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微冷的白皙指尖停在剑伤边缘, 掐了一个决, 一股寒凉的灵力覆盖在剑伤上, 将那股刺痛慢慢地抚平。
长夜悄悄地看着他,脑海里中想到李还寒那双血光烁烁的眼眸,轻轻扯动了一下半脸面具掩藏着的唇角。
——亲厚?那个疯子护食得要命,若他真的只是一个天资卓越的平凡少年, 恐怕他的骨灰都能让那位“温柔体贴李师兄”给扬了。
即便是现在也不好受。长夜滚动了一下喉结, 将漫上来的一口腥甜血液咽下去,注视着江应鹤的眉宇。
他沉睡得太久了, 江应鹤是他睁开眼后见到的第一个人。
寒性功体的灵力覆盖在伤口上,剑伤逐渐地愈合。烛影微动,似将他这位冷如霜的师尊都照化了, 透出一股别样的温柔。
长夜靠近了一些。
江应鹤将他手上的剑伤治愈好, 抬头时才发觉对方靠得这么近,小徒弟的气息暖暖的, 眼神也清澈至极, 仿佛一眼就能望到底。
“师尊。”他的声音也软软的, “能不能陪夜儿睡,今天下雨了。”
“下雨?”江应鹤抬眸看他。
长夜低下头犹豫了一会儿,才迟疑地道:“我……我被那个妖怪拖进冰原时,就是一个雨天, 我有点、有点……”
他长得实在太好了, 外貌上有一点雌雄莫辨的感觉, 即便戴着一半的面具, 也属于男女通杀老少咸宜的那一款,杀伤力简直无论性向地全方位覆盖。这时候眼里含着泪,有点楚楚动人的感觉,让江应鹤心里的同情和垂怜直线上升。
他止住长夜的下半句话,揉了揉少年乌黑柔顺的发丝:“别害怕,有师尊在。”
江应鹤其实很不会安慰人,但这句话倒是出乎意料的有效。
长夜看着他点了点头,随后埋进师尊带着一缕冷淡香气的怀中。这只刚刚醒来的大妖实力未复,却已经在想着应该保护一下这个过分善良的人类修士了。
能在冰原上对妖精们一视同仁的修士,总不能被那只红眼睛的魔修糟蹋了……就当是解开他冰封的报答。
他找到了一个合适的理由,来掩饰对这一分关怀和温暖的微妙喜爱。
雨声淅沥,梦境安稳。
或许在很久之后,他会突然想起这些谎言,想起这时千万分之一的怦然心动。
————
阿江师尊系统的进度条卡住了。
江应鹤一边擦拭忘尘剑,一边看着不动的进度条,内心有那么一丝丝的焦灼。
长夜修行勤勉,进度一日千里,还寒已经元婴大圆满,仅差一步便可涉足元神期,钧儿虽然在外面历练,但以他修行的进度,也不该进度条不动……
江应鹤望着右上角的培养进度条,对系统再度产生了一点儿技术上的怀疑,甚至开始觉得这可能不是只记修为的,也许也有别的参考因素?
正当他对着系统的培养进度条琢磨的时候,清净崖之外猛地响起一声剧烈的碰撞,连玄门外的鹤灵都被震醒了,在门外低叫了几声。
随后,玄门猛地洞开,一只形状丑陋的庞大凶兽堵住了玄门门口,痛苦嘶吼着狂叫了几声,扑面而来的煞气几乎能将人冲倒。
江应鹤移过目光,看着这只凶兽身上插着的那把银灰色长剑。
好像是……钧儿的佩剑啊。
这一声妖族震吼,不仅惊动了清净崖,简直吵醒了整个蓬莱派。
还没等江应鹤说话,这只凶兽就像被这把长剑插漏气了一样,化作一个扭曲的人形倒在玄门门口,一个穿着暗色长袍的身影立在扭曲人形的身畔,从凶兽的脊背上拔出斩运剑。
秦钧挽剑入鞘,朝着江应鹤拱手,脸庞线条锋锐鲜明,那双铁灰色的眼眸间透出一股强烈实干派的气质,给人一种就是杀了同门师兄弟都能先斩后奏的感觉。
“师尊,”他是听到江应鹤出关的消息后才赶回来的,此时见到,神情露着愉快,“这只畜生半路袭击了弟子,弟子才将他逮回来的,一会儿拿剑割碎了内丹,喂给鹤灵吃。”
江应鹤一时竟找不出话语来回,他看了看地上扭曲痛吟的人形,道:“元神妖族,这是妖君九婴座下的门徒?”
秦钧道:“一个畜生而已,我听说师尊收了新的弟子,是在妖族聚集的冰原之上,让师兄看看……”
他单手按剑,转过头看向因听到妖兽嘶吼而过来的长夜,见这位带着半脸面具的小师弟倚靠在树木旁边,看上去有些害怕地望着自己。
“你师弟之前让妖族伤了脸,他体内的经脉被寒冰冻碎了,极难修炼。”江应鹤道,“钧儿,你不要吓他。”
秦钧点了点头,他脚边上的那只妖族见到长夜,先是愣了一下,然后从喉咙里发出一声破碎的嘶吼,似乎想要说些什么,最后吐出一口血,低头撞在地面上,连看都没有再敢看一眼。
秦钧意味深长地笑了笑,道:“小师弟吃过亏,是不是很厌恶这些邪道妖孽?”
长夜品味了一下“邪道妖孽”这四个字,扫了地上的妖族一眼:“安静修炼的妖族,与妖族内的邪修,好像不能混为一谈吧,不过魔修和鬼修、祸害一方、涂炭生灵,就不必好好区分了,对不对,师兄?”
秦钧盯了他一眼,随后转过目光移到江应鹤身上,才发现自家师尊这一秒钟没看见,就已经跟地上那只凶兽靠得很近了。
江应鹤心平气和道:“九婴妖君与人族早有契约,你袭击本座的弟子,如同放弃契约内容,交由我等处置。”
地上的凶兽动了动,抬起眼看向面前这个一身仙气儿的修士,身上被斩运剑穿出的窟窿还在流血。
旁边那个戴着面具的少年身上,透出一股只有血脉纯正的妖族才能感觉到的恐怖气息,他最后的挣扎都在看到长夜时没了力气,更别提身边这个看似元婴期实则不知道什么实力的秦钧。
江应鹤叹了口气,对秦钧道:“妖族之中,的确不能一概而论。你也不要徒造杀债,万物有灵,对以后的天劫没有好处。”
秦钧什么时候理会过天劫艰难与否,他本就是天道最不认可的出身,对这点命债毫不介意,但江应鹤此刻告诫他、关心他,却让秦钧那颗默然多年的心脏又开始剧烈地跳动。
好香啊,这种从神魂之中溢散出来的馥郁香气……秦钧凑过去几分,伸出手想碰一碰江应鹤,手指刚碰到对方的襟袖,就看到刚才还“一点点害怕”的长夜,突然“非常害怕”地扑进了师尊怀里。
秦钧的手停在半空,盯着这个“纯真无邪”的“稚嫩少年”,突然对李还寒的心情非常地感同身受。
他收敛了一下手指,看起来充满好心地道:“师尊,小师弟已经开始修行了,怎么能这么依赖你?不如……”
秦钧停顿了一下,露出了善意的表情。
“我跟师兄,一起教导他吧?”
江应鹤护住他的心脉和元婴,耳畔是天穹之上翻滚的元神雷劫,低声道:“恐怕是当年未曾将你身体里的鬼气全然剔除,才有今日……”
他话语倏忽一顿,目光落在钧儿的右手之上。
原本筋骨匀称,均匀修长的手指与小臂,依附在骨骼上的血肉尽皆化去,只露出森寒的白骨和残余的筋膜。原本的暗色长袍被血迹洇透,散发出浓重的血气。
江应鹤一时连话语都不知道怎么说了。
他分出一手,触到对方的指骨上,动作一顿。
天边云层骤沉,一道天雷直轰而下,劈入鬼气浓郁的正中央。
一般来说,修士们都会远离渡劫的道友,一个是如果自己境界到了、天劫高悬,其他人渡劫也会引动自己的雷劫,另一个问题就是,如果靠得太近,天雷是不会分辨他人的。
江应鹤是洞虚境,面对元神期的雷劫时,虽然并不算困难,但还是被周身的天道重压压得蹙紧了眉。
“你的手……”
江应鹤只问了一半,便慢慢攥紧了钧儿的手指,道:“……师尊会想办法的。”
他的声音很低,带着其他人根本没有资格听到的那种温柔。秦钧明明是一个无血无肉、也不须心脏跳动的恶灵,却在此刻觉得胸腔里那颗人类的心,在剧烈地震动。
他骤然反握住了江应鹤。
“师尊,”秦钧的声音有些微微沙哑,像是在砂纸上摩.挲过一般,沉沉地响在耳畔,“如果我真的变成了一个鬼物,师尊……会不会不要我?”
他很少说这种话。
江应鹤抬起眼睫,墨色明眸看了他片刻,像是承诺般地道:“师尊不会让你变成那个样子。”
阴沉鬼气在周围扩散,随着天雷劈下而震荡。秦钧垂下目光,对天雷加身一声不吭,而是盯着江应鹤与他交握的手指。
他心里的确有很多恶念在翻滚,在不停的叫嚣着干扰理智。譬如此刻,他师尊牵着他的手,近在咫尺,他心里最大的念头就是把他抢回去,养起来,放在只有自己能看到的地方。
但是,不行。
他从未有任何时候像这样如此清醒地认识到,他想看到的是现在的江应鹤。
他永远也不想见到,雪剑忘尘对着自己的那一天。
江应鹤哪里知道钧儿心中在想什么,他一边回忆秦钧这百余年来的修行路途,一边想着补救的方法……虽然这手看起来不影响动作,但也不能这样啊!这样以后钧儿找道侣的时候,哪家女修能不害怕?
江应鹤感觉自己就像个老父亲,三个崽没有一个好养活的,修行不用说,这日后找媳妇他都忍不住操一下心。
元婴突破为元神的天雷并不好渡过。在整个修真界,突破元神后就可以被尊称为一声真人了,哪一个不是做足了几百年的准备,才找个良辰吉日、洞天福地引动天雷,哪有钧儿这样的……
江应鹤护住他的心脉,嘱咐道:“事发突然,只能硬撑,钧儿……”
他话语刚落,就感觉秦钧似乎是有些支撑不住了,低头抱住了自己。
江应鹤叹了口气,道:“这种事情,连我也不能帮你,只能为你做最后一重保险,靠近我有什么用?”
“有用的。”钧儿的声音带着一股类似于干渴的嘶哑,“师尊,让我抱一下。”
他的手臂收紧,绕在江应鹤的腰后,从宽大层叠的仙袍间勾勒出对方的腰身,才忽觉原来江应鹤的腰有这么瘦削。
江应鹤平日里穿衣服穿了好多层,看着虽然飘渺出尘,但却让人看不出他具体的身形,只有揽在怀里,握在掌中的时候,才能感觉到他身体的温度。
太轻了,抵在掌心里时,秦钧几乎觉得没有重量,对方轻轻一旋身就能脱离出他的掌控。
他下意识揽得更紧,听到师尊无奈的声音:“难道这样能给你渡劫的力量么?”
江应鹤说这话的意思,是想要鼓励他勇敢地面对天劫,人生总有那么几次大起大落落落落落落……何况还有自己呢,就算无法晋升,也不至于毁了修行的根底。
但没想到平日里独立自强、擅长先斩后奏的二徒弟,第一次这么亲密地抵着他的肩膀,语气沉沉的回应道:“能。”
江应鹤:“……”
这孩子没法教了。
正当江应鹤被这个想法脑内刷屏时,见到阿江师尊系统的进度条忽地又蹿了一截,系统还冒出了粉红色的泡泡,朝他比了一个心。
江应鹤:……这都是什么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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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云翻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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