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兄, 还有最后一天。”戚施紧紧箍住迟槿, “还有最后一天, 再给我一天时间。”
迟槿沉默许久, 才道:“你可知, 若要破解此境, 须得……”
戚施松开了他,并不说话,仍是望着迟槿,脸上犹带着笑,一双眼却是沉沉的, 见不到底。
“我知道的,师兄。”他说:“我知道的。”
迟槿便住了口, 道:“那便随你吧。”
他的角度,戚施头上那之金步摇微有些斜。他便将那支金步摇摘下来,摆正后重新插到了戚施发间。
“我曾想过,若是将来娶了妻,定要亲手给她梳头, 盘发,最后在为她别上一支挂着流苏的金步摇。”
除却外,前女友还酷爱汉服,最喜欢的便是穿着汉服去公园拍写真。期初迟槿是作为摄影师去的。但前女友嫌他用手机拍出来的效果不好, 便只叫他在一旁看, 转而去请专业的摄影师为自己拍摄。他为此特意瞒着她, 偷偷买了一部莱卡相机, 从最初的摄影小白慢慢摸索,到了后来,拍出的相片竟比某些拍摄写真集的店铺还要好了。等他兴冲冲的拿着相机想要亲自为她拍照时,得来的却是她说要分手的消息。
消息一经传开,所有的人都吃惊了。所有的人,包括迟槿自己,都认为,他与前女友迟早要步入婚姻殿堂的。他们高中入学时便是同校,高三时便瞒着所有人走在了一起,然后是大学,再到两人步入社会。他们交往了七年,整整七年。原以为两人之间会有所谓的七年之痒,却到底是分开了。
前女友分手时,提及原因,初时只有一句:“我找到了比你更好看的人。”后来,分手半年后两人偶遇,她挽着新男友的手腕,用迟槿从未看到过的笑容笑着与他擦肩而过,甚至不曾注意到他的时候,他才明白,她之所以说分手,不过是因为不爱了。
将思绪收回,迟槿弹了弹那只金步摇,笑了开来,“虽此处不过幻境,但怎么也没想到有朝一日,戴着金步摇和我成亲的,会是你。”更没想到,他曾以为永远也不会忘记的人,此刻竟连笑容都有些模糊了,反倒是眼前戚施这施了淡妆的脸越加真实起来。
“师兄也曾想过要娶妻么?我以为师兄会是……” 戚施歪头想了想,“会是那种两耳不闻窗外事,只知道修炼的世外高人。”
迟槿忍不住捏了捏他白净的脸。触感比想象的还要滑软,让他有些爱不释手,便又捏了捏,“你将我想的太好了。我不过一活在俗世里的凡夫俗子罢了,自然也会想些风流事。”
他将地上的新郎服拾起来,弹去灰尘,穿在身上,便对戚施道:“左右不过幻境,荒唐一回又如何?”说罢,推开了紧闭的房门。门外阳光倾泻而入,他在阳光里回头,向戚施伸出了一只手,“走罢。”
两人在媒人引领下,向着首位的女人敬了茶,拜了天地,应付了一众虚假宾客。等忙完一切再回房时,天已黑透了。
“我娘亲的心愿,便是我这一生幸福安康。那晚我发现她时,她满脸全是自责。她已经成了鬼,再不可能哭出来。可那一晚,她表情却是比哭还难看。”脱下喜服的戚施躺在房顶,望着头顶虚幻的天空,“我却连她的名字都不知道。”
戚施的娘亲并不受宠,生下戚施没多久便因大出血死了,死后被人用草席草草一卷,连墓碑都没立,直接扔在乱葬岗了事。十多年来,尸首早已寻不到了。曾经伺候过她的下人也是走的走死的死散的散,到现在竟没一个人还记得戚府曾经有过这么一个生了个丑八怪的姨娘。他那称不上父亲的生父多年来流连花街柳巷,更不可能记得他母亲的名字。至于他母亲自己,死后满脑子只有那她甚至来不及看上一眼的孩子,时间久了,思念便成了执念,到最后连自己是谁都不记得了。
“我就想陪陪她,多陪陪她。”戚施笑,眼中却含着水光,“我不知道她用了什么法子知道了我的过去,但是等我反应过来时,周围的一切都变了样子。”
“她为我编造了一个世界。这里有我喜欢的一切。有平日会护着我的师父,有繁华热闹的集市,有虚假的幸福生活。可毕竟还是太假了。普通的大街怎么可能每晚都那样热闹。”戚施说到这里,沉默了许久,“我看她布置这些东西时开心的样子,不忍心打断她,再之后,便什么都忘了。若是师兄不曾出现,她大概还会叫我同师父模样的夫子成亲。”
他坐起来,单手撑着屋顶瓦片,垂眸看向躺在一旁的迟槿,“师兄,你会不会觉得我很没用。明知不该沉溺下去,可还是拖着师兄多陪我一日。甚至要你陪我演这么一出过分又荒诞的戏。”
迟槿笑笑,抬起手臂,揉乱了他一头黑发:“你只需告诉我,你可曾后悔?可会后悔?”
戚施定定看着他,也笑了:“不曾后悔,不会后悔。”
迟槿收回手枕在脑后,道:“这便足够了。现在你只需知道,你娘生前定是个了不起的人物。就算现在你不知她叫什么,但只要她曾活在这世上,总有一日,你能查出她的名字,知晓她的过往。到那时,你可以亲自为她立个衣冠冢,每逢清明除夕还在她坟前斟上一杯酒,便足够了。”
头顶星空璀璨,一条银河横跨天际。
迟槿又道:“今晚好好睡上一觉,剩下的明日再说吧。”
戚施闻言,低头看着迟槿。
“师兄若真想替我做些什么,便答应我,什么都不要做,交给我就好。”
迟槿叹道:“你又是何苦?”
戚施却坚定重复道:“师兄你什么都不需要做。” 他弯下腰,缓缓凑近对方,嗓音发颤,“ 我只求你,只求你最后帮我一次,不要躲,千万不要躲。”
迟槿看他越凑越近的脸,闭上了眼。
一个吻印在他的唇上,然后这吻渐渐深入,撬开了他的唇。这吻里含着泪,既咸且苦。他感到大颗大颗的泪珠砸在他的脸上,每一滴都携裹着沉重到几乎要他透不过气的悲伤和决绝。
再睁眼时,戚施已经抬起身子,结束了这个吻。
“娘。儿子现在很开心,从没有这样开心。我虽没有爹,但有娘你爱我,有师父抚养我长大。”他努力不让自己的声音崩溃,“师父虽然不会爱我,但我遇到了师兄。他会照顾我,会爱我。”
迟槿也坐了起来,接着他的话道:“如戚施所说,他便是我要等的人,我会尽全力去爱他。”
戚施吸了吸鼻子,用袖子囫囵擦了把脸,几乎是用了最后的力气才道:“娘,我求你,儿子求你,求你快快放下,求你安心,求你放我们出去,我,我……”他终于说不下去,哇地一声,泣不成声。
迟槿便将他的头按在了怀里。
那之后,漆黑夜幕渐渐消散。从他们坐的地方开始,生机慢慢褪去,脚下土地重归一片焦土。迟槿抱着戚施坐在坍了大半的房屋中央,听着怀里的哭声,抬手拍了拍他的背。
远处地平线,火红朝阳缓缓升起,橙色天光洒满大地的每一个角落,将黑夜驱散。
迟槿望着那橙色天光,忍不住叹一口气。从一开始他就不曾着急带戚施出去的原因便是,他始终相信,戚施有办法消除他母亲的执念。而消了执念的厉鬼,便会从人世消失去往鬼域,再也见不到了。他愿意给戚施两天做梦的时间,然后在第三天时去做那破坏美好时光的恶人,强行恢复戚施的记忆。却不曾想,不过第二日上午他便自己记起来了。更不曾想到,戚施虽向自己求了第三天,却没有留到第三天。如今是不过第二天夜晚,他便亲手斩断了一切。
原本,迟槿想,原本他是打算趁戚施睡下后去结束这一切的,可到底还是叫他看出来了。
玉安歌从断壁残垣的一角跳出来,看到两人眼睛一亮,直奔过来:“可算找到你们了,你们消失了一夜了!”
他远远看到戚施抱着迟槿时,本想第一时间把两人分开,此刻听到戚施再也压抑不住的哭声,便挠着头后退一步蹲下来,压低声音问道:“槿哥……”他指一指戚施,“他怎么了?”
迟槿摇头,望着越来越亮的天,沉默许久。久到玉安歌以为迟槿不会回答时,才听他道:“那天晚上他站在他娘房前,站了许久之后,”他摸了摸戚施的头,对一脸疑惑的玉安歌道:“他娘推开了房门,招呼他进去吃饭。”
玉安歌一脸不信,却没说出来,而是顺着迟槿道:“哦,那他娘长得好不好看?”
这一回,迟槿尚未回话,戚施便道:“漂亮。”他从迟槿怀里抬起头来,边哭边笑,状似疯癫,“我娘她漂亮极了,比世上所有女人都要漂亮。”
玉安歌看他哭的又是鼻涕又是眼泪的脸,很想说:“你本来就够丑了,哭成这样更丑。你都丑成这样了,你娘怎么可能漂亮到哪儿去?”可他忍住了,道:“哦。”
戚施却道:“我知道你一定不信。”
玉安歌撇撇嘴,不想和哭成这样的人说话。谁知戚施偏要讨打。他道:“我做了个梦。”他仍是又哭又笑,话里却多了些挑衅味道,“我梦见了我娘,还梦见了师兄。梦里头,我娘为我和师兄举办了一个婚礼。我和师兄拜了天地,就差入洞房了。”
玉安歌当即摸住了背后剑柄:“丑鬼,我跟你说,你别以为你哭成这样小爷就不敢打你了!”
戚施摇摇晃晃从地上爬起来,居高临下看着玉安歌:“那你打我啊!打死我啊!打死我这个不孝子啊!”
玉安歌差点真的抽出了剑,可看戚施说这话时仍旧不停往地上砸的眼泪,手上青筋爆了又爆,终归没拔出剑来,只是道:“妈的!小爷不打你只是因为你太丑!”说完,像是一眼不想看他似的,“族里还有一堆事儿等着小爷,小爷我不陪你了!你个该死的丑鬼!”
看玉安歌要走,戚施一反常态的抽出无意,从他身后攻了过去。每一刀都杂乱无章,却用尽了他所能用的最大力道。
玉安歌再也忍不住,侧身一躲,便拔出背后的剑朝戚施砍过去:“小爷我砍不死你!你这又丑又弱的家伙除了给槿哥拖后腿外还能干些什么?竟然还敢说什么和槿哥成亲的话!哪来的脸?”
说完他竟真的按着戚施打了起来。他顾忌着戚施实力不济,压着力道没用实力,却还是打的戚施毫无还手之力。每当他觉得打够了准备收剑之时,戚施都会不管不顾的再攻过去。到最后,玉安歌气不过,最后一剑时忍不住就注多了灵力。那裹着劲风的一剑尚未砍下去,戚施便从原地消失了。
玉安歌愤然收剑转身。迟槿立在他十步之外,正将昏迷过去的戚施抱在怀里。他垂眸看一眼遍体鳞伤的戚施,对玉安歌道:“多谢。”
语毕,一红雀飞来,转眼变作一人多高的朱红大鸟。迟槿跃上去,对玉安歌道:“此番任务就此了结,仙门大比时再见吧。”
红雀飞到半路,枕着迟槿大腿的戚施醒过来,却不起来。他将头埋得更深,闷声道:“师兄,我们要回去么?”
“嗯,我们这就回去。” 迟槿看一眼远处连绵群山,“回月阑珊。”
“师父送的三条鱼还剩两条,我都养在水缸里了。”
“嗯。”
“当初说好了一条炖汤,一条清蒸,一条红烧。汤炖好了,可剩下两条鱼还活着。”
“嗯。”
“我回去便烧了给师兄吃。”
“嗯。”他拍了拍戚施的背,“我等着。到时候,你还可盛出一碗给你娘亲。”
戚施吸了吸鼻子,“娘亲她会喜欢么?”
“会的。”迟槿道,“一定会的。”请牢记收藏:,..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