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贾府, 姜幼白还是第二次进入古代公候府邸。跟着箫煦一路进去,她只觉一双眼睛有些不够看。如果说大观园的景致是数不尽的富贵风流,那魏国公府便是集天下权势之所在。区别于贾府处处显现出的富丽堂皇, 魏国公府的每一处却极尽呈现出权贵之家的威严赫赫。
姜幼白一路肃着脸, 箫煦见了就有些歉意道:“皎皎,你不用有压力。我知道此事让你为难了, 不过我只你这一个可信的人,除了你我也想不到别人了。”
不, 我不觉得劝箫姐姐与一个渣男离婚有压力,是你家的房子太大让人有压力。
姜幼白僵着脸点点头,示意箫煦继续带路。
到了后宅女眷的住所, 这里的建筑倒是没了别处的威严肃穆,多了几分雅致。
她一路跟着箫煦到了一处唤梵音楼的二层精致小阁楼,箫煦解释道:“这里是家姐出阁前的闺房。皎皎你上去吧!”
姜幼白点了点头, 提着裙摆上了二楼。
二楼的厢房门前正立在一个四十许的嬷嬷, 见了她有些惊诧。
姜幼白忙主动道:“是二哥让我来的。他就在院门口。”
那嬷嬷反应了一瞬,面上立马扬起一丝笑意, “是姜姑娘吧, 国公爷已经吩咐过了,说您是大姑娘的故人。”
姜幼白笑着点头, 客气的问道:“请问嬷嬷怎么称呼?”
“奴婢姓朱, 是大姑娘的奶嬷嬷。”
“原来是朱嬷嬷。”
姜幼白注意到她两次唤得都是大姑娘, 这是闺中小姐的称呼。心里若有所思。
被朱嬷嬷领着去了箫柔的起居室, 箫柔早早在门口等着迎她。
朱嬷嬷见了,不禁深看了一眼姜幼白。
“嬷嬷,你们先下去吧!”
箫柔打发了屋里的下人,只剩两人时, 姜幼才露出了惊容。
“箫姐姐你怎么瘦成这样了?”
“皎皎,许久不见你长成大姑娘了。”箫柔勉强露出个笑。
“箫姐姐不也变了许多?”姜幼白嗔道,“二哥也真是的,箫姐姐一直在京城,怎么也不说一声,我家大姐一直记挂着箫姐姐呢。”
听她提起箫煦,箫柔的面上笑意尽去,冷笑道:“是他让你来劝我的吧?”
“的确是二哥找的我。”姜幼白坦诚道,“箫姐姐也不必戒备我的来意。俗话说宁拆一座庙,不毁一桩婚。再说我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家,随意对人家夫妻相处指手画脚,传出去我也不要做人了。”
“那你……?”箫柔听她这般说,露出一脸讶然。
“其实我今日来是有事请教箫姐姐的。”姜幼白冲她眨了眨眼。
门外箫煦无声而至,眼神阻止了要给他行礼的朱嬷嬷,摆手让她下去,自己立在门口细听屋里人说话。
只听箫柔迟疑的问道:“妹妹要请教我?”
“是啊!近来有一件事困扰我许久,若去问旁人,我怕传出去于我闺誉有损,正好箫姐姐年长经事多,又有密事被我所知,作为交换我也让你知道我的秘密。这样咱们俩人就都不怕彼此泄密了。”
“这……那你说吧!”箫柔似是无奈道。
“其实我就是想知道大家的婚姻观是什么?或者在一个女子心中,夫妻之间的相处怎样才算恩爱有加呢?”
箫柔没想到她会问这么大胆的问题,羞涩之余也不禁沉思起来。她想起甄家那个名义上是自己丈夫的人,其实她们两人成婚三四年也未见过几面,每次见面迎来的都是对方鄙夷又粗暴的对待。婆母怨自己无所出,自己委屈又惶恐,而对方视若无睹之后就是更加肆无忌惮的纳妾……
要说期待,她少女时也曾幻想过未来夫君是个温柔又才华横溢的人,可现实生活磨平了她所有的奢望。
“箫姐姐不好意思说么?”姜幼白见箫柔沉默着不答,就道:“不然我来猜一猜好了。二哥让箫姐姐和离,可箫姐姐宁愿绝食也不舍丢下夫君,可见你们夫妻二人情意深重。箫姐姐为人又这般优秀,能得姐姐倾心想必姐夫也不俗。至少文武双全,风流倜傥,最重要的是对姐姐关心体贴,事事将姐姐放在第一位,对姐姐忠心不二,言听计从……”
听着她的长篇大论,箫柔眼里的沉寂越来深。
“你这丫头,这世间哪里有这样的男子?”
“怎么没有?我将来的夫君就是这样的人!”
箫柔一脸愕然。
姜幼白却道:“我自忖才品、容貌、性情都是上等,所以像我这样的小仙女自该与天下间最好的男子相配。他可以没有滔天的权势,但一定不能让我在外面受人欺负;他可以不富甲天下,但一定要让我想买什么就能买什么,不必为银钱发愁;他可以不貌比潘安,但一定得与我相配才行;他可以不温文尔雅,但对我却一定要小意殷勤;他也可以不心怀天下,但一定要心胸宽广,给我自由;他可以爱美之心人皆有之,但婚后却一定要一心一意,为我守身如玉。还有最重要的一点,我们成婚后朝事他说了算,家事却得我说了算。总之,要做我的夫君,需得爱我、护我、尊重我、忠诚于我!”
“………”
箫柔震惊的不知说什么,门外的箫煦也是一阵目瞪口呆。直到听屋里的说话声又响起,他才回过神。
箫柔也是看出来了,皎皎这丫头古灵精怪,嘴上说着不劝实则句句都是劝慰的话。但不知为何此时她心里已没了刚才的抵触,无奈道:“行了,你这丫头有话直说吧。”
姜幼白就嘻嘻一笑,提着裙摆坐在了她的身边。亲昵的拉了她的手道:“我曾听过一句话,看一个女人幸不幸福就看她的眼神。有的女子成婚数十年,眼神纯澈如往昔,可有的女子成婚不过一两载,眼神就已是暮色桑年。”
“箫姐姐,我还记得第一次见你时,你虽面上笑着可我却觉得你的心在哭泣。便是旁人不说,姐姐自己觉得如今的生活幸福么?”
箫柔眼神黯了黯,强笑道:“什么幸福不幸福的,从前我只盼望着圣上能为爹爹昭雪,我是个没用的,好在二弟有出息。如今我也只盼着一家子平平安安的,便是福气了。”
“姐姐只想着别人,自己呢?”姜幼白怜惜道。
“我?我这辈子就是这个命了,只要二弟出息,他们家总要留我一席之地的。”
箫柔自出嫁那日就认命了。当年家里被夺爵,人人退避三舍。自己的亲事是父兄好容易才换来的,为的就是让她免于流放之苦。如今……如今她又如何能辜负自小的闺训,做出有辱家族门楣的事。
“妹妹不知道,当年为着我父亲和兄长费了极大的心思,如今我又如何能为着一己之私,做出让家族蒙羞的事。”箫柔的声音里泛着一丝喑哑,有种认命的意味。
姜幼白无声的叹了口气,想起箫煦与她说的箫柔在夫家生活艰难的话,对她除了心酸还有些恨其不争。
“箫姐姐真不像是世家出身的女子,倒像是那市井酸儒家教出来的迂腐小姐。”
箫柔听了也不恼,一副心意已决的模样。
姜幼白就道:“箫姐姐难道真的甘心就这样糟践了自己么?您出身世家,眼界格局本该比旁的女子更宽广,可姐姐却一心守着礼法,一味的自苦自误。难道礼教的规矩真比自身的幸福还要紧?姐姐许是不在乎自身,可您又是否想过二哥为你的苦心。当年老国公费心让您嫁人,如今二哥不顾礼法想方设方让姐姐和离,与当年老国公的心未必不同。箫姐姐,您说不想让家族蒙羞,可如今二哥并不在乎这些,您又何必执着于此?”
她说罢,就一副言尽于此的模样,福了福身便转身出去了。
下了小楼,箫煦正等在院里。面对箫煦望过来的眼神,姜幼白苦笑着摇头,“怕是要让二哥失望了。”
果然箫煦眸色瞬间黯了黯。
姜幼白安慰他,“箫姐姐毕竟是女子,顾虑多些。许是过些日子就想通了。”
“但愿如皎皎所说!”
“其实,二哥怕箫姐姐在夫家受欺负,解决的法子不少,不一定非要和离。”姜幼白劝道。
虽说和离的确是个解决后顾之忧的办法,但明显箫柔不愿意。
这个箫煦自然也知道,只是……
他苦笑道:“皎皎,甄家大厦将倾了。”
姜幼白一怔,忽的记起红楼中甄家最后的确是被抄家了。具体的时间她记不清了,但距离现在应该还有些时间才是。
箫煦能这么早就知道,对圣裁的把握可见一斑。
“二哥,箫姐姐嫁的不过是旁支,未必会被牵连。”
“你不懂!”箫煦摇头道,“大姐只要回到甄家,甄家为了翻身,一定会无所不用其极。”没有人比他更清楚,当一个家族走向灭亡时会有多绝望,也会如何不择手段。
看到箫煦眼中的深意,姜幼白忽然反应过来。是啊!若甄家预料到自家的结局,箫柔就是他们手中唯一的救命稻草。许是等不到被牵连的那一日,甄家就会想方设法将她变成自己手里的筹码,逼箫煦就范。
红楼原著里曾提过甄家提前存了东西在贾家,可见甄家对自家的命运未必没有预感。
“二哥,若不然你将此事告诉箫姐姐吧!箫姐姐冰雪聪明,其中厉害她会想明白的。”姜幼白劝道。
除了姜幼白,箫煦从未想过与另一个女子讨论朝堂之事,那怕这人是自己亲姐姐。在他心里女子依附男子,他为家族殚精竭虑,后宅女子听从安排就是。
但事到如今,也只能依皎皎所言了。
“二哥!”
两人正背对着院门口说话,就听身后传来一声女子的唤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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