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四章
赵佑泽进灵堂时,正好是灵堂里气氛最尴尬僵硬的时候。
顾珺仪简单几句话,却等于是把张氏放在了两根火架子上烤。一根名为“不孝”,另一根则叫做“不仁不义”。
偏巧张氏还轻易辩驳不得,否则容易将整个安国公府都拖下水。
见到赵佑泽进来,张氏好像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忙巧笑着走过去,亲自递了两束线香给他。
赵佑泽没有去管张氏脸上过于殷勤的笑容,只温声开口道:“府上老太君离世,父皇与我都十分痛心。今日我奉父皇之命,特来祭奠。”
听到是章和帝派赵佑泽前来,张氏的神情不由更加谄媚。她很快忘了刚才与宋氏的不愉快,笑一笑,故意扬声道:“君恩似海,安国公府上下都感念不已。”
赵佑泽对她释放出一个温润客套的笑容。他接过线香,上前去躬身奉告了闻老太君。
赵佑泽今日代表的乃是君王之恩,不管张氏对赵佑泽从前是什么看法,在眼前这个场合,都定是把他当作一尊金光闪闪的大菩萨的。
她看了赵佑泽一眼,讨巧地笑说:“四殿下为了老太君,特地从宫里出来,定然辛苦了。不知午膳可要在府中用?”
赵佑泽依旧是和气的样子,他道:“世子夫人好意难却,但我下午还需回宫练骑射,就不多叨扰。”
“稍后我去瞧完大公主,便要离开了。”赵佑泽的语气很平静,他像是倏地记起来什么,忽然说,“瞧我这脑子,还要道旨意忘记宣了。”
四殿下这时候来宣旨,那必然是陛下看在老太君的面子上,体恤他们国公府,要给封赏了!
张氏努力掩住嘴角的笑意,迅速地扬声道:“妾身这便去唤人来摆香案。”
赵佑泽点头,也不多话,便随着张氏去忙活了。
灵堂里多是女眷,虽说基本上都是成了婚的,但赵佑泽已不再是小孩儿,不便与她们多待。
正好裴夫人和顾珺仪在此,他们几人便去了灵堂侧边谈天。
待得一时,张氏将香案都在正堂设好了,方才来唤人请赵佑泽。
赵佑泽随她出去,张氏已经将安国公和展泰也都请了出来,几人正打算跪下接旨,赵佑泽却先环视了一周,嘴角带着笑说:“怎么还劳动了国公爷与世子大驾?”
安国公道:“既是陛下有恩典,府上自然不能失了礼数。”
赵佑泽继续眉开眼笑地道:“傅夫人呢,刚还瞧见她在这儿。”
张氏不知道赵佑泽为何要问起宋氏,但是一提到宋氏,却又让她想起刚才在灵堂里当着众人丢了脸面一事儿,只淡淡答说:“殿下怎么问起她了?”
赵佑泽的语气波澜不惊,嘴角依然平和地勾起,他道:“也怪我没说清楚,导致世子夫人误会了。这旨意不是给国公府的,而是给傅夫人。”
“我见世子夫人,适才特地嘱咐了贴身婢女让傅夫人留着先别走,这才没留意她的行踪。”赵佑泽温雅地笑着,露出嘴边几颗洁白的贝齿,他道,“请世子夫人将她请过来吧。”
听到赵佑泽的话,张氏当即怔在了当场,眼里全是恍惚惊讶。裴夫人和顾珺仪还跟在赵佑泽身后,见此,顾珺仪便亲自去灵堂里请了宋氏过来。
既然是给宋氏的旨,安国公和展泰当然不可能继续在跟前凑趣,否则不是摆明了给宋氏添彩?
走之前,安国公还暗地里剜了张氏一眼,似乎是在指责她——连四殿下的话都没听清楚,你跟个哈巴狗似的乐呵个什么劲?
宋氏很快被顾珺仪请了来,不止是张氏,连带着宋氏在内,在场所有人都没有想到赵佑泽的旨意会是给她的。
但是君王不可能随便一诺,既有果,必有因,且听听因是什么便是。
对上宋氏,赵佑泽的嘴角这下是真诚地弯了起来,他露出一个恬静而温文的笑意,朗声说:“夫人可算来了。”
他道:“请夫人听宣。”
宋氏微怔,又好像意识到了什么,一手紧捏了巾帕,沉沉跪了下去。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傅宋氏柔嘉淑顺,端庄维则……着即敕封为三品诰命夫人……’”
赵佑泽宣读完圣旨,将诰命的敕封文书递到宋氏手里。
宋氏脸上却不见喜色,她依旧怔楞地跪在那里,倒是赵佑泽先出声问说:“夫人还不谢恩?”
宋氏低着头道:“臣妾惶恐。”
赵佑泽笑一笑,温和说:“无需惶恐。”
他加重了语气:“夫人当得起。”
待宋氏起身后,赵佑泽才柔和地为她解释这个旨意的来意,他道:“前几日西北发来捷报。傅骁为先锋,率二百弓/弩手奇袭突厥牙账,叶利可汗措手不及,一时溃不成军,只能率残部而逃。”
“傅先锋立此大功,刚被擢升为四品中郎将。”
赵佑泽道:“捷报传来之日,大姐夫正好在父皇身边。”
因为是在人前,所以赵佑泽称呼展岳为大姐夫,好和淑娴的驸马忠义伯世子作区分。
赵佑泽道:“父皇问大姐夫,该给傅中郎什么奖赏。”
“大姐夫便说,傅中郎的发妻早年跟着他吃了不少苦,与其赏金银财宝,不如赏她发妻一个诰命的封号,也好让傅夫人日后出门走动时,不至于在别人面前无法挺直腰板。”
“父皇本就高兴,于是就应了大姐夫。”赵佑泽认真地说,“傅中郎初上战场便立此奇功,真是为我大梁男儿争了一口气。”
“我也在这里为夫人,道一声恭喜了。”
听到这儿,宋氏忍不住眼圈微红,一是为傅骁的争气,二也是为展岳的贴心。她与方才的张氏说了句一样的话:“陛下君恩似海,臣妾受宠若惊。”
裴夫人见她情绪有些激动,忙过去挽住宋氏的手,笑着说:“这样好的日子,怎么哭了起来。”
“总算是苦尽甘来,高兴还来不及呢。”裴夫人含笑,目光殷殷地注视着她。
宋氏抹了抹眼角,道:“是啊,苦尽甘来,让姐姐看笑话了。”
裴夫人装作没有听懂,只道:“这话要怎么说啊?”
赵佑泽见张氏站在旁边坐冷板凳,便又适时地开口道:“本来我该过傅府去宣旨的,凑巧看见夫人在这里,这才一时犯了懒。加上世子夫人如此热心肠,实在令我盛情难却。若因此,给傅夫人和世子夫人带来唐突之处,是我的过错,元康在这儿与二位说声抱歉。”
赵佑泽放得下架子,但是宋氏和张氏谁又敢接受他一声抱歉,连声说“不敢”。
宋氏一向能屈能伸,何况,她如今又得了实惠的好处,便谑笑着对张氏福了下身子,轻声说:“妾身也要对世子夫人说句谢谢,劳烦世子夫人特地为我准备香案了。”
张氏将头扭到一边,嘴角僵硬着道:“客气。”
张氏再傻,眼下也明白赵佑泽、裴夫人、顾珺仪还有那宋氏都是沆瀣一气的!她没想到,最狡猾的居然会是这赵佑泽。
先一番话把她哄晕乎,让她以为他是来给自家宣旨,待她把香案都摆好了,这才道明来意。
更可气的是,他明明看到了她唤住宋氏,却不在那时说出来。非要等她把安国公都请了出来,才摆她一道!
她留下宋氏,本身是想让宋氏好好开眼,好让宋氏看看陛下会赏给安国公府何等体面,没料到这次是自己被开了眼!
张氏气得牙根子都痒了,偏生还不能发作——人家四殿下可从来没说过这旨意是给你的,你自己个自作多情,能怪得了谁啊?况且人家连“抱歉”都说了,你还想怎样?
你脸大啊?
张氏回房以后,当天就砸碎了一套青瓷的茶具,她不仅仅是为了赵佑泽摆她一道生气,更是为了宋氏诰命的封号。
张氏贵为国公府的世子夫人,眼下也不过是二品诰命,从前在宋氏跟前,那是能理直气壮地说话的。
现在自己虽然还比宋氏高一个品阶,可她相公傅骁却也被封为四品中郎将了,即便官职不高,可中郎将是武官,掌实际兵权。
这对于傅骁而言,是升天般的飞越。
才失了闻老太君可依靠,展岳就似乎又要有所依仗。
真是便宜了他这个庶孽。
张氏于心中冷笑,长长的指甲掐碎了琉璃花瓶里一朵开得正盛的花。
——
赵佑泽宣完旨后,得知嘉善还在小睡,便没有再去打扰她。
他这月还有一日休沐期,安国公府地方小,处得也拘束,等嘉善到时回了公主府去,二人再叙也不迟。
可早上的这则宣旨风波还是辗转传到了嘉善耳朵里,是由顾珺仪告诉她的。
顾珺仪说得兴起,双眸干净而纯澈,她认真道:“说四殿下不是踩着时机进来的,我都不信。”
“公主是没有见到那个场面,我瞧世子夫人的鼻子都险些气歪了。”顾珺仪捂着嘴儿,不住地与嘉善笑说,“我不过是占几句口头便宜,到底还是四殿下有本事,几句话就帮傅舅母争回了面子。”
顾珺仪道:“这下,看世子夫人还敢不敢口无遮拦。”
傅骁原是白身,如今他得封中郎将,摆明了是未来可期。哪怕永定侯府仍旧还在获罪,但章和帝的态度业已说明一切。
今上是位爱才惜才之君,只要傅骁来日还能立下军功,谁又再敢去拿傅家曾经的罪过说事儿?
权利向来是可以操控一切的。
嘉善自然也明白这点,她笑了笑,轻声地道。“表嫂仗义执言,也帮了舅母不小的忙,舅母临走前,特地让我帮她感谢表嫂呢。”
顾珺仪摇摇头,笑着道:“傅舅母送了我那么珍贵的一个镯子,我不过是投桃报李,没因口舌之争给她惹麻烦就好。”
嘉善当即道:“怎么会。”
宋氏封了诰命,嘉善也由衷地为她感到高兴。只是当夜在展岳回来以后,嘉善却捏着他的衣领,抱怨了几句:“怎么瞒得这么严实,连我都没透句风。”
展岳柔声解释道:“不是有意的,那日家宴,父皇就预备宣旨,不过是祖母的事发生得突然,这才耽搁了两天。”
“小舅是个厉害的人,”嘉善想到傅骁的样子,笑着感慨了句,“他未负傅家家风。”
永定侯傅炎当年勇冠全军,名震西北。傅骁不仅没有辱没先人的名声,更没有辜负那个为了他,含垢忍辱的傅时瑜。
展岳点头:“是啊。”
“可惜,小舅几年内,恐怕都无法返京了。”展岳道,“不如,让舅母与我们再一起住阵子吧?”
打一次仗实在太损国力,傅骁既然有能力退敌,章和帝自然不会轻易放他回京,必然要派他领兵严守边境。
接下来几年,大概傅骁都要在边关与安定侯过苦寒的日子了。
嘉善和宋氏一直处得很好,对此当然没有意见,她道:“自然是好的。只是,舅母才封了诰命,来日需要走动的地方会越来越多,只怕舅母不方便。”
展岳想了想,点头说:“倒也是。”
“那等你生完了,我就送舅母和亭哥儿回傅家。”
展岳道:“你肚子大了,待在安国公府里,我总不能放心。明日为祖母扶灵以后,还是早日回公主府去。”
安国公府上下,总是没个消停的时候。还要个把月嘉善就要生产了,展岳不想冒险。
嘉善点头,也赞同他的意见。
只是嘉善没有想到,就在她即将回安国公府的前一日,院子里会迎来一个特殊的客人。
展少瑛的妻子,齐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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才睡醒就爬上来更了。
给大家分析一下为什么是给宋氏宣旨,而不是大家昨天猜的那些。
昨天有人猜是分府,这个我已经在评论里解释过了,一是老太君虽然死了,但安国公还活着,二是皇帝基本不会人为地干涉臣子们分府。
再有好几个人猜,是男主给展少瑛或者展泰小鞋穿。这个也是不会的,因为即便有小鞋,处罚也来得太快了。老太君才刚走,这时候还没抬灵呢,也就是说距离男主对展少瑛放狠话,两天时间都没有,而且这两天里头,展少瑛和展泰还请假了……
其实关于傅骁打胜仗这件事儿,前文我是有隐晦的伏笔的。就是在家宴那天,我写了章和帝看起来很高兴,当时这话被我一笔带过了,所以大家可能都没注意。
他高兴就是因为西北那边有好事儿传来啊。
至于为啥说这道旨意对张氏是洪水,这个就更简单了。张氏嘲讽男主的唯二资本,一个是他是妾生子,一个就是他母家已经没落。
现在傅骁有官职了,宋氏也封了诰命,张氏以后说话就需要好好掂量自身了。
最后,明日照常九点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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