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五章
自打嘉善住到了安国公府以后,齐氏就一直想方设法地想与嘉善聊解一二,可惜苦无机会。
不想,张氏这次终于办了回“明白事”,竟要派她前去对嘉善慰问一番。真是瞌睡有人递枕头,齐氏于是正大光明地去往了展岳与嘉善住的院子里。
不同于对张氏的轻蔑与敌意,嘉善对齐氏还是有些许好感的。
陈楚已经查明,当日闻老太君病重,是齐氏悄悄派了身边的丫头去寻剑兰,这才使剑兰有了向宫里小黄门递话的机会。
她和展岳能够及时回府见闻老太君一面,齐氏功不可没。
所以听说是齐氏来了的时候,嘉善忙打起精神,为了以示尊重,她令丹翠给自己草草梳洗一番后,穿好了外衣,方叫齐氏进来。
齐氏是侯府闺秀出身,言语举止大方而娴静,她先对嘉善行了个礼,温言说:“自殿下有孕后,妾身一直想去公主府探望,却直到今日才得了机会,真是失礼至极。”
齐氏说这话,便是有与嘉善示好之意了。嘉善本就因闻老太君一事而承她的情,二来,闻老太君过世,安国公府的中馈就要全权交由张氏管理了。
嘉善虽然不打算与张氏相争这点儿仨核桃俩枣的权利,但是安国公府里头,最好还是要有一个自己的人。
嘉善原本属意的是展岳的二嫂余氏,如今齐氏既然主动抛出橄榄枝,嘉善自然也愿意接。
打定了主意以后,嘉善便含着笑意道:“齐候夫人的礼我亲自看过,很是不轻,你的心意我都明白。女子出嫁从夫,即便是失礼,失的也不是你的。”
嘉善眼角的笑容温柔而知心,很容易赢得齐氏的好感。公主都这样给台阶下了,齐氏当然更加懂事。
她柔声细语地说:“公主能明白妾身的苦心便好。”
嘉善与她笑一笑,令跟前伺候的丹翠捧了一盘最新时节的荔枝上来。
有道是一骑红尘妃子笑,无人知是荔枝来。虽然这个时候,荔枝的栽培技术已经远胜唐朝,但是在眼下的月份,新鲜的荔枝依旧难寻。
齐氏的目光定格在那晶莹剔透的饱满果实上头,她拨了拨额前的碎发,轻声笑说:“不敢瞒公主,妾身今日来,其实还是有一事相求。”
无事不登三宝殿,嘉善固然能猜到齐氏的示好绝不会毫无缘由,她倒也没恼。像齐氏这样单刀直入的人,总比那等明抬举,暗作害的要心地纯良。
何况她与齐氏原就没交情,彼此若扯上了利益,反而能处得更久。
嘉善淡然一笑,温和道:“你说。”
齐氏的黛眉团团扭曲在了一起,她道:“如果,我欲与展少瑛合离,不知道公主可否有良策?”
嘉善再也料不到齐氏是为了这个相求,不由深深看了她一眼。
光看眉目,齐氏的长相是很清秀的。可惜她的脸型不算小巧,下颔处略有些宽,这使得她整张脸的五官搭在一起,显得很沉静内敛。
嘉善本以为齐氏是因为安国公府中馈的事儿来找自己,若是为此,嘉善很乐意助她一臂之力。
不想齐氏竟魄力非凡,开口就是想合离。
这可是御赐的婚事儿啊!
嘉善不觉正色,沉着语调问:“为何想合离?”
齐氏微不可查地叹了声气,再抬头时,她似笑非笑地与嘉善说:“妾身听闻,陛下曾有将公主许给展少瑛之意,公主却推辞了。”
“妾身斗胆问一句,”齐氏声调平淡,“公主当时为何推辞?”
嘉善撩起眼皮,侧身看了齐氏一眼。
她笑:“你很会说话。”
嘉善鲜少有这种被人说到语塞的地步。
张氏以为齐氏好欺负,可见张氏是真的从来不会看人。
若说上一世的展少瑛只是自私而懦弱,那么经灵堂一事以后,他便又染上了欲壑难填、得陇望蜀的毛病。
从私心上来讲,嘉善对齐氏是抱有歉意的。
本来该陷入安国公府泥潭的是她,是她人为性地改变了这份因果,自己得救了,却拉了另一个无辜的女孩儿下水。
若齐氏是个与展少瑛一般的人,或者齐氏与展少瑛恩爱,那么嘉善心里大概还能好受些。
偏偏齐氏聪慧,既不屑与张氏同流合污,又无法与展少瑛携手白头。
嘉善微微叹息一声,勉强笑了下,道:“这事儿不是一时半会能够分出结果的。不过,你既开了口,今后我会帮你留意。”
“你与他毕竟是父皇亲赐的婚事,”嘉善点到即止地说,“你应当明白,要解决此事,并不容易。”
嘉善不轻易允诺,但如果应了,也自然不会随意毁诺。
齐氏心中明白,自己这个要求实则是有些强人所难了,也正因为难,她才找到嘉善来投诚。
这事儿,她无法和娘家开口,贴身婢女虽然忠心,但是并不能为她出谋划策,只有找到大公主试试了。
大公主不仅得帝王宠爱,自身也足智多谋,还曾与她同病相怜过。
果然,自己没有找错人!
齐氏微垂下眼睑,容色斯文地道:“累公主费心了。”
嘉善淡淡一笑,回说:“就当我是为驸马,报你的恩。”
齐氏心知嘉善说的是闻老太君一事,本想说句“举手之劳罢了”,想一想后,又原样咽下了这句话。
挟恩不相报这样的品德当然是好,可她眼下正有求于人,还客气什么?
齐氏笑道:“还有一事儿,是世子夫人嘱咐我问询公主的,请公主给我个回音,我也好去回禀她。”
听到是张氏,嘉善便知道没什么好话,她淡挑眉峰,侧脸清丽而文雅,她温文问道:“什么?”
齐氏抿着嘴笑说:“世子夫人想问,公主打算在安国公府住多久?”
张氏的原话是“你好生旁敲侧击一下,看看她这尊大佛几时能挪窝”。齐氏没有原样转答,不过,自然也忽略了“旁敲侧击”四个字。
嘉善简直要被张氏的见识给逗笑了,她原本都与展岳商量好了,打算明天就回公主府,但偏不能如了张氏的意。
嘉善的语气随意而慵懒,她趾高气扬地答:“你且告诉她,只要我乐意,皇宫想住多久都能住多久,何况区区安国公府。”
齐氏笑吟吟地道了声:“是。”
过了几日,嘉善才把齐氏的话转述给展岳听。
展岳与嘉善一样,不曾想过齐氏居然想直接合离。他面上没有表现出任何异样,只是道:“且不说这事儿能不能成,合离以后,她就是再嫁妇,很难被好的门第接纳。”
嘉善不喜欢他这样讲,遂道:“再嫁妇怎么了?汉武帝的母亲还是二嫁之人呢,还不是一样的享锦绣荣华。”
“展少瑛非良人,张氏又眼皮子浅,”嘉善说,“对她而言,合离是个不错的选择。”
展岳觑她一眼,道:“既然公主都这么说,我哪敢不从。”
“待你生完,我便帮她忙活此事。”展岳道。
嘉善仰首看他,轻声问:“你心里有主意?”
展岳笑了笑,他垂下睫毛:“其实办起来也简单,合离二字不能由齐家开口,得从展少瑛嘴里说出来。”
“或者,展少瑛办了严重的失德之事,那么齐家要求合离,也就理所应当了。”
展岳问:“你说是不是?”
他脑子转得这样快,不知怎么,忽然让嘉善记起了上一世。
彼时,她和展少瑛的关系还没完全破裂,展少瑛过府盘问她,既然都结为夫妻了,为何还从不与他说心中郁结之事。
展少瑛言之凿凿,一句句话有理有据,险些让嘉善真的以为是自己的过错。
嘉善好强了大半辈子,是真的很少于人前势弱的。她当然也在章和帝面前落过泪,可通常都是有原因或者有所求。
极少纯粹地是因为想要依靠父皇。
她也疑惑过,那时明明已经与展少瑛成亲八载,怎么还无法和他敞开心扉,一诉衷肠呢。
今日倒是忽然有点明白了。
展少瑛不是展岳,也根本做不成展岳。展岳常常能够无条件地包容她,甚至听从她的意见。
他永远能够没来由地为她遮风挡雨,将她牢牢庇佑在自己坚实的怀抱中。在他身边,她可以不用学着运筹帷幄,可以理所当然地享受他的温柔和宠爱。
嘉善双颊透出粉红,明闪闪的眼睛不由地弯了起来。
展岳正安静地与她对视,不由笑盈盈地问:“怎么忽然这样瞧我?”
“这样是哪样?”嘉善轻笑着说。
展岳面不改色,眼尾的睫毛微卷,他揉了揉嘉善的乌发,低哑着嗓子说:“你看我的眼神,像是在看很珍贵的宝物。”
嘉善心头一片柔软,翘着嘴角,认真道:“你就是很珍贵的呀。”
展岳喉结滚动,将她纤细的香肩揽在怀中,他道:“又拿甜言蜜语来唬我帮你办事儿。”
嘉善大笑,转身去环抱着他劲瘦的腰。
展岳的腰间有力,肌肉贲张,好像个稳健的树桩子般。被嘉善猛一环住,他的腰身倏地颤抖了一下,嘉善于是又顺着他颤抖的痕迹,轻轻抚了抚。
此举惹得展岳心头火热,又无法发泄,便只好不停地去摸她肚皮,他唇瓣微张:“再有一个月,这小家伙就要出世了。”
“是啊,”嘉善点头说,“这些时候,他踢我肚子的力道明显变大了。这样顽皮,定是个好动的孩子。”
嘉善抬首,无法避免地与展岳讨论着所有即将为人父母的,都会讨论的问题。
她道:“你喜欢男孩儿还是女孩儿?”
展岳笑一笑,仔细与她分析说:“女孩儿娇贵,打不得骂不得,若是个小子,我还能勉强撑起为父的威严。”
“不过,阿鲤与亭哥儿都是男孩儿,小时候皆顽劣得很,”展岳道,“女孩子家玉雪可爱。这样说起来,好像又是女儿家更招人喜欢。”
说了半天,他把两边的宝都压上了,等于没说。嘉善正想戏谑一句,却听展岳语气温软,他促狭道:“如是个双生子,那可最好不过了。”
还双生子!
嘉善不由低笑一声,道:“美得你。”
展岳只轻点了下她的嘴唇,他嗓音微微暗哑着:“不是也没关系。”
“要是男孩儿,来日就给他添个妹妹,要是女孩儿,再添个弟弟也就是了。”
“谁要添啊?”嘉善红了脸,睫毛轻颤地嗔说。
她这模样娇俏可人,展岳忙爱怜地凑过去,撩开她的发丝,轻轻亲吻下她的脸颊。
嘉善靠在他温暖的胸膛上,双目微阖。
遥遥夜色下,她的唇瓣如红蕊一般,脸色也好若暮春三月时,丰润的桃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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