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槿出关之后, 还没歇两歇, 便又开始了连轴转的日子。皆因三年一度的仙门大比要在迟家举办,迟槿作为新任家主,自然也闲不得。
要考虑的东西实在太多。诸如大比的场地、降魔阵绘法、各阶大比的裁决人如何选定、仙门世家的厢房安排等等等等。
每天折腾下来,能腾出两三个时辰的时间修炼就已经不错了,再没精力去考虑别的。遑论十年前, 那为期一月的荒唐了。
但迟槿毕竟不是第一年当家主,不至于到手忙脚乱的地步,何况还有迟家的幕后势力相助。
说到迟家藏在暗处的势力, 是在迟槿当上家主以后才知晓的。
那是一只十人的小队,名曰无岁, 取的是无人知其岁月之意。
无岁人不多, 但修为最次的也在金丹中期以上。迟家上下, 除家主和几位长老外,无人知晓其存在。
接连几日同无岁的人商讨降魔阵一事时候,迟怀安突然冒出一句:“最近几日可腾得出空?正巧高阶比斗的裁决人还差一人,不若去问问你三叔愿不愿意补了这个差事。”
迟槿闻言,才恍然忆起, 迟问笙似乎有十年未曾露面了。
事情还要从四年前,迟槿初初接手无岁时候说起。在他接触迟家的暗中势力的同时, 时任无岁二把手的迟怀安晋升为一把手。
彼时, 迟槿未曾见过迟怀安。他却主动和迟槿打趣说:“当年你父亲喝到从小院里取出的青梅酒时候, 一边嫌弃一边皱着眉喝光了。”
迟槿这才意识到, 当年那个被迟画临时时派在他身后暗中保护的, 就是这个迟怀安。
那年,第一回发现自己活在旁人跟踪下的愤怒都已然消失不见,只余下了感激。于是他对着迟怀安深深鞠了一躬,道:“多谢前辈多年来暗中保护,晚辈定当铭记在心。”
迟怀安听了,捋了捋胡须,笑道:“不错,你总算是长大了。”
感叹完,迟怀安又停顿许久,才终于叹道:“我看得出,你与那戚小子关系匪浅,多少会因他埋怨问笙,但他也是身不由己。你要晓得,他从前并不姓迟,改了迟姓后也未能在第一时间得到迟家人的接纳。但他对迟家的衷心不亚于你父亲,甚至更甚于他。也许十年前戚小子诛杀鬼域近万鬼兵一事确有所蹊跷,但也全怨不得他。自那日重伤戚小子以后,近十年来,他修为停滞不前,恐有心魔滋生。有时间的话,你去劝劝他吧。”
彼时的迟槿听了,只是摇头:“并非我不想去,只是三叔他不肯见我。”
迟怀安只得连连叹气:“他竟连你也不肯见么?”
迟槿沉吟片刻,道:“他日我晋升元婴时候,当可破除三叔洞府的禁制,到时我再去看他吧。”
那之后四年,迟槿重登元婴。却因为接踵而来的事务忙昏了头,几乎忘记了当年对迟怀安的承诺。若非迟怀安提醒,恐怕他还要将此事耽搁许久。忙应了下来,道:“我过几日便去探望三叔。”
又过了几日,迟槿果真腾出些时间,去往迟问笙的洞府。
迟问笙的洞府设在迟家西北角,外围设了阻人前行的禁制。
迟槿同往常一样,在洞府门口向迟问笙问话,没得到回答后,道:“得罪了。”
说罢,手掐法诀,令禁制显形。花费了近一炷香的时间,才在禁制上开了一刚巧人容一人通过的入口。
进去后,身后禁制合拢。迟槿在洞府前静立稍许,才走进去。
他虽答应了迟怀安来劝迟问笙,但劝什么、如何劝,迟槿自己也不知道。
十年前的事,二十一年前的事,三十六年前的事,不是一朝一夕能说的清的。
迟问笙的确伤害了戚施没错,若非他在十年前推了一把,钊离或许无法轻易陷害戚施。若是那样,也许戚施能在月阑珊多待些日子也不一定。
但谁也无法否认的是,迟问笙确实有恩于戚施。
三十六年前,若非迟问笙将戚施接回来,戚施也许早已经冻死在冬日大雪中了。二十一年前,若非迟问笙隐瞒了戚施药鼎体质被他破一事,戚施也不大可能短短十年内将修为提升至出窍。
师徒两个的关系尚且如此复杂,他和戚施这师兄弟关系就更加难辨了。
至少,连迟槿自己都不敢断定,他于戚施而言到底算什么。他曾想帮助戚施,可到头来才发现,戚施遇到他之后的二十多年来,未必比书中所讲的要好到哪里去。
寻思间,迟槿叹了口气,抬脚朝迟问笙房间走去。
敲门声响了三声后,房门自内打开,在屋内蒲团上打坐的迟问笙睁开眼,道:“你来了。”
迟槿点一点头:“三叔,我来寻你商量高阶比斗的裁决人一事。”
仙门大比的裁决人除要负责宣布比斗决胜者以外,还要负责场内突发状况。为了安全起见,必要时候需得插入比斗双方中止比斗,因而修为必须强于参赛者。迟家作为此回大比的主办方,每阶比斗都得安插一位裁决人。且按照往年惯例,修为还得是所有裁决人中最高的。
迟问笙也知道这个理,便道:“我接下了。”
说完,他闭上眼,不多时,复又睁开,道:“还有何事?”
迟槿不知该如何拐弯抹角的提起戚施,只好直言道:“三叔可还在为当年重伤戚施之事自责?”
迟问笙摇头:“不曾。再来一次,我还是会相信钊离。也许他所谓的屠诛鬼域近万鬼兵一事纯属子虚乌有,但三生镜上他确实危害苍生不错。”
“私以为,不当以未曾发生之事判定一人之善恶。”
“事关苍生祸福,宁可错杀一千,不可放过一人。”
迟槿摇了摇头。立场不同,观念不同,再争论下去也是惘然,便问了一个他最关心的问题:“既然如此,三叔为何闭门谢客长达十年之久?”
闻言,迟问笙抬头,望着迟槿双眼:“我之所以闭关十年,不为戚施,是为你之故。”
迟槿皱眉:“为我?”
“因你除非事到临头,绝不肯伤人。而我却是会在事有苗头时候,便将火苗掐灭。”
“哪怕伤及无辜?”
“哪怕伤及无辜。你以为我冷血无情也好。但你须清楚一点。当年若非我亲手将你与戚施之丹田互换,此刻的你将仍在金丹期徘徊,再无进阶可能。”
迟槿默。
迟问笙摇了摇头:“迟家无岁本就是暗处势力,手染鲜血无数。但自从你接手家主之位后,无岁再未伤及一条性命。”
“我不愿滥杀无辜。”
“我知道。”迟问笙闭上眼,“所以我才闭关。只因有我在场,必定与你有所分歧。”
心知无法再谈下去,迟槿道一声告退,便要离开。
才转身,便听迟问笙道:“槿儿,倘若当年你未曾偶遇戚施……”
迟槿不等他说完便道:“三叔,若世上真有‘如果’二字,当年我娘怀我时候,便不会为魔修所伤了。”
若他娘未曾为魔修所伤,戚施便不会出现,他更不会为戚施一事烦恼了。可惜,世上从来就没有‘如果’二字。
说完,迟槿抬步要走,身后又传来迟问笙叹息般的话:“槿儿,听我一劝。倘若你是迟岸那等普通弟子,论善恶行事倒也无妨。但你是迟家家主,必要时候,须得狠下心来。”
迟槿回道:“若我提前知晓,我不会同意换丹田一事。”
这便是不赞同迟问笙的意思了。
迟问笙轻嘲道:“若是如此,你便不适合坐上这家主之位。”
迟槿迈开脚步,留下一句:“我晓得。”
出了迟问笙的洞府,迟槿重新布好禁制,往月阑珊走。半路时候,恰好遇到来寻他的迟秋月。
“家主,狐族那边出事了。”
听到‘狐族’二字,迟槿条件反射的皱起了眉头:“狐族又出了何事?”
迟秋月道:“日前传来消息,狐族沧月闭关时遭遇伏击,于月前毙命。传言沧月死状凄惨,被人剥皮拆骨取出妖丹不说,头颅也被人整个砍了下来。”
迟槿脸色凝重起来。
迟秋月表情也跟着变得严肃:“现任狐王与沧月兄弟情深,势要捉拿凶手,以他血肉魂魄祭奠沧月之死。”
迟槿冷道:“沧澜难不成怀疑到迟家头上来了?”
沧澜便是现任狐王,当年带走沧月的就是他。
迟秋月点头:“沧澜派来迟家搜查凶手的十余狐族人士于半月前毙命。此后沧澜相继派出两队狐族,皆在半路被杀。”
迟秋月顿了顿,抬眼看向迟槿,“三日前,沧澜于王座毙命,新上任的狐王将沧月与沧澜二人尸身曝尸荒野,携族众归隐了。”
迟槿沉默稍许,对迟秋月摆了摆手:“我已知晓,你自去忙吧。”
迟秋月欲言又止,到底没说什么,朝迟槿拜了一拜后应声退下。
等周围又只剩他一个人时候,迟槿反而放慢脚步,走回了月阑珊。
回去后照例去了藏书阁顶楼,却在上得楼梯时,心有所感的往窗边望去。
戚施站在那里,红衣似血,向窗外眺望。一手提一血淋淋的白布包裹着的头颅,另一手臂上搭着一件狐裘。
他感觉到迟槿视线,笑吟吟的回头,道:“师兄,我回来了。”
迟槿却未感觉到一丝一毫的欣喜,他只觉得可怕。请牢记收藏:,..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