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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生无情(四)(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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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然扯了扯嘴角, 露出一贯的温和笑容:“在下并无成婚念头。”

美人儿深深为之叹息,失落遗憾之色溢于言表。

美人儿又看向余恩。

还未说话, 余恩忙摆手:“贫、贫道也是。”

美人儿轻哼一声:“你年纪如此小,我还不至于有那念头,便是嫁女, 我也想给女儿寻个可靠知晓疼人的。”

三人:“……!!”

“嫁女?”余恩没顾得上自己被嫌弃了, 惊得将桌上茶水带倒,洒了一身, 他深吸了口气,“这位夫人——”

他望着这一位最多不过二十的容貌, 艰难唤出这个称呼。

“可别这么叫我,”美人儿抬手止住他,“唤我姑娘就是,我还没成婚呢。”

没成婚就有了女儿, 余恩小道长目瞪口呆。

“不行吗?”美人儿毫不在意他的目光,挥手打发了还杵在这的掌柜, 在长椅上坐下,“我族中男女皆如此,成婚者才是寥寥。”

余恩张口结舌。

美人儿自我介绍道:“你要是非要称呼我为夫人,唤一声玉心夫人也可。”

玉心夫人显然更喜欢和余恩说话, 对第一个拒绝她的安然不想搭理,“小道长从何处来?门中可还有优秀弟子?”

余恩张了张嘴,还是老实道:“没了,师父仅我一位弟子。”

玉心夫人失望无比:“这年头, 想找个好女婿怎么就那么难?”

刚准备带着小二来上菜的掌柜默默退了半步,让小二上前,说真的,一个外表不过双十的绝色美人开口闭口就是女儿女婿,那冲击感,让人恍惚。

余恩默了片刻,目光随着一盘盘端上来的菜移动,想了想,说道:“未知夫人女儿年岁几何?”

玉心夫人避重就轻:“她已然到了该成婚的年纪。”

余恩没有察觉:“那是该物色女婿了,只是夫人该以令爱喜好为准,方好寻找女婿。”

玉心夫人哼了声:“以她喜好?那我宁愿她一辈子嫁不出去!”

余恩恍然大悟:“原来令爱已经有了心上人。”只是这心上人玉心夫人看不上。

他犹豫了下,还是道:“夫人,门当户对虽是一般常理,但儿女幸福更为重要。”

玉心夫人恼羞成怒:“好你个小道士,别人家的闲事你也来管!”

余恩目光默默扫了一圈桌子上的饭菜,暗暗可惜,这些看上去就好吃,只是可能吃不到了。

他在座上一礼:“夫人莫恼,是贫道逾矩了。”

玉心夫人恼归恼,却没有起身离开,过了会儿又问,“你是道士,对妖如何看?”

安然目光微微一动。

余恩不解,但他本质上还是个单纯的道士,细想了一会儿,斟酌道:“妖非人族,人道主天,妖生存不易,但有一点与人相同,人有好坏,妖亦分善恶。”

玉心夫人目光变得稍稍和善,“你这小道士倒与常人不同。”

余恩只当是夸奖,挠挠头,“师父教我,海纳百川,万物归源,人与妖,本质并无太大区别。”

玉心夫人又问:“既无区别,为何人会畏惧厌恶妖?”

谈到此处,余恩已经察觉出这位夫人不是寻常人,也对,哪个寻常二十来岁的女子能有成年的女儿,除非不是亲生。

“人畏妖,是因未知,妖生存不易,但却天生拥有人所没有的力量,人畏惧的不是妖,而是未知的力量。人厌恶妖,是因善妖常年潜修,恶妖为求速进,杀害人族,以走捷径,因而出现在人族眼中更多的是恶妖,妖族名声因此败坏。”

玉心夫人不置可否,问出正题:“那你如何看待人妖相恋?”

余恩稍显为难,犹豫不决,他意识到这位夫人潜藏的意思,她有一女,为妖,恋上凡人,他不敢轻易答话,怕误了一对有情人。

玉心夫人嫌弃瞪了他一眼,“让你说便说,我还分辨不出对错?”

“那贫道便斗胆说一说自家浅薄意见,”余恩笑了笑,沉思片刻后道:“人妖种族不同,人寿不过百载,妖却寿元漫长,难以白首,此为其一;再则,凡人难以接受妖族身份,惶恐之下易伤害另一方。”

玉心夫人道:“听你意思,是不赞同人妖相恋了?”

余恩却摇头:“非也,此与贫道无关,贫道不过是站在旁观者角度分析。”

他说道:“若是妖族愿意接受欢愉不过几十载的事实,只求当下,且能很好守住自己身份的秘密,倒也不失为一桩良缘。”

玉心夫人冷声道:“几十载不过是过眼云烟,她若不肯,想求永久当如何?”

“此难也,”余恩下了结论,“人族求仙非是易事,若想要伴侣与之同寿,需受许多波折。”

他理智地分析:“人族非同妖族,有许多亲朋好友,上有高堂,侧有兄弟姐妹,若那凡人能抛弃亲朋只求眷侣,令爱也算如愿——怕只怕他不能。”

不知该说是人族贪婪还是重情,妖族亲情远比人族淡漠,数十百年不见亦是常事,但人族不可能,人族很难看着父母亲友离世,自己孤零零在世上。

玉心夫人沉默许久,理了理袖子起身,“你这小道士倒有几分本事,这一顿,算是我请你的。”说罢,她招来掌柜结账,转身离开。

直到那道身影翩然离开,余恩才松了口气,如释重负,对安然心有余悸道:“这位玉心夫人也不知是何人,我感觉她比师父还厉害,问我话时一点都不敢松懈。”

安然给他送上一盏茶,“我看你神态自若,还以为你并不惧她。”

余恩接过茶,饮下大半,连连摇头:“你知道我感觉敏锐,若非察觉到玉心夫人没有恶意,我早就跳起来了。”

安然失笑,转了转手中茶盏,不疾不徐道:“若未猜错,那位玉心夫人该是澄碧湖龙君,是一位龙女殿下。”

带天澄迥碧,映日动浮光。

烟波浩渺,景色无边,正是金阳城附近的澄碧湖,也是天下一处有名湖泊。

余恩呲了呲牙,“没想到有生之年我还能见到一位神君,还和她说了许多话。”

澄碧湖龙君可是有正经天庭册封的。

之前不解此时便想通了,难怪玉心夫人说她尚未成婚,现在想来确实不该称为夫人,龙族有许多族人未成婚子嗣便有了一堆,一点都不稀奇。

不过——

余恩疑惑道:“澄碧湖龙君的女儿该也能称一声公主吧,龙君为何问我妖族?”

安然没接触过这个世界的龙族,但诸天万界,差别不大,“纯正龙族血脉才是正经龙族公主,属神兽,血脉不纯,都只能称为妖,龙族不认的。”

“原来如此,”余恩恍然,“看来龙君很喜爱那个女儿,不然也不会为此烦心。”

安然赞同:“正是。”

……

先且不提澄碧湖龙君之女的事情,却说安然和余恩二人之前在别的州府闯出了些名头,因而来到金阳城第二日,便有一户人家拿着之前客户介绍的书信找上了门。

来人是一位老夫人和一位中年男子,中年男子姓陈舟季,是金阳城同知大人,主张前来的并非是他,而是他的母亲,陈老夫人。

事情是这样的,陈舟季的长子在一次与同窗出外游玩时失踪了,至今已有大半个月,陈舟季自己就是同知,看在他的面子上,金阳城的衙役拼了命去找,尚未有消息传来,倒是陈老夫人,险些支撑不住。

陈老夫人守寡多年,拉扯着独子长大,长孙更是长在她身边,骤然闻此噩耗,她当日就差点昏过去,持续半月的搜寻,半点消息也无,陈老夫人看着无恙,陈舟季偷偷请来的大夫却说老夫人全凭一口气在撑着,越是压抑,越是伤身。

恰在这时,陈舟季在别的州府任职的同年听闻他的事,写信给他,介绍了两位能掐会算,捉鬼抓妖不在话下的高人,隐晦暗示他若实在无法可以去试一试。

陈舟季沉吟良久,他通读圣贤书,对那些神神道道并不如何相信,但若是能够拖延一下时间,缓解老母的情绪,一切都是值得的。

他试探着与母亲一说,老母如同抓到救命稻草,立时便让他去查两位高人的行踪,陈舟季借此劝她保重身体。

谁知两人刚巧到了金阳城,陈老夫人一听闻,马上就催着陈舟季来此。

安然问道:“衙役寻不到踪迹?在何处失踪也不知吗?”

陈舟季回道:“与宁哥儿一起去郊游的同窗都平安回来了,连在何处分开都说得出来,且还看着宁哥儿上了马车。”

“也就是说令郎君是在归家途中失踪的?”安然道:“赶车的车夫如何?可回去了?”

陈舟季不知为何,明明不是很想回答他的问题,却不由自主说出了口:“车夫绝对可靠,性情敦厚,怪就怪在这里,车夫等在郊外许久,直到有衙役来寻才知晓宁哥儿不见了。”

安然又问了些细节,心中渐渐有了眉目,车夫没有问题,陈郎君的同窗识得车夫,是看着陈郎君上了马车的,这就说明事情有八成可能是妖或鬼为之。

还有两成可能,是有人花了大力气抓了陈郎君。

但陈郎君尚未出仕,只是书院书生,最有可能的就是有人想拿陈郎君对付他的父亲,不过这么久陈舟季都没收到威胁,可能性比较小。

安然终于说到正题,“敢问陈郎君生辰八字为何?”

等待许久的陈老夫人忙把写有陈宁生辰八字的字条递上,两颊不知何时落下两行泪,“道长,拜托了。”

见母亲如此,陈舟季也张了张嘴,无声叹道:“拜托道长了。”

安然把生辰八字递给余恩,笑了笑:“两位莫着急,我观二位并无丧亲之像,陈郎君该无事。”

母子俩因这话而稍稍松神。

余恩拿着写有生辰八字的字条看了看,取出铜钱,摆了开来,未有多久,余恩掐指做了个法决,一点灵光朝着陈舟季眉心而去。

陈舟季身躯微微一振,竟不自觉以指蘸茶,在桌上弯弯曲曲画出一张地图来。

做完这些,陈舟季霎时回神,往后倒退一步,惊骇望向两人。

安然平静道:“陈大人可有纸笔?该将之临摹下来,好去寻陈郎君。”

陈老夫人也同样吃惊,但她听闻安然的话,却是第一时间道:“有,有。”她几乎是推攘着身旁侍女,“快去,快去取纸笔来。”

那侍女也是方才回神,惊骇看了眼两人,忙低下头,一眼不敢再看,匆匆跑了出去,取来纸笔。

陈舟季不愧是一方同知,心中惊涛骇浪,握着笔杆的手却分外稳当,将这一副地图记录下来。

他对两人的态度恭敬许多,看着那一副地图,问道:“两位道长,接下来该如何做?”

安然微笑:“自然是按照地图去寻人了,不过不可打草惊蛇,陈大人且去寻个对金阳熟悉的本地人来,让他先认一认终点是何处。”

陈舟季因“打草惊蛇”四字而面色微变,他定了定神,让人去把今天赶车的车夫带来。

他道:“阿单是本地人,人机灵,力气大,对金阳很熟悉。”

很快阿单就被带了进来,陈舟季指着桌上的地图道:“阿单,你来看一看,顺着这图中,最后能到哪里?”

他尽量语气平和,不使阿单紧张。

阿单手指悬在地图上方游走,时而静下来想一想,过了一会,阿单道:“回老爷,按照这图走的话,最终到的是西城一条巷子。”

无论哪个时代都有阶级,只是有的明目张胆列出,有的却是潜移默化形成,在金阳城便是如此,分东西二城,东城住着富与贵,西城住着贫与贱。

陈老夫人脸色霎时变得惨白:“我的乖孙啊!你该是受了多少苦。”

安然看向陈舟季,“陈大人是与我们一起前去,还是在此等候?”

陈舟季安抚了下老母,对她道:“我与两位道长一同前往。”身为人父,他无法在危难之时出现在孩儿身旁已是失职,若是知道他的行踪却不敢前往,枉为人父!

安然点首,“事不宜迟,这便走吧。”

陈老夫人被陈舟季安排下人送回陈府,他与安然等人坐马车前往西城。

好在陈舟季来寻安然他们时考虑影响,乘坐的马车只是普通马车,马车在阿单所言的那条巷子口停下,几人下了马车。

这次不必阿单再指路,安然两人就知道目的在何处。

“好高明的隐匿阵法,”余恩脱口称赞,这与他们想象的小妖不同,有这样高明的隐匿阵法,来历当不简单。

陈舟季闻言,紧张问道:“两位道长,可有问题?”

安然笑着安抚他,“无事。”

她和余恩一人拉着一人,将自身的术法过渡到他们身上。

安然招呼余恩道:“跟着我的步子,莫要走错了。”

余恩连连点头,他不通阵法,好在跟着走没问题,两人分别拉着一人,健步如飞,不知是一刻还是一个时辰,两个凡人晕晕乎乎,不知到底过去了多久。

朦朦胧胧中闻得一道清越男声:“到了。”

两人勉强睁开眼,都是愕然:“这是何处?”

他们一路走来也见到了西城景象,比起繁华的东城,西城实在破败萧条许多,最高大的阁楼在他们看来也不过尔尔,但眼前这里,哪里还是他们进入之前见到的普通两进院子。

此间富贵不失雅致,香木珍珠遍地都是,镂雕屏风,轻纱幔帐,格外像是女儿家居所。

安然竖起一根手指,“嘘。”

两个普通凡人住了口,安然挑起幔帐,带着他们入内,屋子里竟是没有什么婢女仆从,他们一路行到最里处一间居所。

居所内传来交谈。

女子声音娇软:“郎君今日又没有用饭食,郎君该知身体安康最为重要。”

这似曾相识的一句话让安然眼皮子一跳,她摇了摇头,将多余的思绪抛至脑后,继续听下去。

里间又传出男子声音,无奈而又没有力气:“姑娘,你该知事有可为,亦有不可为,小生久不归家,恐家中亲人挂念。”

陈舟季堂堂七尺男儿,一听这熟悉声音差点直接落下泪来,“宁哥儿——”

好在安然及时掐了个隔音法术。

居所内交谈继续。

女子娇嗔不满:“郎君怎又提起家中亲人?在此与怜娘共度良宵不好吗?怜娘这处应有尽有,你便是要那龙宫珍宝,怜娘也能替你寻来。”

陈宁只摇头,平静道:“小生不需什么龙宫珍宝,小生只求能够归家,怜娘子非是凡人,何须与小生痴缠。”

怜娘柔情似水道:“谁让怜娘只瞧中了郎君一人,郎君,莫要回去了,留下了陪怜娘吧,那些个功名利禄,如何比得上温柔软乡。”

陈宁:“不。”他再不肯言语。

事情到得此时已经很明显了,有一个妖怪看上了陈宁,趁着他外出归家之际将他拐来,意要金屋藏娇。

安然怜悯看了陈舟季一眼,只听刚才言语便知陈宁是个心智坚定的出色儿郎,原来生得太出色也不是什么好事。

安然又想起原身钟安然,那也是个出色的郎君,也是因感情之事死于狐妖之手。

啧啧。

安然感慨间居所的门被推开,一名穿着绣花百蝶裙的秀丽少女从中走出,一甩衣袖,房门立时合上,她气鼓鼓地瞪了屋子一样,转身走了。

安然看了眼余恩,余恩点头,眼中兴致勃勃,悄悄跟在怜娘身后离开。

安然则上前散去门上的术法,推开了门,她并没有直接进去,而是侧身让陈舟季先入内。

屋内椅上坐着一位身穿月白长袍的少年郎君,容色清冷,眉目如画,他抬眼望向来人,故作的冷意顿时散去,“爹!”

安然站在门口处,上下扫了他一眼,除了面色有些苍白——听之前的对话该是饿的,其余并没有什么损伤。

不一会儿,陈舟季搀着陈宁走了出来,陈宁对她行了一礼:“此番多谢道长相救之恩。”

安然含笑颔首,“小事尔,我先带你们出去吧,陈郎君身体需请大夫看看。”

她带着三人如来时一般出了院落,送他们上了马车,之后又顺着余恩传来的讯息去了一处。

余恩正在一间茶楼雅间等她,一指隔壁道:“那女子正在隔壁,只是——”

他神情有些古怪,“我听着另一位女子似是澄碧湖龙君之女。”

安然愕然:“这么巧?”

余恩复杂地点了点头,“就是这么巧。”

他扶额道:“而且,怜娘之所以会掳走陈郎君,也是因为澄碧湖龙君之女有了心上人,与心上人心意两通,情意绵绵,怜娘看得眼热,也起了寻一心上人的心思。”

安然失笑。

怎么说呢,妖族还真是意外的单纯,但这单纯在有强大力量的妖族身上却显出别样的残忍。

于怜娘而言,这只不过是一时兴起,看上了陈郎君的风采,但对陈郎君一家来说,陈郎君的失踪却是天大的事。

事情并不怎么好办,因为怜娘是妖,她不可能意识到自己有做错了,安然左思右想,最终请来了澄碧湖龙君。

波光粼粼的湖面上,澄碧湖龙君破水而出,比之在金阳楼更加威严美丽,她眸光流转,瞥到二人,并不意外,含笑道:“两位小郎君寻本君做甚?莫非是改了主意要做本君女婿?”

余恩却想到和澄碧湖龙君之女做好友的怜娘,有个那么彪悍的好友,澄碧湖龙君之女也贤淑不到哪去。

安然咳了一声,上前见礼,将事情说了一遍。

敖玉心倒没推卸责任,她沉了脸,说道:“怜丫头是山间蝶妖,与珊儿自幼相识,她们生长环境远离俗世,不懂俗世礼仪,我会好好管教的。”

这位龙君意外的通情达理,倒省了安然他们的功夫,两人连雅间门都没进,给陈府传了讯,让他们不必担忧那怜娘会再来。

隔了两日,安然他们还在金阳城,陈舟季携着陈宁来他们下榻的客栈道谢,恭恭敬敬,又送上了丰厚谢礼。

安然两人毫不推辞的接受了,他们接这些单子其中之一目的就是赚银子,毕竟衣食住行哪样不需银子,余恩喜爱的美食越好吃越贵。

……

安然两人在金阳城盘桓的时日有些久,一是因为金阳楼的饭菜太好吃了,而且吃上半月都没重样;二是鬼节将至,阴盛阳衰,无论是鬼还是妖,心怀恶意的在此时出来作祟,她二人便被绊在了此处。

鬼市这日,两人照旧在金阳楼用膳,突然有人推门而入,一身藕荷色长裙上绣百花穿蝶的女妖翩然落座,清了清嗓子,一拂衣袖道:“臭道士,你要不要去鬼市?”

鬼市最初由地府主办,参与者也只有地府的鬼,但时常有阳间生人偷偷摸摸进来,后来地府索性就开放了鬼市,只要有本事找到鬼市入口,随你进入。

时至今日,不止是阴间逗留的鬼魂,阳间道士,妖族,都可以入内。

余恩首先看了眼安然,上次地府黑无常朝她行礼的事情余恩可没忘记,只是他尊重友人**,没有多问。

安然沉吟片刻:“你想去?”

余恩犹豫着点了点头,那可是地府,哪个活着阳间的人不好奇。

怜娘撇了撇嘴,但没敢说什么,不知道为何,她明明一向喜欢生得漂亮的人,对着这个姓钟的书生却一点都不敢造次。

怜娘和敖珊珊被澄碧湖龙君带回去拘了几日,怜娘一溜出来就找到了余恩,大吵了一架,但怜娘心思单纯,并无坏心,那日与陈宁说的话大多还是从话本上学来的,两人吵着吵着竟慢慢成了朋友。

鬼市在金阳城有一个入口,几人出城,直奔城外乱葬岗。

乱葬岗外影影绰绰有些鬼魂,还有些小妖也陆续往这里赶,数目不少。

怜娘恼道:“珊珊见色忘义,以往鬼市开了都是我们俩一同去的,今年她却只记得去陪舒治黎。”

舒治黎便是澄碧湖龙君之女敖珊珊的心上人,是个书生,还是陈宁的同窗,那日去郊外游玩的人中正有他,怜娘陪敖珊珊去看心上人,见到风采不输舒治黎的陈宁,这才起了念头。

不过怜娘的手段远比敖珊珊要粗暴得多,敖珊珊制造机会与舒治黎偶遇,来一场美丽的邂逅,怜娘却直接把人给掳走了。

三人身上佩戴了掩盖阳气的符箓,虽阳间人与阴间鬼魂有不小差别,但聊胜于无。

鬼市热闹并不输凡间集市,若有什么例外,大概是摆摊的摊主有的保持死前的惨状,显得颇为怪异。

怜娘兴致勃勃,拉着余恩在各个摊位间转悠。

安然正在一摊位前翻阅书卷,有人死后逗留地府,或者投胎之期未到,在阴间也会做一些事情,与阳间区别不大。

忽然她身侧多出一道阴寒气息,摊主是坠落悬崖摔死的,一时吓得胳膊掉了一只,战战兢兢行礼:“见、见过黑无常大人。”

黑无常掀起眼皮,淡淡扫了他一眼。

摊主吸了口凉气。

黑无常没再看他,朝安然行礼道:“见过大人,阎罗王听闻大人来到地府,有感招待不周,特派小人请大人往五殿小坐。”

安然心道还是来了。

自从上次见到黑无常,安然就知道早晚要见一见地府阎王,毕竟她占人身躯,原身又已经死去,魂魄去往地府,阎王虽能算出她属大能转世,但算不到她是哪位,职责之内,也要问一问缘由。

安然施施然放下书卷,给余恩送了只传讯纸鹤,温和一笑:“有劳无常带路。”

第五殿外,一身白衣温文尔雅的白无常在等候,他抿唇轻笑,给人亲切温和之感,“白无常见过大人,大人请,几位大王恭候已久。”

安然眼皮一跳。

几位大王,真是好大的排场。

秉持着输人不输阵的想法,安然越发端得住,从容淡定,入内后,殿中已备好酒席,三名男子在席上安坐。

安然目光从三人身上扫过,莫名就知晓了几人身份,分别是第一殿秦广王,第五殿阎罗王,第十殿转轮王。

三人容貌各异,头戴冕冠,身着王袍,并没有阳间传说中的那般凶神恶煞。

尤其是第五殿阎罗王,阳间传说最多的一位阎王,他神情威严不失宽悯,若非如此,也不会因屡放冤魂还阳报仇雪恨,而从第一殿贬至五殿,他也是三位阎王中对安然好感最多的。

几人互相见礼后分主宾落座,并没有直接提借尸还魂一事,而是各自说些三界的趣事,几位阎王也是借此试探安然的底细。

聊了半晌,外间白无常犹豫进来请安,说道:“禀大王——”

非礼勿听,之后的话语安然就自觉没有听了。

阎罗王苦笑放下酒杯,拱手道:“本是设宴款待大人,谁料不得闲,有冤魂申冤,在下需去处理。”

冤魂告状,阎王审案。

安然曾与临平郡的陆小姐提起过,未料今也遇上了,她心下一动,问道:“不知在下可否在侧旁观?”

三位阎王对视几眼,阎罗王道:“自是可以,本就是招待大人,在下提前离席也是不该,便请大人在地府参观一二。”

安然含笑起身:“在下荣幸。”

关于阎罗王审案的传说在阳间也流传许多,实则并不怎么神秘复杂,大殿两侧站在许多阴差,一位判官捧着生死簿在一旁听候吩咐。

这位判官不姓崔也不姓陆,听阎罗王唤他沈判官,是近百年前死的,后被阎罗王看重栽培。

冤魂跪在殿下,沈判官翻开生死簿,用平平语调将这位冤魂生平念出。

冤魂生前是朝廷命官,官职不大不小,却在重要职位上,也算是光宗耀祖了,冤魂姓姚,单字一个俊,姚俊为官数载,功过皆有。

姚俊要告的是他生前好友,他与好友乃是同年,莫逆之交,好友却设计他误了要事,犯下死罪,临刑之前,好友来牢房看他,说了一堆姚俊听不懂的话。

姚俊叩首道:“小人自忖待他不薄,他却不知为何视小人为仇敌,他说的事情小人绝未做过,小人死了无妨,但小人妻儿却都清清白白,绝无过错,小人冤枉,请大王明察!”

阎罗王淡淡一点首,沈判官会意,高声吩咐道:“传被告祝扬魂魄——”

立时有阴差将已经拘来的祝扬魂魄带上殿。

姚俊一见他,脸色不由扭曲。

阎罗王轻轻一敲惊堂木,姚俊霎时回神,战战兢兢跪直身体。

沈判官开始问祝扬话,知此地是阎罗殿,祝扬无敢隐瞒。

一问方知,姚俊和祝扬两人不仅是同年,还是同乡,只是后来祝扬改了籍贯,在没有改籍贯之前,两人是同乡。

不过姚俊出身当地大户,祝扬只是一农家子,两人幼时有一次相遇,祝扬父母冲撞了姚俊的轿子,使得姚俊磕到了头,祝扬说姚俊怀恨在心,后来派家丁来村中报复,祝扬父母一死一伤。

“不可能!”姚俊惊道:“我怎么可能会做那等事!”

祝扬面露恨意:“如何不可能?那家丁可是亲口所说!”

姚俊不停喃喃:“这不可能,我没有下那样的命令。”

他想起什么,猛然抬头:“必是那家丁自作主张,祝扬,你与我相交多年,我岂是会做出那等事的人?”

祝扬神情几经变换,最后隐现痛苦,“我也曾如此想,只是后来我曾派人去抓来那家丁求证,他并没有改口。”

其实听到此安然觉得事情已经很明显了,那家丁许是因为小主子受伤的事情受了责罚,怀恨在心之下迁怒祝家。

至于祝扬所言家丁后来也没有改口,安然以为会因小事而害死一条性命的人实在不怎么可信,会隐瞒的理由太多了。

沈判官轻咳一声:“肃静。”

生死簿上一切善恶皆有记载,到底做了没有,是否撒谎,一观便知。

沈判官宣布道:“事与姚俊无关。”

祝扬一时像是被抽去了浑身力气,瘫软在地,如果不是姚俊做的,那他这些年到底做了什么?

沈判官摇了摇头,生死簿在手中翻页,“宣阴魂白波。”

白波正是那名家丁,他已经死去好几年,正在地狱服刑。

沈判官宣读他的罪孽,也是给姚俊祝扬二人一个交代。

最后判决下来,姚俊是冤死,他生前为官,功大于过,做为补偿,下一世的命格会很好,当然他也可以选择向祝扬讨债,讨债之后再转世。

姚俊沉默良久,说道:“我与他生时为友,他受小人蒙蔽,我、我……”

他艰难“我”了许久,最终还是选择不向祝扬讨债。

他不讨,不代表祝扬可以不还,姚俊一家下辈子的命格有相当大一部分是由祝扬填补,这意味着他要有好几世凄惨人生。

……

接下来阎罗王又带她参观了十殿及十八层地狱,闲聊中安然问起钟安然魂魄的安排。

她态度从容,阎罗王也不好惊讶,告诉她钟安然还没投胎,原来钟安然入地府没多久,判官审判他生前功过时就发觉生死簿上出了变化。

在记载钟安然生平的那一页突然多了一笔功德。

功德数目不大不小,足够将钟安然下一世命格提高一层。

判官查不到这笔功德的来处,生死簿上也没有记载,他意识到事情不小,立时报给了阎罗王,阎罗王做主暂且把钟安然魂魄给留了下来。

安然无语,所以说她就是讨厌这等轮回之地有人管理的世界,身份无法彻底洗白。

她没说自己具体身份,只简单点了一句“天道认可”。

阎罗王明悟,不再追问,专心致志带她参观地府。

作者有话要说:  手疼脖子疼,终于码完了,这是明天的更新,后天需上夹子,更新放到晚上十一点半,小天使们明晚别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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