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实再一次出乎了迟槿的预料。
郑鸢并没有任何针对他的迹象。比斗开始没有, 比斗结束时也没有。当天的最后一场比斗时,还从容地宣读了他的胜利。
从当前结果来看,似乎的确是迟槿想多了, 但不知为何, 他心中不安却呈扩散趋势,越来越大。他一遍遍的提醒自己想多了。或许只是他先入为主的认为郑鸢其人心胸狭窄睚眦必报,但实际的她并没有到那种会因为一场口角而害人的地步。暗示多了,便慢慢镇定下来。
直到第二日大比结束的钟声敲响,迟槿欲赶往初阶比斗场时,郑鸢才像突然发现他似的, 挡在他前面。
“靳道友。师兄要我为五日前的鲁莽行为道歉。”郑鸢语气并不怎么好,但还是道,“若是当时冒犯到道友,像向你道歉。但是……”她停顿许久,才道,“我还是认为,道友不该阻拦靳十七入我无极宫。”
迟槿道:“郑仙子, 我并未横加阻拦。”
郑鸢道:“但任谁都能看出, 十七十分信任你。若是你改变主意, 情况或有所不同。如你所说,或许你的确没有阻拦十七, 但从五日前你的言行来看, 道友你似乎很戒备我靠近十七。正是因你这种戒备, 使得十七拒绝考虑进入无极宫。难道不是么?”她直视着迟槿双眼, “敢问靳三道友,我何时做了让你不快的事?”
迟槿不答反问:“仙子又何必执着于十七?”
郑鸢毫不犹豫道:“只因十七天资过人,更甚于我师兄迟问笙。想必道友你也听说过师兄,该知他以一人之力使迟家剑修得以扬名。无极宫求才若渴,自是希望十七能拜入我门。”
迟槿无法反驳,因为这的确是一个很好的理由。
他只好道:“若是如此,仙子您可直接和十七谈。但我奉劝仙子,此为无用功。”
郑鸢道:“何出此言?”
迟槿笑一笑,道:“比斗已然结束,仙子请让一让。”
郑鸢却仍旧拦在迟槿面前:“还望道友告明缘由。”
“初阶大比结束当天,仙子会知晓的。按照以往大比情况,初阶大比最多耗时一个月。换言之,十日之后,仙子便知晓了。”
”哦?”郑鸢终于往旁边走了一步,“我便信你一次。”
迟槿刚经过她旁边,忽见她嘴角挑起一抹冷笑,“但我要提醒道友一句。也许你的十七师弟根本撑不到十天之后了。”
迟槿猛然停住,那被他压在角落的不安再一次喷薄而出,使他的脸色越来越冷,“敢问仙子此言何意?”
话音方落,忽闻一声巨响从初阶比斗场方向传来,冲天魔气紧随其后,迅速以初阶比斗场为圆心向四面八方扩散开来。
在察觉到那魔气的瞬间,迟槿心中的不安达到了顶峰。他不再等郑鸢的回复,用最快速度赶往初阶比斗场。却在入口处被人拦住。
迟问笙横剑挡在迟槿面前,脸色严肃:“散修靳十七乃为魔修所伪装,你若再往前踏一步——”他定定望着迟槿,“便算魔修同伙论罪。”
或许是布了隔音阵的缘故,初阶比斗场内寂静无声。迟槿不知其中情形发展到如何地步,只能看到浓郁近黑的魔气不断朝天空涌去。
迟问笙又开口了。
“我只问你,你是靳三,还是……”
“迟前辈,我自是靳三。”迟槿打断他,“我只是靳三。但我相信十七并非魔修,今日一切必定是有人陷害。”
迟问笙声音冷了许多:“你为靳三?”
“迟前辈有此一问,该当不会阻我。”迟槿语气前所未有的平静,“迟前辈,请让我进去。靳三无名小卒,当不得前辈亲自阻拦。”
迟问笙面色冷如寒冰,静默看了迟槿许久,方才让开身体。
迟槿道一声谢,一步一步,向着深渊迈去。经过迟问笙时,肩膀被他按住。迟槿转头,对方却并未看他,冷道:“第三次。这是第三次。我此番虽拦不住你,但我发誓,绝不会有第四次!”
迟槿笑道:“晚辈不懂前辈这话是什么意思。”
迟问笙却忽然转头,一字一顿道:“你若进去,靳十七必死。”
“前辈错了。”迟槿收了笑,坚定道,“他不会死,我绝不会让他死。”
迟问笙终于收了手。
迟槿又道一声谢,走进了初阶比斗的大门。
门内并没有出现迟槿想象中的围攻场面,金丹期的裁决人立在半空,将戚施围在中央。大概他们并不认为区区炼气期的戚施能够逃脱金丹期的围困,只是静静地——甚至嘲讽地——看着比斗台上痛苦的戚施。
戚施面具仍完好地戴在脸上,整个人痛苦地蜷缩在地上抽搐不止,而那冲天的魔气正是从他丹田内溢出的。他所在的比斗台下围聚了初阶比斗的所有修士,他们或窃窃私语,或大声讨论;表情或摇头叹息,或幸灾乐祸,甚至于还有失望的。
迟槿看了一眼发出失望表情的那人,是问剑峰楚洵。他在摇头叹息。他旁边的与他穿同样道服的人摇头道:“哎,难得出了一个天才,却又是个捣乱的魔修。枉费师兄你一番苦心,特意带伤过来观看比斗……”
除此之外还有许多声音,但迟槿已经不想再听了。
周围喧嚣一片,他却仿佛置身于无边冰原。冰上除他之外,只剩冰台上痛苦的戚施一人。
一声厉喝打破整个冰原,真实重又将迟槿包围。他抬头去看,发现其中一个金丹期裁决人道:“靳十七,吾再问你,场内可有你同伙?染墨何在?靳三——”他指着出现在场内的迟槿,“是否同为魔修?”
迟槿所在之处,立刻被让出一个直径约两米的圆。他站在中心处,圆内其他地方空无一人。
迟槿不为所动,视线移到戚施身上。对方也在看他,眼神悲哀。
而后,迟槿看他笑了。他手撑着无意,艰难起身半跪在地,冲着迟槿的方向看一眼,面具下的眼微微一弯,对迟槿道:“我娘为魔修。我亦为魔修。我从一开始就在骗你。偏你还被我耍得团团转,简直愚蠢至极。”
另有一裁决人转而望向迟槿,道:“靳三,若靳十七所言非虚,自会有人放你回去。但此前,你须得配合调查。”
“不必了。”迟槿道。话音方落,他便出现在戚施面前。他缓缓蹲下身,小心翼翼的将戚施抱起来,而后抬头望着立于周遭的四位裁决人,“我与十七师出同门,亦为魔修。”
戚施不可置信睁大双眼,想要反驳,却发觉被迟槿禁了言;想要挣扎,却发觉身体重如千斤。唯独眼睛和耳朵还在起作用,使他只能眼睁睁看着迟槿将他护在怀里,听他一字一句将自己的立场颠倒。
有裁决人道:“你莫非以为,凭你筑基之修为,可绕过我四人?”
迟槿道:“以筑基之修为对抗四位金丹修士,却为以卵击石。但是……”迟槿抬头,笑道,“不知诸位可听说过飞龙符?就在方才,我已然触发了它。”
‘飞龙符’三字一出,周遭静默一片。马上有人反应过来朝后退去。
飞龙符属天极下品法器,只有一次使用机会。触发之人受金龙护体,唯有分神大能能破解一二。而仙门大比在分神大能眼中于小孩过家家无异。玉家虽有分神以上大能,却仍在闭关中。因而坐镇仙门大比的,修为最高的也只到出窍期。
但飞龙符也尤其缺陷所在——金龙只守不攻,且只在人世抵用,而被金龙所护之人亦无法攻击他人。因而飞龙符多是对战出窍期以上大能不敌时逃命用的,用在突破金丹围困上,确确实实是天大的浪费。
就在一片寂静之中,有人道:“莫要听他胡言!若他真触发了飞龙符,为何金龙还不出现?!且飞龙符世上已然知晓的只三枚,其中两枚为迟家所有,一枚在我云山宗内。区区筑基小子如何得来!”
然说话人声音虽大,却犹疑着不敢攻来。
眼看人群要镇定下来,却听迟槿道:“众所周知,迟家嫡子迟槿于两月前误入鬼域,彼时其身携一飞龙符,以其为引诱我叛逃染墨殿下。”
即便是迟家内部,知道迟槿鬼域内经历的也只有迟画临和迟问笙两人,因而迟槿如何于鬼域生还于一直是一个谜,在场众人无法判断迟槿所说属实与否。
就在这时,以迟槿落脚处为圆心,一金色龙影缓缓显形——竟真是飞龙符触发之征兆!
不等那些裁决人判断飞龙符真假,迟槿便已踏着金龙飞入空中。
他视线飞越初阶比斗场内的人群,直指立于门外迟问笙旁的郑鸢,道:“郑鸢仙子,此事最好与你无关,否则终有一日,我会将今日之辱双倍奉还,包括你身后那人。”
当所有人视线都冲着镇定自若的郑鸢而去时,迟槿已然踏着金龙消失在蓝天之外了。
两人离开后,仙门大比照常进行,只是防守和排查都严密许多。
一个月后,仙门大比结束。各路人士纷纷离开。
迟问笙回到迟家后第一件事便是直奔迟画临所在。人未至,声先到。
“为何不许我暗中查探槿儿所在?!”这问题他早在一月前便想问,但发出的传讯都石沉大海,没有任何回音。
彼时迟画临正临窗而立,观看院内风景,闻言转过身来,面沉如水,“三弟,迟家需要一个杀伐果断的继承人,而不是一个优柔寡断的多情种。”
迟问笙上前一步,道:“可是……”
迟画临抬手打断他:“你或许以为瞒过了石桥镇之事,但比起你,我却知道的更多。此前我考虑不周,未曾意识到危机更能让人成长。以至于槿儿从小处在迟家严密保护之内,良善的过分了。长此以往,就算没有戚施,终有一日他也会为其他人走到这一步。”
迟问笙表情凝重:“外间凶险异常,哪怕只是一株普通灵草也可能引来杀机。他现在不过筑基,大哥便不怕槿儿有去无回么?”
迟画临又转身面向窗外。
天际,一轮夕阳缓缓下沉。在越来越浓重的暗里,迟画临毫无波澜的声音穿透空气,传到迟问笙耳中。
“我迟家不需无用之人。若是槿儿如此轻易便失了性命,便是他的命。”请牢记收藏:,..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