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眉目低敛, 听到开门声,才睫羽抬起看来。凌厉矜贵的眉睫下, 是一双华美的瑞风眼。灯笼的光晕暖黄, 映着那双琥珀色的瞳眸,濛濛如烟雨桃花。纤长秾丽的睫毛,让人想起将融未融的冰凌, 夜色下, 有一种被春风细雨打湿的凌厉。
这个像古画一样不真实的人, 抬起眼睑, 在看着他。
像是心灰意懒,像是无趣嘲弄, 对他说:“见你一面,可真不容易啊。冉珩。”
冉珩的情绪忽然就变得很平静。
那一瞬想起在纷纷攘攘的大街上,侧首看见他的第一眼。
这个人也是这样抬起眼睑, 好像总是若有所思着什么, 以至于习惯性无视了任何人。更准确地说,是不把周遭的世界放在眼里。
冉珩, 第一次遇见这样的人, 感觉整个世界都好像瞬间变得清晰许多, 在发光一样。
他想认识他。
那个时候, 甚至忘记了他的妹妹死了, 他在指使一场混乱迁怒的复仇。不管是谁,无辜还是有罪,想叫那个叫晏清都的男人, 平复他的愤怒和悲痛。动机和目的,并不光鲜亮丽。如同他这个人自身。
但是,那个人好像略略意外,挑了挑眉,像是要笑,眸光却是冷的。像是要被嘲弄了,那眉目的轻佻都要读出,又被傲慢凌驾。那个人笑得矜贵不在意。
在此后,很多白日的罅隙和夜晚的梦里,都像反反复复地想起,猜测那刹那笑容可能的温度和含义。
可是,那个人,是他那一刻之前,处心积虑想要惩罚的罪人。
是,晏清都。
是他承诺过的死人掌心里,不能瞑目的晏。
……
晏无咎跟着亲自迎出门来的冉珩,走进冉家在洛阳的府邸,走到会客的正堂。
直到这时,冉珩才像是回了神,对上茶的下人说了一句:“都下去,这里不要人。”
晏无咎有些意外,冉珩急匆匆走出来的样子,那瞬间锐利如钉子一样看他的眼神,和之后神游天外的平淡表现,好像判若两人。
“我还以为,冉公子憎恨我。就算不是,至少也该是讨厌的。何以这么平淡,不像是处心积虑想要弄死我,甚至不惜做这样一个大的局,几乎绝我晏家季家活路的人啊。”晏无咎淡笑着眨了下眼,这般说道。
冉珩端坐着,平静深沉地看着他,不辨喜怒,没有爱恨,从容又贵气:“晏公子误会了。在下没有理由要弄死你,也不可能绝晏家季家的活路。无论是在下的父亲,还是在下,都不会做这种事情。”
晏无咎眸底三分似笑非笑,看着他。
“但是,在下的确是处心积虑,也如你所言,这段时间在找晏公子。”
晏无咎只是眨了下眼,等着他说出后面的话。
冉珩左边的眉峰不自觉蹙起,出此之外,那张脸上的表情平静得有些事不关己,目光没有任何锋芒,仅仅只是看着晏无咎,背书一样说着:“我妹妹的事情,全家都很痛惜。那个人万死难赎其罪。但妹妹早逝,不能魂无所归。家里要为她在阳世择一归宿。祭祀的时候,出了状况,她不愿合目。而且,掌心攥着残纸。写着,晏公子的名字。应该是最后一刻,还想着晏公子。”
晏无咎表情平和,没有丝毫锋芒情绪,只是看着他。
冉珩淡淡地说:“你当时,若是同意娶她,或许她就不会死了。哪怕最后,悔婚也好。”
“若是如此,她是不会死了。只怕悔婚的我,比现在还倒霉。冉公子对自己和令尊的行事手段,好像不大清楚?”晏无咎没有生气,唇边还有淡淡笑容,尽管冉珩的话,其实很令人生气。
晏无咎略略遗憾地说:“可惜,当时我没有看剧本,不知道她会死。”
这是一句实话,但冉珩把这话听作了嘲讽。
他也没有生气,因为晏无咎嘲讽的对,他冉珩自己也不知道未来会这样,也有无数次如果不这样做,妹妹就不会死的机会。怎么能怪别人。
冉珩平静地说:“我没有责怪晏公子的意思。但,晏公子既然知道,在下是什么行事手段,有些事情就可以直接谈了。是吗?”
晏无咎眨了下眼。
冉珩十指交扣,脸上眼里都没有任何情绪情感流露,看着晏无咎,片刻后,他说:“你,娶我妹妹的牌位。”
晏无咎没有任何表情。
这句话说出口后,后面的话便好说许多。
冉珩用无关紧要的语气说:“只是供奉个牌位在家,以后你就是冉家的女婿,也就是我冉家的人。如果不愿意入赘也可以,但你要住在冉家。喜欢美人也没关系,只要不娶正妻,姬妾美人,随便你养多少。”
一声轻笑。
晏无咎笑了:“若是早几日听到,也许我就同意了。”
这样的话,艹人设什么的不是更方便吗?还可以解释不娶妻生子的理由。
没准,晏无咎真的会不在意被算计胁迫的事实,颇觉有趣就答应了。
但是,他有新的游戏想玩了。
“你不同意?再想想。”冉珩淡淡地说,像是心不在此。
“想想也不同意呢?”
冉珩静静地看着他,目光没有任何重量,整个人都轻飘飘的,越发显得灵魂很沉重。
从头到尾,他都没有动怒和情绪起伏,就像是这事无关紧要,但木已成舟,无可更改。
他甚至眼神温和地笑了下,尽管笑容很淡:“听说你跟柳珣来了洛阳。他把你困在柳家,也不打算帮你,很生气。”
晏无咎眉目矜贵华美,只是看着他。内敛沉静,不露分毫锋芒。
冉珩的语气带上了些温度:“季家出事,没想到你还能动几十万去砸路子,选了崔瑾是吗?你才来洛阳,有些事不清楚,选谁不好选他。崔家的人都是疯子。不过还好,还没听说他带你去见过崔家的谁。”
晏无咎又缓缓眨了下眼,依旧这么看着他。
叫人错觉,是羽毛淋了风霜雨水的孔雀,暂且敛了高高在上的骄傲。虽然还是矜贵,却有些乖了。至少,外表看上去是这样的。
冉珩看着他,眼里藏着些许情绪不露,声音低低的温柔:“是不是恨我?觉得,你父亲入狱,季家遭难,都是为了胁迫威逼你,是冉家在迁怒报复?”
“不是的。”冉珩唇角微动,笑了一下,“你还小,至少跟我比起来是小了些。你没有入官场,不知道上面的事可以有多复杂。你父亲入狱,因为有人在针对季家。没了你父亲,季家的动作就慢了,慢了就会被打断四肢,蒙住眼睛。不是我,也不是冉家。是你想不到的更大的人物。”
晏无咎的脸上没有任何变化,就像是听了完全不懂的话,连疑惑也没有露。
没了凌厉和傲慢,纤长稠丽的睫毛缓缓一眨,矜贵又乖顺。
“不信我吗?”冉珩点头,“不过这样想也不算错。因为,你家的局面的确跟冉家有关。从前不出事,因为你父亲是我父亲的下属官员。现在出事了,因为冉家袖手旁观,不打算保他。只是放任不管而已。”
晏无咎缓缓眨了眨眼,忍不住笑了。他一笑便绷不出脸上好不容易做出的安静乖顺,为了不至于露出真面目,便眼睛微睁笑得天真绚烂。
“只是,放任不管?难道不是推出去,默认做了替死鬼吗?”
冉珩微微意外,一想便明白了:“你父亲告诉你的?官场上就是这样,没有人会保的人,自然就是最先被鱼肉的。不用推出来,就已经很显眼了。”
晏无咎慢慢点了头:“说得也是。”
冉珩知道,他今日来找自己,不会毫无打算:“你现在或许恨我,恨冉家,这都没关系。以后,入了官场就知道了。对了,那个诬告你父亲的人,听说是中途救了一个贵人,被特赦招揽了。你若是不想答应我,以后要小心。那种人,报复性很强。不止是你父亲。季家和晏家倒了,他也不会放过你们。听说放了话,要灭你满门。”
晏无咎缓缓抬眸看向他,睫羽似是颤了一下,却极力维持着表面的平静:“他的贵人,是谁?”
冉珩知道,这次,可以了。
冉珩站起来,走到晏无咎面前,表情冷静,抬起的手缓缓伸出……
若不是被抓住了手,在脑海那突如其来的念头席卷冲击下,他会抚摸着那个人的脸,亲吻这个人。不会太温柔,会咬疼他,侵占一样,冒犯地亲吻。
冉珩的心砰砰乱跳,他皱着眉,面上平静冷淡,心绪烦乱。
很惊讶,惊讶自己为什么会突然那么想。不管怎么样具备吸引力,那也是个男人。他怎么能产生这样的想法,会想冒犯地亲吻他?
还好及时止住了,没有被发现。不然就……不然会怎样?也,不会怎么样,不是吗?
极力冷静下来,冉珩面上斯文又冷淡:“是旭王。”
旭王啊。
很多清醒的聪明人都知道,下一任最有可能登顶那个位置的,并不是老皇帝的宠妃生的那个孩子。那个有崔家血脉的孩子。尽管老皇帝扶持了副相,想要为那孩子铺路。
可是,除非他能活到孩子羽翼丰满。不然,无论过程如何,结果都会是旭王登上那个位置。
毕竟,很多年前,废太子还不是太子的时候,旭王就已经是不输于他的候选者了。
如果那个无赖的贵人是旭王。即便旭王不知情,也有很多人会愿意为了讨好那个人,来顺手解决他的仇人。
破案了。
晏无咎抓着冉珩的手,唇角扬起,一点一点笑了,绚烂的笑容铺展开,像是繁花盛开的春日,笑容过于绚烂华美,以至于显得晦暗又凌厉。
就像是,临水的繁丽桃花,化作万千刀尖。
晏无咎的笑声低低的,一点点愉悦,挑了挑眉,这样看着人,轻佻又放荡。
冉珩深呼吸,心跳和血液还是无法冷却。
“晏清都,你……”他不知道想说什么,极力不去想不该想的,“想好了吗?如果你成了冉家的人,他不会,也动不了你们。无论是牢里的你父亲,还是季家……”
笑着的晏无咎打断了他:“为什么?因为你也是旭王的人?冉家也是旭王那一边的?”
冉珩看着那双蒙着薄薄笑意,绮丽到像是藏着危险的眼睛。明明很美,可是却觉得,只要忍不住再踏上一步,就会溺死其中了。
距离太近,以至于冉珩不太清楚,自己心里那种不该有的杂念有没有流露出来。
但他没有移开目光,只是眉眼越发冷淡。好像自己没有感情一样。
眼神,声音,却温存:“是。满朝文武,绝大多数人,都是。”
晏无咎松开他的手臂,退后一步,笑意缓缓敛去,直至似笑非笑。
他微微挑眉,那百无聊赖之下,嚣张凌厉的眉眼,似是轻佻嘲弄,似是阴翳无趣。
眸光冷冽,却是笑着的,有一种,不甚经心的矜傲。
他缓缓眨了下眼:“冉珩,清苑县的人有没有告诉你,晏清都是个什么人?”
当然有。但冉珩觉得,他们说得都不对。
晏无咎转身,眸光依旧看着他:“你的运气很好,今天我心情不错。”
他回转头去,径直离开了这里,头也没回。
冉珩站在原地看着,没有阻拦。
他在晏无咎的眼里,看到了狠厉。明明桃花怒放,却像是万千寒刃,经过身边。
晏无咎的眼里,有杀意。
但是,为什么?
冉珩没有想明白,直到后半夜天快亮的时候,他被一则消息叫醒。
作者有话要说: 写不完了,有人猜到了,那明天给糖次~请牢记收藏:,..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