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粟从小就生得好看。唇红齿白又大又圆的眼, 长长的睫毛眼尾微垂,无辜乖顺又拢着点说不出的执拗倔强。被巫璜捡回来他便奶狗似的矮墩墩跟在巫璜身前身后打转,眸光透彻澄明不带半分阴霾。
然后一眨眼稚嫩的眉眼舒展开俊美锋锐的轮廓, 矮墩墩打转的一坨在巫璜尚未反应过来前便自顾自长成了高挑挺拔的少年人,芝兰玉树蓬荜生辉,从骨子里透出的漂亮。
明明小时候手短脚短糯米团子似的玉雪可爱,没几年就见风长得比巫璜都高那么一点了。
但却也没能来得及再长大一些, 丹粟死的时候刚刚过了十八岁的生辰不久, 巫璜闭着眼睛也能描摹出丹粟那时的模样。身姿修长挺拔如竹似玉, 带着几分介于少年与青年之间的柔韧瘦削。背脊上能摩挲到一节节骨起伏的棱角,坚韧清厉透了几分宁折不弯的意气, 又被皮肉恰到好处的裹去硌人的锋芒,于是指尖触到的只有温润的弧度。
低眉顺眼一副乖巧模样。
再会骗人不过了。
巫璜在心里这般念叨, 取了瓶子里的骨, 黑烟纠缠着打成死结不知所措, 呆愣愣的炸毛成了个刺猬。
小傻子。
晶莹温润的骨摸起来似乎还带着几分温热, 巫璜摩挲着拂过丹粟一团团烟气炸开的刺, 一块块将骨骼嵌进烟气之中。
丹粟原本的尸骨是重塑肉身最合适的材料,几块骨头毫无滞碍地被黑烟纠缠着吞没进去, 翻翻滚滚茫然炸着的黑烟绕在尸骨上归拢凝实重新排列。巫璜手里圆滚滚黑团团烟雾似有似无的轻飘触感, 一点点支起骨骼, 灵力顺着巫璜的念头游走翻涌调整出应有的形状, 一点点的, 轻飘飘的黑烟化为了稳稳当当落在怀中的血肉之躯。
手臂, 双腿,少年人的肩膀宽阔已有了起伏好看的线条,脖颈修长拉扯出锁骨干净分明的弧度,腰上却是摸不到半点多余的肉的,正正好好能一臂揽住的紧实细瘦。
而后眼睛里映漾着几分水光盈盈的琥珀色,皮肤是上等羊脂美玉般白而温润,唇色和朱砂一样添上明亮张扬的红,长发不打半点弯的垂着散下,掩了小半张脸一双茫然失焦的眼。
肉身重塑的感觉奇怪极了。丹粟不自觉紧紧绷着身体,像是拉满的弓弦,垂着脑袋肩膀收缩,背对巫璜都藏不去那点茫然惊惶的可怜气。若非巫璜揽住了他的腰把人摁在怀里,只怕现在已经栽到地上去了。
他对着巫璜说了谎。
这也瞒着,那也瞒着。
还被巫璜逮了个人赃俱获。
不论理由如何,他无可辩驳。
况且他笨嘴拙舌的样子,就算想开脱也想不出半分借口。
便只能呆愣愣看着被巫璜放在一旁的瓶子,没了里头玲珑剔透的骨仍是透亮着满室明光,丹粟像是突然有些不适应这样的光线般眯了眯眼侧过头去,眼睛要眨不眨长而翘的睫毛轻颤,光虚虚地在尾端缀上一圈,像极了蝴蝶停驻拢起的翅膀。
尸骨重新回到主人身上,倦鸟回巢般沉甸甸又富有安全感,丹粟抬手看着自己的手,心思一动指尖便化为了一缕黑烟。
骨肉重塑,本质上仍是一团翻翻滚滚的烟气,他若是想仍能变成大团大团的黑烟滚滚自带反派背景,只是多披上了一层本就应有的皮囊。
“我……”他张张嘴,发声磕绊生涩,像是稚童牙牙学语。
甚至一开腔又因为这种久违到陌生的感觉哑然失声,眼睛所看到的世界都让他觉得视角奇怪,鲜明如同洗去阴霾的明亮色彩,刺得他双眼要落下泪来。
“怎么哭了?”巫璜调整了一下姿势,抬手点点他的眼角,语气带了些笑意。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无措地瞪大,眼尾湿漉漉透着点红,仿佛还是个撒娇摇着尾巴的小奶狗,呜呜咽咽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
丹粟摇头,又诚实地抽了两下鼻子,巫璜扯了外袍披在他身上,他才恍惚地发觉自己正坐在巫璜怀里。
甚至于他生锈的脑袋都没有意识到自己现在全身只披着一件外袍,松松垮垮遮不住什么东西,只衬出从耳根烧到脖颈的红藏不住的窘迫难堪。
从他稍长大懂些礼数之后,就再没这么跟个孩子似的坐在巫璜腿上过了,丹粟条件反射地想站起来,刚一动弹腰就被巫璜环了个严实。
“小傻子。”巫璜下巴靠在他肩上,唇齿间含着笑低低念他。
那语气似乎跟平时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丹粟绷紧了身子,指节捏得发白。温柔又和气的腔调是巫璜一贯待他宠孩子似的包容,可舌尖又翻搅着某种包容之外微热醺然的情绪,像是一口烫得微温的酒,呛口辛辣地从舌尖淌进喉咙里,把一肚子结结巴巴的前言不搭后语烧得精光,又轰轰烈烈地撩上来烧干净了脑袋里浆糊似的纠缠不清的思绪。
于是那些不恭不敬肮脏龌龊的念头又悄悄地冒出泡泡来,在他的心里头这边碰一下,那边碰一下,啪啪鼓噪开小小的骚动。
又痒又麻心口像是疯长着野草,叫丹粟忍不住颤了颤瑟缩起身子,像是害怕心里头那点念想太大声要叫巫璜听见了似的。
可那些丹粟小心藏着掖着怕叫人知道的念头,分明藏不住掖不住一眼就能看得真切清楚。
滚烫的,生涩的,又纯然真挚得没有半点杂质,再惹人爱怜不过。
巫璜的手落在丹粟的脸颊上,摩挲着少年脸侧清俊的轮廓笑起来,满满的尽是温存缠绵说不出来的情意,勾着人心里头生出不知多少不该有的妄想。他捏了捏丹粟没什么肉的脸颊,那个小傻子就傻乎乎地半张开嘴抬着脸看他,被欺负得狠了一般眼底水光洇到睫毛尖尖,湿漉漉的一颤,再一颤。
丹粟头昏脑涨,叫巫璜这亲近得早就越了界限的态度弄得糊里糊涂,糖水涌到了心口又拧巴着泛起酸涩,铜墙铁壁高高地阻了满心满眼要溢出来的喜欢。
他不想。
那不是他能想的事情。
巫璜待他恩重如山,他把命给了去也是应有的本分。
但那不是他能去想的事情。
就像落了巢被捡回去的雀儿,终其一生扑腾着能飞上树梢已是竭尽全力,又怎么敢去想扶摇直上九万里的鹏鸟,翱翔四海之外的凤凰。
“你啊……”巫璜的手落在了丹粟的唇上,饱满又艳丽的朱砂红色,被手指蹭过时无意识动了动,若有若无地抿过指尖。
再让这小子纠结着,怕是又要哭起来了。
巫璜搂住丹粟的腰,倾身吻了上去。
罢了,左右都是两情相悦的事情,与其等着这小傻子哪天有胆子爬他的床,还是他抓住机会自力更生吧。
说到底,面子又哪里有到了手的实惠重要。
轰。
唇碰到一起的刹那,丹粟听见耳朵边嗡嗡嗡地炸成一片,脑袋里空空如也根本无法处理这已经超出他认知的情况。
重塑新生的血肉从尾椎蹿上古怪微妙的酥麻感,脑袋猛地一声整个世界只剩下了轰隆隆的杂音。
那些压下去寡廉鲜耻的念头,那些不恭不敬龌龊污浊的虚妄幻想,噼里啪啦开锅一样咕嘟咕嘟从心里顶开盖子流了出来。
喜欢。
好喜欢。
巫璜拿他当孩子。
他却一天天满脑子只想着更加亲近,更加不堪的事情。
浅淡的,缺乏血色的唇。
指节分明白皙修长的手。
眼睛微弯的弧度,眼角晕开的薄红,
懒洋洋眯着眼念他的名字时,嗓音低哑压着柔和亲昵的尾音。
龌龊。
卑劣。
忘恩负义。
……
又止不住的欢喜。
紧绷宛如满张的弓的身体忽地放松下去,无处安放的手臂笨拙地环住巫璜,攥着衣料捏成满手的褶皱。
丹粟睁大了眼睛舍不得多眨一下,双唇碰在一起的触觉已让他眩晕,还要抿抿唇喉咙干涩得发不出音,嘴唇张合像是想说点什么,又像是试图做出些回应,偏生站在门前笨手笨脚不得其门而入。
于是便只能如砧板上的鱼任由巫璜摆弄宰割,唯独尾巴勉强地翘翘扑腾两下,小腿打着颤整个人都叫巫璜揉进了怀里。少年唇齿间含着绵软又乖顺的喘息呜咽,舌尖被轻轻的勾弄撩拨一下,就含不住的从舌尖低低哑哑地往外淌。
“乖孩子。”巫璜揽着丹粟的脊背,亲了亲他的眼角。丹粟还未回神,残留着几分青涩轮廓的面容浮着迷醉恍惚的情态,竟是叫巫璜不知怎么思维跑偏了一瞬想起周望津念叨的“三年起步最高死刑”,不禁哑然失笑。
“不是……”丹粟嘴唇动了动,声音细若蚊呐。
巫璜一愣,笑着揉了揉他的头发。
“好,不是孩子了。”
“丹粟已经是个能跟我谈恋爱的大人了。”
……
丹粟已经想不起来那天自己到底是怎么离开的,还是自己被巫璜搓扁揉圆着根本没能离开,负荷超出他认知的记忆只剩下了零碎的画面和声音,再怎么不甘心苦思冥想也回忆不起更多的细节。
明明是那么重要的事情。
他捂着涨红的脸耳根发烫,只一想巫璜低笑着同他说什么“谈恋爱”的模样就砰地炸成团黑烟,翻翻滚滚着遮掩自己的心情。他心里暗恼说了自己已经是个大人了,怎么还欢欣雀跃得像个得了糖的孩子。
但这事情分明半点都遮掩不住——丹粟这个小傻子本来就不太会藏事情,不过是仗着黑烟滚滚连带锯嘴葫芦的性子做遮挡罢了。
是以一照面伊凡就露出个意味深长的了然笑容,情窦初开的模样逃不过他这样老司机的眼睛。
“我是不是该说声恭喜?”他笑眯眯的语调轻快,几天来难得露出个假笑冷笑之外的表情。
丹粟一顿,停了一会,犹疑着含糊地“嗯”了一声。黑烟翻滚着散开露出他本身的模样,他本就生得张好皮相,此时眼眸明亮颊上微红,少年人眉梢眼角的动情之色藏也藏不住。
伊凡也是第一次见他这个形态,“难怪你不肯用真面目见人。”
黑烟滚滚铺天盖地而来那是标准的反派大魔王出场的气势,寒气凛然摄人心魄,而自己面前这涉世未深的少年人模样,哪怕知道了他有多厉害,也是根本镇不住场子的。
不过好看也是真好看。
黑暗精灵在心里流氓地吹了声口哨。
闲谈几句之后,话题还是转到了正事上来,说实话考虑到他们的谈话背景,聊起恋爱相关的事情可以说是应景又不应景。
他们在关押着那个假娜丽的监牢之中,巫璜的坟墓里本来并没有监牢这种东西,但入侵者多了也就有了。
丹粟来之前伊凡已经把监牢收拾得能够见人,空气里却依然漂浮着沉闷到令人窒息的阴冷血腥气。动了真格的黑暗精灵有着无数让人说实话的办法,其中绝大多数的场面都并不是那么的好看。
——大概是写出来要疯狂掉粉的那种不怎么好看。
“我撬开蚌壳的最高纪录是半个月,真可惜她没能打破这个纪录。”伊凡敲敲监牢的栏杆,轻微的声响也让蜷缩在角落里的人形物体——那已经看不出是假娜丽了——惊恐万分地缩起,神经质地把头往墙上撞。
这副模样让伊凡忍不住叹气,“这么脆弱,我怎么可能为了她倾其所有连命都不要啊。”
该知道的事情他都从假娜丽嘴里掏了出来,这个姑娘不论是心智还是实力都不怎么够看,能在伊凡手上撑下去全靠着依附她灵魂上那个叫“系统”的玩意屏蔽感知,几番摸索被伊凡找到敲门报废了那个功能之后,伊凡鞭子都还没抽上去她就因为身上伤口的疼痛哀嚎着什么都交代了。
然而超过了忍耐阈值的巨大痛苦也摧毁了她的神志,在被伊凡的法术吊着命把能交代的交代完之后灵魂泯灭,只留下了一具躯壳行尸走肉般活着。
“她入侵的时候吞噬了真正娜丽的灵魂,能够避过一切法术的探查。”伊凡语气有些讥讽,“不过就算我不动手,她的灵魂也撑不了多久了。”
屏蔽感知也好,那个被假娜丽称为“光环”的魅惑术也好,原本毫无能力的普通人想要使用这样高阶的法术操作,所有的能量供应全都是剥削她的灵魂而来,没有肉体毫无防备的跨越世界同样会对灵魂造成伤害。
只是被各种洗脑的傻姑娘半点没想到糖里头会裹着□□,一心以为自己是穿越故事里无所不能的女主角,三番五次连个休养时间都没有的穿越世界,无所顾忌地光环加身使用技能,没有注意到自己的逻辑越来越混乱,思考方式越来越断续片面,就连感知情感的能力都在衰退,以至于这次攻略没开始就彻底翻了船。
如果是刚刚开始穿越的假娜丽,说不定伊凡真会被她勾着玩一段你情我愿的感情游戏,床上滚过准备一拍两散的时候才会察觉到不对劲。
“至于她那么执着要跟我们、我谈恋爱的理由……”伊凡说起来有点打开新世界大门的新奇,“因为我是一本里的反派,系统要让她用爱来感化我。”
感化他?
一个黑暗精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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