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江总督可以说是全国权势最大的总督,这个位置空出来自是非同小可,略觉震惊后,贾敬问:“赦兄弟是得到什么消息了么?”
不怪贾敬有此一问,今日便是朝会日,在朝会上,致和帝也没透出出任何对谢昊堂的不满。江南官场即将大地震是朝野共识,但是文武百官都觉得这些都要等三司两部下江南巡按之后方有定论,现在巡按队伍都不见得到了江南,贾赦哪里来的消息。
贾敬的书房保密性还是有保障的,于是贾赦直接道:“今日有两道八百里加急的密报入京,瞧方向是南边儿来的。若按脚程,巡按队伍到没到江南尚未可知,这时候密折入京意味着江南已官场已经提前倾轧了。以前甄家在江南一家独大,江南官场便是有人与甄家立场不和,也不敢鸡蛋碰石头。现在江南能连续有八百里加急密折上报,证明江南不同派系之间已经撕破了脸。而江南有人敢于与甄家撕破脸的契机,便应当是发现甄家气数已尽,提前布局。”
这些话贾敬亦是一点就透,神色变了几息,贾敬便捋顺了其中关窍:“若是岩亲王决定起兵之前派了人南下,通知甄家有所密谋,而那时候有人阻止了甄家,算算时间,现在正好加急密报入京。”
至于为什么要出缺的职位是两江总督,贾敬自然无需谁提醒。作为贾史王薛四大家族的族长,金陵亦是贾家本家所在,江南局势如何,哪个和哪个同一派系,贾敬心知肚明。
贾赦点了点头,算是赞同贾敬的分析,贾赦眼中露出坚定神色:“贴在贾家头顶那张护官符也该摘下来了!”
就是贾敬脸上的阴霾也一扫而空。
说起这张护官符,宁荣二府着实冤枉。当年宁荣二公跟着太|祖打天下,得国之后便被封了国公,皆在京城分了国公府。宁荣二公嫡脉亲支便都搬入了京城居住。
后来因辅佐致和帝登基,宁荣二府又立从龙之功,贾代化任京营节度使,贾代善任平安州节度使,自是位高权重,却都在北边儿。贾家本家虽在江南,却也没到一手遮天,左右江南官场的地步。也不知道为什么贾家就被人写在了那张护官符之首,传得天下皆知。仔细算来,这护官符竟和通灵宝玉有异曲同工之妙。
贾敬道:“赦兄弟以为这两江总督最终会落在谁头上?”
贾赦随手翻看一本谱子,因这本上只记录了世家大族和各地官员之间联络有亲的关系,并未涉及皇家,但凡有些根基的人家家中都有这本一本,倒不用看完就烧了。
“我我瞧着这许多大人虽是军中出身,也各有功绩履历,却都不像能够出任两江总督之人,且瞧着吧,船到桥头自然直。”贾赦漫不经心的道。
贾敬一抬目,落在贾赦翻看的谱子上,正好翻在史鼎那一页。
也许是笼络下属的手段,也许是真的记得跟着自己打天下兄弟们,总之,太|祖皇帝是个大方人,当年得国之后一口气封了四王八公并各种爵位,而且赏赐也给得足。勋贵人家功高赏厚,子弟难免骄奢,出了不少纨绔,勋贵后代中出色子弟并不多,但是史鼎绝对算得上一个。
史家乃是侯爵,原本应当袭爵的是史鼏,可惜史鼏身子不好,早早病故,留下一个襁褓中的女婴现在也四岁了,便是史湘云。袭了保龄侯爵位的史鼐原是史家次子,而这个年纪最轻的史鼎则是史家第三子。
史鼎此人不但从小便表现出不俗智慧,而且志向也大。爵位轮不到他,他便用功读书,勤练武功,上书房的先生都谓之文武双全。后来史鼎从军,既没去京营,也没去姑父贾代善所在的平安州,而是远走粤海。
后来南越生事,彼时的粤海总督太平日子过久了,早被酒色财气腐化了意志,竟是节节败退。史鼎便是在那个时候暂露头就,拒敌有功,凭本事挣回一个忠靖侯爵位。史家一门双侯,成为佳话,这或许也是之前贾母格外有底气的原因之一。
现在的史鼎已经做了粤海总督,但都是总督,粤海南蛮之地如何比不上两江富甲一方?两江总督自然也比粤海总督更有吸引力。而论资历才干,史鼎也确实是两江总督的有力竞争者。
“赦兄弟觉得史鼎如何?”贾敬问。
贾赦摇了摇头:“这正是我要提醒敬大哥的地方,他日朝会上若是讨论这个,敬大哥千万别提名平安州或是京营出身的将领,别讨不着好反令皇上猜忌。但凡和护官符有关的人,都别肖想这个职位。”
史鼎样样条件都出色,可惜那张要命的护官符上,贾史王薛,史家排名第二。
贾敬点头道:“我省得了,太子那边,我也会劝说一二。”
贾赦虽是太子伴读,但是在孝中,若非致和帝宣召,向来不参与政事,因而也刻意避嫌没有和东宫来往。贾敬作为朝臣,和储君商议一二则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别看通灵宝玉表面上压着的是宁荣二府,实际上也是封印了司徒碧在军中的助力,现在好不容易解封,又经历了司徒岩逼宫的事,正常人的思维,站在司徒碧的角度,对兵权极度渴望都是人之常情。到时候两江总督一职空缺出来,司徒碧难免动心。可是有些时候,时机未到不能强求,否则适得其反。
兄弟二人分析了一遍江南的局势,贾赦便回了荣国府。
贾赦既是放出了整顿家风的话,便彻底将戏做足。先是拆了东大院和正院之间的围墙,将黑油大门改回东仪门。
现在贾赦是世子,贾母却已经被夺了诰命,不配住荣庆堂了;至于贾政,住在荣禧堂的耳房更是僭越。
然而贾存周别的本事没有,装糊涂的本事却一流。哪怕家中出了这样多的事,王氏也被抓入大牢,只要没人来赶人,人家贾政就敢继续住在荣禧堂不搬。
等贾赦打发完了家中无法无天的奴才,直接去了荣禧堂。贾政以前以端方君子自居,现在简直成了笑话。科举屡试不第,家中妻子更是蛇蝎妇人,现在自己白身一个,一事无成。自己一向瞧不起的兄长依旧顶着世子头衔,不但如此,贾赦入过宫面过圣,也上过朝;还忙了一段时日三司会审的案子。
哪怕贾赦也在孝中尚未袭爵,但他从未真正远离朝堂。
贾政心中嫉妒得发狂,却犹如一只阴沟里见不得人耗子,天天躲在房中不出门。
贾赦冲入荣禧堂耳房的时候,贾政正撵了所有服侍的人出去,一个人在房中喝闷酒。
孝期不能饮酒作乐,他一向自称孝顺的贾政倒好,竟然藏起来喝酒?贾赦一把拧起贾政的领口,将贾政提起来:“贾存周,你就是这样送父亲最后一程的?来人,去将太太请来!”
贾政现在看见贾赦就害怕,听见请贾母,越发战战兢兢,含含糊糊的道:“贾……贾恩侯,你已经害得我家败人亡了,还要如何?”
听听这不要脸的话,谁家败人亡?亡了的是张氏和贾瑚,害人的是王氏!甚至连贾代善的死都能间接算到王氏头上。
还好贾赦不是原身,不然能被这话气得吐血身亡。但是即便如此,贾赦也狠狠给了贾政一巴掌,就当替原身打的:“我呸!贾存周,你但凡有一点良心,也说不出这样的话。若非你那婆娘胡作非为,若非你躲在婆娘身后享好处故意不管,何至于有今日?谁害得谁家破人亡?通灵宝玉险些害得荣国府家败人亡,而我才是荣国府世子!”
贾政被打得一咧嘴,呸的吐出一口血来,贾政左边脸颊已经高高肿起,疼痛让他被酒精麻痹的意识回了笼:“大……大哥,我实不知道会这样……”说着,贾政痛苦的捂了脸。
他是真的不知道王氏做的那些事会后果如此严重,会连累自身。他以为王氏害长房,自己能够得到好处。但是这些话,贾政不敢说。
荣庆堂和荣禧堂是荣国府正院里两个相隔不远的大院子,贾母听说贾赦去找贾政麻烦,吓得急急忙忙的赶来。恰好看见贾赦揪着贾政的衣领,贾政脸颊肿起,地上一滩血。
贾母吓坏了,她现在不敢跟贾赦动手,依旧大喊道:“贾赦,现在整个荣国府都是你说了算了,你还要怎样?”
贾赦回过头来瞪着贾母,眼中满是愤怒,贾政那些话实实在在点燃了贾赦的怒火:“太太应该问问贾存周孝期饮酒,究竟还要怎样?他那婆娘害得荣国府还不够惨吗?他还要继续作!”
贾母被贾赦的眼神吓得退了小半步,其实她刚进来就闻到了满屋酒气,但是她以为是打翻了酒壶,实在不敢相信最是循规蹈矩的小儿子会此时喝酒:“怎么会,你兄弟最是识大体的。”
呵,识大体,不过是会装罢了,而且是在不同的人面前装不同的面孔。就是原著上那贾宝玉不也是在贾母面前讨好卖乖,实际上偷试云雨情,和优伶戏子来往,和俊俏公子不清不楚什么没干过?这些毛病看来都是遗传自贾政!
“事实摆在眼前,难道是我冤枉他不成?若是太太不嫌麻烦,也可以去报官,找官府来断案。”贾赦道。
孝期作乐虽不至于收监,但是打板子是少不了的,名声也要受损,贾母是断不敢将此事闹开的。于是道:“这点子事也值得劳烦官府?你兄弟此事做得不对,我会说他的。”
贾赦道:“太太要说的难道只有这个?他贾存周一个白身,又是罪人之夫,配住在这荣禧堂吗?我奉父亲遗命整顿家风,先处理奴才乃是给贾存周留着体面。他倒好,读书多年,自称端方,竟是好不知礼数,这么久了依旧窃居正室不肯搬走。”
贾母一听是为着这个,险些就压不住火。但是想到那日自己被夺诰命,小太监戴元都敢提醒自己不能越制,便没了发火的底气。道:“你是世子,你跟你兄弟换一换,你搬到荣禧堂耳房来,你兄弟去住东大院如何?”
贾母觉得自己此言十分通情达理了,谁知贾赦并不领情:“他贾存周也配住东大院?东大院是阿英瑚儿住过的地方,他住得安心吗?!要么去住西小院,要么滚出荣国府自立门户。”
西小院在荣国府的西北角上,边上便是马棚,特别是夏日的时候极是难闻,荣国府向来没有主子住那里。甚至下人去住,还被调侃住马棚去了。
现在荣国府空着很多不错的院子,随便拾掇一个也比那里强,贾母道:“贾赦,他贾政再怎么说也是你嫡亲兄弟,你就是如此容不下他吗?”
贾赦反驳道:“他不是我兄弟!不过是瞧在他是父亲的儿子份上,我才给他一个容身之所!太太,我没讨回阿英和瑚儿两条人命,已经是大度了!两日之内,我要看到荣禧堂没人违制。”
贾母看着贾赦,嘴巴张了两下,到底说不出求情的话来了。心中又把王氏骂了千百遍,贾母到底舍不得责怪自己钟爱的小儿子,觉得千错万错皆是王氏的错。只叹息了一声,将自己院里的人也派过来替贾政收拾包袱。
前世躲在女人后面享尽好处,直到荣国府抄家灭族都做着荣国府实际上的当家人的贾政,这一世风光不再,狼狈地住进了‘马棚’。
而次日,贾赦接到盛泽的消息说又有一封八百里加急的密折入了京。
虽然不知道密折的具体内容,贾赦大约也能推演一些出来。当初自己写那样一封信那么急的送到江南给林如海,贾赦对这位探花郎的政治素养是有所期待的,事实也证明林如海不负探花之名,看懂了自己的暗示,才能主动发难。
而致和帝龙案上摆着三封密折,脸寒似冰。苏丞相坐在下首,也已经看完三道密折。
“苏卿怎么看?”
“回皇上,臣以为江南巡抚钱大人和两淮盐运使林大人的密折所述一致,而两江总督谢大人的折子虽看似深明大义,推敲起来却有事后找补之嫌。”单独面对致和帝的时候,苏丞相不必像在朝堂上需要平衡各方,皆是直言不讳。
这看法倒是和致和帝不谋而合,致和帝叹道:“谢昊堂在江南做封疆大吏久了,倒是谁都敢欺瞒!”
苏丞相忙劝:“皇上息怒。”
遇到这样的事,息怒哪有那样容易。两日之后便是朝会日,江南的事本就是现在朝堂第一大事,都无需刻意引导,朝会的焦点自然就聚焦到了江南时局。
自然,江南几位大员都受到了弹劾。
然后致和帝便问谁调任江南巡抚合适?谁调任两江总督合适,谁又调任两淮盐运使合适。
总之,借着这股弹劾之风,致和帝把几个封疆大吏的任免都讨论了一遍。
三封八百里加急密折入京的消息贾赦能够通过观察驿丞的方式得到,其他人自然也能。只是所有人都知道百八里加急密折入京,必是哪里出了大事了。但是致和帝除了诏苏丞相入宫商议,谁也不知道密折的内容啊。
现在致和帝一口气提出撤换江南三名封疆大吏,看来加急密折从江南来是没跑了,就是巡按团未归,江南局势具体如何也没人知道啊。这时候皇上问起,该怎么答?
所以说伴君如伴虎呢?这不是突然抽查还闭卷考试么?
听见父皇见问,太子眼中一道精光闪过:前日贾敬还建议过自己不要觊觎两江总督之职,今日这问题就来了。
其实但凡能站在朝堂上的人,都有钱益年和林如海与谢昊堂分属两个阵营的常识,所以不管谁胜谁败,这三人一起撤换不大可能。皇上这是故意将三人混在一起,模糊百官的判断,想听最真实的建议呢。
但是皇上问,也不可能不答呀。
朝会上沉默了片刻,便有人站出班列提名。钱益年和林如海是文官,百官们提名的候选人倒是中规中矩。但是之前大学士李宜山名声大损,连带连累门生,百官提名都避开李宜山派系的官员。
陈御史之死的事‘真相’大白后,李宜山更是称病几次未曾上朝。所提之人自是跟司徒硫一派没什么关系。
而两江总督这一职,提名便是精彩了。正如贾赦分析,史鼎乃是热门候选人之一;另有两个候选人分别是粤海总兵石光珠和京营先锋大将军霍炎。另外还有一些出身京营和平安州的将领。
史鼎凭军功封侯,霍炎出身南安王府,之前司徒硫为其谋平安州节度使一职未果;石光珠出身缮国公府,也是在粤海抗击南越的时候立功晋升。
这三人皆是出身不凡,能力也不弱,而且皆是少壮派将领,都是可以提拔重用之人。
但是此一时彼一时,当初司徒硫为霍炎谋平安州节度使一直,乃是因为荣国府尚且受通灵宝玉掣肘。而现在经历了司徒岩谋逆一事,越发提醒了致和帝需要制衡和分权,霍家既然有了一位镇守西海沿子的南安郡王,便不会再出一个两江总督,谁都知道霍炎这回从热门变成了陪跑。
而史鼎和石光珠相较,自然是史鼎调往江南,石光珠升任粤海总督更合适。
商议良久,附议这个任命的人越来越多。
致和帝才问道:“几位皇儿觉得如何?”
其实致和帝上朝的风格更喜欢群臣自由讨论,鲜少点名征求意见的。几位皇子乍被点名,各有心思。
这是司徒岩谋逆之后的连锁反应,致和帝开始试探皇子们了。
太子得过贾敬提醒,没抢着发言。
率先发言的是几位母家势力一般,基本夺嫡无望的皇子,因没什么私心,这几位是想到什么说什么,不管举荐的谁,也都各有道理。
司徒硫因怕这段时间动作太频繁,被致和帝察觉出什么来,之前和江怀寿商议要蛰伏一段时间。因而回答也很保守,基本上将几位候选人的优缺点各自分析了一遍,末了道:“父皇,几位大人皆是国之栋梁,不管谁做两江总督,想来都会尽力为父皇分忧。”这也算是滴水不漏的回答了。
但贾敬和苏丞相都不约而同的将目光投向了司徒硫。
一僧一道案尚未查明的时候,陈御史参贾赦‘制造来历’,朝上有人借故向荣国府发难,商议定平安州节度使一职。
彼时司徒硫想推霍炎上位,却并不点名。致和帝问起的时候,司徒硫答曰:自己对平安州各将领并不熟悉,只是觉得提拔少壮派长远看来,于国更有利。
今日司徒硫怎么点评起各位将领来又头头是道了?
而轮到太子的时候,太子道:“启奏父皇,儿臣以为江南纳全国半数税赋,乃是国之粮仓,任何要员的任免都需慎重。等南下巡查的队伍传回初步结论之后,此事还需再议。”
中规中矩的回答,胜在够稳重。致和帝扫了一眼儿子们,收回目光宣布散朝。请牢记收藏:,..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