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永昼一声师兄他喊得欢快,穆曦微本来好好按在剑柄上的手都被他喊得抖了抖。
他这反应尚算是好的。
陆归景和祁云飞两个人张头四望, 寻找着落永昼口中的师兄, 他们各自的师父,甚至为了祁横断崔无质死而复生的诈尸早早提前预备好了眼中热泪。
连秋青崖都不禁面露犹疑之色:“崔无质与祁横断…尚在世间?”
怎么可能?
三百年前是他亲耳听闻两人的死讯, 目睹两人的死状。
落永昼那一次发的疯秋青崖都记得清清楚楚。
分明是早已转世投胎走上一轮的人,怎么可能死而复生?
月盈缺也不解。
她茫然四顾一圈:“阿昼是对着穆小友说的这句话?”
“……”
众人目光纷纷投向落永昼。
落永昼躲在穆曦微背后不肯出来, 惊慌失措的胆小人设不崩。
全场是死一般的寂静, 连满脸堆着笑, 目光不怀好意的对面头领都被忽视在了一边。
月盈缺:“……那么穆小友是崔祁两位师兄的几率有多大?”
秋青崖破天荒地伸手揉了揉眉心。
纵然他面上仍没有多少表情, 熟悉秋青崖的人不难从这细微动作里看出他究竟有多崩溃。
可能正在心里盘算着该用什么样的言语姿态来和落永昼割袍断义绝交, 划清一个界限分明。
秋青崖说:“几近于无。”
陆归景慢慢地把眼里的热泪咽了回去, 只剩下一脸冷漠:“作为家师唯一的弟子, 我有发言权。穆师弟绝不是我师父。”
祁云飞也神情麻木,恨不得给自己脑袋上来一锤子:“作为家师唯一的弟子和族侄, 我也有发言权。穆师弟绝不是我师父。”
那么答案就很明显。
落永昼个为老不尊的,显然是即兴发挥来故意膈应人的。
四人又齐刷刷地移开了目光, 像是多看他们两个一眼都嫌是对自己眼睛的一种无情伤害。
头领见他们四个人自说自话, 毫无半点惶恐不安, 将美人主动献给自己的自觉,大为不满。
他的灵兽坐骑感受到主人不满情绪,扬蹄长长地嘶鸣了一声, 伴着头领的鞭花一甩, 狞笑道:
“你们若是有点自觉, 便将这两个美人乖乖上奉, 还可以免受皮肉之苦,得享荣华富贵。”
四人面无表情看他。
唯一的感想是不执城城门口清洁卫生做得不太干净,被灵兽蹄子一蹶都能扬起尘土。
就很烦。
改天等见到不执寺的清净方丈该向他好好建议建议。
首领见他们一言不发,以为是被吓怕了,顿时得意道:“怎么样?怕了吧,我劝你们早点乖乖听话,不会亏待你们的。”
“哦。”
祁云飞转头看向陆归景,建议道:“师兄你看,他说能让我们得享荣华富贵。”
要不要考虑礼节性屈服一下?
陆归景摸了一把他的头,表情慈祥得仿佛是在看傻子:“你知道我们白云间之前赔的是什么东西吗?”
祁云飞还真不知道。
毕竟他之前只负责打,不负责赔。
陆归景便一样样数给他听:“什么龙筋凤髓,玄武甲麒麟壳,我也不说给你听了,太掉价了。那些炼器大师的收手之作啦,炼丹大师最心爱的炼丹炉啦,倒也没个所谓。”
剑修打架只讲究声势浩大,能唬住的人越多越好,对自己打坏什么心里从来没个数。
陆归景:“像师叔动手,拔剑的剑气毁掉一座主城的护城大阵,收剑的剑气砍去一座宗门整条的灵脉,那才叫吓人。”
“至于他们啊——”
陆归景怜爱地看了首领几人一眼,下了定语:“大概就是被打架余波殃及,连话都来不及说一句就晕过去的那种小喽啰吧。”
这样的人,还指望什么荣华富贵?
白云间又不是穷,只是有落永昼在而已。
“道歉。”
穆曦微只开口说了两个字。
他俊秀得温润,不似旁的剑修锋芒毕露,让人不自觉地看了便觉喜悦放松,生出想要亲近之意。
当穆曦微动怒时,也不是寻常的棱角尖锐,反倒更像天上神君肃穆庄严,再嚣张的人见了都得收敛一身气焰。
心甘情愿的。
哪有人能不畏天神,不敬高山呢?
头领下意识地拉着缰绳往后退了两步。
退了之后他方反应过来,颇觉丢脸,于是色厉内荏地想要补回来,抬手就是一道鞭子想要那小子好看。
穆曦微之前一直没对他们动手。
纵然他心里怒火已经高炽得恨不得将人架在火架子上烤两个来回,心里仍有一根守礼的线紧紧绷着。
对方再过分,也就是嘴上花花。
他作为落永昼弟子,作为白云间表率,一举一动代表的绝不仅仅是他自己。
这个先动手仗势欺人的口不能开。
而当对面动手后,穆曦微的顾虑瞬间散得一干二净。
他的战力基本是个谜,高的时候可以单挑穆七,低的时候连穆曦微自己也搞不清楚。
不过无论多低,撂倒眼前的一帮人显然是不费吹灰之力的事情。
首领一直到被强行摁在地上吃了满嘴的土的时候,都没想清楚自己是怎么被摁在地上的。
落永昼抬手掩去嘴角的笑,尽量以楚楚动人的小可怜姿态小声对穆曦微说:
“谢谢师兄。”
穆曦微的剑锋一坠,差点直接划拉开头领脖子。
月盈缺捂住自己耳朵,一脸镇定:“只要我封住自己听觉,我就可以当作没听到。”
“只要我没听到,我就可以当作没发生过。”
“……”
秋青崖本来欲告诫她两句,让她莫要掩耳盗铃自欺欺人,后来想了想,自己也默默地封住听觉,冷峻如初。
陆归景俯下身去,和蔼问他:“你不知道这里是不执城吗?”
陆归景看他的眼神,也没和看死人差多少。
敢在不执城门口撒野?
不执城清净方丈脾气如何陆归景不敢说,但是这种情况若是换到白云间来。
他陆归景赌上自己所有尊严和白云间所有财富发誓,敢在白云间所辖三千里之内撒野的人,绝对见不到明天的太阳。
首领胳膊挣扎地往前举了一举,不服输:“我当然知道这里是不执城,离天河发源之地最近的一座城池。”
他滴溜溜地转了转眼珠子,要求道:“我把我来不执城的目的告诉你,你不能对我动手。”
陆归景心想这好说,我不对你动手,不执寺想对你动手的人估计能从不执城门口排到不执城尾。
他很好说话,应道:“可以。”
首领果然如实交待:“我们那边有传闻传得非常沸沸扬扬,说天河近期,将有一件不世出的宝物出现,反常的天象都出了好几回。”
如果说剑圣的修为可以算一件物事的话——
那的确是最近千儿八百年最首屈一指的宝物。
陆归景理解地点点头:“所以这就是你来不执城找死的理由?”
月盈缺:“天象、沸沸腾腾的传言…唔,告诉我,阿昼你想到了谁?”
落永昼淡淡道:“能在这时候搅混水的,除了谈半生和穆七还能有第三个人吗?”
首领畏惧地缩了缩身子:“他们说得有模有样的,我也好奇,好多人都启程动身,再说没来过不执城,出来兜兜风也是好的。”
他说着还很逻辑自洽:“反正像不执寺那样的宗门,清静避世,人魔纷争统统不管,怎么会管城门口那点小事嘛。”
“再说。”首领不服气地嘟囔道,“你们一个个看着年纪轻轻的,最年长的也就二十多岁,哪里像是能打的。”
陆归景:“……”
就首领那么一条简单朴素的判断标准,至少能过滤掉天下百分之八十能打的。
他能活蹦乱跳到现在在不执城门口上演一场强抢美人的好戏真是奇迹。
也许这就是传说中的傻人有傻福吧。
他礼貌对首领道:“你想得都对。”
“但是——”陆归景往城门方向一指:“不执城的执法队来了。”
有一队黄袍僧侣鱼贯而出,面容威严,冷喝道:“何人敢在我不执城门口私斗?”
百姓们也都纷纷松了一口气。
“诶呦你们总算来了。”
“你们真是不知道,刚刚那群人可吓人了,兽蹄子差点要怼到我脸上。”
“不错不错,真是吓得我差点提不稳菜篮子。”
于是刚刚还仙气飘飘,宝相庄严的僧人顿时手足无措起来,红着脸挨个挨个向百姓道歉。
百姓们当然不会抓着不放,摆摆手这事就是过去了:
“没事没事,你们也辛苦了,最近来闹事的人特别多,我们看在眼里,大家都不容易。”
“诺,我家母鸡在城外庄子里新下的蛋,拿两个回去吧。”
“你忘了人家不吃荤的?城外新摘的野菜,拿去尝尝鲜。”
“这是新宰的牛肉,你们别误会,不是给你们塞肉食。不执寺中不是养了几只猫?你们一群和尚又不好买荤的,可别把人家猫饿着,拿去拿去。”
僧民和乐一家亲的样子看得他人目瞪口呆。
于是黄袍的僧人里提着鸡蛋,拿着野菜,拎着牛肉,个别的怀里也抱着一只咯咯叫扇翅膀的母鸡,来到了几人面前。
月盈缺喃喃道:“难怪他们觉得不执寺好欺负。”
换她,她也觉得抱着母鸡,提着鸡蛋的不执寺挺好欺负的。
为首的黄袍僧人虽说怀里抱着母鸡,一张长眉细目,悲悯柔和的面容却肃然出了金刚意味:
“你们在城门口私斗斗殴,去不执寺走一趟吧。”
于是白云间主、归碧海主、西极洲主带着自家的晚辈,和百年前的大妖魔主,一同乖乖随着抱住母鸡的僧人去了不执寺。
这可能是母鸡这辈子获得的最高荣耀。
不执寺是城中最辉煌的建筑。
它有着城里最高的尖塔,被八百罗汉的雕刻一路送上云顶,周身缠绕着梵语经文的泥金字迹,塔顶一座硕大的黄铜钟印着日光,烁烁生光,仿佛笼了半座城。
四方的诵经声皆汇聚到了塔顶,再随着钟声一敲,悠扬飘散向不执城每条大街小巷,传入每户无论贫穷亦或富庶的人家里。
至于其他的宝殿朱墙,琉璃彩瓦,层层进进,种种纷繁,自不必在多提。
清净方丈站在门口等着他们。
他长得很刚毅。
不错,刚毅。哪怕是上了年纪,披着袈裟,花白胡子蓄了一大把,身形也显得略微佝偻,清净方丈的长相依然很刚毅。
不言不语时像是个横眉怒目的黑脸天王,手里的禅杖也被他拿出了金刚杵的味道。
“有朋自远来啊。”
清净方丈看着这浩浩荡荡,抱鸡拿蛋的队伍,感慨一句:
“剑圣、归碧海主、西极洲主,不想能在此时相见。”
他双掌合十,宣一句佛号:“老衲门人无礼,叫三位见笑了。”
清净方丈每报一个名号,执法弟子的腿都要软一分。
他刚刚干了什么?
他对着三位陆地神仙,对着天下第一摆了冷脸,让他们跟着自己来一趟不执寺???
到最后,母鸡挣脱他怀抱扑腾翅膀跳上了旁边黄墙,另一个弟子的鸡蛋也滚在地上打了一地的蛋清蛋黄。
真正意义上的鸡飞蛋打。
至于被他们拖回来的头领一群人已经彻底丧失思考的能力,放弃挣扎。
他们翻了翻白眼,磴了蹬腿,晕得非常干脆利落,免受后续的种种折磨。
穆曦微刚想出来道一声歉时就被落永昼拦住,自然而然地接下了清净方丈的赔礼:
“没事,是我弟子先动的手。”
正当众人以为他要出于礼节客套一下,就听落永昼理所当然道:
“我弟子嘛,脾气好。换做是我动手你知道的,不执城得塌半边,方丈包容一下。”
“……”
陆归景心道清净方丈能包容,他白云间的账单可不是很想包容。
清净方丈饶有深意道:“老衲自然知道剑圣的脾气。”
落永昼还真不记得自己有和清净方丈接触过。
好在绕来绕去,还是绕回了执法队的事情。
清净方丈向他们解释道:“近来天河中有至宝即将现世的传言风行,来不执城的外客出乎意料之多。因此执法队忙着维护城中治安,未免有些忙不过来,才有了今日的迟来。”
月盈缺道:“城中治安?”
“不错。”清净方丈微笑着叹口气,隐隐有疲惫之态:“外客来我不执城,难免不知道城中规矩。”
“常常有私下斗殴,扰及民生之事。这种时候可不是得把他们丢到佛祖面前好好悔过吗?”
清净方丈语声铿锵:“来之安之,自然是我不执城的律法最大。”
如果首领现在神智,大概一定会悔不当初地恨不得打醒当时以为不执寺好欺负的自己。
月盈缺也纳闷道:“我有一事想向方丈请教。”
清净方丈道:“西极洲主请讲。”
月盈缺:“我先前一直以为不执寺不参与人魔两族之事,是因为本身清净避世,如今看来,却当是我想岔了。”
清净方丈这个眼里容不得沙子的个性,敢在他不执城打架斗殴都要被扔去向佛祖悔过的暴脾气,真算不上一句清净避世。
哪家城池还不允许别人私下比划两下?就他不执城管得严。
他连不执城中普通百姓的民生被扰都看不过去,何况是人魔两族关乎存亡的大事?
清净方丈是真正坦荡的出家人,知无不言言无不尽那种。
他闻言就娓娓道来:“西极洲主或是不知,我不执寺先祖依天河而建不执寺,天河给我宗种种便利;同时先祖也立下誓言,世世代代守护天河,不得离开。”
“不执寺中人世世代代驻于不执城中守护天河,人魔战场…有心无力。”
这才是不执寺隐世不出的真正原因。
清净方丈轻描淡写:“按往前传承下来的规矩,天河仅有我不执寺中人能踏足,所以为天河至宝所谓传言来不执城的。迟早要被老衲丢去到佛祖面前反省思过,美梦破碎。”
所以清净方丈抓人抓得很随便,很放心,早一刻晚一刻也没多少所谓。
月盈缺:“……”
她欲言又止。
若是按清净方丈的说法,他们迟早也是要被丢给佛祖闭门思过的。
“不过这百年间,有一个意外。”
清净方丈望着落永昼,意味深长地笑了:“剑圣百年前来找过老衲,说是要涉足天河之地。老衲出于祖宗之训,无奈拒绝了剑圣。”
落永昼:“……”
他已经能猜到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了。
果不其然。
清净方丈道:“然后剑圣与老衲动了一次手,老衲没拦住剑圣,自己反而被丢到佛祖面前静思反省。”
“剑圣那次,是带着一个长得很俊的年轻人来的。”请牢记收藏:,..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