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的帝王》/青色兔子
第一百八十五章
曹昂素知皇帝之能,却也没料到皇帝如此通透，在平定天下的大功绩之下，非但没有迷乱了神志,反倒对即将到来的困境有着最清醒的认识。
以皇帝的年纪来看，?实在是超出常人的。
曹昂见状,便想着，看来家宴之事是不必再提起了。
“用过早膳了吗？”刘协问道,看?神色便知道多半是没来得及用,便道：“陪朕用一点吧。”
一时饭食送来时，却是极简单的热面汤与一碟酱菜。
曹昂饥肠辘辘,喝了热面汤，只觉浑身都暖了,手脚也舒展开来，问道：“如今袁氏败亡，河北已平,陛下还要留在颍川吗？”不管在外的从人多么用心,安保与寓所，总是比不得宫中。
刘协吃东西要慢一些，?是他上一世年老后养成的习惯,此时教导曹昂道：“??慢些用，多咀嚼，待??十下之后再咽下……”
曹昂原本在家中时,也是食不厌精脍不厌细的公子，后来跟着皇帝,日渐权重，恨不能一个人分?两个人用，连用膳的时间都是在见人的缝隙里抽出来的,只求能迅速吃饱，也就顾不上品味养生了。
“人说周公一饭三吐脯，一沐三握发……”刘协也清楚曹昂身上的担子，慢慢道：“??不要学他。天下的事是做不尽的，??的身体却只有一具，??明白朕的意思吧？”
曹昂应了，放缓了喝汤的速度。
刘协便又回答?方才所问，“不在颍川，??去哪里呢？回去，左不??就是长安或洛阳。长安到底偏于西北，回到长安，也是一堆老臣要朕车驾东归。可若是回洛阳呢……当初董卓迁徙民众，洛阳原本百万人口，都已经不在其间。照据守洛阳的李利说来，洛阳已?了几无人烟的空城……”当初董卓在洛阳时数年的蹂|躏，?后董卓撤离，孙坚攻入——百姓哪里敢留在这等兵马来往征战之地，大半是当初在皇帝之前，就挪去了长安，剩下的也都慢慢逃离南下。
“迁徙之苦，朕是很清楚的。男女老少，一家子十几口人一起上路，待到了地方，还能活着一半人
，?就是幸运的。更何况如今一是寒冷，??是疫病未消。如今长安城中的民众，半数都是当初跟着朕从洛阳而来的，朕如何忍??叫他们再受一次迁徙之苦？”刘协徐徐道：“可若是不回洛阳，朝中那些老臣又要吵翻天。朕从来不怕?们吵，可如今不是论?些事情的时候。??的担??朕也明白，荀彧虽然忠??，可颍川到底比不得长安，朕在此处，多有不便。朕的意思是，待安排了抚定各处的人手，朕就往南边走一走……”
曹昂微微一愣，问道：“陛下要往吴郡去，还是往荆州去？”
刘协道：“其实两处都该去看一看。吴郡孙策一死，孙权到底年少，就算有?哥哥旧友辅佐，?恐怕也不好压制吴郡本地的豪族。荆州么……朕也去见一见玉奴。”
曹昂安静听着，?其实不是很赞同皇帝往?些刚平定的地方去，鱼龙混杂，万一出什么事儿，就悔之晚矣，“陛下若要见玉奴，何不让玉奴前来？”
“不只是玉奴，还有荆州与他一同举事之人……”刘协解释道：“正所谓百闻不如一见，不只人如此，朕也该实地去看一看。”
两人用过饭食。
曹昂呈上自己连夜整理的冀州户籍?书等，一低头看到皇帝案上倒扣着一卷新书，上书《伤寒论》三字。
刘协一面接??曹昂递上来的?书，一面顺着?的目光看去，一笑道：“?是张仲景新写的书，从前只有《黄帝内经》讲阴阳五行与脉象，此后便是各种经方传世，如今仲景所写，才算是把??者联系起来了。朕看时也觉颇受启发。”可惜还是此前说过的那话，张仲景长于治疗疫病，但对于毒理并没有多少新发现，?书中的理论于曹昂的余毒也就没有什么帮助。
曹昂素知皇帝行事，皇帝虽然喜好钻研医术，但也都是在闲暇之时，以此放松身??。但此时政务堆积，皇帝的案头会放这样一卷新的医书，那必然不只是为了放松之用。?皇帝的本意是为了什么，?也能猜到几分。
刘协翻着?书，??笑道：“还有一桩趣事要告诉??，奉先昨日写信来，??猜怎么样？?原本不是想做徐
州刺史么？如今去了冀州，发现自己要得少了，不想做徐州刺史了，倒是想做冀州牧了。”
如今吕布与淳于阳、马超等还领兵在冀州。
曹昂微微一笑，道：“冀州人口众多、土地富庶，谁都想来分一杯羹。”就好比今早拦他的刘备——还有?的父亲曹操。
刘协笑道：“奉先也真是个人才，还从袁绍居所搜出了许多与朝中官员的来往信件，说是要都献给朕。”
当时袁绍声势强盛，坐拥百万之众，在袁绍阵营中有如郭图这等两边下注的谋士，在朝中自然也有与袁绍暗中交好的大臣。
曹昂问道：“陛下要查处?些人吗？”?有些担??，似乎是不太赞同。
“查他们做什么？叫人??愈发惶惶吗？”刘协笑道：“自然是朕先悄悄私下看??，再高调当众烧毁，以安众人之??。”
经历了连年的战争，此时百姓与朝廷最需要的就是稳定，给天下休养生息之机。
刘协此时已看清?书上的数目，不禁叹息道：“也难怪人人都盯上了冀州。”哪怕?是天下共主，此时看到冀州的户口人数，也忍不住要艳羡昔日的袁绍。
此时在籍的冀州青壮男丁三十七万，总人口共六十万户，近四百万人。
?个数量，比整个帝国西部加起来的人数还要多。
也就是说此前的袁绍，哪怕只以冀州一州之力，所辖人口也多??皇帝了。
近些年来，汉朝最鼎盛时候的人口数，就是桓帝时达到了五千六百万只多，可是随着灵帝时战乱频仍，?十年来大战连绵，??有旱灾蝗灾，战争??后的疫病更是杀人于无形，如今说十不存一虽然有些夸张，但约莫估计，总人口恐怕要跌破两千万了。
在这种情况下，冀州还能有近四百万人口，三十七万壮丁，真能说得上是富可敌国。要知道此时整个并州也不??三十万人口。长安城中有当初大批跟随皇帝迁徙?来的官员豪族与百姓，还有后来从益州、凉州迁徙来的民众，也才只有百万之众。
刘协片刻之间，已经扫视完整篇?书，对冀州情况有了大概的掌握。
?也正是曹昂的作用所在，虽然整理查证?些数据
需要许多日夜的功夫，但整理好的?书呈给皇帝，就给皇帝节省了大量的时间。??其中最关键的是，整理?书的人必然要是皇帝信得??的人，否则?要从中弄鬼也是很容易的；??或者还要再加一道监管，从制度上规范。十年战乱之下，许多从前的制度也都形同虚设了，至少眼下，一切要为了效率让路。
“陛下??中可有冀州牧的人选？”曹昂问道。
刘协想了一想，问道：“??父亲想做吗？”
曹昂也想了一想，道：“家父大约也是有些想法的。”?顿了顿，??道：“但恐怕不太合宜。”
“哦？”刘协明知故问。
曹昂垂眸道：“一来要惹得百姓惶惶；??来恐怕也不能服众。”
前者是因为曹操在徐州有??屠城之举，名声在外；后者是因为曹操宦官之后，?冀州富庶，大族豪门辈出，哪个数起来不比曹氏显赫。况且袁绍在冀州经营近十年，袁氏四世三公在冀州也颇有威望，总的来说，虽说袁绍已死，但袁氏在冀州还是得民??的。当初袁氏与曹操隔岸对掐?么久，民众感情上也不太容易接受曹操来做冀州牧。
因此曹操若要做冀州牧，除非是以绝对武力镇压，否则还是容易生变的。
刘协听到这里，微微一笑，??知曹操今早那一趟是走空了。?望着曹昂的目光愈发亲切起来，温和道：“??且坐在朕身边，等下一起听一听。”
“听什么？”
刘协道：“到底冀州怎么管辖，还要听一听当地人的看法。朕已经命人去传见。”
一时数人前来，为首的乃是荀彧，其后又有崔琰、陈琳、沮授、冯芳与韩礼。
其中荀彧辅佐曹操，与冀州抗衡日久，对敌情掌握详尽。陈琳乃是袁绍宾客，?采??人；沮授乃是袁绍谋士，计谋??人；冯芳则是西园八校尉之一，冯玉的父亲，追随袁绍来到冀州；韩礼乃是原本的冀州牧韩馥之子，韩馥让出冀州给袁绍后，反倒忧惧自尽。至于崔琰，乃是冀州清河郡豪族出身，师从大儒郑玄——不管将来的冀州牧由谁来做，少不得都要看一看如崔氏这等豪族的眼色。
刘协见人到齐了，低声道：“朕已看??冀州户籍，有青壮三十七万。”
话音未落，崔琰开口便怼，“冀州百姓盼王师久矣。陛下才收复冀州，不思轻徭薄赋，反倒查检青壮、以备征伐，岂不让百姓寒??？”
刘协定睛看?，不怒反笑，淡淡道：“崔先生?小嘴儿，怕是抹了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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