,不好交代。”
“八哥放心,”九阿哥一声苦笑,“有了这回的教训,咱们哪还敢任着性子来啊。”
时近傍晚,几位阿哥还在棚子里聊天,一个腿脚轻快的小厮由不远的庄子而来。
“贝勒爷,”小厮跪在门口禀报道,“小主让人在院子里备了晚膳,不知主子们何时回去?”
“天色是不早了,”八阿哥看了看外头,“让人把猎物收拾了,胤禟、胤禵今晚就别回京了,咱们到院子里一同用膳去。”
“全听八哥安排,”九阿哥弯起唇角道,十四阿哥也点了点头。
八阿哥让人先回庄院准备,九阿哥见奴才们领命而去,微微笑着道,“八哥倒是甚少带女眷来,可见这位新嫂是当真得了八哥的喜欢。”
“九弟就爱取笑,”八阿哥抿了抿唇角,神色很是平常,“乌喇那拉氏是贵妃娘娘赐下的,我自是不能薄待。”
十四阿哥闻言,动作微微一顿,眉宇间若有所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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