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槿料到了戚施迟早会回来, 这一点他从不曾怀疑过。
为此,他曾猜想过戚施何时回来, 他回来后自己又将作何表情。
是高兴?是平静?是愤怒?是伤心?
然而他想了很久,很久很久,戚施都未曾回来。一天天,一夜夜,未来看不到头,更看不到对方何时会回来。好像他是一个深闺怨妇, 丈夫出门远行归期未定,他只能等。
可他不是女人,更不愿意永远待在原地等一个不知何时会回来的人。所以一气之下, 未曾多想便解了那同心契。
毕竟两人心不同, 要那同心契又有何用?
现如今想来,当年他在戚施离开后毫不犹豫的解除婚契之举动, 多少有赌气的成分在里面。
他又如何能够不气?
他都已经为戚施做好了上刀山下火海的准备了, 结果对方为了不叫外人怀疑他二人之间的关系, 轻轻巧巧戳他一刀, 来一句:“我不愿伤害师兄, 师兄还是回迟家吧。”
而因为两人修为相差甚远, 迟槿连想要留住戚施都做不到。即便当时他再一次为戚施妥协,说:“好,我等你。”
那下次呢?下下次呢?下下下次呢?
难道以后凡戚施不想连累他时候, 不想他受苦时候, 便把他留在迟家, 等何时危机过了或者修为又提升了,再来迟家找他?
而他甚至连怪都不能怪戚施。谁叫戚施是为他好!谁叫他戚施只是不想连累他!
可恨在那种情况下,他想的最多的仍是戚施的安危。
以至于很长一段时间里,他甚至不敢在月阑珊待着。每天寻各种理由外出,不是去人员繁杂的茶楼饭馆,就是去鬼修混迹的侗楠鬼市。
但迟槿不知为何,他一边想要从旁人口中打听到戚施身处何处,一边又从来不曾后悔过解除他与戚施的同心契。
毕竟有同心契在的话,他总能知道戚施的位置。哪怕到了后来,他放弃再去打听戚施消息,渐渐将他忘在脑后时候,也还曾疑虑过——为何当初毫不犹豫的便解除了同心契?
这问题在他潜意识里徘徊了十年,终于在今天得到了答案——因为他已经不信任戚施了。
因为此时此刻,在戚施间隔十年之久再次出现在他面前时候,他想到第一个问题竟是:“你打算何时离开?”
戚施像听了什么好笑的话似的,道:“师兄,我不走了,再不走了。你瞧,我把沧月的头带来了,他的皮被我扒下来做成了披风。至此,师兄的大仇得报,我再也不走啦。”
说着,他就要打开那白布包裹的头颅,迟槿下意识退后一步,“不必了,扔掉吧。”
戚施看看他,又看看手中头颅,恍然道:“也对,不能叫沧月污了师兄的眼。”
下一刻,头颅便被红色火光吞噬,眨眼间消失无踪。
戚施满意的点了点头,张开狐裘披风凑上前来,在迟槿未曾反应过来时候替他披上了那由沧月皮毛制成的狐裘。
“沧月到底是修行了千年的狐狸,这一身皮毛是狐族中的上上等。做出来的狐裘既漂亮又舒服,用来防御进攻也是极好的,师兄你说……是……吗……师兄?”
迟槿在干呕。
那身狐裘披到他身上时候,他就已经忍不住胃里翻出来的恶心。亏他因辟谷之故多年未曾进食,否则定已经吐出来了。
戚施见他这幅难受模样,手忙脚乱的替他拍背。起初寻不到缘由,直到眼见迟槿隔空拽住狐裘一角将它扔了出去时候,才意识到是那狐裘之故。他遂冷冷看一眼那狐裘。于是,继那沧月的头颅之后,他一身皮毛制成的狐裘也在火光中燃烧殆尽。
看迟槿还缓过来,戚施一把揽住他,进了紫珊珠。
从替迟槿宽衣到拿着帕子为他擦洗身体,再到情难自禁要了迟槿,一切的一切仿佛顺理成章。尤其意识到迟槿未曾推拒他之后,戚施的动作便疯狂起来,似要把十年来的思念全数注入迟槿体内似的。
可忘情的他未曾注意到的是,从始至终,迟槿未曾睁开眼看他一回。
等戚施终于满足时候,他才将累成一滩烂泥的迟槿从灵泉里捞出来,亲手为他擦去全身水珠,替他穿上衣袍。他似乎很享受服侍迟槿的过程,一双眼一直笑眯眯的。等两人出了紫珊珠时候,天色已黑。戚施直接去了迟槿的房间,铺被欲睡。迟槿却在此时挣脱开来。
“我还有事需要处理,你自便吧。”
刚转身,腰便被戚施抱住:“我与师兄同去。”
迟槿扔给他两个字:“随你。”等戚施追上来后,又道:“不可在我族人面前现身。”
办公地点是在藏书阁一楼,桌上是一堆待处理的文件。除了有关仙门大比的安排请示外,迟家在外的产业、依附迟家生存的小门小派的情况、每年的收支等等,都要迟槿过目。他也早已经习惯了这样忙碌的日子,一经坐下来便认真批示起来。
戚施一直立在迟槿身旁,眉眼低垂,温温柔柔的看着低头办公的人。夜半十分,他忽然来一句:“师兄,你可曾怪我擅自将你留下?”
迟槿并没有回答,似乎是忙于公事,未曾听到他说话一样。
戚施没再打扰,安静看他。
那之后,日子仿佛再度回到了十年前,谁也未曾提及十年前分开一事。迟槿每日在藏书阁办公,得了空便抓紧时间修炼,剩余时间则被戚施缠着共赴云雨。
一切似乎都没什么不对,但戚施却越来越心慌。仿佛有什么东西已经不再属于他,他再徒劳再挣扎也挡不住那东西消逝的速度。就好比不断从指缝间渗出的水一样,不论他将手指贴合的多么紧密,水总能穿缝而过。
为此,每每与迟槿缠绵时候,戚施总忍不住一遍遍确认迟槿的存在。尽管如此,他却从来不敢再问一句——师兄,你还喜欢我吗?
迟槿对戚施慌乱似乎未曾察觉,仍是那副冷淡淡的模样。
忽然有一日,迟槿说要出去。戚施目视着他离去的背影,直到对方消失在视线里的时候,才隐身追了上去。
迟槿去的是迟家的演武场。
不少弟子在场内修炼。迟岸也在。
其他弟子大多拿剑,唯独迟岸拿着一把刀乱劈。迟槿好奇,便凑了上去,“你竟用刀?”
迟岸回头,看是迟槿,忙笑道:“我偶然瞧见师兄耍过一回刀,心生好奇,便想拿来练练。”
迟槿是耍过刀,但很少耍。没想到却被迟岸瞧见了。
“其实很早便想试一试刀是什么感觉,但总是为各种理由推托。正巧几日前,师兄弟们一起去采购仙门大比所需用具,我就顺便买了把刀回来。”说着,迟岸脸红了红,“早知道师兄要来,我就不耍了。”
“为何?”
迟岸嗫喏着:“耍的难看。”
迟槿闻言,伸出手来:“刀给我。我教你一遍,你现学吧。”
迟岸兴奋地大叫:“师兄要教我刀么?”
他这一声喊,把其余人的视线都吸引了过来。众人纷纷放下手中武器,绕着迟槿围了一圈。
迟槿没什么表示,提刀指向迟岸:“看好了,我只耍一遍。”
戚施躲在人群之后,痴迷的看着迟槿舞刀的动作。嫉妒心起时候,几乎要忍不住现身将他挡住,好隔绝了那些小辈们的视线。可他记得迟槿的话——不能再他族人面前现身——便一直躲着。
直到迟槿耍了一个回合,众弟子纷纷围上去要学,将迟岸都挤在了后头时候,戚施痴迷的脸色忽然变了,一瞬间惨白无比。
因为他看到迟槿在笑,对着一众小辈们笑得温柔而干净。仿佛连日来的阴雨散去,一瞬间晴空万里。
直到此时此刻,戚施才忽然察觉到,这些日子以来他慌乱的根源出自何处——他回来后,迟槿还未曾对他笑过,一次也不曾。
这几日来,他师兄的面色一直以来都毫无波澜,冷淡淡的。他见过迟槿这幅模样,但从前这幅表情从来不是对他,而是外人在场时候才有的表情。
所以……戚施嘴唇发抖,哆嗦着后退一步……他在师兄眼里已经算是外人了么?
不!不对!不是!不可能!
只是外人,师兄怎会允他靠近?只是外人,师兄怎会不排斥他的亲密?
所以他不是外人,只是师兄还在赌气,等他气消了就好。
“等师兄气消了就好……等师兄气消了就好……气消了就好……”
对面人群里,迟槿仍在笑,笑里没有一丝一毫的敷衍,有着面对他时候不曾有过的放松。
戚施却不敢再继续看下去,狼狈的逃回了月阑珊。请牢记收藏:,..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