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咎, 无咎, 晏清都!”
躺在水岸边的人缓缓睁开眼, 纤长的眉睫还有水汽濡湿的温润, 让他的面容多了几分静谧华美, 少了些凌厉晦暗。
夜已发白, 破晓的星光晦暗,四月的晨风微凉。
崔瑾半跪在地上, 扶着缓缓醒来的晏无咎,总是带着几分轻忽笑容的面容微蹙。
“阿瑾?”
“是我。你终于醒了。哪里难受?”崔瑾松一口气, 眼底的惊惧终于散去。
崔瑾天青色的衣物沾水半湿, 外面紫棠色的雪纱紧紧贴附。原本清逸淡雅的颜色, 无端显得有些浓墨重彩的艳丽。
晏无咎靠在他身上,眼底神色怔然:“做了一个梦, 梦见自己掉进了寒潭里, 水里很多水草,怎么也游不上来,就一点一点沉下去了。”
见他醒来, 崔瑾的神色便恢复以往的从容舒缓,微笑,顺着他的话道:“是个噩梦吗?”
晏无咎淡淡笑了一下:“潭底有个龙宫,依稀又被送回来了, 大概不算是噩梦。”
他借着崔瑾的手站起来,垂眸间看到自己手上被腰带捆缚过的淡淡红痕,时间不算很短。
“你怎么会在这里?崔玹呢?”
崔瑾习惯笑, 眼眸并不完全睁开,这会儿也是如此,只是那笑容有些寥落,仿佛叹息,仿佛歉疚自己来晚,怅然而复杂。
“死了。”
晏无咎微微睁眼。
崔瑾肯定地说:“崔玹死了。崔瑾杀了他。”
“你……”晏无咎一时失语,无法把崔瑾把杀人联系起来。
崔瑾温和说道:“虽然一时不知道怎么解释清楚,但现在,崔家的家主是崔瑾了,这一点不会有错。所以,无咎担心的一切都不会发生。不会有波及中原的战争。崔家会回到从前那样,离开中原,不会再涉足朝堂。”
“你怎么会杀得了他?”晏无咎眉心微蹙,崔瑾根本不会武功。
崔瑾笑了一下,笑容像朦胧轻薄的半弦月,轻柔的摩挲他带着红痕的手腕:“无咎的武功也比崔玹好。可见,杀人这种事情,不是谁的武功更好,谁就能赢。”
这个解释也无法叫晏无咎释怀。
他静静地看着温和淡然的青年:“你不是去了洛水吗?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傍晚的时候,皇宫已经封锁了,崔瑾为什么能进来?
崔瑾笑容更甚,眉眼弯弯的弧度,眼波清浅温润,有些孩子气,有些神秘。
就像晏无咎说了什么玩笑稚气的话。
“因为有无咎啊。崔瑾是无咎的朋友,禁军怎么会为难我?”
晏无咎想起了,的确如此,无论是禁军还是锦衣卫,对崔瑾都很礼待。
就像晏无咎到了崔瑾的地盘,也可以随意畅行无阻。
崔瑾笑着,好奇地看着他:“无咎怎么知道,我要去洛水?”
“我去找过你。险些追去洛水。”
崔瑾眼眸微睁,笑着说:“啊,本来是这样的,还想邀请无咎一起去来着。结果你不在。”
晏无咎看着他,想到城门口守卫的话,崔瑾的马车城门关闭前离开的。
他平静地说:“幸好我没去追。”
“若是追过去,说不定此时我们还在看烟花。”
崔瑾微笑静静地看着他,那双清澈纯粹的眼睛,好像什么都知道,包括此时此刻,晏无咎眼底似有若无的疑虑。
他只是温柔从容的笑着,并不为此辩解,也不拆穿。
但眉目眼梢的神情在说,若是晏无咎问了,他也一定会回答。
如果晏无咎,执意要问。
“为什么回来了?”
“因为只有崔瑾一个人的烟花,并不好看。”
他声音温柔,分明带笑,却怅惘又寥落。
晏无咎无动于衷:“崔玹的尸体在哪里?”
“已经运回崔家了,无咎想去看吗?”
晏无咎眸光静静地看着他,微抿的唇开启:“阿瑾,你是不是……”
“是本宫请阿瑾回来的。”
晏无咎闻声回头,看到了头发灰白,穿着孝服的云妃。
一夜之间,她瞬间苍老了许多。
不施脂粉,毛发银白,面色憔悴,但她面容还是年轻貌美的样子。
崔家人的血脉或许真的有异,否则无法解释,他们的容貌何以如此得上天厚爱。
云妃的目光有些黯淡呆滞,麻木地上前几步,对晏无咎说道:“前日晏都督提醒过后,本宫本有了防备的,所以那时候就私底下找了阿瑾。但是,太迟了。陛下……”
即便是那时候,云妃担心的也是,她的儿子登基后,已经是相爷的崔玹势力太大,把新皇当傀儡怎么办?
所以,她找到崔瑾。
崔瑾是崔家的异类,绝对会帮她的。
如果崔瑾能在崔家争得话语权,联合其他人把崔玹拉下家主之位,她的儿子就不会像她一样被人威胁了。
她当时只想到这里。
她知道崔玹难以对付,连这个计划,也只打算慢慢搞,五年十年都行的。
可是,陛下去了。
她从来没想过,那个人会死在她前面。
也没想过,短短十年,那样威严英武的帝王被自己变成了这样。
“……我信不过你们,只有崔家人才知道怎么对付崔家人。只有崔家人才能杀得了崔家人。所以,昨天慕容辰羲离开后,我就想办法叫人找了阿瑾。是我,把他叫回来的。”
云妃声音微哑,脖子上一道青紫,就像是曾经被人折磨过。
她抬手覆盖在自己脖子上,怔然:“还不能死啊,居然。是了,我和陛下的孩子,我答应了陛下……”
云妃和崔瑾早就有秘密盟约,那么,崔瑾的确是不便对晏无咎直说的。
晏无咎的身体并没有大碍,他对崔瑾微微颌首:“这里交给你了。我先去处理官面上的事。”
崔瑾温和的笑着,眼底有淡淡的担忧,却什么也没有说,只是静静目送他走远:“好。”
晏无咎微微驻足,回头看他:“不是说洛水的烟花还有好几天,等事情解决了,应该还来得及。到时候,一起去观赏。”
崔瑾笑起来,眼眸轻弯,如同一牙新月,眼底的欢喜,清亮无暇:“嗯!一言为定。”
沧桑的云妃怔怔的:“我跟陛下,也是洛水看烟花认识的。人生三十年,烟花一现便消失了。”
晏无咎的身影远去无踪,崔瑾声音还留着薄薄恬然的欢喜。
青年的纯澈欢喜、容易满足,叫人愈发不敢直视自己此时的衰老和年轻时的愚蠢,惶恐而妒忌起来。
“阿瑾真的很不像崔家人,没想到,跟他的喜好却是一样的。其实,如果你不选择救醒晏无咎,或许,现在晏无咎已经完全属于你了。”
看着晏无咎远去的方向,崔瑾的笑容如满月,又薄又满,同时有着少年的纯净和过来人的明悟洞彻。
他没有接云妃的话,而是忽然说起了崔玹:“你知道,他为什么对你不好吗?因为如果不是你,他就不会出生。”
云妃缓缓回神,惊讶迷惑地看着他。
“但是,我感激你。”
“以前我讨厌这个世界,现在,觉得它很美好。”
云妃的瞳孔缓缓放大,苍白悚然,一动不动,仿佛看见了世间最为可怕的画面。
……
“为什么每年的洛水夜游,你都会去?”
青年的嗓音清澈温暖:“我的父母,就是在洛水夜游相识的。他们也曾一度相爱。虽然他们彼此都认为,这是一段如烟花一样的欺骗。但他们含着怨恨说起的时候,眼里刹那的光很美。我在想,即便是虚伪的假象,那也一定是一段很美的故事。”
黑暗里顿了顿,含笑的声音满足、寂寞:“后来,崔瑾也遇到了,为他绽放一夜的烟花。果然,很美。”
“那你呢?你遇到了吗?”
“……我,没有。”青年失笑。
谁会为毒蛇放烟花呢?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云娘娘和崔瑾联手,推翻邪恶的崔蛇蛇。
崔瑾:好啊。
……
崔蛇蛇逮住了啾啾猫,把他盘在水里,心满意足亲亲。
但,啾啾猫快死了。
崔蛇蛇:……呜┭┮﹏┭┮。
……
啾啾猫醒了以后,看见了小白蛇崔瑾。
崔瑾对他乖乖的笑:崔蛇蛇死了。我杀了他。你别怕。
……
云娘娘,很害怕。
她有一个秘密,不能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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