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西丰生产大队这种偏僻的山沟沟里去省城,那是一段很长的路。
齐晔这辈子都没出过这么远的门。
江茉穿到这本年代文里之前,虽然坐着私人飞机全世界到处潇洒,但到了这种交通条件非常恶劣的年代,她也是两眼一抹黑,只能拽着齐晔的衣角,跟着他走。
幸好齐晔虽然没出过远门,但条理清晰,方向感也很强。
两人从镇上到了县里,再搭上了去省城的班车。
售票员坐在车门旁,嗓门清脆又大,不断吆喝着,“上车买票啊!”
齐晔买了两张票,一共四块钱,又打听了一下,得三个小时才到。
江茉扫了一圈,她们来得早,班车上还只有三三两两的人,很多空位。
这班车打扫得干干净净的,座位擦得一尘不染,窗户更是透明得几乎要摸一下才能感觉到。
江茉很满意,原本上车前想到要坐公交车的微皱眉头舒展开来,挑了倒数第三排靠窗的座位,望着窗外坐下来。
齐晔买完票,也走过来,挨着她坐下,轻声道:“要坐三个小时的车。”
江茉点点头,她们赶到县城就已经是中午了,刚刚在国营饭店里随便吃了点东西,再坐三小时车,到了省城,估计就是傍晚了。
出来的第一天,啥也没干,全在车上耽误掉了。
没办法,在这个年代,车马太慢,在路上消耗的时间实在太多太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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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等了半个小时,班车上的座位坐满。
售票员这才慢悠悠拉上了车门,司机一脚踩上油门,班车终于朝省城开去。
从县城到省城的公路,也不像现代公路那么平坦顺畅。
一路坑坑洼洼的,车身也随着车轮轧进一个个坑里而跌宕起伏着。
不少人没坐过去省城的班车,稀奇地张望着公路外的风景。
可在江茉看来,实在没什么好看的。
除了大片大片的田,就是远处绵延起伏的山岭。
她打了个哈欠,正好是午睡时间。
便阖上眼,后脑勺倚在硬邦邦的靠背上,磕得很不舒服。
江茉皱皱眉,闭着眼挪了挪脑袋,找了个更舒服柔软的靠背——齐晔的肩膀。
这样就舒服多了,江茉没觉得有什么不对,脸颊贴着齐晔的肩胛线,呼吸轻畅地睡着。
殊不知齐晔在她靠上来的一瞬间,后背贴着座椅,瞬间绷得笔直。
搭在大腿上的两只手,也不自觉捏成了拳,情不自禁地瞎使力气,却一动也不敢动。
不知过了多久,前头堵车了,班车缓缓停下来。
齐晔浑身已经酸麻得几乎感受不到身体的存在,可他一直没动,就连肩线都没抖一下。
江茉睡得香,他怕弄醒她。
宁愿自己难受得额角青筋微露,也紧抿着唇,不说话,不动弹。
这会儿车停下,江茉迷迷糊糊醒了,嘤咛道:“到了?”
耳边仿佛羽毛拂过,酥酥麻麻的电流蹿遍全身,齐晔颤颤长睫,趁江茉抬起脑袋时,终于松泛下来,哑声道:“还没。”
江茉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你也困了?”
齐晔摇摇头。
江茉挑挑眼尾,扭头看向外面。
原来是堵车了。
不过还好,协商一下,有人指挥,很快公路上又走通了。
江茉捏捏睡得酸痛的脖颈,齐晔视线避开那一截雪白,低声问:“你、你还睡吗?”
“不睡了。”江茉睡意退去,逐渐清醒。
“哦。”齐晔怅然若失地低下头,松开一直捏紧的掌心。
全是灼热的湿汗。
—
班车走走停停,三个多小时,才到了省城的汽车站。
已经是黄昏,江茉也饿了。
齐晔没有先去找书信上的地址,而是找人问了路,带着江茉来到车站附近的国营饭店,简单点了两菜一汤,先填饱肚子。
再然后,又去找招待所。
这次,顶多小住两日,所以也没必要像之前那样省钱,只要能找到干净卫生,让江茉满意的招待所就行。
但其实这并不容易,走了三家招待所,江茉都并不满意。
她心烦意乱,没再找下一家,顺路经过省城的人民公园,就走进去沿着湖泊,扔小石子发泄。
这时代的省城,在江茉眼里也大体倾向灰扑扑的颜色,黯淡陈旧,年代味十足。
在人民公园里,秋天的晚景,更是如此。
唯一见到最多的颜色,就是红。
到处插着红旗,就是这栋建筑最漂亮的装饰。
偶尔还能看到张贴着的大红标语,也是催人奋进。
公园里的空地上,一群小朋友穿着红彤彤的舞蹈服在练习舞蹈。
一个个都盘着头发,身形纤细,跳得也投入。
江茉停下来,看着这群小朋友练习,在夕阳晚照里,她们稚嫩的声音唱着节拍,认真又可爱。
她心情似乎也随着慢慢变好,忍不住弯起唇跟着笑。
江茉小时候也是很喜欢跳舞的。
后来为什么不跳了呢?她不太记得了。
这时候有一个小朋友朝她稚声稚语地问道:“漂亮姐姐,你也要跳舞吗?”
江茉回过神来,才发现她好像挡住这群小朋友跳舞发挥的空间了。
她笑着摇摇头,后退几步,软声说道:“抱歉。”
说完,不止是她,连齐晔都愣住了。
江茉什么时候是会说“抱歉”的人?
恍惚间,江茉好像想起有谁在她耳边说话,“你呀,再也不许说这两个字了。”
是谁呢?江茉脑袋针扎似的疼一下,仿佛因想起穿书前的往事,而变得不像自己。
可明明那些记忆,都已模糊得只剩下一团团黑影。
江茉皱皱眉,潜意识告诉她,不要再纠结这些。
一瞬间,她漂亮的眉眼又舒展开来,恢复平时里自在骄傲的神情。
齐晔不知为何,刚刚陡然悬起来的那块石头也根本慢慢落下去。
教这群小朋友的带队老师优雅微笑着说道:“您不必客气。要是喜欢的话,您可以在这儿多看看。孩子们明天就要上台比赛,那么多观众,肯定会紧张。现在提前来两个观众,也让她们习惯习惯。”
江茉也不客气,走那么久也累了,她正好坐在一旁的长椅上,“好啊。”
被江茉这样的漂亮姐姐还有齐晔这样的好看哥哥一直看着,小朋友们果然都紧张起来。
但也没影响她们的练习和发挥,跳得非常好看。
一个个跳完,脸蛋红扑扑的,亮晶晶的眸子都闪烁着害羞又兴奋的笑意,扑上去围着她们的老师不停喊。
“田老师我们跳完啦!”
“田老师我们可以打一百分吗?”
小朋友们都才七八岁,声音都甜甜软软的,叫人听着都忍不住散发着笑意。
之前她们练习时,江茉偶尔也和这位田老师聊了几句。
了解到这位老师叫田听,在乡下农场里当知青,这些小朋友都是被送去农场改造的知识分子的孩子。
条件艰苦,但不影响大家一颗向往美好的心。
田听在农场里,照样教这些小朋友们唱歌跳舞。
四人bang粉碎后,知识分子们也陆陆续续平fan,都要带着自己家的小朋友回城里了。
正好省城在举办少儿舞蹈大赛,田听带着小朋友们报了名。
她看着她们在农场长大,一起跳舞,一起向往光明。
到了分别的时候,这就当是这么多年成果的检验,也像是一场华丽的告别。
江茉觉得田听很浪漫,也很勇敢。
甚至对她竖起了大拇指,刮目相看。
田听笑着邀请,“我那儿还有票,你们明天要是有空,过来看看吧。”
江茉仍然没客气,“好啊。”
她和田听还有一群小朋友离开,穿过公园外边的那座贴着“人不斜穿、车不越线”标语的人行天桥,就到了她们住的地方。
才发现田听带着小朋友们也是住的招待所。
这家招待所之前江茉没来看过。
小朋友们睡的是一整间的大通铺,没想到居然收拾得很干净整洁。
大通铺的床单都是新换的,晒得温暖清香,地板也扫得一尘不染,床底都干净。
江茉对这家招待所很满意,也把介绍信拿出来,交了钱,决定在这儿住下。
小朋友们一阵欢呼,短暂的相处,她们都喜欢这个超级漂亮的姐姐。
田听也是,她说不上来为什么,这大概就是眼缘吧。
田听虽然在乡下农场里当知青,但她家其实就是省城的。
听说她从小就在这儿长大,江茉赶紧让齐晔从口袋里拿出那几封泛黄的书信,问道:“我们这回来省城是来寻亲的,你知道这个地方怎么走吗?”
田听探头一看,“江海路39号?”
她皱皱眉,“听我爸妈说过,江海路那边都是建国前的房子,二层小洋楼,带花园的,jie级色彩太强烈,所以五几年那会儿,就都拆了呀。”
听到田听这话,齐晔心里咯噔一声。
所以舅舅寄完这些书信没多久,所在的房子就被拆了?
“那房子里的那些人去哪了呢?”江茉追问。
田听摇摇头,当时她还小,也记不太清了,“有些匆匆出国了,有些被送去改造了,还有些……可能已经不在了吧。”
她也只能给出这样的猜测。
田听看江茉和齐晔的神色都挺郑重,她垂眸看了看信封上的寄信人名字,“这样吧,我让我爸妈和街坊邻居打听打听吧。我家住得离江海路只隔了两条马路,说不定也有人认识呢。”
“侯……侯俊明,这个名字我记下了,明天比完赛,我就回家,你们别着急啊。”
大人说话,小朋友最喜欢尖起耳朵听了。
忽然一道稚嫩的声音激动道:“侯俊明!我爸爸就叫侯俊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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