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原来会说话啊!”
方典睁着圆眼看向对面的青年夸张地感慨, 张大的嘴巴几乎能塞进一颗完整的鸡蛋。
此处高山绵延, 林木葱郁, 小径蜿蜒, 走起路来令人心旷神怡,唯一的不好就是太过僻静。
他方才独自一人从此地经过,不料就遭到了山匪的打劫。幸好眼前人从天而降, 一柄长刀耍得虎虎生风, 将那些山匪打得七零八落,跪地求饶, 救下了他。
方典直接忽略了来人拔刀前的那一声“挡道了”,自发自觉地就打心底里认为眼前的青年可真是个好人。
不仅人品好,还长得好。长眉凤目,高鼻薄唇, 眼角缀有一颗小小的泪痣, 就是可惜是个哑巴。
不论方典怎么感谢,如何追问,对方都一字不应,甚至连一眼都不看他。
直到刚才,青年才回答了他一句:“我去沧澜山。”
语罢, 他的嘴唇又紧紧合上,似乎全副心思都落在了手中的刀上。
青年的刀很奇特,不似寻常的砍刀那般宽大厚重,而是相对而言有些薄,有些细。若非明显的刀背与刀刃, 乍看之下几乎要叫人误以为是一柄长剑了。
看起来是一把很优雅的刀。
青年擦刀的动作也很优雅。他的手指很长,骨节突出,看起来就很有力。这样一双手攥着洁白的丝绢轻柔地擦拭着刀身上沾到的一点血迹,实在令人赏心悦目。而他动作之温柔,跟方才抽刀时凌厉的模样简直判若两人。
方典见眼前人低垂着眼睛,仿佛全副心思都放在手中这柄刀上。他一时起了些好奇的心思,便忍不住弯下身子想去仔细瞧一瞧。
不料他刚低下头,就见那洁白的丝绢如游蛇般在锋利的刀刃上飞快一抹,沾染上血红,只留银亮反光的刀刃。
青年站起身,长刀归鞘,动作迅速得方典甚至来不及反应。
他也不去看差点被撞了鼻子的对方,直接转身就走。
方典连忙追上去,边跑边喊道:“诶,我刚刚听你说你要去沧澜山?刚好我也要去沧澜山,我和你一起走吧。我要去雾隐宗拜仙师,你应该也是吧?两个人的路途,总比一个人好嘛。你看我陪你说说话,你路上也不寂寞。至于感谢倒也不必,平常大哥多照应照应我就好……”
他在一旁嘀嘀咕咕,自说自话,那青年仍是冷着个脸,一言不发,甚至连一分目光也不曾分过来。
方典对此也毫不在意。他絮絮叨叨半天,说的口都干了,才想起他先前已经向对方介绍过自己,却还没问过眼前人的姓名。
因此方典连忙转过头去道:“对了,你还没告诉我你的名字呢。大哥你叫什么啊?”
他虽然问出了口,但已经做好了对方仍然不理他的准备,只是没想到前面的身影顿了一下,叫他差点儿又撞上去。
青年的停顿只有短短一瞬。他迈开腿继续前行,低沉的声音自前方传来:“席同尘。”
“席同尘?”方典闻言愣了一下,随即又很快说道,“好名字!”
“不过怕是听到你名字的都要觉得你跟席氏的家主席和光有什么关系。”方典仔细打量了对面人一眼,试探道,“你是席家人吗?”
“不是。”青年人这回答得很快,斩钉截铁,连气息里都透出一股冷硬来,“我与席家无关。”
方典不料他答的这样快,态度还这么强硬。他有些受惊地摸摸鼻尖,心想自己的鼻子是否同这同行之人有仇,好一会儿才讪讪地笑道:“不是就不是,干嘛这么凶……”
席家虽然前段时日因着家主身亡而元气大伤,但到底是修真世族中的大家族。大家族多是表面光鲜,内里龃龉。对方也姓席,提起席家的态度还如此之差,方典简直控制不住自己看多了话本的脑子。
望族中流落在外的子嗣,因为被生父抛弃而一心复仇,决心前往北境的大宗门出人头地……方典越想越入神,连先前滔滔不绝的嘴巴都闭上了。
席同尘可不管对方在想什么,他的神思全都集中在一点。忽然间,他心头一动,当即加快了脚下的步伐。
“诶诶诶,你慢点儿啊!走那么快干什么……”
沧澜山在北境的最北面,十分靠近极北之地。
出了这座城往北走,期间要再走上个一两天才能看到下一个城镇,因此人们往来之间常常租赁车马。
若是从前的席和光,他根本就想不到这一层。因为自会有人为他找来宽阔舒适的马车,由异兽牵行。还会有人侍立在旁,察言观色,将他伺候得舒舒服服。
但现在的席和光,除了两袖的清风再无其他,身边也没有同行之人,因此只能选择最笨的办法,走过去。
他选择了一条僻静的小路。
这路细细窄窄的一条,时不时没入草间,一看就是经年人迹罕至,颇为难走。
不过席和光并不在意这些。
这个世界着实有点坑,他是胎穿过来,简直经历了前几个世界都没有的群狼环伺。长到这么大,席和光平日里很少能有这么悠闲的时刻,可以慢慢地走。
尽管他知道此刻的自己也并非绝对的安全,但比之从前埋头族内公务,整日里勾心斗角可要轻松太多。
暖风吹拂,帷帽下的黑纱轻轻摇动,隐于其后的容颜影影绰绰。席和光这次并未动用真元,因此行动上也是一样的慢吞吞。
只是这难得的轻松也没有持续多长时间。
一道极细微的破空声自身后传来。
席和光脚下一转,身形带着广袖流转,轻而易举地就躲过了袭来的风声。
“看来你还好嘛,历经生死,精神头还不错。”
一道人影随声落下,席和光不用看都知道是谁来了。
是个意料之中的熟人。
他的声音自帷帽下传出,不疾不徐,听起来还带了点微微的笑意:“还好还好,毕竟年轻了不少。倒是你,我已经变成这副样子,你居然还认得出我来。”
白衡有些无奈,他摇头道:“我可不是从前你屋里的那条小狗,你化成灰都认得。你现在长这么小,还带了这么大个帽子,我可认不出来。不过是我一早就在追查你的下落,想着你可能会走这条路,又恰好看见这路上只得你一人,试探一下罢了。”
“没想到还真叫我一下认出来了。”白衡有些庆幸,虽然他也明白,他能够认出席和光也因为对方有意无意的配合。
看来目前席和光对他并不排斥,那么家主让他办的事应当也会顺利一些。
想到这里,白衡转头看向对方。视线触及席和光戴着的帷帽后,他顿了一顿,有些嫌弃道:“你从前出行都乘坐珠帘轿辇,下轿辇也要披兜帽,样貌本就没几个人知道。现在又大变了模样,这荒郊野岭的,还怕别人认出你不成?”
席和光长叹了一声:“你不懂。”
白衡从前这样被他说过许多次,如今早已有些不耐烦,直接道:“我又不懂什么了?”
黑纱轻轻摇晃了一下,白衡感觉似乎有道视线投过来将他上下打量了一番,这才道:“太过美貌也是一种祸端。”
白衡:“……”
白衡想起方才的打量,不知怎的总觉得自己被伤害了。他心里有点儿恼怒,又不得不承认记忆中的席和光是挺好看的。
不过这话白衡才不要说出口,因此他只能没什么底气道:“你未免太看得起自己了。”
“哦?”帷帽底下传来一声轻笑,随即又好整以暇道,“那你告诉我,你千里迢迢从蓬莱追我到这里是为了什么?”
白衡:“……”
席和光见他不回答,直接点破道:“说吧,白天曜怎么吩咐你的。”
白衡叹了一口气。
他出身于蓬莱白家,是家主白天曜的心腹。白天曜也是生的一副好相貌,风流多情,年少拜师修炼之时就曾立誓要阅遍天下美人,因此后院姬妾无数,男宠成堆。
哪知自从遇见了眼前这一位,万花丛中过的白家家主回去之后就遣散了一众莺莺燕燕,想要讨眼前人的欢心,却一直被无情拒绝。
从前的席和光再美,也是席氏的家主,是二十岁就敢独身一人屠了一城魔物的狠角,如同张扬带刺的,若旁人有意采撷,摘之前也要先担心自己的手会不会流血。
因此白天曜虽然想得到他,却也不敢使用过激的手段,只能先一直与对方保持着不远不近的君子之交。
以致于白衡现在都还清晰地记得,当初刚刚听闻席和光葬身火海时,白天曜那有些微妙的,莫名的,甚至称得上兴奋的神情。
想来家主那时候就已经知道席和光没死,并且预料到了此刻对方的处境。席和光不再是可望不可即的高岭之花,甚至可能还需要他的援手。
这时若是白天曜出面,英雄救美,美人可能从此就不止于远观了。
白衡很不想接下这项差事,他虽是白天曜的心腹,却也跟席和光算得上旧相识。白天曜要他务必将席和光带回白家,他并不想强迫对方。这次只是出于相识之情想确认一下对方的安危,以及碍于家主淫威才不得不跑一趟罢了。
所以方才那一剑,他才像打闹似的刺过去。
白衡想,他到底不像从前席和光身边的那位,对自家主人真的一心一意。
白衡回道:“其实家主也没让我做什么,就是想让我将你带回白家。”说到这里,白衡又道:“虽然我不知道家主到底要干什么,但我想他是为了你好。”
席和光早已成年,虽然因着修行天赋,他年纪轻轻便能维持住容貌,但从前也是青年人模样,根本不是现在这个都还没长开的十五六岁的身形。
白衡不知道席和光坠入火海后经历了什么,但既然容貌大变,对方的身体状况应该是不容乐观的。白家或许不是最好的去处,但比起外面无依无靠的奔波,甚至可能被暗中有消息的仇家追杀来说,总是要安全许多。
席和光的面容隐在黑纱之后:“白家的好意我心领了,不过——”
拉长的尾音上扬,透出些笑意来。白衡听着,不知怎的,忽然想起席和光是有酒窝的。
这样一个心狠手辣的人,竟然是有酒窝的。
“这好意我心领了,不过我是不会跟你走的。你回去告诉白天曜,说我自有打算,他不会怪罪你的。”
白衡摇了摇头,他虽然并不想为难席和光,但家主的意思也不是他能随意违逆得了的。他上前一步,正想再劝。
忽然风动。
白衡背后一寒。旁边的树影沙沙作响,席和光帷帽上的黑纱轻轻地摇动,凝集得若有实质的杀伐之气弥散开来。
一道喑哑的,压抑的,低低的声音响起:
“席和光,你想去哪儿?”
这声音有点耳熟。
白衡回头一看。
一人外罩黑色斗篷,兜帽下的面容长眉凤目,高鼻薄唇,左眼下一颗小小的泪痣。只是双目泛金,瞳孔狭长竖立,如同兽类,脸颊旁还生有黑色的细细的纹路,全身都笼罩着淡黑色的浓烈妖气。
倒是个熟人。
只是熟人已经大变样了。
对面人手持一柄长刀,刀身细长。明明应当是很优雅的刀,握在他的手中,却因缠绕着黑气而仿佛毁天灭地的邪器。
他的双目紧紧盯住这边,不,准确地说,是盯住席和光。
白衡先前为了劝说席和光就往前了一步,此刻离对方很近。这下在看到对面人仿佛猛兽捕猎的眼神后,白衡更是忍不住直接伸手揽住了身旁人。
他此前听到的关于席氏的传闻,是席和光被手下侍卫龙雀逼至悬崖,继而被一刀穿胸,坠入崖底火海身亡。
白衡不清楚席和光真实经历究竟如何。他两人之前的对话一直很正常,他也看不出什么端倪,但席和光模样大变到这个程度,白衡可不敢确定对方还能不能再经得起龙雀的一刀。
只是他完全忘记了席和光现在是少年人模样,对方被他带着肩膀揽过来,矮了一个头的单薄身形靠在白衡身前,看上去好像被他半抱进怀里一般。
对面人本来紧紧盯住席和光的目光终于分了一分给他,只是那竖瞳里泛起精光,仿佛无形的刀子似的一把把扎在他身上,看上去比之前更危险了。
白衡:“……”
他总觉得好像哪里不太对。
龙雀看着席和光,心内一阵翻江倒海。
对面的人已经不是记忆中那个意气风发,年轻英俊的青年人,而是变得身形瘦弱,还带着帷帽,广袖遮掩下露出的一小截指尖苍白得刺眼。
偏偏他还穿着宽大的长袍,衣物空荡荡的,显得席和光整个人更加病态。
尽管明知这一切都是自己毫不手软造成的,尽管明知对方不过是个欺骗了他的恶人,龙雀的心在此刻还是止不住地疼起来。
那一刀刺下去,即便他刺中的只是席和光用血肉和修为堆起来的傀儡,伤害传递到身为主人的对方身上会降低许多。但龙雀对自己的实力很清楚,席和光绝对会元气大伤,疼痛非常。
说不定那身黑色的长袍下,胸口前还有狰狞的,还没好全的,还渗着血丝的伤口。
这人娇气得很,平日里坐惯了珠帘遮起的轿辇,还习惯了有人随侍在旁,这一路被自己追了这么久,肯定累狠了,也不知道伤口挣开了没有。
龙雀想到这里,握着长刀的手发紧。
他恨,恨自己不争气,到了现在这个地步,他还在为对方考虑!
至于另外一个人……
龙雀一直沉默着,白衡却觉得对面人的目光仿似在燃烧一般,几乎将他握在席和光肩头的手给烧穿了。
他觉得不太自在,又不愿示弱,只好将身旁人的肩膀揽得更紧了些。
只是随着他的动作,龙雀的目光愈发炙热,周身的妖气也更加浓烈。
白衡:“……”
龙雀按捺住自己,尽量不去看那两只碍事的手,而是转向自己曾经的主人,声音喑哑地开口道:“席和光,今日就是你的死期。”
白衡听得心惊胆战。
他虽然还从来没有真正同这位曾经的席氏重器交过手,但一直都很认可对方的实力。如果今日龙雀执意要杀席和光,他还真不知道光凭自己一人能不能保得住对方。
不过他的忧虑还没来得及显现,就听得身旁的人忽然道:“龙雀,你想杀我?”
气氛一时有些僵硬。
席和光却仿佛毫无所觉,甚至还嫌场面不够乱似的,继续道:“你真的想杀我吗?”
龙雀握紧了手,晦涩道:“自然。”
席和光的声音自黑纱之后透过来,好像还带着点笑意:“那你可要尽快了。”
白衡一愣,随即心里升起一种不好的预感。
这家伙!该不会又又又又要作妖了吧!
席和光忽然伸手。
他一只手轻轻搭在白衡揽着他的胳膊上。宽大的袖摆随着他的动作滑落,露出一整只细长的手和一截削瘦的手腕,在底下黑衣的映衬下,白得犹如山顶的积雪。
正刺中了龙雀的眼。
席和光从容道:“你要杀我,就得先过白衡这一关。毕竟他也是来杀我的,你可不希望我死在别人的手上吧?”
他的眉目明明隐藏在黑纱之后,龙雀却能想象到他漫不经心望过来的模样。
漆黑的眼睛润着水光,明明面上没有什么表情,却仿佛天生就高高在上。当他说话时,就能见到两抹淡粉翕动开合,露出里面红色的一点舌尖。
龙雀握紧了长刀,眯起眼睛,属于兽类的竖瞳紧缩,他皱起长眉,满面杀气地看向白衡。
他就算再恨席和光,对方也只能死在他的手上。
其他任何人,不论是谁,都不行!
白衡一听席和光说话就感觉大事不好,他这才觉察出这家伙把手放在他胳膊上的险恶用心。他好心好意准备护着对方,结果这人竟然倒打一耙!
他转头看去。就见对面人闻言过后,果然战意正盛,杀气若有实质,如同乌云一般直接向他袭来。
白衡背后汗如雨下,正要开口解释,冷不防胳膊上被人狠狠掐了一把。其力道之大,几乎让他当场惊叫出声。
“白天曜肯定是让你活捉我回去吧?”清越如流水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声音很低,十分悦耳,可惜话里的意思就不那么悦人了,“那你就帮我挡一挡他。”
确定只是挡一挡吗?你方才那样说,确定不是想激怒他要我的命??我们真的无冤无仇啊!
无数呐喊闪现于脑海,只是没等白衡为自己伸张正义,他就听得一道风声急速而来。
正是龙雀。
只见他金瞳闪烁,手中长刀似银蛇舞动,刀尖一点雪亮,挟裹着风声直往他们这面扑来。
白衡不及思考,手下五指并拢施力,抓住席和光就是向后一跳。
龙雀眼见一击不成,眼神凶狠得仿佛被挑衅的野兽。
“放开他!”
语罢,又是一点精光落下。
“放开他!”
白衡从来没有像今天这么有苦难言过。
龙雀曾是席和光最为器重的手下,也曾是整个席氏不轻易动用的杀器。他的刀法又快又狠,刀身折射出的冷光如同银蛇吐信,随时准备取人性命。
白衡作为蓬莱白家家主的头号心腹,从前也曾动过要和这席和光身边近侍比一比的心思,现在看来,幸好当初他没有真的比试过。
眼前的人简直疯了!而最关键的是,明明有两个人,他疯的还只朝自己来!
白衡一边要化解龙雀的攻势,一边要护着席和光,简直是进退维谷。行至最后,他持剑的右手已然微微颤抖,而对面人却似乎越战越勇。
银光落下,白衡咬牙挥剑一挡。他原本是想硬扛下来这一刀,谁知铁器相贴的瞬间,尖锐的嗞啦声划过,一段雪亮的剑身应声断掉,落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白衡睁大眼睛,见那细长的刀身就要迎面砍下。危急档口,他下意识地就想抓点什么来挡在自己面前。只是他的手刚一动,余光就见席和光单薄的身体被他扯了个趔趄。
他连忙松开手,怕一不小心真将对方拉扯进来。毕竟眼前这位的刀本就又快又稳,看样还跟席和光有血海深仇,若是此刻一眼见到他,后面……
后面,白衡就亲眼看见龙雀直接伸手揽走了席和光。
白衡:???
炽热的体温通过薄薄的衣料传递过来,一条有力的手臂横亘在自己的腰间。
席和光倒也没抗拒,顺从地被对方带过去,一双手还轻轻地搭在对方的肩上和靠近胸前的地方。
龙雀的身体僵硬了一瞬,他低头望过去。
黑纱摇动,露出里面一隙莹白如玉的脸来。那黑亮的眼睛自间隙中窥了他一眼,明明并没有带什么别样的感情,龙雀却感觉自己心中的火越烧越旺了。
他不知道自己到底怎么了。他应该立刻杀了对方的,但是席和光这样待在他的臂弯里,又叫他完全下不去手。
或者说,他本来就下不去手了。那天夜里的那一刀,好像已经用尽了他所有的恨和勇气。
龙雀忍不住收紧了手臂,咬牙撇开头,一双金色的竖瞳看向对面的手下败将。
明明是危急的档口,对方的刀尖还点在离自己鼻尖不到两寸的地方。然而此时白衡看着席和光半趴在龙雀身上的模样,却开始控制不住地怀疑起自己的眼睛。
怎么回事儿?龙雀不是要杀席和光吗?明明自己是在保护对方啊,怎么现在这副情形,倒好像自己才是那个要杀人的?
白衡心中疯狂念叨,双目却聚精会神地看着落到自己眼前的刀尖。
他是一个很有自知之明的人。
龙雀究竟会不会杀了席和光,白衡说不好。但是若是龙雀以为他要杀席和光,那对方就一定不会对他留情!
因此他一双眼睛一错不错地望着那刀尖,生怕这东西下一秒就刺穿自己的胸膛,也准备随时伺机躲避。
不得不说,不愧曾经是席氏的杀器,这握刀的手可真稳。白衡盯了半天,眼睛都盯酸了,愣是没见这刀尖有一丝颤抖。
总感觉不太对。
白衡侧身跳开,见那刀尖仍是不动。他的目光便顺着雪亮的刀背看上去,就见龙雀姿势不变,面无表情,只有额上暴凸的青筋彰显着他的愤怒,一双金色的竖瞳正随着怀里人的动作而转动。
席和光正从他的臂弯中走出来,见他看过来,便道:“方才真是好险。”
白衡心下了然。
应当是席和光以灵力封住了龙雀的经脉穴位,叫他一时半会儿动弹不得,这才为两人争取了时间。
这次倒是席和光救了自己,白衡十分干脆地拱手致谢:“多谢席氏家主救命……”
他说到一半,这弯下去的腰就再也直不起来了。
白衡:“……”恩将仇报!
席和光收回先前点在他肩膀处的手指,难得有些愧疚道:“这个姿势,辛苦你了。只是我并不想去白家。”
白衡咬牙切齿:“……体谅我辛苦就别这个时候点啊!”虽然明白这一手就是要的趁人不备,但是维持在这个姿势,他还是气得想吐血。
席和光不为所动:“至多不过一刻钟,你们便可以活动了。”
一旁的龙雀面庞都涨红了,脸颊上的黑色纹路闪烁着异样的光芒,他金色的竖瞳紧紧盯着对面的人,低声嘶吼道:“席和光!别走!”
然而席和光并不理会,他施施然转过身,看似闲庭信步,实则身法快如闪电。
笑话,此时不跑,更待何时啊!
作者有话要说: 席同尘:我还没见到主人,主人竟然就被那个小贱...人抱过了(伤心地咬被子)
龙雀:为什么他不爱我!为什么要把我当替身!那个蠢货到底有什么好!(大猫式咆哮)
席和光:……你们知道你们在自己骂自己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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