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门响动了一声。
江应鹤头也不抬,翻了一页过去,道:“还寒?”
对面是一声沉沉的应答,他像往常一样习惯性地挑明了灯火,随后关了一半的窗。
夜风微冷,但对于修士来说显然无碍,江应鹤恋恋不舍地从故事中抬头,见到李还寒在对面倒了一杯茶水。
水声淅沥,进入杯壁时荡起浮沫。李还寒眉峰一锁,倒茶的动作顿了一下,道:“凡水用来冲泡恩施玉露,糟蹋茶叶。”
江应鹤并不太在意,习惯性地从他手里接过茶盏,轻抿了一口,道:“不缺茶叶,哪有那么金贵。”
李还寒只是静默地看着他,并不反驳这句话,他犹豫了片刻,问道:“师尊跟秦师弟,在路上说了什么?”
他不提还好,他一提起来,江应鹤就想起他那什么“求而不得”的批语。在江应鹤眼里,大徒弟这么温柔体贴,配哪家的姑娘都配得上,怎么可能求而不得,如果有什么“求而不得”的话,那一定是对方的问题。
茶盏放到桌面上,发出叮地一声轻响。江应鹤注视着他,回答道:“我问他,是否有倾慕的女子。”
李还寒怔了一下,听到江应鹤继续问道。
“你师弟怎么样,我不便告诉你。那你呢?”江应鹤叹了口气,“前几日在兰若寺时,禅清住持为你们测算因果命轨,就说过此事。恐怕你们几人都会误在相同的动情之事上。”
他说了这么长一句,然后板起脸问:“还寒,你也偷偷动心了?兔子还不吃窝边草呢,你们一个两个都往同门里找。”
江应鹤话语稍止,觉得自己好像有点说得狠了些,刚想和缓语气,就听到还寒沉而低柔的声音。
“是有倾慕的人。”
承认了……还承认了,我就脾气这么好的么?连挣扎都不挣扎了……江应鹤深深地吸了口气,喝一口茶润了润喉咙,下一句话还没说出去,对方便继续道。
“不是女子。”
!
江应鹤一口茶呛到自己,咳了几声,脑海中被“不是女子”这四个字疯狂刷屏。
右上角的培养进度条竟然滴的一声,响了一下,整个进度条都变成粉色的了!怎么你们系统还要我管徒弟的婚恋状况和感情生活的吗!
江应鹤一口气上不来,掩唇咳了好几声。而说出这种话的大徒弟还若无其事地给他顺背。
他缓过劲儿来,一阵闹心地看着李还寒,而对方面无表情,一脸平静地给他擦手——刚才江应鹤呛到了一下,茶水洒到了手上。
怪不得求而不得,最苦不过弯爱直,这怎么可能能成?江应鹤望着他深深叹气,劝道:“那,追不到就算了吧。”
他这个慈爱温柔的老父亲,竟然同时遭遇二徒弟地下情,大徒弟弯爱直这种巨大风波,生活果真是大起大落落落落。
李还寒没有第一时间回答他的话,而是缓慢地擦干净他的手指。
那只手白皙似霜,骨节修长匀称,手腕瘦削、指尖圆润,在月光与烛光的交融之下,泛着一股如玉的通透感。
李还寒手上是一块雪白的丝帕,慢慢地将江应鹤手背上的残余茶水擦干,动作细致认真。
过了片刻,江应鹤才听到大徒弟低声响起的话语。
“不能这么算了。”他说,“我只要他一个人。”
江应鹤一听就觉得要完,秦钧那边儿尚且问不出来,还寒这一句话就透露出浓浓的一股痴情气息。他半撑着脸颊,问道:“那他喜欢你么?”
李还寒抬起眼,血眸幽深地看了他一眼,掌心握住他的手指。
“……我不知道。”
他的眼神很难形容,即便江应鹤没有与人相恋的经验,都觉得自家大徒弟估计是栽了,他从没有发现对方还有这种模样。
虽然还寒一直温柔体贴,也甚少像现在这样——仿佛一阵风吹来,都能把他的话语碰碎了。
江应鹤都分不清自己是第几次叹气了,他抽回手指,看向关了一半的窗外,见到客栈下方车水马龙、熙熙攘攘,一股红尘炊烟的感觉扑面而来。
而他坐到的这个地方,月光皎然,四方无声,只有遥远的喧哗,和近在身侧的呼吸。
“这条路应该会很难走。”江应鹤道,“你要想清楚,我已告诉你情劫当前,十分危险,不要踏进去。”
李还寒看着他的侧脸,看着微风拂动墨发,慢慢地荡过耳边。
“弟子想的很清楚。”他声音低喑,“情劫当前不算什么,只怕他不能接受,以后与我断绝来往,再难相见。”
江应鹤听着这话,心里更加拔凉拔凉的。他看了一眼客栈对面不远处的一家青.楼,在心里纳闷地想着是不是应该带孩子见见世面,一个个圈在清净崖养大,好像太容易喜欢上别人了,要不然……
正当江应鹤的想法持续走偏的时候,天边明月被乌云遮住,刚刚还一派平和喧哗的“占玉楼”方向,骤然泛出一股隐隐的暗红之气,淡到难以察觉的血腥气蔓延进空气之中。
是魔气。
江应鹤豁然起身,边走边道:“我过去看看,你们留在这里……”
“师尊。”李还寒道,“既然相遇,便应该迎头直上,而不是依靠师长。而且……”
他话语一顿,目光在江应鹤身上扫视一遍,锁眉提醒道:“……道门中人上青楼?”
江应鹤愣了一下,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淡色道服,觉得是有点不太对,还寒说的是有道理。
他犹豫了一下,一边从储物法器里拿出一套并非道袍的外衣,一边道:“魔气浓重,像是修为高深的邪修,到时候真的交手,恐怕护不住你。”
随后,他的手腕被按住了,听到自家徒弟低沉自然的话语。
“俗世衣着结构繁复,让我来吧。”
江应鹤有一瞬间,感觉自己在他眼里像是在几万平方米的大床上起来的玛丽苏,连穿个衣服都不会的那种,他刚想拒绝,就被李还寒绕过腰身,把那件衣物的腰封严丝合缝地收紧在一起,勾勒出身躯线条。
他能听到对方胸口强健而剧烈的心跳。
还有一句似乎压抑着什么情绪的话语。
“师尊,不要动。”
他的手将外袍上繁复的凤凰扣勾挂到一起,理顺衣袖上的褶皱。
两人此刻的距离太近了,江应鹤这时候才突然发觉到,原来对方已经有这么高。
他从小教养的徒弟,已懂得心动钟情、识得大局进退,心中又有,旷世温柔。
正当他想着要不要去为小徒弟托人铸造一把之时,白鹤玉宇的玄门外响起轻轻的叩门声,随后门声一响,一个戴着面具的小脑袋从门缝里探出来,眸光期待地望了进来。
……太可爱了吧。
长夜这样雌雄莫辨的少年美感,对江应鹤这种没有感情经验的单身选手杀伤力太大了。江应鹤放下手中的剑器图谱,看着小徒弟朝他甜甜地笑了一下,然后跑进来靠近他身边。
“师尊。”长夜凑过去,悄悄嗅了嗅他身上的冷淡香气,贴着他的手臂问道,“李师兄是不是在白鹤玉宇这儿过的夜?不是说不能让师尊陪着睡了么?我都自己睡了,为什么师兄比我年长这么多,还要师尊陪着他?”
他控诉了几句,双眸亮亮地看向江应鹤,眉心的银色灵印隐隐发光,语调有点小气:“师尊不陪着夜儿,也不能陪李师兄。”
江应鹤愣了一下,他记得他昨天给还寒温养经脉时习惯性地睡着了,清晨起来的时候没有见到大徒弟,还以为对方早就回去休息了。
“他没回去?”
“是啊!”长夜严肃地点了点头,“我住的碧色春景正对着李师兄的风雪居,我看了一晚上了!”
江应鹤都让他逗笑了,抬手敲一敲小徒弟的脑壳:“你盯这个做什么,怎么一个比一个不能容人?昨天是你师兄身体出了点状况。”
清净崖名字虽然叫崖,但其实有很多处高低不同的山峰,白鹤玉宇在最中央,周围环绕着大大小小的仙府福地,每个洞府都是江应鹤来此修道时亲自取的名字。
只不过这里很少有仆役出入,他又只有三个弟子,因此清净崖还留存着很多没有住人的居所。
长夜让他敲了一下,连忙伸手揉了揉头,用还没变声的少年嗓音嘟囔了几句:“身体出状况……今天就跟秦钧去风刀雨剑崖打架去了,真就全靠演技……”
他声音太小了,江应鹤没有用上修为,就没能听得太清楚,低头问道:“什么?”
“李师兄跟秦师兄去切磋剑法了。”长夜乖乖地道,“我修炼了一会儿,想到师尊只跟师兄睡觉,都不喜欢夜儿了,就修行不下去,来找师尊了。”
他倒是说得理直气壮、一派坦然,完全没觉得自己这个岁数天天缠着江应鹤有什么不对。
偏偏在江应鹤的印象里,他是从妖兽的冰封中救出来的,涉世未深,天真纯粹,又无依无靠,稍微依赖一下师长,也算是很正常的事情。
“怎么会不喜欢你。”江应鹤先是安慰了一句,随后疑虑道,“不过怎么感觉把你养成了个女孩子?还是我太惯着你了,养得娇里娇气的。”
正当他反思自己的教育方式时,门外忽地响起年轻而陌生的声音。
“弟子陆城,携掌门之命前来拜见仙君。”
江应鹤听到是掌门师兄派过来的人,知道是有事相商:“进来。”
一个青色弟子服的男青年进入玄门之间,将一个黑色的通讯令放在玉案之上,行礼道:“掌门说百余年前,仙君跟颜真人曾去一地平荡鬼气,与此事有关。”
江应鹤轻轻颔首,看着传讯弟子退出玄门,全然没有注意到一旁小徒弟紧皱的眉峰。
直到那个弟子离开白鹤玉宇后,长夜才伸手虚虚地按了按面具,那种可怕的领地意识才慢慢地消散而去。他忍不住又贴紧了江应鹤一点,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刚才太过神经敏感了。
只是防备那两个居心叵测的邪修而已,怎么演变到连蓬莱自己的弟子靠近江应鹤身边,他都觉得冒犯了自己的领域?长夜移过视线,看着师尊轮廓优美的侧脸,有一瞬间几乎没能弄清楚自己的情绪。
他忽地想起在合欢宗杀的那两个人,想到那两个人口中肮脏□□的话语。一旦对“其他人玷污师尊”这种画面有一丁点的联想,长夜都感觉到自己的胸腔里像是有一团嗜杀的火在烧。
他又靠近了一些,被江应鹤身上淡而微冷的香气抚平心绪。
——怎么回事?难道冰封了这么久后,还会对道门修士的身躯感兴趣?
长夜撑起下颔,在混乱的脑海中拔出一根线,理了半天才理出来一段……他对江应鹤的道体倒是没有什么兴趣,但他对……
长夜顶着这张艳杀天下的脸,脑子里不知道为什么就开始不可描述了,没有注意到他师尊查看了通讯令,等这个不可描述慢慢升级的时候,才听到江应鹤清越低柔的话语。
“云州才刚刚休养生息、地气缓和过来,又遭逢鬼修游城,百鬼夜行。鬼修既然齐聚,我们也应该有所防范。”
长夜被打断了一下,眨了下眼,应声:“嗯。”
“好好回去修行,这次带你们同行……嗯?耳朵怎么这么红?”
长夜伸手捂住耳朵,自己都没意料到温度这么高,卡了一下壳,随后才道:“师尊这里太热了。”
热?江应鹤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周围。
白鹤玉宇的冷玉墙壁,在“热”这个字的评价下倔强地散发着凉爽的气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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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讯令上不仅有这次云州城的事务,也有蓬莱派以及诸多正道的人员调配。这些不是传音能够逐渐说清的,所以周正平才送了通讯令过来。请牢记收藏:,..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