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吴大人这一番“友好”的交涉,至多也只能当做正餐之前的前菜,前菜用完自然也该办正事儿了。
陛下还在上头看着,诸位都得注意点分寸,不好太过分。
但说起废缠足,执不同意见者还很是不少,有些人为这种畸形之美所沉迷,也有些是自家孩子也缠了足,倘若废了,后果实在不堪设想。
由此也可看得出这祸害人的东西近些年对人的心性荼毒了多深,影响有多大。
“说起来,这缠足乃是女子自发自愿之事,本不该我等男子来置喙,但赵大人既然在朝堂上提起,本官也有必要说一句,这缠足亦是对女子心性的考验,岂是你说废就能废的?”一官员振振有词的道。
“自发自愿?大人这话说的就不太妥当了。”
见赵平安如此,那官员顿时黑了脸。
却只听赵平安接着道:“女子不能抛头露面,她们的意见如何传达?还不都是跟着男子的意愿吗?”
“男子不喜欢女子抛头露面,所以她们就得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终日幽居在后宅的那一亩三分地。”
“男子希望女子恭谨,谦卑,事事顺心,就想给她们加上一重枷锁。”
“以至于到后来,有些人觉得三寸金莲好看,大肆宣扬这种畸形之美,所以女子就要忍受着脚掌被折断、流血的痛苦去迎合你们的审美。”
“你们问问自己,三寸金莲真的好看吗?”赵平安面无表情的反问,却不等他们的回答,只道:“我不懂,也不想懂。”
众人“……”
既然问了,倒是让他们说一句啊喂!
自问自答算怎么回事?
他说这几句话时,不少官员都是一脸酱色,脸色难看得很,赵平安这几句话,虽没有一个字提了他们,却像是字字句句都在说他们。
咋不直接报他们的官职姓名和户籍?
真要按照赵平安这么说的,那他们在坐的每一个人都是帮凶,他如此当众去说,是要他们承认自己是帮凶吗?
但还未等他们想好怎么反击,赵平安又再次开口,引经据典:“女诫有言,卧之床下,弄之瓦砖,而斋告焉,若只是女红,操持家务,下官也不会多说什么,但下官心有一疑,诸位大人可否解答?”
“你说。”一位二品大员开口应道。
说到这里,赵平安上前一步,一一扫视着眼前比他品级高的多的诸位官员。
这些,可都是朝廷的顶梁柱。
赵平安没有丝毫露怯,只是拱手道:“下官想问问诸位大人,是谁规定缠足就能作为考验女子心性的标准?”
此一问,百官默了许久。
大约十几个呼吸,才有人出声:“能忍常人所不能忍,心性自然非比寻常,用这种法子,或许是想自证。”
赵平安:“自证需要断骨?自证需要使正常人变成残疾?”
这不是东方不败练葵花宝典,自宫了还能练就绝世武功,倘若这缠足有一丝一毫的好处,他也就不说什么了。
但事实就是没有。
一点都没有。
但那位大人显然不觉得断了脚骨是多大的事,只道:“你刚刚所说不错,但女诫亦有言,女子卑弱第一,夫妇第二,作为女子,应清静自守,无好戏笑。”
“女子,掌内院之中馈,本应自重,不应当喜好玩笑打闹,如此有失身份,而缠足可使女子贞静娴雅,自然是正途。”
听到这里,赵平安嗤笑一声,摇了摇头。
好一个缠足是正途,为了让女子贞静娴雅所以才应该缠足,这理解能力还真是满分。
他眯了眯眼,扭过头去,看向与那位大人站在一个阵营的官员,遂开口道:“在座的各位都是这么以为的?”
“自然。”
“罗大人所言也代表着我等的意思。”
“不惜让子女双足尽断?”赵平安再问。
说到双足尽断,当下就有人否认:“赵大人莫要胡言乱语,何曾尽断?分明还能走路。”
那人说到还能走路时,振振有词,似乎在掩饰什么,也不知这话到底是说给自己听,还是说给谁听。
赵平安意味深长的看着说话的那位大人:“大人确定都能走路?”
那位大人也觉得这话有些不妥,怕被他揪住错处,再像吴大人那般就不好了,说话间便又加了个限制条件。
“但凡手法老练的,自然是能够走路。”
“可若是碰上那手法不熟练的呢?”
这么一问,那人不说话了。
赵平安瞥了他一眼,知道这人箴言的原因,便走了两步,离那人近些,才又大大方方的开口道:“还是由下官替大人回答吧!”
那人肩膀一抖,赵平安没放在心上,只是冷了眼,继续道:“若是碰上那手法不熟练的,亦或是女子受不住疼的,轻则残废,这辈子都别想站起来,若是严重些的,只怕是要落得一个消香玉陨的下场。”
“其实,这中间种种下官也查过,也寻过人细细问过,保准不会有错漏,这缠足一事比我刚刚说的要恐怖百倍,只不过碍于在朝堂上,下官不好说的太详细,但若是诸位大人想听,在下也是可以说的。”
“要说这女子缠足,得从六七岁就开始缠,要先用碎瓷片……”
正当他要详细说明这裹脚流程,立马就有人打断:“好了,你别说了。”
赵平安抬头一瞧,却见那人大义凛然的又开了口:“我等也是为人父的,怎么会害自己的孩子,赵大人莫不是太过看低了我等。”
“不是下官看低了各位大人,实在是好好一个孩子,被你们折磨的行走都成了困难,这叫爱护?”
“这也是为了她以后能嫁一个好人家……”
那人这话一出口就觉得不妙,果然…
只见赵平安皱了皱眉,尤为不忿:“嫁个好人家?从何时起,缠足又成了女子炫耀的资本,难不成只有缠足者才能嫁入高门,天足就只配任人取笑。”
不少官员的确想说是这样的,但碍于我朝许多人家的女子未曾缠足,只怕话说出口容易引人攻讦。
他们可不像赵平安,得罪一个是得罪,得罪十个也是得罪,总之都是他得罪不起的人,多几个也无妨。
他们还有家族,有亲眷,有待字闺中的儿女……
但这还不算完,赵平安今日是打定了主意给他们洗一洗脑,把他们歪掉的思维拨乱反正。
只是辩论,到底是没法让这些人死心……
他有后招儿。
“陛下,臣有一请。”赵平安忽然对着魏帝开口。
“说。”
“臣想召几人进殿。”
“允。”
得了请示,魏帝让自己身边的大太监上前,赵平安也在他耳边嘀咕了几句,说罢,那太监便出了大殿。
而这个时候,在皇后殿内等候的沈煜也等的火急火燎,不知平安在殿前是个什么情形,好在没多久便得了信儿。
“赵大人让沈大人带人过去。”
“知道了。”
走的时候,沈皇后还叫他别折腾的太过,显然,这事儿沈皇后也有份儿参与。
……
至于大殿之上,在大太监去传人之时,赵平安嘴皮子也没闲着,舌战群儒。
好在沈煜来的够快。
文武百官还在想他传召的是何人,但随着大太监一声喊,只见沈煜领头,昂首挺胸的入了殿。
对于沈煜,在场不少人都不陌生,作为沈将军嫡子,沈皇后亲弟,又是新科进士,身份不可谓不尊贵,即便是大殿之上的官员,轻易也不敢得罪他。
周大人冷眼看他:“赵平安,你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这话也是百官们想问的。
赵平安神色镇定,淡淡回道:“周大人且等着看就是了。”
他都这么说了,他们也只能耐心等着。
说起来,这早朝的大殿沈煜也是第一回来,但他这回上殿不是一个人进来的,后头还跟着两排女子,皆是蒙面。
十二名女子,由幼及长,小的不过七八岁,大的也有二十多,皆是十分恭谨,仔细看过去,不少人肩膀还有些打颤,显然是有些害怕。
沈煜低声安抚,叫他们别怕,又唤人吩咐了几句话。
官员们不知他是何意,更不知赵平安打的是什么主意,却见打外头又进来几名小太监,每一个手里都扛着两条长凳,摆成一列,还用素布拉起了长长的围帘。
等到一切布置好,太监们出去,十二人皆是入了帘后。
至于帘后是怎样的光景,谁也不知。
只听悉悉索索的声音传来,百官们还不知是何意,但紧接着,就见帘子底部被撩开。
十二双尖尖小脚“刷刷刷”的从帘子底部露出。
猛然间,不少人都吓了一跳,他们属实没料到会出现这般情形,不过,在这大殿之上暴露双足,实在是不成体统。
但这个想法也只是在脑中徘徊了一瞬,紧接着,他们的目光又不自觉被这十二双小脚勾住。
不为别的,实在是……恐怖如斯。
不同于平时见到的被精致的绣鞋包裹的三寸金莲,那是一双双畸形而又残忍的双脚。
脚掌被折断,弯曲到足底,就连脚趾也不能幸免于难。
从八岁,到二十四岁,这十二人,几乎包圆了大魏缠足女子的整个年龄区间。
那名八岁的孩童,双足还未裹成,带着伤痕,带着鲜血,却不妨碍这尖尖小脚已看得见雏形。
那名十岁稚童,比之八岁的那个看起来稍微好些,但也只是不再流血罢了。
十二岁,双足已经成形,脚面弓起,但布条还要继续缠着,免得双足继续生长。
十四岁,脚面弓起的更加严重。
二十四岁,双足基本不会再生长,已是定了型。
但这算是结束吗?
不,这只是人生灾难的继续进行。
……
百官们默了许久,无一人出声。
不知为何,他们似乎能够听到帘后女孩在抽泣,可她们分明没有出声。
原本想斥责赵平安不该在殿上闹这么一出的,看着眼前残忍的场面,忽然说不出声。
原本只想作壁上观的,也开始陷入了深深地自我怀疑。
说实话,他们此前也见过缠足,但也只是见过被精心装点过的外表,至于绣鞋底下的模样,他们从不关心。
今日方知,这缠足,实则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
至于魏帝,他早知赵平安有安排,却不知会是这样的安排。
可今日他见了。
若说原先他还有那么几丝不确定他徒弟能否成事,但如今看来,到了这个地步,即便他不成,他这个做师傅的也不能置身事外。
更何况,他除了是平安的师傅,还是皇帝。
臣子的思想滑坡了,他给掰正还不是该的?
至于手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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