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重要的是, 如果资料和书籍藏在了驻地,外头那些人没资格进入驻地的话,也没法去闹了。
可以说, 是一劳永逸。
林振轩还是有些顾虑,说:“这个办法, 让我想想吧!”
邓秀宁说:“那您要尽快做决定, 时间不等人。”
林振轩说:“我知道了。”
邓秀宁离开后,林振轩有些颓然地坐在那里, 摸一摸这个, 翻一翻那个, 不少东西都是他辛苦研究的成果。
这些资料, 如果真的直接付之一炬的话, 他自己也会心痛到滴血。
可是如果不毁掉的话, 他和他的妻子, 都会陷入到极大地危险之中,真是令他左右为难。
如果没有其他的选择, 他还能忍痛将东西全都毁了, 可是邓秀宁给了他一个新的选择后, 他就开始摇摆犹豫了。
葛翠成看着丈夫那个样子,也是十分担心, 一边叹气一边说:“他也是为难啊。”
邓秀宁说:“给他几天时间, 好好考虑吧。他的那些成果, 别说他自己,连我看着都心疼,真毁了的话,外公也等于是抽走了精气神了。”
葛翠成想了想,觉得也十分对。
这个事情, 邓秀宁还问了问蔡解放,蔡解放在军校里,又和他父母通信勤快,所以对部队的规定比较了解。
蔡解放的意思也是,如果送到林琳那边,应该问题不大,军方的驻地,还是没有哪个愣头青敢随便乱来的。
当初吴二妮想批*斗林琳,也是因为和邓秀宁和邓家有私仇,并不是真的要进行革命。
邓秀宁十分信任蔡解放,有了他的话,邓秀宁也放心多了。
林振轩在自己的书房坐了几天,连饭都没怎么吃,最后终于做出了决定,要把资料送到林琳那边去。
听到他这个决定,邓秀宁也松了口气,说实在的,这几天她也是提着一颗心,生怕林振轩太保守,真的把资料全毁掉了。
做出了决定后,林振轩好像轻松多了,立马开始行动。
他的那些资料有不少,全部打包的话,恐怕有七八箱,于是,他又进行了一次甄别,将最核心最重要的资料保留了下来,其他的就全部毁掉了。
最后剩下的也有五箱之多。
三个人一起行动,帮着林振轩将五箱资料打包好,寄到了林琳那边。
中间蔡解放还来帮着搬搬抬抬的,都出了不小的力气。
东西被寄走,剩下的被毁掉,为了避免被怀疑,葛翠成连着好几天用那些资料烧火做饭。
为了避免心里难受,从不让邓秀宁进厨房的葛翠成,那几天都是让邓秀宁帮着烧火的。
葛翠成同林振轩夫妻几十年,非常了解他为研究投入的精力,付出的心血,所以她没那个决心和勇气,直接对着丈夫东西下手,只好交给邓秀宁来干了。
邓秀宁也无奈,只好接手了这个令人心痛惋惜的活儿。
核心资料寄走了,林振轩虽然依旧颓丧,提不起精神,但是明显这样的打击对他来说要小多了,至少他还能每顿勉强吃下小半碗饭。
“这样的日子,何时是个头啊!”葛翠成叹息说。
邓秀宁说:“看着情形,一时半会也结束不了了。”
高考要到77年才恢复,这样的事情,结束的时间估计也差不多,现在才过去几年啊?还有的熬呢!
在林振轩的资料,被处理好没几天,就有一群气势汹汹的人,直接冲到了林家,在林家翻箱倒柜了一番,将房子里搜罗了一个遍。
那些人正是林振轩学校里的学生。
邓秀宁虽然也是□□,但和他们没什么联系,所以也拦不住他们。
而且,越是阻拦,人家还会越怀疑你们是不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葛翠成索性敞开了让他们搜。
邓秀宁看着他们屋里屋外翻捡得十分仔细,心中十分不忿。
“这些人,怕不是强盗土匪出身的吧?”邓秀宁忍不住骂道。
葛翠成忙捂住了她的嘴:“你可不能乱说话,别让他们听到了。”
邓秀宁气哼哼的,但是也知道,这个时候绝不能冲动行事,不然好不容易做好的努力,全部都会打了水漂了。
幸而林振轩发觉学校的苗头不对,已经和葛翠成一起,将家里收拾了一番,把很多东西都收掉了,故而贵重的东西已经被藏起来了,一些敏感的装饰等物品也被撤掉了,不那么重要的都被毁掉了。
为了不被人抓到把柄,夫妻两个也是尽了力了。
蔡解放上门的时候,就看到邓秀宁和葛翠成两个人,正在收拾满屋子的狼藉。
“是大学里的人来闹了吗?”蔡解放问。
邓秀宁点头。
葛翠成叹气说:“中间一些人,还是他的学生呢!”
越是他的学生,行为反而越激烈,对老师下手反而更狠,这真是让人心寒至极。
连聪明如蔡解放,都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怎么安慰葛翠成了。
林振轩在大学当教授那么多年,风评一直不错,学生们都挺喜欢他的,他也对学生十分用心,之前三年困难的时候,他还用自己的工资津贴之类的,帮助了学校里不少困难的老师和学生呢。
没想到这个时候,对他下手最狠的,也是他的学生。
“林教授人呢?他还好吗?”蔡解放问。
葛翠成指了指书房,林振轩估计又在整理他的书房了。
蔡解放便去了书房,邓秀宁也不由得跟了上去。
看到蔡解放,林振轩难得露出一点笑容,即便是挤出来的。
“解放你来了啊!快请坐。”
蔡解放没急着落座,问:“翻的很厉害吗?”
林振轩摊开手,划拉了一圈说:“眼前的一切都是他们弄的。”
蔡解放走了过去,看了一圈,说:“我看,倒像是什么泄愤的行为。”
林振轩苦笑了一下,人家就算是泄愤,却有一个没有办法阻挡的理由,还只能任由他们来。
邓秀宁看到满屋子狼藉,也是觉得头疼又难受。
“你们两都坐吧,反正这屋子一时半会也收拾不完。”林振轩倒好像是看开了一些似得。
邓秀宁和蔡解放也干脆依言在沙发上坐下了。
林振轩自己个儿也坐下了。
“学校的情况是怎么样了?是很多教授和老师都遭遇了你这样的事情吗?”蔡解放问。
林振轩点头:“据我听到的消息,大概是这样的。”
这大概是唯一让林振轩觉得稍微舒服点的地方了。学生们不仅是针对他个人,而是针对老师这个群体,倒不是他有大家共沉沦的想法,而是如果只针对他个人,他可能要怀疑自己作为老师是不是有什么无法原谅的错误。
“感觉事情来得很突然,也来得很快,好像有什么人在组织推动似得。”蔡解放说。
虽然他们军校和大学是同城的,但平日里也没什么往来,所以对大学的情况,不太了解。
林振轩说:“这次的事情,就像是一个风暴一样,已经酝酿了很久了,我们都知道它肯定会来,只是什么时候来,有多大的破坏性,我们都不知道。有些老师,比我还惨呢!”
林振轩这还是好的,他提前做了一些准备,核心资料都送走了,没被搜到什么所谓的“证据”。
而且他和葛翠成也一直低调做事,因而还不算是被盯得最紧的。有些老师,因为平时脾气就不好,再加上又有些迂腐,不信邪,所以成为了那些学生的首要目标。直接把家里像抄检一样翻一遍还是轻的,严重的还要被拉去游街,写大字报。
“一群人都疯魔了。”邓秀宁轻轻说。
蔡解放有些怜惜地看了她一眼,虽然知道她心性比一般人要坚韧,但是也担心她在这样的事情中,受到伤害和委屈。
这个时候,葛翠成去端了茶来,一边倒茶一边和蔡解放说:“现在家里不敢喝咖啡了,好的茶叶也不敢喝了,太粗糙的茶叶我们也不想喝,所以都改喝白开水了,希望你不要介意。”
蔡解放双手接过茶杯说:“那当然不会,我们在学校也喝白开水。”
倒好茶,葛翠成也坐下了,说:“刚刚,我去各个房间看了看。秀宁的房间还好,没怎么被翻动,我们的房间被翻了个底朝天。”
那些学生是冲着林振轩和葛翠成夫妇来的,肯定是以他们两个的地方为主要下手的目标。
所以几个人也没觉得什么惊讶的。
但葛翠成继续说:“我放在衣柜里的那副小孩的银手镯,盒子还在,镯子不见了。”
那是葛翠成为自己没见过面的小外孙准备的礼物,虽然礼物可以直接寄过去,可是葛翠成是想当面给,亲自给小外孙戴上。没想到还没来及送出手,先被人摸走了。
“是他们摸走了吧。”邓秀宁说。
葛翠成嗯了一声,除了那些学生,她想不到别人了。
“这是一种抢劫的行为,哪里还是什么革命活动?”蔡解放有些气愤地说。
林振轩和葛翠成夫妇倒是比较淡定,似乎早就知道会这样一般,林振轩还说:“这还算好的,我有些同事的家里,连鸡都被捉走了,说这是割资本主义尾巴。”
现在农村的公社都允许公社成员养一定量的家禽家畜了,到了这城里的教授家反而不行了,真是让人觉得好笑。
说白了就是打着幌子抢东西罢了。主人家还不能委屈诉苦伸冤,不然就是大帽子扣下来,后面会有更加猛烈地针对性活动。
邓秀宁想起串联活动中遇到的人,说:“学生队伍本来就鱼龙混杂的,什么人都有,他们趁机摸走财物,也不奇怪。”
有些人是真的为了主义,但是有些人,只是为了占便宜而已。
喝完水,蔡解放说:“林爷爷,我来帮你收拾书房吧,反正我时间还多。”
林振轩摇头说:“算了,就这样吧,反正他们还要回来的。收拾了也还会变成这样。”
葛翠成也说:“就先这样吧,收拾不收拾都一样。还省得你费力气。”
蔡解放只好按下了心思。
此次前来,蔡解放主要是看看林家有没有受到什么损失,有没有需要自己的帮忙的,但这次确实他也没有什么能够伸出援手的地方。
葛翠成留了蔡解放吃饭,现在家里也不像以前那样,有十分丰富的菜色,肉也很多,现在吃的是十分简单,连油都不敢多放。
吃饭的时候,葛翠成突然说:“秀宁,现在家里是这个情况,你也没法安生地在这儿学习了,有没有想过回家去?”
虽然邓秀宁是很想沉下心来学习,但是那些学生隔三差五来闹一场,也是很影响她的状态的。
在这样的情况下,邓秀宁还不如回去,至少在家里是安全的。
这儿的话,林振轩的事情还可能会影响到她呢。那些学生的手段越来越激进,谁知道还会做出什么事情来?
邓秀宁本就是晚辈,还不是他们女儿亲生的,万一出了点什么差错,不仅他们夫妇两不好交代,他们女儿那边怕也是过不去。
邓秀宁抿了抿嘴,说:“我从没想过这个事。”
在林家也住了一年多了,这外公外婆虽然不是亲生的,但是对邓秀宁很不错,所以邓秀宁从内心里喜欢敬爱他们。
现在他们两遭遇了这样的事情,邓秀宁就要走的话,岂不是显得能共富贵却不能共患难?
葛翠成耐心地劝道:“你在这儿,是为了来学习的。现在这样的情况,你能安下心学习,我们两也没有那个精力去教导你了。你是个聪明的孩子,学习速度很快,接下来的知识要点,我们可以给你做好纲要,你自己回去学,时间虽然花的多一些,但是也能学明白的。”
邓秀宁倔强地摇了摇头,说:“我会走,但是不是现在。”
“你这孩子……”葛翠成有些无奈。
林振轩说:“现在看情形,将来不太乐观,万一……万一我们被拉住劳动改造,这儿就只剩你一个人了。”
他们两一直在做着最坏的打算。
外头是如果抓住了一个所谓的批*斗对象,就会要求他们的家人之类的,和他们脱离关系,如果不脱离,就会受到牵连。
葛翠成是是想好了,要陪着丈夫面对这一切的,就算是下放,就算是住牛棚,她也要跟着一起。
可是邓秀宁不用跟着吃这些苦,孩子还年轻,那样的事情遭罪连累身体不说,可能还会影响到前途之类的,政治面貌受到影响嘛。
林振轩和葛翠成两个人也是为了邓秀宁着想。
邓秀宁当然明白,但是两个人越是为她想,她就越没法潇洒地离开。
“当初我来,是为了寻求你们的帮助,帮助我学习,你们当时毫不犹豫地就答应了我。现在你们面临困难的时候,我就直接离开?这叫我良心上过不去。”邓秀宁瘪着嘴说。
林振轩说:“这两个事情不一样……”
邓秀宁摇头:“情况和性质是不一样,但状况相似,你们现在需要帮助。如果我现在回去,我也没法去面对阿姨。”
葛翠成和林振轩无言以对,葛翠成只好说:“解放,你帮着劝劝她,这孩子真傻。”
尽管不是亲的,可是此时和亲的好像没多大的区别似得,甚至比亲的还要好。
蔡解放接话说:“秀宁的事情,我支持她自己做决定。”
因为了解邓秀宁,所以蔡解放知道,自己劝也没用。在串联的时候,她就说了不会丢下任何一个伙伴,在这个时候,她也绝做不出抛下夫妇二人,自己躲走的事情来。
邓秀宁也是红*卫兵的身份,所以那些学生暂时不会对她怎么样。而且蔡解放一直关注着事情的发展,如果真的到了无法挽回的时候,他肯定会第一时间护着邓秀宁的。
邓秀宁看了蔡解放一眼,此时最懂自己的果然还是他。
葛翠成和林振轩两个人则显得很无奈,不仅邓秀宁自己油盐不进,现在蔡解放也站在她那一边了。
林振轩说:“从他们小时候,解放就一直听秀宁的,这时候你还想让他站在咱们这边?那是不可能的。”
这话逗得葛翠成都忍不住笑了,而蔡解放和邓秀宁则不由得脸红,不约而同低头扒饭。
邓秀宁不肯走,林振轩夫妇也拿她没办法,只好任由她去了,但心里对这个孙女是产生了一些更深刻的感情的。
在这种时候,没有想着独善其身,反而一直留下来陪着他们,要与他们共患难,这份心就十分难得了。
邓秀宁留下来,自然也不想坐以待毙。学习暂时是学不进去了,于是她干脆把课本之类的都收了起来,然后去了林振轩教学的大学调查。
总要了解那些人的行为动机和方式,才能够想到挽回的办法。
邓秀宁穿上了自己的绿军装,带上了红袖章,拿上□□,背着印着红星的书包,就来到了大学里。
她这样一幅打扮,才显得比较像那些人的统一战线的人。
到了校门口,邓秀宁就看到这儿悬挂了各种颜色旗帜,还提了许多大字报。
大字报自然主要是控诉谁谁谁,有过什么样的事情,然后定一个罪名之类的。
除此之外,还有一些口号之类的。
邓秀宁从大学校门进去,也没人阻拦她,大约是她那身打扮真的起作用了。
此时的校园里,没有什么浓郁的书香氛围,多得是各处游荡的学生,贴大字报的学生,悬挂口号条幅的学生,还有学唱歌的学生……
总之,干什么的都有,但是没什么搞学习的。
大学氛围尚且如此,邓秀宁也不想上这样的大学。
许多学生对这样的活动兴致高涨,因为他们就是靠着这样的途径进入到大学的,因为他们革命意志坚定,因为他们阶级成分纯粹光荣,因为他们政治背景干净,所以他们就被推荐进了大学了,至于学习水平之类的,反而是次要的。
这样的人,让他们如何安下心来读书?
而这样的大学校园和大学生活,也不是邓秀宁想要的。
看的越多,邓秀宁就越庆幸,自己根本就没想过要走推荐上大学的路子。
在校园里逛了几圈,邓秀宁腿都走酸了,脚竟然磨出了水泡来。
回去后,正好赶上蔡解放来了,看到葛翠成正帮着她挑水泡上药,也很无语。
“串联的时候,咱们也没少走路,那时候你脚上没起泡。”
串联的时候走的路,还不如大学校园里的路平坦呢。
邓秀宁疼得直嘶嘶嘶地抽气,说:“大概这段革命之路格外崎岖一些吧。”
一语双关,惹得葛翠成也忍不住笑,蔡解放是想笑又笑不出来。
等邓秀宁重新穿好袜子,蔡解放坐在她身边问:“你去转了那么久,有什么收获吗?”
邓秀宁说:“刚开始确实是没什么收获,看上去学生都不务正业,没几个人心思在读书上,校园里的大字报之类的,也跟皮屑似得,到处都是。可我是那种轻易放弃的人么?多看看,多注意注意,还真有发现。”
“什么发现?”蔡解放问。
“我发现,很多活动的宣讲人,发起人,或者组织者,都是一个叫段克己的人,这个人应该是个关键人物吧?”
大学里贴满了大字报,还有各种横幅和大字之类的,邓秀宁要从那么多信息中,获得自己需要的信息,也是费了一些心思和力气的。
要不是段克己这个名字出现的频率实在是高,邓秀宁也没法那么快就注意到呢。
这个人会宣讲,会组织活动,会写口号,简直就是一个头目似得。
蔡解放说:“我对那边的情况不太了解,不过还是可以帮你去打听一下的。另外你还可以问问你外公,或许他知道一些什么。”
邓秀宁穿好了鞋子,说:“走,他现在就在书房,咱们现在就去问问。”
蔡解放说:“那行。”
林振轩的书房现在是一团乱,但是他依旧每天都待在那里。不收拾也不整理,经常是随手拿起一本书就看,用他的说法,就是从没这样随心所欲地看过书了。
见两个人到来,林振轩问:“秀宁的脚怎么样了?”
邓秀宁走路还有点一跛一跛的。
“刚刚外婆给我挑破了水泡上了药了,没什么大事儿。”邓秀宁说。
林振轩说:“那学校虽然大,但是在里头走的脚上长水泡的,你是我所知道的第一个。”
邓秀宁说:“我也是我知道的第一个。”
林振轩乐了,难得露出了一些笑容。
他的心态真的还算不错了。
“外公,我们想问问一个人。”
林振轩见两个人似乎有不少话要说,干脆放下了书,问:“谁啊?”
“段克己这个人,你知道吗?”蔡解放问。
林振轩说:“知道,怎么了?”
“他是学生还是老师啊?为什么学校里,到处都能看到他的印记?还有他在学生中的影响是不是很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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