珍卿揪着杜太爷问, 他之前还说三哥是“色中恶鬼”,怎么就想叫他做孙女婿了呢,这作派像学过“变脸”的。
杜太爷遮遮掩掩的, 怎么问他也不说。还是袁妈盘问老铜钮, 才晓得杜太爷人真老辣,脸皮也不怕别人扯。他去过许多声色场所转悠——都是坊间传闻中三哥常爱光顾的地方。主要采取利诱的办法,收集一切能收集的证词,论证三哥到底是不是当代西门庆。
珍卿暗暗称服, 这老头儿除了当恋爱专家, 竟然还是当间谍的好材料,可惜他只有中华田园犬的追求(中华田园犬:最擅长的工作是守家, 没事喜欢到田野玩耍,颇能自得其乐),没那么大的雄心壮志。
谢公馆的主人房间
谢董事长跟杜教授, 还在讲这件大稀奇的事。
今天杜太爷头回上门, 提出这桩儿女亲事, 不啻在谢公馆上空放了一炮。
谢董事长第一反应,是太太太荒诞了,他们兄妹那么要好,这样一办有□□之感。
这一天剩余的光阴, 她再没有做别的事,在头脑里一帧帧地回想他们兄妹俩相处的画面。
谢董事长恍然大悟,她小儿子大约早有贼心,只碍于小妹年纪还不够, 所以一点形色没露出来。
谢董事长一直在咂嘴,一直在拍自己额头。
她真是忙得太昏头,以浩云的谨慎个性, 他若对小姑娘无意,怎会不避忌没有血缘关系,跟小妹相处得那么亲昵?以他的身家财富和个人魅力,多少女孩子爱他,他心里会没有数吗?
老天爷,谢董事长一直感叹: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
反倒杜教授不大愿意,他想,继子仗着近水楼台,怕是早已经把便宜占尽了。
男人总是更晓得男人,光风霁月的脸庞底下,究竟涌动着多少龌龊绮靡的念头,恐怕只有他自己知道。当初,是继子主动提出跟珍卿和她祖父同住,方便照顾这一老一少。
现在看来,他说不定是抱着方便自己的心思,住到那小洋楼的第二层。
杜教授忍不住想象:夜深人静以后,一楼的人都睡深了。那陆浩云趁着昏暗灯火,敲开三层阁楼的门,跟珍卿说睡不着,想找她谈谈心的。两个人也许怕人发现,也没有打开房里的灯。
也许是在长长的沙发上,也许是在宽宽的床铺上,一个老练的风月高手,一个无知的清纯少女,就那样促膝谈心,渐渐躺在一起,他向她伸出了魔掌……
可是,在珍卿没有到来以前,浩云作为继子,对他就比较尊重体谅;珍卿来了以后,好像是更加殷勤了……前后给他帮过不少忙。
杜教授丧着脸狂想,手指死死地抓着睡衣,于无声中,快把自己弄疯球了。
他想叫人给珍卿做妇科检查,可是一由他老婆经手,她就晓得他怀疑她宝贝儿子的人品。这会引起家庭动荡的。
而且杜教授个人如此想,珍卿未必听他的指挥呢。
杜教授什么也不能做,什么也不能说,只好跟好朋友孙离秘密倾诉。
孙离教授听得瞠目结舌,旋即拍手发笑,说他女儿跟继子都是人中龙凤,若真能匹配婚姻,那一定是天作之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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数日前吴二姐赶到应天,开徽州筹建防疫委员会的报告会,会后被组织在风景名胜处游完,恰在一处古迹跟弟弟浩云偶遇。
陆浩云正巧来看朋友——附近有个气象研究院,他朋友是里头的研究员。
这时都已经吃过晚饭,姐弟俩没有要紧事做。就在公园内信步游走,吴二姐问弟弟:“你在应天忙什么?”
陆三哥轻轻呼气,漫不经心地说:
“应天作为新都,到处在大兴土木,我的洋灰公司和建材公司,自然要抓住发展机遇,大干一场。洋灰公司的总经理雷季西出事。我过来搭救他,还要暂时代掌军机……”
吴二姐蹙眉:“出什么事?”
陆三哥停下脚步,靠在一座玉石桥的墩基下,懒洋洋地说:“风花雪月的事。”
吴二姐是直率脾气,下意识就想批判,回想她也出过“风花雪月”的事,内情外人未必知道,便没有妄加点评,只问:“解决得如何?”
陆三哥靠墙抱胸,看着天上的弦月,说:“我找人使了钱,明天大约就能出来。”
吴二姐催促说:“那明天事毕,我们一起回海宁,你不要总在外面,杜家祖父的提议,不能拖延,必须尽速有个结果。”
陆三哥咳嗽两声,引出一点鼻音,说:“我晓得。”
吴二姐问他是不是伤风,陆三哥说他昨天几乎没睡,现在是疲劳之极。
他们站着说一阵话,夜风沁冷得很,他们又一起往外面走。
吴二姐跟同伴讲一声,上了弟弟的车子。车前座有许多从百货公司买的东西。
其实应天的百货,倒未必有海宁的好。可小弟在外头总喜欢给人带礼物,尤其喜欢给小妹和杜太爷带。可见用心之深。
城市的零落灯光,将建筑物与树木的轮廓,投在车中人的脸上,影影绰绰地织成怪诞的画。
初冬湿寒的风,吹得人人脸发僵。
“浩云,莫非我错看了你,你——并不愿意?”
弟弟没有回应她,莫名其妙地沉默。
吴二姐反复思考,觉得她不可能猜错:
“她学画,你请最有名的先生;你日常给她送礼物,活像在挑聘礼;她有事,你比谁都着紧;唉,她都大了,你教她打球离她那么近,一点没有避嫌的自觉。你不会告诉我,你只当她是小妹吧?”
陆三哥呵呵地笑,吴二姐一听声气,就晓得他并非不愿,她心里顿时如释重负,更有兴致跟他讲些小秘密:
“晓得妈妈怎么讲你?她说看你心理病态,血气方刚的年纪,一点不上心找老婆,不像一个正常人。
“哼,我一早觉得,你是司马昭之心。”
陆三哥被姐姐说笑:“我看,你不是先见之明,也是后知后觉吧。”
吴二姐也笑:“你向来心细体贴,作为姐姐和妹妹,我和惜音很受用;小妹讨人喜欢,你待她如待我与惜音,我往日真没有多想,我看你讨好杜祖父,觉得你在弄鬼,才认真疑心起来。”
到达陆三哥下榻的酒店,姐弟俩一起到房间。陆三哥吩咐阿永,把买的东西先托运回海宁。
看见阿永关上门,陆三哥倒了杯酒,浅酌两口,情绪看起来不高,神情倒还泰然:
“我洋灰公司的雷经理,是敢拼能干的才俊,她老婆小他十岁,我旁观他们恩爱五年,孩子也生有两个。可他老婆一朝变心,爱上昔日同学,她丈夫差点变成杀人犯。
“姐,雷经理从前多么意气风发,斗志昂扬,可他在拘留所颓唐失意的样子,像被抽去筋骨的蠕虫。我看得着实心惊。”
陆三哥晃着酒杯:“小妹有太多好处,青春正好,蜂迷蝶猜,我想到万一以后有变故,我就变得胆怯,怕自己变成雷经理那样。
吴二姐静默有时,几番开口又闭嘴,终究说道:“小妹不是那种人,你太杞人忧天。”
陆三哥捋着头发,头向后仰靠着,长长地出气:
“我年长她九岁。花花世界,人心险恶,男欢女爱,朝三暮四,我见识得太多了。
“乍见有些女子,我也觉得她们可怜可爱。可我明白,我并不真心喜欢她们。无论理性地权衡,还是感性地思考,我都觉得,谁也不如小妹可爱可亲,她总能抚慰我的彷徨不安,让我觉得世上还有美好之人物。
“可小妹阅历还浅,现在可能喜欢我,当她见地更深,选择更多,她不会动摇吗?未必吧。
“我原本设想,由她按部就班地求学,出去见见我曾见过的世界,遭遇我曾遭遇的人物,甚至不妨交两个男朋友——”
吴二姐惊讶唏嘘:“你不怕她真爱上别人,把你抛在脑后?”
陆三哥笑得坦然:“二姐,你应该了解小妹。你看她祖父、父亲是什么样子,就该晓得,她需要甜蜜的爱情,更需要像堡垒一样的亲情。”
他扭头看向二姐:
“我自信,没人比我更了解她,也没人能比我做得更好。
“可她祖父的乱拳,打乱我的计划。姐姐,我太爱她……我感到害怕。”
吴二姐想到自身经历,表情复杂地说:“浩云,需要反复权衡的爱情,并不能令人憧憬和心醉。如果你这么犹豫,也许会错失——”
陆三哥挑眉发噱:“怎么会?我跟小妹在一起,无与伦比的惬意、快乐。我怎么舍得放弃她?我没有权衡什么,我在整理我的恐惧,并且努力做好准备,准备迎接属于我的幸福。”
他说完,耸肩太息,转头问二姐:“你与赵先生,是反复权衡过的吗?”
吴二姐起身倒水,小得意地说:“与你想的恰恰相反,我与柳惜烈交往,反倒有复杂的推因,可与赵先生一起,决定挺仓促,可是我很快乐。”
陆三哥平躺到沙发上,眼睛看着天花板:
“这两天我在脑中演习,若某一天,发生我最恐怖的一幕,我要如何挽救我的爱情?
“仅仅设想,都觉惨然,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我是亲历了。”
二姐笑得幸灾乐祸,笑过一阵说:“没想到有一天,你陆三少也会患得患失,婆婆妈妈。”
等吴二姐笑话够了,还是以言语安慰弟弟:
“浩云,我和妈妈都认为,你太理智能干,心事又重,而小妹伶俐可爱,遇事能自我开解,你们若能相爱,那是天造地设,良缘佳偶。我们一致赞成。傻弟弟,你不要杞人忧天,作茧自缚。”
吴二姐走了以后,陆浩云从保险柜里,珍而重之地取出一沓信。
拿出最上面的一封展读,上面写着这样的诗:
我遇见你的心情,
像脑畔舞一阵乐音
……
他用钢笔抄写在记事本上,抄完摩挲着信上的诗行。她在诗中诉说初见的悸动,相处的矛盾,还有心里殷切的希望。
陆浩云感到鼓满胸腔的幸福,他的心不由自己操控了。
这些传情达意的文字,他乍然见到时,像个少年人一样欣喜欲狂,他兴奋得一夜不能睡,一遍遍翻看着,把她给他的情诗,一篇篇几乎都背下来。
他着实没有想到,前些日她失魂落魄的,是为了用这些字符向他表达这样的心情。
这样毫无虚饰的深挚情谊,与他压抑已久的热望迎合,他恨不得把一颗炽红的心,剖出来捧到她面前。
她这么慷慨无伪,让他得到如此浓烈的感情馈赠,浓烈得简直像要融化他,让他在恐惧的幸福中消失。
他把信纸贴在胸口,像一个沉疴的病人,遇到仙人惠赐的灵药,他由此获得新生的希望。
他虔诚地吻在信纸上,又小心翼翼地拿出下一封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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