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家族长今年五十有三,已经过了知天命的年纪, 这些年坎山村风调雨顺, 人人过得富足顺心, 老族长每日除了含饴弄孙享受天伦之乐,就是打打马吊牌,十分清闲。
不曾想半夜三更被里长和谢家二小子从被窝里弄出来,满脸肃穆的告诉他,坎山村出了一宗男女通\\奸案, 希望他去谢氏宗祠主持公道。
老族长几乎要跌破眼珠子, 坎山村几十年都未出过这样的事情, 想不到在他快要退居二线的时候,出了这么大的事。
在他火急火燎赶到谢氏宗祠的时候,望着里面被团团围住的两人,一个趔趄差点摔倒。
那人坐在中央,秀眉凤目,神态从容,一身月白色的衣衫更显清俊明丽, 如清风霁月般高贵秀雅, 居然是自己从小看着长大的谢临安。
站在他身旁的那个姑娘,年纪小小弱不胜衣, 稚嫩的脸上满是倔强和鄙夷, 是谢家的童养媳叶娘,说起来,她的爹爹也算坎山村一名好私塾先生。
怎么会是这两人?一定是搞错了, 老族长有些不满的走过去,围着的人群见到老族长,自觉地分开两边,让他走进去。
老族长沉着脸,目光如炬在谢多寿和谢临安以及叶娘的身上来回逡巡,良久缓缓说道,“谢二,怎么回事,你是说这两人?小叔和嫂子通\\奸?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他身体转向谢临安,“小安是我看着长大的,自小饱读圣贤书,这种伤风败俗的事情他不会做的。”
谢多寿见族长有心护短,心中焦急,看了眼里长,“族长,两人平日里就眉来眼去,谢家的人都可以作证,深更半夜,两人孤男寡女共处一室,搂搂抱抱,我和里长亲眼所见,难道是误会?”
里长一听扯到自己身上,连连摆手,嗫嚅道,“族长,我去的晚,没见到什么,不过解元确实和叶娘三更半夜共处一室,是我和朱大朱二都看到的。”
族长听到这里,皱着眉头,“深更半夜,共处一室?这是怎么回事?”
叶初然再也忍不住,“族长,我来说事情的原本,今晚三更时分,我睡的正熟,忽然闻到一股焦味,等我到了后院,有人在三弟屋外放火,还把水缸的水倒干。
“我无法只能冲进屋中救三弟,不曾想屋门被宵小之徒从外面顶住,要不是苍天有眼下了大雨,我早就和三弟被烧死在屋里,这个宵小之徒见奸计没有得逞,就来污蔑我们,还请族长做主,还我们清白。”
叶初然伶牙俐齿,将半夜的事情娓娓道来,老族长和众人听得频频点头,“谢多寿,你媳妇说得可是真的?”
谢多寿冷哼一声,狡辩起来,“放火?我为何要对亲兄弟放火?分明是你二人趁我不在勾搭成奸,半夜三更私会,说不定是太过放纵打翻油灯,引起火灾,还诬陷我放火?是想弄死我后好双宿双飞吧。”
叶初然气得眼睛发红,张嘴就想把他和牡丹的事情说出来,因为谢临安帮助自己,他就想打击报复。
不料谢临安暗示般清咳一声,叶初然诧异的望去,见他凤目深邃,冲着自己微不可察的摇摇头,立刻明白是让自己不要说话,忙立在旁边闭口不言。
谢临安乌黑凤目淡淡望着谢多寿,语气清冷却透着伤心和绝望,“二哥,你嫌弃我也是应该,临安已是个废人,苟延残喘罢了,这几年来,临安能够给到家里和二哥的,不过是朝廷给到的安抚银子,还有每月那些俸禄银粮,临安惭愧拖累二哥和爹娘。”
他的声音渐渐哽噎,带着一种无助的哭腔,周围的人包括族长和里长都是心酸难捱,对这位惊才绝艳可惜半途陨落的解元无比同情,感情天平慢慢倾斜过去。
叶初然已经快要惊呆了,这个少年太腹黑太聪明,他让自己不要提到牡丹,是怕别人误解,谢多寿既然要抛弃叶娘,为何会放火烧谢临安,从而疑惑两人的关系。
他另辟蹊径,从谢家拿走自己所有银子,对自己越来越漠不关心,如今更是嫌弃他累赘、想要放火烧死他这个角度,来告知族长谢多寿放火的理由。
村里人大多知道谢家对谢临安的刻薄,具有广大的群众基础和目击证人。
谢临安的声音突然激愤起来,声音低哑带着惊天地泣鬼神般的控诉,“可是二哥,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你居然放火要烧死我,如果不是二嫂,我恐怕……,二哥,你我是手足啊,你见我不死,还把恶名扣在我头上,我一个废人,你这般侮辱我,意在何为?”
那张粉雕玉琢的脸上,泪流满面,晶莹剔透的泪珠在他眼眶里滚动,衬着他精致的五官,秀气的眉眼,好一副沧海月明珠有泪的凄凉画卷,惹得几名心软妇人当场哭出来。
叶初然垂下头,勉强按捺住快要翘起的嘴角,这个谢临安太会演戏了,要是自己不知道内情,这会子估计早就上去抱住他大哭起来,“兄弟,你受苦了,活到现在不容易啊。”
“谢二禽兽不如啊,为了银子要害兄弟,还诬陷他?”
“一家子坏鸟,骗光了银子就嫌弃人家残废。”
“也就这个嫂子对他还算好点,我见过她推他出去晒太阳,居然还诬陷他们,不是人。”
“谢三都残废了,还能做什么?简直是血口喷人。”
眼见所有人窃窃私语,都在帮谢临安和叶娘说话,老族长胡子翘了翘,不耐烦的问道,“谢二,临安说得可对?当年官府给到的安抚银子都被你拿走了?每月份应也是你拿的?”
谢多寿心中突突乱跳,原本他打好注意,言语上逼迫叶娘,她毕竟年龄小,会把自己和牡丹的事情说出,自己正好可以顺杆上去,诬陷她要找下家,与小叔子勾搭成奸,不曾想被谢临安识破了,将自己引入手足相残这个坑。
他眼珠骨碌一转,神情凌厉起来,“族长,如今我们不是说银子一事,是说小叔和嫂嫂通\\奸之事,你若不能秉公处理,我自会告到县里,到时候我的颜面是小,坎山村谢氏的脸可就丢尽了。”
此时里长附在老族长耳边轻声说了几句话,告知他谢多寿在县里颇得县丞和县令的青睐。
老族长紧蹙眉头,望着咄咄逼人的谢多寿,“既然你一口咬定两人通\\奸,带上证人和证物,三天后再审。”
看了看谢临安和叶娘,沉吟片刻,“将谢临安和叶娘分别关在祠堂左右客房,不可怠慢。”
此时天色已亮,谢多寿走出谢氏祠堂,心里想着老族长的话,证人和证物?
他不易察觉的皱皱眉头,谢临安虽说和叶娘两人互相有情,但谢临安向来自诩君子,绝对不会做有违伦常的事情,证物和证人去哪里找?
眉头一皱计上心来,证物找不到,证人还是可以有的,坎山村的人恐怕都站在谢临安和叶娘那边,不过自己还有爹娘,还有大哥大嫂,这些人只要肯出来作证,也就足够了。
他快走几步,喊住前面的里长,“里长,请你找人送个口信给县丞大人,将此间的事情告知他,三天后请他来此和族长一起主持公道。”
里长一听就知道这货要找帮手,说实话,他刚才在谢临安的倾诉中,早就相信了,这个谢多寿简直是畜生,抛弃发妻要去攀高枝,这会子定是怕县丞千金嫌弃,想烧死自己的残废弟弟。
他脑补了一番,脸上也就有些怠慢,“好,我会尽快派人去的。”
谢多寿并未察觉,前往堂叔家接了谢家公婆回来,又喊了人去张氏家传口信,请大哥大嫂回来。
谢家公婆和谢多寿一起回到家里,见后院遭了大火,被烧得一片狼藉,吓得目瞪口呆,而后听到谢多寿一番说辞,均是不敢置信。
谢老汉惊讶的说道,“老二,一定是你误会,老三瘫痪在床,怎么会和叶娘勾搭成奸?”
谢老太点点头,“儿啊,叶娘虽然不听话又可恶,但是她绝对不会和老三通\\奸。”
她回想之前的事情,想到谢老汉腿摔伤后,自己要叶娘去给三儿送饭,叶娘不愿意,自己说的那番话,恍然大悟,“儿啊,你一定是误会了,叶娘去照顾三儿,是我让她去的,你爹腿脚不便,我和多寿要去县里照顾你,这个是你错怪她。”
谢多寿烦躁起来,他将谢家公婆拉进屋里,将门关紧,目光凶狠,“爹,娘,我就和你们交个底吧,三弟确实和叶娘没有勾搭,我再告诉你们,昨晚后院的火不是意外,是我放的。”
谢家公婆惊得步步后退,谢老太嚎啕大哭起来,“老二,为什么要放火,那是你亲弟弟。”
谢多寿冷笑一声,“从小他就比我强,比我聪明,比我会讨好先生,中秀才中解元,一举成名,谁都知道谢临安,没人知道谢多寿,如今他瘫痪了,凭什么还要拖累我,我要娶牡丹小姐,他就是个累赘,有他在,牡丹不会嫁给我的。”
谢多寿不便提起当年的事情,以及他想将谢临安灭口的歹毒心思,将牡丹搬出来做借口。
谢老汉满脸菜色,“可是老二,你不能这样,他毕竟是你弟弟,你不能要他的命啊。”
谢多寿面目狰狞,“爹娘,如今我和他你们只能选一个,不坐实他和叶娘通\\奸罪名,那就坐实我的放火罪名,我死还是他死,你们决定。
“不过他是一个废人,我却有着大好前程,我和牡丹成亲后,我就是县丞快婿,县令甥女婿,我会把你们接到县里好好享福,否则,恐怕你们没人养老送终。”谢多寿语带威胁。
谢老太瘫在地上,她虽说对谢临安十分嫌弃,毕竟身上掉下来的肉,眼睁睁看着他死还是不忍心,但是老二是她的命根子,决不能让老二送命。
更何况老三已经残废三年,大夫诊断药石无医,这辈子也站不起来,这场重病耗尽了她的耐心,也耗尽了原本的慈母心。
谢老太哭了一会,擦擦眼泪,“老头子,不能让老二有事。”这话一出,已经定了谢临安的生死,谢老汉脸色煞白,嘴唇哆嗦半天,老泪纵横,无奈点头答应。
傍晚时分,张氏和谢多福带着三个孩子回到家里,刚进院子她就觉得有些不对,谢老太眼圈红红,破天荒地的没有骂自己,只是心虚的看了她一眼。
张氏将三个孩子哄睡后,见那三人将谢多福拉进屋里,嘀嘀咕咕半天,她正有些奇怪,谢多福走出来瓮声瓮气的说道,“娘子,进来一下。”
张氏心里忐忑不安,她挺着肚子迈进屋里,见到桌上摆着一包药,谢多寿坐在旁边,一脸严肃看着她,“大嫂,上次宋仙师说的话你可还记得?”
张氏的脸色刷的一下惨白起来,宋仙师说她这胎是女娃,浑身打着摆子,“记……记得。”
谢多寿斜睨了谢多福一眼,谢多福神情犹豫下,“娘子,爹娘说这胎还是女孩,谢家要断后,不如打掉吧,我们再生个儿子。”
张氏心中一寒,后退几步,眼泪扑簌簌落下,“夫君,已经八个月了,孩子会动会踢,她不是一件东西,说不要就扔掉,她是活生生的人啊,你居然不要她,居然要打掉她。”
谢多福脸上掠过一丝不忍,谢老太瞪了他一眼,狠了狠心,“我们还会再有儿子的,这个女娃必须打掉,你十年来无所出,如果不打掉,我会写下休书休了你。”
张氏泪如雨下,哀伤的不能自抑,喃喃自语,“谢多福,你太狠心了,我们十年夫妻啊 ,十年,你说休妻就要休妻,你让我怀着孩子怎么活?你摸摸自己的良心,你有心吗?”
谢多福嘴唇哆嗦几下,想要说什么,却一句也说不出。
谢多寿打起圆场,“大嫂,大哥也不是定要休妻,你们夫妻和美,不用闹到这个地步,至于孩子养下来也算了,谢家也养得起,不过,你要答应一件事情。”
张氏抬起头,眼中闪过一阵希冀,“什么事情?”
谢多寿阴狠一笑,“大嫂,三弟和叶娘两人勾搭成奸,你看在眼里,不会不知道吧,只要你告诉族长,你看到两人通\\奸私会,大哥和爹娘不会为难你,也不会为难你肚子里孩子。”
张氏瞪大眼睛,“你说什么,你要我诬陷三弟和叶娘?为什么?他们之间清清白白天地可鉴,你这样做是要我被天打雷劈。”
谢多寿冷冷一笑,“天打雷劈还是被休弃或者打掉胎儿,你自己看吧,大嫂,你是明白人,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张氏不再言语,摸摸肚子里的孩子,望着谢多福不带感情的脸,一脸木然,“好,我答应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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