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氏望着叶娘冷如天边寒月的模样, 眼中不易察觉的闪过一抹痛苦,她又看了一眼谢临安, 这个少年依旧云淡风轻, 一如当日他告诉自己,如果想要叶娘和离,必须按照他的计划实施时候的淡然。
不知为何, 这个少年明明长得清俊无双出尘绝艳,但不知为何她看到他就害怕,也许是他当日那般恶毒的计划在他眼里不过微不足道,为了达到目的, 他对于自己都狠心至极, 她从未见到过这般心思缜密又心狠手辣的少年。
周氏想要逃得远远的,但是想见叶娘这个女儿的心占了上风, 她偷觑一眼谢临安,见他眉目宛然笑望自己,心里七上八下,战战兢兢随着叶初然走进内厅。
她坐下后, 打量着四周,见屋里装饰古雅大方,却处处精致,知道这个女儿过得不错,心中稍定。
此时叶初然为她倒杯香茶,“喝茶吧。”脸上却是冷冷的,挂着一层寒霜。
周氏见她冷言冷语, 想着自己黑天白夜担心她,这个女儿却十分没良心,连招呼都不和自己打一下,悄无声息的跑到燕地躲起来,要不是李公子找到她,恐怕自己一辈子都见不到这个女儿。
她越想越生气,心里那些惊惧谢临安的思绪已经被抛到九霄云外,忍不住叉腰骂道,“你这个死妮子,居然不说一声就走,害的娘到处找你。”
她此时的心境和当年的心境十分不同,当年叶爹爹刚过世的时候,她对这个沉默寡言懦弱胆小的女儿毫无半点怜悯之心,更无半点慈爱之意,恨不得立刻远远地打发掉,此生不复相见。
可是后来在市集重逢叶娘之后,原本因为李公子的原因,她昧着心思对这个女儿极尽讨好奉承,不曾想到这个女儿似乎开窍一般,性格变得活泼开朗,一张小嘴抹了蜜一般,不但善解人意,说出来的话句句随她的心。
两人相处也不像以前剑拔弩张,反而轻松惬意,尤其是叶娘有些时候十分孝顺,总是做些小点心来奉承自己,她不由自主对这个女儿多了几分真心。
于是那日她知道叶娘出事后,急急忙忙带了李大来探望,要不是叶娘拼命反对,她几乎要去跪求李公子救自己的这个女儿。
“你这个死妮子,和你那个爹一样没良心,死妮子。”周氏望着叶初然俏丽明媚的小脸,那双清亮的杏眼,想着她撒娇的扑在自己怀里叫自己娘亲,想着想着,心中酸涩起来,眼睛也有些发红。
叶初然压根不知道周氏心中想了这么多,此时见到她就反感,就想开启冷言冷语的嘲讽模式。
“怎么,为了把我再卖一次,从坎山村追到燕地啊,不过你可别打如意算盘,我可不是以前的叶娘,想卖也要看你有没有那个能力,更何况,你如今姓李不姓叶,你有什么资格卖叶家的人?我压根不认你这个娘。”
周氏脸色一白,嘴唇也有些哆嗦,“叶娘,你说什么,你不认我这娘?”
叶初然冷哼一声,脸上表情厌恶至极,“娘?你配吗?你可知道当日你将我卖到谢家做童养媳,我几乎死在谢家,我每天没日没夜的干活,吃不饱穿不暖,还要收谢家公婆的欺负,不是打就是骂,那个时候,你这个娘在哪里?”
眼见周氏脸色苍白如纸,身体摇摇欲坠,她心里说不出的痛快,终于可以为叶娘那个可怜的孩子出口恶气,如果不是自己这个锦鲤穿过来,叶娘早就被折磨死了。
她继续说着利刃一般的话语,直直刺入周氏的心里,“叶娘被谢多寿欺负,他在外面脚踩两只船,那个野女人也来欺负叶娘,你这个娘在哪里?你为了荣华富贵,贪图李公子的钱财,还想再卖女儿一次,你配当娘吗?你自己的夫君尸骨未寒,他是为了你才早早去世,你就迫不及待嫁人,你配做妻子吗?”
周氏望着叶初然心痛如绞,她用手扶额浑身发颤,眼前一阵模糊,不自禁眼泪顺着脸颊流下。
她忽然想起当日和叶爹刚刚成亲的时候,也曾浓情蜜意夫妻和睦,为何会弄到如今这种地步,“叶娘,是我错了,你不要怨我,我也是……也是有苦衷。”
叶初然压根不相信她说的话,呸了一声,“有苦衷?你会有什么苦衷,跟着李公子四处找我,想把我再抢走送到李家做小妾?用我的苦难来换你的荣华富贵,这怕就是你的苦衷吧。”
谢临安凤目闪了闪,敏锐的捕捉到周氏话里隐含之意,苦衷?难道她真的有苦衷?
平心而论,周氏的所作所为当真是天怒人怨,对待自己的相公薄情也就算了,可是虎毒不食子,居然对待自己唯一的女儿也是冷酷无情,于常理不合,就拿大嫂来说,就算要她用命去换四个孩子的命,她恐怕也是毫不犹豫。
谢临安冷眼旁观,将周氏满脸是泪,那种伤心痛苦地表情不像是做作,而且她进来之后并未为李公子说好话,让叶娘随她走,而是不停骂着死妮子,为何不告而别,说明她这些时间确实在寻找叶娘。
谢临安沉吟一会,“叶娘,你去厨房做些点心,不管如何,周氏是你的娘亲,总是要好好款待。”
叶初然自然知道谢临安有话要和周氏说,想借故支开自己,不由噘着嘴,“我不想去。”
谢临安无法,只能苦口婆心劝道,“叶娘,听话,快些去。”叶初然还算听他的话,虽然一副闷闷不乐的表情,还是怏怏的去了厨房,张氏更是乖觉,“三弟,我去帮忙。”
两人走后,厅里只剩谢临安和周氏,周氏有些怯懦的看了一眼他,连忙把头低下。
谢临安凤目轻扬,清俊的脸上带上一抹笑意,犹如朝华灿烂明珠生晕,周氏看在眼里,却更加寒意入骨,这个少年压根不如表面那般人畜无害。
“周氏,我且问你,李公子答应你多少银子?”谢临安笑着问道。
周氏一怔,抬眸望去,那个少年笑容满面,凤眸却是波澜不惊乌黑深邃,吓得忙低下头,“谢公子说的什么话,什么银子,我听不懂。”
“明人不说暗话,我什么意思你很懂,我不想再问第二遍。”谢临安依旧笑着,那笑容却像来自寒谷深渊,冷飕飕的让人脊背发凉。
周氏不敢再装傻,嗫嚅道,“他答应给我一千两银子。”
谢临安轻哼一声,从怀里拿出几张银票,“这是两千两银票,你拿去和李大好好度日吧,不要再来纠缠叶娘,她在李公子眼里值一千两,可在我心里是无价之宝,如果你和他再来纠缠,我不会善罢甘休。”
周氏有些发愣,她想伸手接过银票,可是知道自己一旦接过银票,和叶娘的母女之情就真的再无可能,一时之间犹豫起来,良久,她长叹一声,接过银票,“你放心,我不会再答应李公子任何事情。”
周氏将银票放在贴身衣袋,转身欲离开,站在厅门处又停下脚步,“谢三,你会对叶娘很好很好?”
谢临安点点头,“我对她爱若生命,此生此世,绝对不会负她。”
周氏眼圈一红,“那就好,那就好,希望你记住自己的话。”
她正欲跨出门去,谢临安清冷低沉的话语响起,“叶娘,不是你的亲生女儿吧。”
周氏似乎被晴天霹雳劈中一般,她浑身颤抖着,一双眼睛死死地盯住谢临安,多年隐藏心中的秘密一朝被揭开,还是被一个少年揭开,心中似乎被火点燃一般,燃烧的只剩灰烬,冷藏在寒冬的灰烬。
“你怎么知道?你怎么知道叶娘不是我的亲生女儿?”周氏嘴唇哆嗦着,几乎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哆嗦半天,方才歇斯底里问出这两句话。
谢临安静静地看着她,“我猜的,虎毒不食子,你对叶娘的所作所为,恐怕不能用这句话。”
当秘密大白于天下的时候,周氏只觉得一颗心被撕裂般的千疮百孔,让她不由跪倒在地,发出向母兽般的嚎声。
“是,她不是我亲生的,她是那个该挨千刀的人的私生女,他背叛了我,背叛我们青梅竹马的感情,他和别的女人有了私生女,而我却一无所知,我恨他,我恨他一辈子,永远不会原谅他,所以我要在他尸骨未寒的时候嫁人,我要让他看看,我也可以笑着舍弃他。”
声音凄厉,要不是厅里的门窗都紧紧关闭,恐怕声音会引来所有人,谢临安没想到事情居然演变成这样,见周氏一脸凄楚,上前扶起她,“慢慢说,究竟怎么回事?”
压抑太久,眼前这个少年足智多谋秀外慧中,又深爱叶初然,秘密一旦被揭开,周氏不由想倾诉出来,她捂着脸抽抽噎噎,哭着一五一十说了出来。
原来周氏和叶爹原是京城人士,两人一起长大,青梅竹马,成亲后也是十分恩爱,夫妻和和睦睦,叶爹自幼识文断字,只可惜十年寒窗苦,只中了秀才,便再也科举不中。
两人家底还算殷实,周氏十分体贴丈夫,平日里做些针线女工,后来叶爹见久考不中,也就没了科举的心思,去了一家私塾教书,收入也是不错,两人也算衣食无忧,平静过着日子。
不久后周氏就怀孕了,两人对这个孩子十分期待,静静等候孩子出生,谁知就在周氏快要临盆的时候,叶爹居然从外面抱来一个刚出生的女娃,在周氏逼问下,叶爹终于坦白,这是他和私塾中一个学生的姐姐有了私情后,偷偷所生。
周氏当场几欲晕厥过去,而后疼痛发作,因为伤了心神难产,九死一生后周氏生下一个死胎,更可悲的是,从此之后再也无法怀孕。
周氏捂脸大哭起来,哭声悲惨凄切,“我和他相爱多年,可是他却瞒着我在外面和别的女人有了女儿,而我的女儿,我这辈子唯一的女儿,我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她在我的怀里断气,她甚至没有睁开眼睛唤我一声娘亲,我不配做娘,可是谁又能告诉我,我去哪里找我的女儿。”
周氏哭了许久,神情渐渐麻木,似乎在回想着往事,“后来,我的身体一直不好,可是他压根没有关心我,却整日抱着那个私生女爱不释手,再后来,我们离开京城,几经周折,来到坎山村,他留下教书,对那个私生女悉心养育,赚了银子就买药为我治病,可是我的心早就死了,心病有药医吗?”
“我一直恨他,恨他的私生女,后来他生了重病,央求我要守住这个秘密,我知道他是为了保护那个女人,那个女人应该是个大家闺秀,做出这种丑事,他为了心爱的人,也算尽了心,远离京城,甚至死也不忘守住秘密。”周氏叹息一声,脸色神情说不出是悲是惆怅。
“所以,我又嫁了,叶娘也被我卖给谢家,这个秘密我不说,一辈子也没人知道,遂了他的心愿。”周氏眼里闪过一丝怨恨,而后又慢慢归于平静。
谢临安未曾想到事实的真相居然是这般,在他记忆中,仅仅见过叶爹几面,那是个清瘦俊秀的中年人,言语不多,脸上总是带着笑意,原来叶娘竟然是这般身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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