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二姐一场别致婚礼,当日就被海宁报刊竞相报导,引发海宁坊间的舆论风潮,有人说不伦不类丢大人,有人说推陈出新好新鲜……
然后,二姐和二姐夫在家宣布,他们婚礼收获的所有礼金,会全部捐给中西义赈会,以帮助救济更多的灾民,其余贵重礼品大约也会折现,全用在他们的医疗事业上。
也不知道怎么搞的,私下跟自家人说的事,竟然又被捅到了媒体上头。
婚礼数日热度还不冷却,谢公馆各人的新闻旧事,又被拿出来放在一块议论,有的报刊搞噱头乱吹捧,把谢公馆说成“海宁第一名门世家”。这样耸人听闻的说法,却在坊间越炒越热,不免给当事人带来烦恼……
比如珍卿和杜太爷这里,有位不请自来的杜贵堂,他是珍卿在杜家庄的族亲。杜贵堂之父,是族老之一的杜向甫,他按辈分算是珍卿的族侄。
杜贵堂此番来海宁贩货,特意头一个来拜访杜太爷。但杜太爷一点不待见他,来了连茶水也不上,听了他说的话更是直接轰人。杜太爷嫌这人太糟心,事后也没跟珍卿提过。
杜贵堂在杜太爷这讨了没趣,辗转跑到族兄杜远堂家——杜远堂是杜玉琮的三叔,正是当初带珍卿来海宁那位,他也受邀参加了谢公馆的婚事,不过他是敬陪末座,无人理会,去了也没结交上什么人。
杜远堂家的一个听差,无意向族弟杜贵堂透露,说报上讲的“海宁第一名门世家”,就是杜太爷的后儿媳妇家里啊。
杜贵堂艳羡谢公馆富贵,没经过珍卿和杜太爷,也没问过接待他的杜远堂,竟然独自跑到谢公馆递帖子。
谢董事长接了帖子,见此人是继女的族亲,倒是不好太怠慢他,没一会安排好其他客人,就把他叫到偏厅里讲话。
这杜贵堂不晓得天高地厚,还是在杜家庄涎皮赖脸的作派,先亲亲热热地叫“叔奶奶”,接着说上一车的好听话儿,继而讲起杜氏宗族要翻修宗祠,还说要买地建屋办义庄,并资助有禀赋的子弟上学,指望他们像珍姑姑一样出息。
这个人翻过来倒过去,话多得叫人耳朵起茧,谢董事长笑着请他开门见山,他狮子大开口要三千块钱。胖妈给杜太爷递了消息,杜太爷听了立时冒火,脑子被这火气冲蒙了,这时候什么都不管不顾,生平头一回来到谢公馆。
虚荣而要脸的杜太爷,从不敢明面占儿媳便宜,更不会主动索要什么财物。没想到啊没想到,一个外四路的王八蛋敢先上门伸手。
杜太爷气得是狂性大发,看见那现眼丢人的杜贵爷,先重口味地“问候”他爹妈,就手捡起一个扫帚疙瘩,举着这轻巧的武器满院追打杜贵堂:
“你这个死砍头的舅子,吃干饭拉稀屎的阉驴子,张嘴就想吃现成,金山银山也不够你塞。
“珍卿她一个小妮儿,还有志气自己挣命,天天屋头点灯熬油写文章,一写写到深更半夜,你们这杂zhǒng秧子倒来吃现成,你们算啥东西嘞,啥东西嘞……
“狗日的龟孙儿,往年不叫我们当人看,现在想趴上来吸血……打死你这串秧的野杂zhǒng!”
杜贵堂被打得嗷嗷跳叫,被杜太爷骂成臭狗屎,嘴里一句利索的也还不上,这场合他也不敢乱还嘴,杜贵堂只嚷嚷是族长叫他来的,就算长辈也不该乱打人……
杜太爷更凶狠地追打:“打的就是你一窝烂秧,你爹是个烂腚的龟孙儿,你是个串秧的杂zhǒng娃儿,你儿你孙都是孬婆娘养的。你个绝户的憨杂zhǒng,再敢望这儿走一步,我把你蛋/黄子打出来!!……”
谢董事长跟一众儿孙,还有谢吴两家的近亲宾客,全都站在主楼门廊上目瞪口呆。
吴家表妹吓得往后缩,佣人捂着娇娇的耳朵,谢董事长他们这一等富贵人,虽厌恶杜贵堂这种上门讨钱的做派,可是他们处理这种占便宜讨嫌的人,从来不会破口大骂,更不会轻易拳脚相加,总有更加斯文的应对办法吧?
老天,谢董事长再也没想到,杜太爷是这么彪乎乎的人,她简直不晓得怎么反应才好。
谢家二舅妈跟谢董事长说:“怪道祖怡成亲,你没叫老太爷来,他这作派真是——”叫人不知如何评述矣!
谢董事长解释一下:“不是我不叫老先生来,是他那两天身体不爽,头晕目眩总想呕吐,更怕到人多气闷的地方。我怎好强拖老先生来?”其实她晓得不是为这个,丈夫给她解释过,说杜太爷这个人很好颜面,恐怕到时候在婚礼上,别人问起他不好介绍,他也怕跟他们照相,好像莫名留下个罪证似的。谢董事长不能感同身受,但她确实不想强求老人。
谢家五舅妈上来说:“你家的小妹,不会也学了祖父的做派吧?”谢董事长本来想说,你开什么玩笑!可她蓦然神情一顿,想起小妹才来没多久,就揪着元礼暴打一顿,而且她打柳惜烈的匪气——如今想来,真有些像杜太爷的作派。不过除开这一两次,小妹也没怎么再打过人。
不晓得怎么搞的,谢董事长的脑海里,忽然幻化出杜太爷和小妹,合伙暴打她小儿子的情形。谢董事长自己哭笑不得,甩甩脑袋抛开这诡异的幻想。
杜贵堂是个少爷秧子,心怯之□□力也消耗得快,杜太爷拿着扫帚疙瘩赶上他,下死力气往他头上砸,砸的是梆铛梆铛梆铛响,看客们听着都疼得慌。
二舅妈惊吓地缩脖子,仿佛是打到她的身上,她暗暗往后退一下,想不出恰当的词来形容杜太爷。
唉!这老爷子以后得恭敬着些,万万不能招惹得罪他,先不说会不会被他打,就说他嘴里不重样的脏话,哪个要体面的人受得住?
谢董事长醒过神来,赶紧吩咐听差的:“快把太爷拦下来,他年纪大不好激动——太爷若是有个万一,怎么跟先生小姐交代。”
她其实是怕打坏了人,杜太爷要惹上官司,不过这老头儿很要脸面,她作为儿媳妇,不能显出维护外人的样子。
被打的杜贵堂听见这话,简直想仰天痛哭:怎么没人心疼我啊?!没人想着打坏我怎办嘞?!
杜太爷从到海宁以后,在杜家庄的威风使不起来,自从进了一趟局子,更快成了一只缩头的乌龟,不过在杜贵堂身上,他还有什么顾忌呢?这是他重孙辈儿的人,杜家庄的人指望掏弄他的钱,难道还能把他咋个样儿?哼!
珍卿跟杜教授出去会友,等她们回到谢公馆时,杜贵堂被杜太爷打得满头包。
杜贵堂等不到任何人来救,趁着听差的拉住杜太爷,他像犹太人冲出埃及一样,头也不回地逃离谢公馆。
珍卿顾不得管杜贵堂,杜太爷刚才激动生气,还有这么大的活动量,她怕他身体有个好歹。
谢董事长想拉杜太爷,叫他不要猛地停下来,杜太爷哪会由她拉扯,只好叫男听差的,拉着杜太爷走动几步。又拿出仪器给他量血压。
杜太爷自来倔强得很,他死活不愿在谢公馆多待。珍卿和三哥陪着她回杜宅,谢董事长怕他出意外,也跟着一块回去杜宅。
杜贵堂的厚颜索要,就这样戏剧化地收场了。
珍卿之后给睢县打电报,跟族长向渊堂哥简略讲起事情起因,又写信详写事情的经过,唯恐杜太爷在庄上名声坏了。珍卿后来才晓得,杜贵堂此番颜面扫地,回杜家庄绝口不提此事,不过确实暗暗恨上杜太爷。
但杜贵堂也只能是暗恨,他爹杜向甫想占珍卿祖孙的便宜,但他从前鄙夷他们祖孙,也不曾周济厚待他们,实在拉不下脸受他们祖孙的白眼,乞丐似的跟人要好处。所以杜贵堂弄这一出,根本就是他自作主张,这是向渊堂哥的话。杜贵堂做的荒唐事,他爹杜向甫事先不知,后来知道,在杜家庄几乎抬不起头见人。
不过翻修祠堂、买地建义庄,倒是确有其事,但向渊堂哥还未及通知他们祖孙。珍卿寄了两百块给向渊哥。
谢董事长事后琢磨此事,跟二女、三子感慨,说杜太爷闹了这一出,其实把事情简单了结。
若不然,此事处理起来很麻烦:太温和怕叫人黏上来,太刻薄怕伤了和气。
所以说,杜太爷此人虽然粗鲁蛮横,但粗鲁蛮横的人,未必不是一种有助于人的妙人。从此以后,谢董事长孝敬杜太爷,倒比从前更加心甘情愿。
杜教授和珍卿,也暗暗松了一口气,杜氏其他族人但凡要一点脸,都不敢到谢公馆占便宜。
其实二姐这一回婚礼,他们就没给杜家庄发喜帖。
他们祖孙三代商量后达成一致:谢公馆与杜家门第悬殊,他们祖孙三代人,与宗族老辈也有龃龉,还是不要连亲的好。
没想到谨慎又谨慎,还是有个没头苍蝇似的杜贵堂撞上来。
珍卿刚给老家寄回两百块,倒又有人给她送钱来。
《宁报》报道吴二姐的婚礼,把珍卿写的和《结婚进行曲》的歌词,还有婚书上反传统的证婚词,都登载到报纸上。
《宁报》肖如山先生很细心,特意叫杜教授给了珍卿三十块钱稿费,之后他再催催转载的报社,还能得个几十块钱。肖先生还许诺说,珍卿若有心写点文章,给她千字十五块的待遇。珍卿笑笑而已。请牢记收藏:,..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