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倒回两个时辰前。
彼时天际堪堪露出鱼肚白,从迟槿床上起来的戚施同手同脚地走出他房间,动作极轻的关上房门。然后,毫无预兆地,他退后一步,蹲在了地上,脸通红,就连头上都似乎冒着腾腾白雾。
那自称戚施娘亲的女人扶着墙站在院门外,瞥一眼他通红耳朵,道:“夫子不见了。”
戚施正沉浸在自己思绪里,未曾留意周围,直接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惊得弹跳起来,险些撞开他刚刚阖上的房门,倒是没留意他娘说了些什么。
女人又道:“你要的帕子给你备好了,就在你房间。”
戚施忙将手背在身后,左手慌乱的将右手袖子往下拉了拉。那隐在袖子里的右手紧紧攥着的,正是一条白色方帕。“多谢娘亲,儿子这就回去看看。”
他埋头,匆匆走过庭院里铺着的石子路。经过女人面前时,他下意识侧身将右手挡住,慌乱行了一个礼便要奔回房去。
谁知女人却叫住了他。她走上前,伸手理了理戚施尚未来及梳理的一头乱发,眼神安详且充满慈爱:“我总希望你是开心的,可你为什么不开心呢?”
戚施顿一顿,忽而笑了开来,“娘亲多虑了,您每日陪着儿子我,我又怎么会不开心呢?”他脸在女人冰凉手心轻轻蹭了蹭,眷恋道:“儿子每日都开心的像是活在梦里。”
女人闻声笑了,道:“你希望迟槿留下么?”
戚施笑得更欢,没了丑陋斑纹的脸竟似发着光,一双丹凤眼水光滟潋,容貌竟是不比迟槿逊色半分。他也不说希望与否,只是道:“迟槿终是要离开的。也许明天,也许后天。在他等到他要等的人之后。我只期望他同他等那人日后健康安泰,旁的就不提了。”
他说完,女人什么也没说就放戚施离开了。等他回到自己房间后,桌上果然多了一铜质圆盘,上面摆着许多白色帕子,俱是上好料子裁剪而成。他却看也不看便将那铜盘倒扣在桌上,右手攥紧从迟槿那里顺来的那条帕子,自言自语道:“我到底在干什么?”
“ 人有时候会做些连自己都不能理解的事。”他喃喃自语,“遇到这种时候,忘掉就好。”
说完这句,他又是一愣。总觉这句话莫名熟悉。却又想不起是何时从何人口中听到的。
拳头,攥得更紧了。
“忘掉就好。”他喃喃地道:“忘掉就好。”
几番重复过户,他摊开手。手心处,原本叠的方正的帕子满是褶皱。他便将帕子平铺在桌上,用力将上面的褶皱一一抚平。同他料想的不同的是,这帕子并非全无装饰,右下角处用黑线绣着一个龙飞凤舞的‘槿’字。他盯着那‘槿’字看了许久,忍不住用指腹蹭了蹭,却像是被烫到一样猛地收回了手。脑子里满是今早睁开眼时看到的、迟槿那漂亮的过分的侧脸。
他又后悔了,“若是我晚些出来……”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他猛地住嘴,剩下的话都被他吞到了肚子里去。
就在这时,只听‘吱呀’一声响,房门从外被人推开。他做贼似的,急急忙忙将帕子塞进怀里转过身去,大声喝道:“谁?!”转身时动作太大,竟将桌子整个儿推翻。铜盘掉在地上,乒铃乓啷一阵响。
似乎被他的语气吓住,开门的人停在房间门口,道:“是为娘。”她先看一眼戚施背在身后的手,看得他又将右手往后伸了伸,才对身后人道:“将东西放进来吧。”
语毕,一排侍女托着盖了红布的托盘鱼贯而入。
戚施正疑惑,女人便来到他面前,摸了摸他的头,语气里满是关爱地道:“但凡你喜欢的,为娘便是拼了这条命,也会为你留下。”
余光瞥见侍女掀开一红色布盖,抖开一大红新郎袍,戚施颤着嗓音问道:“……娘?您,您这是……”
“你今晚便同迟槿成亲,如此,他即便是想走也走不了了。若他不愿,你便告诉他——”她温柔地语气里带着不容拒绝的强势,“ 你若不穿上这喜服,我便杀了你要等的那人,带入鬼域。”
“这不妥!”戚施几乎是立刻就反驳道:“儿子不喜欢他!”
“但你希望他留下。”她看着戚施双眼,郑重地重复了一遍,“你希望他留下。”
戚施无法反驳。
等他终于想起来必须要强硬拒绝时,他已经被侍女伺候着穿上了喜服,而他母亲早已经不在房间里了。之后,他被人簇拥着,懵懵懂懂来到迟槿房里时,对方仍旧在睡,丝毫没有察觉到即将发生在他身上的事。他便立在他床前,一站就是一个时辰。等到到对方睁开眼时,他还没来及找好说辞。反倒是外面侯着的侍女听到动静率先推门而入,直接将事实摊开了摆在迟槿面前,连辩解的机会都不给他。
不过,戚施想,他又能辩解什么呢?
他不能辩解什么。
他只能把人都赶出去,然后沉默的脱下了身上的新郎服放在迟槿床边,背过身,拿出托盘上为迟槿准备的女式大红喜服穿上。那是他娘亲专为迟槿准备的,大红缎面上用金线绣了展翅的凤凰。其他托盘上则装着女子才会用到的胭脂水粉等物件,以及镶着红玛瑙的金步摇。他白皙手指拔下头上固发的玉簪,坐到梳妆桌前,梳头、盘发、描眉、涂唇,最后指腹点了些胭脂在脸颊上权当腮红。一番收拾下来,再转身时,美的不似凡人,就连人送外号迟画仙的迟槿竟似乎也被如此打扮的戚施惊艳住,呆了一瞬。
“我知你不愿意。”他看一眼迟槿冰冷脸色变垂下双眸,“但为了你等的那人便将就一晚吧。左右不过一纸婚约,待你离开时,给我一纸休书,你便又是孑然一身了。断不会影响你今后生活的。”
迟槿闻言,眼里几乎要渗出冰碴子了。
“如何将就?怎么将就?”迟槿尽全力压抑着满腔怒意,却还是没忍住,直接将床上喜服推到地上,用此前从未有过的冰冷语调道:“终身大事是一个‘将就’就能决定的么?那你未免也太叫我失望了!”他一把掀开被子披上外袍走到门旁,戚施以为他气急要离开,谁知他又折了回来,一拳砸在摆满了托盘的桌子上,直接将那桌子砸的四分五裂,上面空了的托盘哗啦啦地,全都掉在了地上。
做完这一切,迟槿仍不解气,看着戚施黑沉着脸道:“你知道你在干什么么?你便没有主见么?旁人说什么便是什么,你自己呢?你为自己想过么?!既然你不愿意,你同你娘说出来啊!你不喜欢,你告诉她啊!旁的不讲理的人也便罢了,你娘她还能逼你不成?”越想越气,他来到戚施面前,一拳砸在他身后铜镜上,那镜子便同那桌子一样,咔嚓一声后便四分五裂了。
“旁的都不管,你只告诉我,你愿意就这样不明不白的同我成亲么?你甚至不知道我在等的人是谁,你就那么好心,愿意为了一个陌生人的性命甘愿违背自己的初衷么?”
迟槿这幅生气模样惊呆了戚施。昨天看他淡然温柔的样子,戚施还以为他永远都会是那一副表情。却不想,原来这人生气时也会这样不管不顾的开口大骂。
可奇怪的是,戚施发觉他竟一点也不觉得气愤。他墨玉般的眸子一眨不眨望着迟槿,然后从嘴角开始,到眼角,到眉梢……缓而又缓地,绽出一个笑来,天地都似乎为之失色了。便是迟槿那样的美人看到,也不自觉屏住了呼吸。
“我并非你想的那般良善之人。”他说着站起来,与迟槿面对面。
直到此时迟槿才发现,戚施真的长高了,从破坏他体内药鼎核心到现在不到两个月时间,就几乎要超过他了。他定了定心神,冷淡道:“既如此,为何要答应这么荒唐的条件?”
戚施又笑了,他将下巴搭在迟槿肩上,叹一口气:“我娘她强势惯了,即便我反对也没有用。更何况……”
这姿态过分亲昵了,迟槿皱眉,却没有推开,“何况什么?”
戚施答非所问:“你取‘迟槿’这名字,是因为你出生时木槿花开正浓么?”
迟槿不知他为何会问这个问题,却还是压抑住胸中怒火耐着性子道:“非也。”他怒气未消,却还是将原因告诉了他,“ 我娘闺名含一‘槿’字。她生下我后不久便魂归西天,我爹念她去得早,便给我取了这么个名字,为的是叫我记住她。”
戚施又问:“你何时生的?”
“四月的最后一日,春花将谢,夏花未开时。”
“我是年终时生的,除夕夜。我娘说,生我那阵子雪下的极大,地上积雪厚得没过了膝盖,后院柴房因为年久失修,被雪压塌了。里面堆着的木炭柴火都染了雪,连火盆都生不起来。因为太冷,娘生我时候,额上流的汗全都结了冰,又冻的没力气,几乎以为我要胎死腹中了。”
他说这些时语气平静,迟槿听着听着,竟也不自觉平静下来,那滔天怒气竟是在一息之间散了个干净。他叹气,欲推开戚施,却被他抱住了腰。
“娘亲在窗边站着。”他在他耳边悄声道,“莫约是方才动静太大给引来的。”
呼出的热气打在迟槿耳朵上,有些痒。他忍不住偏了偏头,到底没推开戚施。人在屋檐下,他实力不济,只能认栽。
但是,若是他方才没有打破铜镜,他便能从铜镜里看到,他身后窗户除了一棵将枝丫伸到房内的槐树和一片蔚蓝天空外,什么人都没有。
戚施眼更弯,笑道:“我很高兴,也并不介意这场荒唐婚事。”
他收紧手臂。他原本是害怕的。但是这害怕都在迟槿一声接一声的质问之后消失不见了,到现在竟一点也不觉得难过。他怕迟槿不信,再一次强调,“我很开心。”
他语气不似作假,把迟槿搞得一头雾水:“为何?”
“因为。”他语气忽而变得极其温柔,“师兄方才生气,并非为你,而是为我。”
不是为了他要同自己成亲而气,而是因为自己不为自己考虑而气。虽说同是因为这场婚事引起的,但本质却大有不同。
“师兄为我着想,我很开心。”
迟槿却似乎只听到了那一声‘师兄’,犹疑道:“你莫不是……?”
作者有话要说: 下章入V(28章,6月12日),惯例三更。蠢作者吐血更新中。希望小天使们多多支持!深鞠躬!入V第一章(28章)会发红包,依照评论次序逢一发(即一楼,十一楼……以此类推),一次五毛至五块不等。(不会热脸贴冷屁股,遇到差评会跳过的╭(╯^╰)╮,比如十一楼差评就发十二楼。)
另外,有小天使问有关更新的问题。这里正式回答一下,我码字慢,一天三千差不多是极限,两千 是正常水平……即便是入了V也改不了的。因为更新不是我想写就能写得出来的,有时候甚至两三个小时憋不出一个字_(:з」∠)_……所以是没有固定更新时间的,对更新时间有强迫症的小天使,慎入……有质疑的,可以提,但我不会改(顶锅盖逃走)。
最后,十分感谢评论区小天使的支持,握爪握爪!十分感谢各位大佬投的雷灌得营养液,鞠躬!受不了我写作风格要挥手拜拜的,我不会留。看文随缘,留下的都是有缘人。若是无缘,也只能说一句有缘再见了。么么~(*  ̄3)(ε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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