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另一头陡然炸起一阵高音:
“臭小子!你给老子等着!”
向来都是陆进舟看蒋海朝挨他爹揍,这会儿倒是风水轮流转了。
随后,蒋海朝又拨打电话通知了蒋胜军夫妻俩,以及李蕙佳一家三口。
陆中磊开了俩小时车赶到鹿城,到达蒋家的时候,陆进舟正负荆请罪般跪在一大堆人面前。
他一进门,视线齐刷刷落在他身上。
居高临下惯了,陡然见到一双双意味深长的目光,心猛不迭咯噔,狠狠一沉。
虽然犯错的是儿子,陆中磊却觉得屈辱,尤其是老对头李建中也在场!
疾步进入客厅,一脚把跪在地上的陆进舟踹翻在地。
这下众人再不淡定,梁慧和孙芳先一步把人拉住,要是再一脚踹下去,陆进舟的小命也怕要交代在这里。
除了蒋海朝和那俩壮汉,没人知道在这之前,他已经受过一层重击。
这一脚直接踹进他的心肝脾肺,他痛苦地蜷缩在地,喉咙溢出大口大口的咳嗽,因着伤口和淤青都被外套掩藏,即使五官痛苦地拧成了麻花状,也无法撼动大家的同情,只当他是装的。
毕竟没听说过哪个大男人会被一脚踹死。
儿子瘫在地上不省人事,陆中磊见状,只觉得他懦弱。
“滚起来!快说,到底怎么回事!”
陆进舟被踢了个半死,瘫在地上低低地□□,喉咙涌上一股腥甜,被他极力遏制,才没吐出来。
蒋海朝知晓他的身体情况,拦下陆中磊欲要脱口的第二句话。
“李蕙佳,你来说吧。”
陆中磊这才注意到事件的受害者,李蕙佳也在场。
她哭哭啼啼地从母亲身后走出来,顶着众人火热的视线,抽噎着把事情交代清楚。
陆进舟确实把女同志肚子搞大了,也确实不负责任地跑了,然而实际上陆进舟当初跟着父亲调离鹿城的时候,对李蕙佳的情况,是不知情的。
要不然就以他“军人”的身份来看,他也做不出来这样“抛妻弃子”的事儿来。
陆进舟离开鹿城的前一天就与李蕙佳说了分手,他只当她是一个闲暇时间的消遣,便宜要占,但没想过把人肚子搞大……
这事儿巧就巧在,一次中招,陆进舟都离开鹿城小两个月了,李蕙佳才发现自己怀了孕。
她当然慌,当然害怕,陆进舟早跟她分了手,孩子生父找不到,她脑子一热,就把罪名安到了蒋海朝身上。
反正她喜欢他……反正她现在还爱着他,反正……她总有理由说服自己,蒙骗自己,暗示自己没有错……
“你!你给老子说清楚!”即使女儿解释了一遍,李建中仍陷在不可置信中。
他疾步上前揪紧陆进舟的领子,咆哮道:“快说!真的是你把我女儿……”
陆进舟实在被打怕了,浑身上下跟车轱辘碾过似地痛,李建中一副要杀了他的样子,陆进舟
怕狡辩会挨揍,迫不及待承认下来。
“是……是我的……”
“你!你!”李建中你了半天说不出来话,五指逐渐收紧:“糊涂啊,糊涂啊!”
“混小子!混小子!今天我不打死你,我就不姓李!”
要不是碍于蒋胜军的面子,早在当初的蒋海朝背锅截断,李建中就很想把欺负自己女儿的蒋海朝揍一顿。
现在,他可不会顾忌陆中磊的面子,上手就给了陆进舟两巴掌。
这下好了,身上唯一没伤的地方,也落了伤,
扇完觉得不过瘾,转身抄起花瓶里的一只木枝要往他身上抡,蒋海朝怕真把人打死,给拦了下来。
“海朝!你走开!这混小子欺负了我女儿,说什么我也忍不下来!”
蒋海朝虽然也恨陆进舟这崽种,却也不想闹出人命。
“叔,我知道你生气,但今天我把你们请过来,不是为了让你揍他,我还有更重要的事。”
冷冽平静的一句话注入大脑,将李建中的怒火稍稍平息,理智渐起。
现在毕竟在蒋家,在人家家里揍人确实不太好。
他喘着气,眸色严肃:“什么事?”
“我的清白。”
短短四个字,使得蒋李两家长辈们脸上顿时难堪起来。
当初背锅事件发生时,蒋海朝也极力解释过,可没人信,就连最疼他的亲妈也不信,更不用说外人了。
这事儿说来也憋屈,也屈辱,如今真相大白,大家心中百味杂陈。
倒是孙芳先拉下脸道歉:“不好意思啊海朝,怪我们当初糊涂,也怪我们没教育好女儿,是我们不对……”
梁慧叹息着摇头:“别这样说,也怪我们两口子,当初海朝解释过,我和胜军都没信,更不用说你们了。唉……要是听听他的话,也不至于演变到如今这情况……”
冤枉了海朝不说,还侮了两家名声。
两个女人开始了反思大会,男人们沉默地坐在沙发上,表情如出一辙的严肃。
陆进舟俨然没了气力,蜷缩在地板上任由发落。
凛冽的视线从每个人脸上扫过,他们的表情都精彩纷呈,对于今天的结果,效果出乎蒋海朝的意料。
心情是前所未有的畅快。
“行,既然真相大白,我跟李蕙佳的婚事也就此作罢。”视线再次扫过蒋胜军,他看见了他眸中掩藏得很好的后悔。
他语调慢悠悠的:“爸,你不打算说点什么吗?这儿媳妇,你还要吗?”
语气中裹挟着挑衅意味,如果换作往常,这厮早挨揍了。
蒋胜军深呼吸,想骂儿子的冲动转化成了无声的愁绪。
他面上不怎么痛快,之前还为能有个李蕙佳这样知书达理的儿媳妇欢喜,现在……只觉得啪啪打脸。
恍惚间,他好像沧桑了二十岁,颓然地摇摇头,摆手转身:“老李,既然是你们的家事,你们讨论吧。”
说罢,转身进了书房。
合上门,门外的纷争再与他无关。
梁慧叹息,揉了揉孙芳的背:“没事,好好讨论,既然事情已经发生,说丧气话也没用,不如想想怎么补救。”
孙芳红了眼眶,揽住女儿,眼底愁绪一片。
谁不知道陆中磊和她家建中不对付,这要是成了亲家,往后日子可怎么过,相处就是个大难题。
“蕙佳肚子已经开始显怀,之前跟海朝定了的婚期不变,就元旦结婚。”李建中颓然地靠在沙发上,揉弄额迹。
陆中磊的情绪也逐渐恢复,即使不愿承认儿子犯下的罪行,也不得不接受。
“嗯,尽早结掉,到时候顶着大肚子别人见了不好看。”
李建中觑他一眼,又道:“找个关系,把陆进舟调到鹿城文工团,以后就在鹿城定居工作。”
“为什么?”陆中磊面色不悦。
“我女儿在鹿城商业部上班,你儿子在临市军区,两口子结婚之后难不成分居?”说罢没好气地瞪他:“还是说你觉得我女儿应该大着肚子跟你儿子上军区?”
陆中磊:“……”
被他堵得没话说,想了好一会儿,陆中磊才又道:“那他们俩住哪儿?”
这年头,无论哪个单位,住房都紧张,各方虎视眈眈盯紧单位分房,还都是拥挤的筒子楼,也就身居高位的干部,能有套像样的大套房。
即使李蕙佳陆进舟两口子结婚后有蒋家和李家的关系,也不一定能抢在老员工之前得到一间房。
毕竟陆进舟刚调过来,怎么着也算新人一枚,李蕙佳在商业部满打满算也就两年的时间……
“住房分配下来之前,住我家。”李建中沉声道。
陆中磊一听就急了,拍桌不干:“那不行,住你家那不就成了上门女婿?!”
陆中磊在李建中手上栽过一次,本就水火不容,现在要让儿子婚后住李家,不成心给他找不痛快吗?
他陆中磊的儿子,什么时候沦落到当上门女婿的地步!
陆中磊火气大,李建中也没好到哪儿去。
“这件事没得商量,你儿子把我女儿肚子搞大,还跑了,信不信我改明儿就往你们军区宣传。出了这种丑事,你觉得陆进舟这小子还能抬头做人吗?你还能抬头做人吗?”
这件事确实是陆家理亏,陆中磊顿觉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被人闷头敲了一棒子,还得笑脸相迎,别提多憋屈。
最后怎么办?
赶紧驱车回临市,找关系准备办理调职啊!
……
蒋、李、陆三家因为李蕙佳的事儿,多少都闹地不痛快,三家损失各有大小,唯一相同的是,都丢了面子。
这边愁云密布,那边顾家因为顾芊的到来,又重新添上了热闹。
“哎哟我的大闺女!瞧瞧快来瞧瞧!这自行车!还挺新,吴红星那小子没糟蹋好东西!昨儿个晚上我又给擦了一遍,锃亮!跟新的似的。”
一到家,顾芊就被张丽华拉着观赏自行车,欢天喜地给她解释,说蒋海朝如何英勇的从吴红星手里把它弄到手。
顾芊哭笑不得,脑海里浮现起蒋海朝那张欠揍的脸,没想到他这么有本事,趁她出差的工夫,不声不响就把自行车弄到了手。
她还跟他发过好几次电报呢,可一次也没听他提起过这茬,这不符合他爱邀功的性子吧?
“好家伙,真是他从吴红星手里抢来的?”摸着干净的车身,顾芊不可置信地喃喃自语。
张丽华用她以前说过的话回答:“嗐!你这丫头,啥抢啊,那本来就是咱的东西,物归原主而已!不仅有车,还有欠条呢!”
顾芊惊叹不已,拿过欠条反复打量,不仅有欠条,还多敲诈了他百来块。
好家伙,真是好家伙。
顾芊看得认真,旁边突然传来张丽华埋怨的声音:“芊儿吖,你说你,文工团有关系这么好的男同志,咋还瞒着你妈呢?那小伙儿是真不错,妈都给你打听清楚了!”
顾芊一脸懵逼,没听懂她妈话的意思。
“那位蒋同志啊,没对象,单身!目前有处对象的打算,但人家说随缘,你说你要是多去主动主动,那缘分不就来了吗?”张丽华捂嘴,笑容揶揄。
“还真别说,你那同事人真热情!人家还是干部呢,一点儿架子也不摆,就是那什么,什么……哦对,平易近人,那词儿是这么说的吧?”
欠条对半折起,顾芊心情复杂看着她妈:“嗯……”
“我看啊,那男同志多半对你有意思,要不然就咱这小破院,这简陋的地儿,他能留下来吃饭?你妈我虽然没见过什么大世面,可也看得出来,芊儿,那男同志……家境不错吧?”
不仅不错,好得离谱呢!
顾芊挠挠头,把欠条塞给了她:“是挺不错,但人家父母都是文工团领导,咱这什么条件,我看您啊,就别多想了。”
回屋喝了杯水,张丽华跟上来惊呼道:“哟,领导子女啊?那了不得。”
可张丽华向来不爱灭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
他们家虽说工人家庭,贫穷了些,可她觉得自己女儿也不差,年纪轻轻就当上了后厨一把手,未来指不定怎么好呢。
“干部怎么了?领导子女又咋了?如果没这身份,还配不上我家芊儿呢!”
这话说得,顾芊已经不知道该笑还是该哭了。
“妈,你这把我夸得也太……不过有自信是好的,但感情这种事情,顺其自然吧,人家都说了随缘,那我也随缘,缘分没到,喜不喜欢也不会有结果。”
顾芊说得深奥,张丽华不愿琢磨,话题重新扯到自行车上。
家里所有人都说自行车给顾芊骑,好歹当上后厨一把手了,怎么能连自行车都没有。
顾芊知道家人的固执,没推拒,但她说早上上班可以顺路把三嫂带到毛巾厂。
周小凤受宠若惊,一句话把她感动地眼泪哗啦。
“难得你骑个自行车还要想着我。”
“嗐!就顺路的事儿,咱都是一家人,怎么还说两家话呢。”顾芊揉揉三嫂的肩头,示意她淡定。
周小凤抹一把眼角,鼻音浓重:“小妹,我马上要发工资了,你喜欢啥色,嫂子给你做身外套穿!”
这下轮到顾芊受宠若惊了,好笑地摇头:“三嫂,可别啊,你的辛苦钱就自己攒着给顾静买点营养品,我有钱呢,我一个月工资比你高,我想穿啥买不到啊,何必麻烦你。”
“都是一家人,说什么两家话。”周小凤学精了,拿她的话堵她。
顾芊哭笑不得:“再说我一天到晚都在文工团,有军便装换换差不多,我也没时间穿其他衣裳。”
“话可不是这么说的。”张丽华插嘴说:“过年过节你还穿这军绿色呢?”
军绿色是现在最时髦的颜色不假,可顾芊天天穿,再时髦也该腻了。
更何况她生得一副好皮囊,不做几身漂亮衣服都说不过去。
“听你嫂子的,做身新衣裳,这不马上要元旦了吗,现在开始做,正好穿呢!”
顾芊最后没辙,退一步道:“如果你真想给我做的话,我改天有空上街买匹布回来,你再做就是了。”
周小凤见她如此客气,心里暖呼呼的,小妹懂事下来可真叫人感动。
她便也妥协下来:“行,那你早些买回来,别耽误过节。”
“嗯,知道。”
……
南方的冬天不比北方好受到哪儿去,即使沿海,却也不像海南那边的南,而是偏向江浙一带的南。
又是冬,清晨,大片浓雾升起,虽然没下雪,温度不至于低到受不了的程度,但灰雾仍是被冻结在了空气中。
晨间的风又是一天里最冷的,一吹,是刮骨撩发的刺痛。
顾芊全副武装地做好保暖措施,从家中出发。
因为有自行车,速度比往日走路快两倍。
顺路把三嫂带到毛巾厂,再略微绕了条巷子,才进入大道往文工团赶。
没想到偶遇了萧亚军。
这回是真的偶遇。
更巧的是,他今天没开货车,而是骑着一辆二八杠的自行车,也不知道往哪儿赶,就这么好巧不巧地与她相遇。
见到人,他满脸惊喜上前来。
“顾芊!”
好家伙,这才认识多久,相处几个小时啊,对她的称呼就从顾同志到顾芊了。
顾芊停住脚,皮笑肉不笑:“萧同志。”
萧亚军听到称呼愣了半秒,很快反应过来,不在意的笑笑。
顾芊的自行车继续往前慢悠悠地蹬,萧亚军跟在她身侧。
“好巧呀,在这儿碰到了你。”
这年头街上多是行人,汽车极难得看见一辆,所以能经常看见自行车并肩行驶,速度之慢不会容易撞到人。
“上星期我找过你,不过你家里人说你到临市出差了,听说要一个星期,我以为你还没回来,没想到今天就遇到了你。”说罢笑得开心:“你说,咱俩缘分还挺深。”
“巧合罢了,谈不上缘分。”顾芊淡淡一笑,眸中并无太多情绪,连看也没看他一眼。
萧亚军没想到她说话如此直白,一时间闹了个红脸,难为情地搔搔后脑勺:“呵呵,确实是巧合的成分更多,不过我这么说也没有恶意,我就是……就是想跟你多找找话题,接触接触。”
顾芊笑笑,觉得既然自己不喜欢他,还是解释清楚比较好。
“抱歉,或许你误会了我的意思,其实我不喜欢你,也不用过多接触。”
一袭直白的拒绝话语扑面而来,打了萧亚军一个措手不及。
握住自行车把手的掌心忽然局促地收紧,喉结一动,慌张地开口。
“我知道,我看得出来你好像对我没什么意思,不过我也没有要强迫你的意思,我只是觉得,你不喜欢我是因为不够了解我,毕竟我们俩也没怎么接触过我。如果你接触了我,一定会……”
萧亚军向来嘴笨,这么一大通话说完,已然耗尽了他毕生所学,没想到还是被顾芊拒绝:
“抱歉,我这个人比较看重眼缘,我第一眼对你没感觉,第二眼第三眼也不会有感觉。做朋友可以,做对象,还是算了吧。”
语毕径直往文工团走,总共没几步路,聊着聊着就快到门口。
萧亚军仍然不死心,语气较于方才略显急切:“顾芊,我认为你不喜欢我只是因为我们俩接触的少,如果你认真地与我接触一段时间,我不信你不动心。”
这话……听着咋觉得有种“普信”感?
顾芊态度坚决,半步不退:“抱歉,就此打住吧,想跟我做朋友可以,处对象就……”
“顾芊!”
话音未落,熟悉的声音响起。
蒋海朝骑着他那辆气派的凤凰牌自行车朝两人驶来,远远的他就瞧见顾芊身边跟了个骑自行车的男人,那男人离她近,两人嘴里念念有词,也不知道在说什么,说一路了都。
飞速驶到两人面前,停稳,一条长腿撑地,一条长腿踩在脚踏板上,这才看清那人的脸——这不是上回害他和顾芊冷战的那个“色眯眯男”吗?
“巧了。”他说罢下了车,大庭广众之下居然搂住了顾芊的肩膀!
不止萧亚军,顾芊自己都懵了。
“你怎么在这里?”顾芊重重一下拍开他的爪子。
蒋海朝笑着戳她脑门:“傻了,上次不是跟你说我解封了吗?”
顾芊这才回忆起来,这厮早被他爸下令解封了。
“哦,忘记了。”
两人毫不避讳的亲昵互动看得萧亚军眉头紧蹙,用脚指头想,也能看出他们俩“感情”很好,一时间难免吃味起来。
“顾芊,这位是……”
萧亚军出声,蒋海朝仿佛这时候才注意到他。
把手伸到他面前,笑容一如既往张扬:“你好,我是文工团宣传部的一名干事,也是顾芊的好朋友。”
好朋友三个字在他嘴里咬得极重,好像生怕别人听不清似地。
萧亚军面色僵硬了一瞬,后又恢复,继而淡淡一笑,与他对视,气势倒是装得挺足。
“你好,我叫萧亚军,是顾芊的相亲对象。”
噗——
这一个两个的,说话真是要把她呛死!
瞬时,蒋海朝看向顾芊的眼神变得古怪起来。
古怪过后,唇角带上饶有兴致的笑。
他皮相是一顶一的好,笑起来更是迷得人眼睛移不开,饶是看他不爽的萧亚军,这会儿也难免多瞧了他几眼。
蒋海朝看戏似地微微俯身,因为她坐在自行车上,不用他太过弯腰,眼睛就能与他平视。
“顾师傅,文工团追你的人从城南排到城北,你咋还要相亲啊?”
顾芊没好气地踢他一脚,脚用力一蹬自行车,便扬长而去。
蒋海朝匆匆忙忙跑去追人,才发现自行车还在后面,遂折回来骑车追。
踩着自行车很快就把人追上,边笑道:“踢我做什么,我也没说错吧。”
顾芊冲他挤眉弄眼:“你哪只眼睛看见……看见了?”
“看见什么?”蒋海朝问。
看见追我的人从城南排到城北去了?!她在心里咆哮,终是没问出来。
瞥一眼萧亚军,不知什么时候也跟了上来,摇摇晃晃跟在两人身边。
“懒得跟你说。”
一百米后,到达文工团,顾芊都还没说什么呢,蒋海朝就跟主人家似地发话:
“行了兄弟,我跟顾芊要上班了,你慢走,就不送了。”
萧亚军敛眉,视线在顾芊身上流连几秒,又落在蒋海朝身上。
许久后,才拧着眉梢点头道:“好,那我也上班去了,下回聊。”
“再见。”
萧亚军转身离开,顾芊也迈着矫健的步伐进入文工团。
某男恬不知耻地跟了上来。
进入拥挤的人群,他推着自行车继续跟上。
“哎,刚才那个,萧什么的,谁给你推的奇葩对象啊,说话也太傻登儿了吧。”
顾芊白他一眼:“得了吧,说别人,你不也很傻?”
“我哪有?我说话向来很有艺术,你不觉得吗?”
顾芊嘲弄般地睨他一眼,讽刺道:“不太行。”
“啧,再怎么不行也比他行。哎,就我说,那人配你,也太次了!还比不上吴红星。”对上她投来的幽幽目光,蒋海朝这才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
忙改口:“不是,我的意思是,他的长相比不上吴红星,但是人品绝对比吴红星好!”
顾芊轻哼了声,脚速加快:“嗯,确实,他看起来比你老实多了。”
怔了半秒反应过来后低低地笑出来,他追上去,胳膊轻轻撞她肩膀。
两人正在骑自行车,这动作还挺危险。
顾芊严肃地横他一眼。
蒋海朝笑道:“哎不是,我怎么就不老实了?”
顾芊拍开他的爪子,手背给他拍红了。
“你看,你这也叫老实?”
尴尬地摸摸脸,仔细一想,好像还真是。
他在顾芊面前随性惯了,确实不太“老实”。
方向盘一扭,凑近她:“是,我承认我有点‘不老实’,不过我可只对你不老实,我对其他女同志可是安安分分,规规矩矩,这你可就不能污蔑我了。”
顾芊:“……”
一句话说得她脸热,不得不让人多想。
“你打什么鬼主意呢?”说完才意识到自己压根没必要跟这人浪费口舌,遂扭头,辫儿一甩,傲娇道:“算了,你不必说,我也不想听,反正我劝你以后对我老实点!要不然小心我揍你!”
耳侧传来闷闷的笑音,他憋笑憋得辛苦,憋得脸红。
顾芊没好气地横他一眼,心上却像安装了一只钟鼓,一上一下敲击着。
其实自她从临市回来那天起,蒋海朝那句暧昧话说完之后,再见到他,顾芊不似以往那么自然。
不由自主想起他那天突然的靠近,那喷薄到唇上的灼热气息,似要将人烫化。
他喜欢自己,这毋庸置疑。
可……即使过了这么些天,她还是难以释怀。
她完全没做好准备,因为穿越前的一些经历,其实她不懂什么叫喜欢,什么又叫爱。
外人的喜欢,对她来说,只觉得困扰,即使这个人是蒋海朝。
她心绪略有些复杂,面上仍然强迫自己像往常一样同蒋海朝交往,假装忘记那天他说的话。
蒋海朝像个跟屁虫一样,一直粘进了文工团,看这架势还要一直跟到后厨去。
顾芊扭头睨他:“蒋干事,你跟着我干什么?”
见她不再沉默,蒋海朝笑嘻嘻的贴脸上来:“跟着你当然是有事。”
这嬉皮笑脸的模样倒是缓和她内心的紧张感。
胡思乱想中,蒋海朝开口了:“我有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你想先听哪个?”
顾芊都准备加速溜之大吉了,他这么一说,倒是挑起了她的好奇心。
望他两眼,才磨磨蹭蹭道:“好消息吧。”
就见他神秘一笑:“好消息是……我给你揽了个报酬巨高的活儿!”
“嗯?”一说到钱,她眼睛跟放光似的亮。“多高?”
蒋海朝低低笑出来,暗道原来自己在顾芊面前,魅力还比不过几张大团结。
“李科长的女儿半个月后结婚,请你去喜宴掌勺,两家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你说该有多少报酬?”
顾芊兴致勃勃望着他:“多少?”
“我帮你问了一下,少说也有……”他忽而神秘兮兮地凑过去,竖掌,手势比了个六。
“六十?!”这么高!
一顿饭比她累死累活一个月工资还高!
这油水!这油水!
怪不得严师傅三个儿子,学生时代就人手一辆凤凰,感情人家这是有资本啊!
怪不得沈大军阴谋阳谋,不惜花大价钱也要攀上这位置,感情是棵摇钱树啊!
“嗯哼。”某男戏谑地打量她,“怎么样这消息够好吧?”
“好!”顾芊笑靥如花,全然忘记在他面前紧张为何物:“谢谢你啊,如果真去了的话,我请你吃饭!”
“嘁——就这?”蒋海朝不屑地嗤一声。
顾芊搔搔头,有点不好意思:“那你想要什么?”
两人这时候下车行走,男人一手推着自行车,一只手揣裤兜,伸出一只长腿踢了踢她自行车的车轱辘,“这车谁弄回来的?”
顾芊笑靥如花,高声道:“你呀。”
“怎么着你也算欠我两个人情了吧,就请一顿饭应付了事?”
话糙理不糙。
“那你想要什么?”倒是说出来让她听听,只要不过分,她都能接受。
言落,蒋海朝垂眸静默半刻,似乎正认真思考,良久后才又道:“这样吧,你请我看场电影。”
顾芊暗暗腹诽,这年头电影有啥好看的。
到底没表现出来,她长睫扑簌,疑惑问:“就这个吗?”
“这是第一个人情,至于第二个嘛……”蒋海朝故意拖长尾音卖关子。
他目光灼灼注视她,弄得人又重新紧张起来。
“正好冬天了,请我去溜冰!”
顾芊如释重负,就这俩要求也太低了。
蒋海朝这人真傻,提两个不痛不痒的要求,她还以为他要狮子大开口。
“这年头还有溜冰场啊?”七十年代就有了吗?
原身记忆里好像没有关于溜冰场的记忆,也许是因为贵,所以没去过。
蒋海朝好笑地揉揉她的脑袋,语气宠溺,动作亲昵:“你这么跟不上潮流?咱鹿城好几个溜冰场呢。”
难得有她不知道的东西,于是傲娇地昂起头,“走,哥带你去玩玩,特有意思。”
顾芊:“……”
横他一眼。
他忙改口:“哦不是,我是说,你请我,我带你玩!特有意思!”
“……”
最终还是同意了,两人约好周末下午三点去看电影,完成第一个人情,看完正好还能一块儿吃个饭。
“那坏消息是什么?”
“坏消息嘛……”他拖长尾音,最后来了句:“是你欠我两个人情!”
“……”
*
是夜,月虫唧唧,皓月横亘在天际。
跟蒋海朝约好下周末看电影,临到最后一天晚上,顾芊翻来覆去也睡不着。
顾芊小时候参加春游秋游都没失眠过,没想到今天晚上居然难得的失了眠。
脑海里不断演练着看电影的情形,明明这年代的电影引不起她的兴趣,为什么还会跟吃了兴奋剂似地地睡不着觉?
她辗转反侧,一直胡思乱想到三四点钟的样子,才幽幽睡过去。
醒来已经是早上十点左右,家里人早有共识,放假无论她睡到几点,吃没吃饭,都不来打搅她。
今儿个也一样。
匆匆忙忙起床洗漱,吃了顿简单的午饭,便开始折腾自己。
先换衣服,今天没穿绿军装,挑了一件嫂嫂给她新做的外套。
当初她还不愿意麻烦她做,现在看来,真是明智之举。
衣裳极度符合时下潮流,虽然在顾芊看来有些土,但大概是自身颜值过硬,以及平时看腻了军绿色,所以穿起来效果还不错,甚至觉得挺好看,难免多在镜子前欣赏良久。
最后戴上她妈织的水红色围巾,梳了个丸子头,显得脸小巧又精致。
视线停留在自己略显粉润的唇上停留片刻。
“是不是有点没气色?”
她嘟囔着,才想起来,自己穿越到七十年代这么久了,还没正经护过肤呢。
每天搽点雪花霜应付了事,虽然皮肤还是白白嫩嫩,毕竟才十九,觉得还是要开始注意起来。
除了要上舞台表演的同志们,这年头鲜少有女同志会化妆。
不过原身那样会折腾的性格,樟木箱里其实还藏着一套化妆品。
不多,就一盘艳丽的眼影加一只大红色的口红,连个打底的粉底液隔离霜都没有。
由此可见,原身压根就不会化妆。
其实这些化妆品也都是原身之前溜到舞蹈队化妆间看见的,后来原模原样买了些回来,自己瞎琢磨画,因为化的丑,没化出去见过人。
顾芊当然会化妆,但这劣质的化妆品……想想还是算了。
最后找出了那只正红色的口红,踟蹰了一会儿,还是抿了些上嘴。
显得气色好看一些。
她本就出落地不俗,这一支口红下去,虽说只是浅浅地抹了一层,配上那天生自带的浓郁长睫,陡然一看就跟化了妆似地,魅力却直线上升,再移不开眼。
“小妹,今天放假出去玩儿呢?”最近几个月的放假,她都在家里呼呼大睡,今天咋想着出门。
家里人早知道她跟之前那些狐朋狗友掰了,是以也也想不出来她打扮成这样是要去哪儿。
“哦,跟朋友有事出去一趟。”
“朋友?”张丽华警惕地竖起耳朵:“谁啊,男的女的?”
顾芊支支吾吾:“女的。”
张丽华脸上难掩失望之色,倒也没继续追问:“行,路上注意安全。”
“嗯。”
自行车行驶在狭窄的小巷子里,今日份的美貌引来不少邻居驻足打量,那张脸虽一闪而过在面前,却也掀起不小的浪花。
途径邻居们身边,顾芊隐约听见身后窸窸窣窣的议论声:
“啧啧这闺女不得了哦。”
她没太在意,径直往电影院骑,大约二十分钟到达目的地,下车后把车停在路边锁上,才迈着稳健的步伐往电影院大门走。
今天这身新衣裳让她走路没有穿绿军装时那么随性洒脱,她端着步子,一步一步走得实,像踩着小高跟那般姿态优雅。
远远瞧着,即使看不清脸,蒋海朝第一感觉就觉得那人是她。
走近后衣瞧,还真是。
他小跑着迎上来,依旧一身军绿色,不过换了身崭新的,刚拆封的新军装,布料平整,被熨烫地一丝褶皱也看不见。
他的头发也精心打整过,刘海微微向上梳,比以往多添几分利落,加之军便装的烘托,更显那一米八大高个儿的挺拔,俊朗的五官迷得周围女同志差点没看路栽电线杆上。
“你……”
有人为他沉醉,他却为她着迷。
视线从顾芊抹了红色唇脂的嘴上移开,落在她的新外套上。
她皮肤白皙,像羊脂玉一样细腻的肌肤,红黑格子特别衬她的肤色,看起来就像盛开在冬日白雪中的红玫瑰,瞬时攫住他所有目光。
蒋海朝挠挠头,对着她欲言又止,两人距离不过两步远,顾芊能清楚看见他五官的纠结。
忽而珉唇,笑开颜:“我怎么了?”
这一笑,更如丘比特之箭,射中他冒红光的心。
男人眸中掩饰不住的惊艳和占有欲,连他眉梢都染上一层喜悦:“很漂亮,我差点不敢认。”
这一句,倒是叫她双颊也惹上几分羞红色。
噗嗤笑出来,用笑掩饰内心纷乱:“眼神不好使。”
他也笑,不过比她的笑要拘谨几分。
笑过后,顾芊指指电影院大门口:“走吧,想看什么电影,我请你。”
七十年代鹿城电影院坐落在鹿城商业街附近,这年头的电影院比不得后世奢华庞大,小小的一栋,就连售票窗口都只有两个,而且在室外。
两人并肩行走在拥挤的大道上,今儿个周末,电影院这样的地方往往最为拥挤。人潮汹涌,走在其中,像置身于沙丁鱼群里。
“想……看点情情爱爱的吧。”其实这年头大多是红色电影,讲情情爱爱的很少,即使有也特别含蓄。
话出口,引得顾芊多看他两眼。
然而见这厮面色正经,俊逸的五官叫人看不出任何坏心,倒让她不知说什么好。
两人乘风破浪涌入人群,还没到达售票窗口呢,就被挤得四处乱窜。
顾芊与蒋海朝被人潮冲散,他奋起直追,直到额上都挤出汗,总算重新挤回她身边。
只是得了教训后,他也顾不得其他,用力握住顾芊的手腕,防止再度被冲散。
刚才还嫌今天拥挤的蒋海朝此时暗暗高兴起来,这不,就有机会跟她亲密接触了吗。
还没高兴几分钟,形形色色的男同志开始有意无意地往顾芊身上靠,蒋海朝锋利的眉梢一拧,眸色逐渐加深。
直到有个猥琐的男人黑黢黢的爪子企图摸上顾芊,蒋海朝一脚把人踹进人群中,随后把人揽入怀中,再不让人有吃豆腐的可趁之机。
他像沙丁鱼群里的一只大白鲨,一身戾气,所经之处,无人敢靠近。
若放在平时,顾芊指不定要推开他,现在不仅不愿意推,反而不着痕迹地往他怀里钻了钻。
天晓得刚才那些人往她身上挤的时候,扑面而来的馊臭味儿也不知道从谁身上传来,熏得她眼泪直流。
即使男女授受不亲,蒋海朝身上味道好歹清清爽爽,她宁愿往她怀里栽,也不愿细嗅周围臭男人恶心熏天的味道。
这么一对比,蒋海朝可太美好了。
她亦步亦趋被他揽着走,好不容易到达售票口傅决,望着冗长的队伍,顾芊怯场了。
“这么多人,你确定我们还能买到票吗?”
“买不到也得买。”说完蒋海朝嫌弃地皱了皱眉,带着她往右边靠了靠:“啧,我忘记今天周末了,这个点向来很挤,早知道应该提前来买好。”
“没办法,你要真想看,咱俩只能继续等。”
倒也不是很想看,主要是……
这样想着,眸光逐渐往下移,落在她可爱俏皮的丸子头上。
温香软玉在怀,蒋海朝垂头,深吸一口她的发香,暗道:即使排个两三个小时也没关系,反正你在我怀里。
他现在正在经历做梦都不敢做的场景,顾芊乖巧地被他拥入怀,时不时还要主动往他胸膛钻。
这样一幕直接让他觉得,这队排得太值了!
排队的时光属实无聊,蒋海朝想找话题跟他聊,一垂眸,望见她光洁细腻的肌肤,瞬时顿时口干舌燥,将将溢上脑海的话茬子,突然一下就失忆了。
环顾四周,他看见有个男同志给对象喂瓜子吃,遂来了兴致:“吃吗?”
他拍拍她的肩膀,顾芊回头,不解地问:
“什么?”
“瓜子。”电影院门口有一小房子,里边是公家小商铺,卖零食饮料,要钱要票,品种比副食店少。
一想到瓜子干巴巴的口感,顾芊顿时没了兴趣:“不想吃。”
而且,他要是过去买了,臭男人又要涌上来,烦都烦死。
“行。”
两人继续百无聊赖地排队,然而蒋海朝到底是低估了这窗口办事的效率。
又过了十分钟,顾芊的腿开始酸软,脸上兴致也消散掉一大半。
见状,他心逐渐烦躁,开始思索要不要换个日子再来。
虽说今天自己是开心到了,可顾芊备受折磨,他觉得自己好像这样挺不道德。
蒋海朝失神地想了会儿,没想到这一失神,顾芊就被揩油了。
不知哪个胆儿肥的猥琐男,油腻的手掌逐渐往顾芊的腰上爬。
顾芊以为是蒋海朝,一个哆嗦,正欲回头瞪他,就见蒋海朝跟疯牛似地眼冒狠厉红光,拎着一瘦猴衣领凶神恶煞:
“你他妈的再往她身上凑!”
作者有话要说:准备迎接正宗感情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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